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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作者:一江言池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李元晦回来了。


    虞谨澜从角落站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她看着他,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是询问?还是道谢?


    虞谨澜沉默地走过去,从袖中摸出一块相对干净的素帕。


    那是周嬷嬷留下。她犹豫了一瞬,还是伸出手,隔着一点距离,将帕子递向他脸上那道狰狞淌血的伤口。


    李元晦猛地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依旧很大,仍是戒备和戾气。


    虞谨澜没有挣扎,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声音有些干涩:“血……流进眼睛里了。”


    她另一只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枚玉蝉,仿佛那是她勇气的来源。


    他盯着她看了几秒,眼神复杂地变幻着。最终,他缓缓松开了手,没有去接帕子,而是闭上了眼,仿佛默许。


    虞谨澜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靠近。


    她半跪在冰冷的石地上,用帕子边缘,极其轻缓地擦拭他眉骨到颧骨那道伤口边缘的血污。


    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滚烫的皮肤,每一次细微的触碰都让她指尖发麻。


    李元晦的身体在她靠近时僵硬了一下,随即慢慢放松下来。他依旧闭着眼,但紧蹙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些。


    他能感受到她动作里的生疏和极力维持的镇定,也能感受到她指尖那无法控制的细微颤抖。


    就在虞谨澜快要擦到他下颌时,他忽然抬手,不是阻止她。


    而是用他那沾满血污、指节粗粝的手,极其突兀地、带着一种近乎粗鲁的力道,拂开了她额前一缕被冷汗黏住的碎发。


    动作生硬,甚至刮得她皮肤点疼。


    两人俱是一愣。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和远处隐约的风声。


    李元晦迅速收回了手,别开脸,“…脏了。” 不知是说她的头发,还是他自己的手。


    虞谨澜握着染血的帕子,她垂下眼,看着雪地上那一点从帕子滴落的暗红。


    她抬起头,目光直视他,“殿下,这样解决不了所有问题。我们需要一个计划。真正的计划。” 她顿了顿,补充道,“为了扳倒谢昭,也为了活下去。”


    李元晦转回头,对上她的视线。他眼底的疯狂和戾气尚未完全褪去,但多了一丝被强行唤醒的清醒。


    他看着她苍白却异常坚定的脸,看着她手中那枚属于他母亲旧仆的玉蝉。


    良久,一声意义不明的轻哼。沉默,即是应允。


    虞谨澜撑起身,拍掉身上冰冷的雪泥,“殿下,赵德胜守死了门,我们插翅难飞。”


    “插翅难飞?那要看翅膀藏在哪儿。”


    李元晦的目光扫过她的脸,最终落在她紧握的袖口。


    “周嬷嬷临死前,除了那块破纸,就没告诉你,这洗梧宫里,还有什么不该存在的东西?”


    零碎的片段在她脑中飞速旋转,试图拼凑出被忽略的线索。


    “二十五” 她下意识地喃喃出声,冻得发僵的脑子艰难运转,“娘娘悬绫那日,也是二十五。嬷嬷说‘姑娘要记着二十五’。”


    她猛地抬头看向庭院中央那口覆盖着厚厚积雪的枯井!那褪色的、染着血污的往生极乐经幡还挂在井沿一角,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井!” 她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颤,“嬷嬷咽气前三天,一直在念叨‘井太深太冷’ 我以为,我以为她是在说娘娘。”


    不!周嬷嬷是舒贵妃的心腹,是看着李元晦长大的老人!她用命藏下的东西,指向的绝不仅仅是那半片残纸!


    李元晦的瞳孔骤然收缩!他顺着虞谨澜的目光,死死盯住了那口枯井。


    母亲自戕那日,周嬷嬷似乎确实曾死死抓着井沿,对着下面哭喊过什么,但当时所有人都以为她是悲痛欲绝。


    “你确定?”


