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新对接的客户是内蒙的,这人好酒,且酒量大。但他不是那种强人所难的人,只是对滴酒不沾的