    “不确定!” 虞谨澜回答得斩钉截铁,“但这是唯一的活路!殿下,赌吗?”


    “用王德全那条阉狗的命,用赵德胜的疑心,赌这下面有路!”


    她指了指枯井,又指了指宫门方向守卫模糊的身影。“他们只堵了门,暂时不敢靠近这里!这是最后的机会!”


    几个呼吸间,李元晦脑中的疯狂与理智激烈碰撞。最终,那一点名为复仇的火焰彻底压倒了所有犹豫。


    “赌!” 没有半分拖沓,李元晦猛地直起身,一把再次扣住虞谨澜的手腕。“走!”


    他拖着她扑向枯井!


    枯井边缘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和枯藤。李元晦没有丝毫犹豫,染血的手粗暴地撕开那些碍事的藤蔓。


    他探身向下望去,井口黑洞洞的,深不见底,一股混杂着泥土气息从井底盘旋而上,吹得人汗毛倒竖。


    “下去!”


    虞谨澜看着那深不见底的黑暗,心脏几乎跳出喉咙。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将袖中药粉攥得更紧,这或许是她最后的依仗。她不再犹豫,双手撑住冰冷的井沿,便往井口里探!


    就在她半个身子探入井口的瞬间,


    “哗啦——!”


    一声突兀而清脆的瓦片碎裂声,骤然从洗梧宫主殿的屋顶传来!


    “什么人?!” 宫门处立刻传来守卫警惕的厉喝!


    李元晦和虞谨澜的动作瞬间僵住!


    李元晦眼中戾气暴涨,猛地抬头望向主殿屋顶!那里空荡荡的。是风?是鸟?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头儿!有动静!” 守卫的脚步声开始向庭院内移动!


    “该死!” 李元晦低咒一声,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彻底消失,化为纯粹的凶狠。


    “跳!”


    话音未落,他带着虞谨澜,毫不犹豫地纵身跃入了那吞噬一切的黑暗井口!


    “噗通!” “呃!”


    两声沉闷的撞击几乎同时响起。虞谨澜重重摔在地面上,剧痛从尾椎骨瞬间炸开,蔓延至四肢百骸。


    紧随其后的李元晦落地时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沉重的玄铁镣铐砸在地上。


    “别出声!” 李元晦嘶哑的声音响起,一只猛地捂住了虞谨澜因剧痛而差点溢出口的呻吟!


    虞谨澜死死咬住下唇,将痛呼咽了回去,心跳如擂鼓。头顶上方,井口传来的声音陡然清晰起来!


    “头儿!声音好像是从井里传来的!” !


    “井?” 赵德胜带着玩味的声音响起。“呵,这倒是个清净去处。来人,给本官照仔细些!”


    光柱几乎贴着井壁一寸寸下移。


    就在光柱即将触及他们蜷缩的角落,


    “报——!!!”


    急促尖锐的禀报声骤然划破庭院,一个小太监连滚带爬地冲进院子,直接扑跪在赵德胜脚边!


    赵德胜眉头不悦地一蹙,“何事惊慌?!”


    “禀、禀副统领!”小太监急迫地说道“苏…苏德妃娘娘宫里的吴公公急传口谕!说…说万岁爷方才在麟德殿召见阁老时。”


    “圣体突然呕了血!娘娘急召您速带一半人手,即刻前往麟德殿外增防护驾!不得有误!”


    赵德胜脸色瞬间一变!皇帝吐血?眼前这洗梧宫的秘密固然重要,但若在皇帝病危的紧要关头,他因小事延误了护驾,那才是真正的灭顶之灾!更何况,这命令来自正得宠的苏德妃。


    就在他心念电转之际,


    “咔嚓!”


    第二声瓦片碎裂!更近!更突兀!


    “在上面!房顶有人!”惊呼与弓弩上弦声齐响!所有目光瞬间从井口移开!


    “混账!果然同党!放箭!格杀勿论!”


    话音陡转拔高,“殿下恕罪!宵小作乱惊驾,下官先行处置!改日请罪!”


    又对守卫厉喝:“守死大门!一只苍蝇不许出!若有东西想出来,立刻拿下!反抗者格杀勿论!”


    井底,死里逃生的两人剧烈地喘息。虞谨澜感觉捂住自己嘴的手松开了。


    “刚才是什么?” 虞谨澜的声音干涩嘶哑。


    是巧合的风雪?还是……有人在帮他们?如果是后者,会是谁?目的又是什么?


    “管他是什么!” 李元晦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趁现在!找路!


    李元晦已经开始在黑暗中用那双染血的手,一寸寸地、粗暴地摸索着井壁。指尖抠挖着苔藓,敲击着石块。


    虞谨澜立刻加入,冻疮的手指磨得生疼。时间紧迫!苏德妃不会给她第二次机会!


    “这里!” 虞谨澜的指尖突然触到一块异样的石头!它比周围的石头都要松动,她心脏狂跳,用力抠挖掉覆盖的苔藓和湿泥。


    李元晦立刻凑了过来,也摸上了那块石头,用力一按!


    “咔哒……”


    一声轻微却无比清晰的转动声,在死寂的井底响起!


    紧接着,“嘎吱——”声!


    就在他们脚边,一块看似与周围毫无二致的石板,竟然缓缓地、露出了一个黑黢黢的、仅容一人勉强通过的洞口。


    密道!真的有密道!周嬷嬷用命守护的秘密通道!


    虞谨澜靠在井壁上,剧烈的心跳还未平息,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浑身散架般的剧痛交织。


    短暂的死寂后,虞谨澜的声音在狭小的井底响起,带着探究,“您为何一起跳下来?”语气困惑,感激并不全然真诚。


    “这次是我有难。王德全的死是我利用您清理的。”


    “赵德胜要抓的是我。您只要没离开假山顶,他不敢真动您。您跳井,反而置身险地。”


    黑暗中,李元晦的喘息微滞。


    紧接着,一声带着浓浓嘲讽意味的轻笑响起。


    “呵。”


    “你猜到了?猜到我是苏德妃的人了?”虞谨澜的声音依旧平稳。


    “刚才确定的。”李元晦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苏德妃这么及时,这么明显地把赵德胜这条疯狗调去麟德殿护驾,不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她怕了。怕赵德胜这个莽夫在洗梧宫搜得太深,真翻出什么她不想见光的东西。”


    “更怕本王死在赵德胜手里,或者被本王反咬一口,让她沾一身腥。所以,她需要一个更体面、更可控的时机来料理本王。”


    他的话语精准地戳破了苏德妃那看似解围实则控场的意图。


    虞谨澜的心猛地一跳。


    他比她预想的更敏锐,更懂这宫廷倾轧的黑暗规则!


    “而你,”李元晦的声音陡然压低,


    “虞谨澜。你故意暴露了桂花糕里的秘密,故意引本王杀了王德全,故意让本王看到那半片残纸。”


    “甚至故意让本王猜到你与苏德妃的关联。你步步为营,把本王拖进这口井里,拖进这死局。”


    黑暗中,虞谨澜能感觉到他锐利的目光锁定了自己。


    “你根本就不是苏德妃的一条忠犬。你费尽心机,把自己埋在她身边,所求为何?”


    “现在,又为何要赌上性命,把本王也拉下水?你想要的,仅仅是一个盟友?”


    虞谨澜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棋逢对手的兴奋和计划被看穿的释然。


    果然!李元晦的脑子足够清醒,足够狠,也足够聪明!这正是她需要的!


    一个能看穿她伪装、有资格与她并肩走入深渊的复仇者!


    她没有立刻回答。短暂的沉默在井底弥漫,只有两人压抑的呼吸声和远处微弱的水流声。这沉默本身就是一种默认,一种无声的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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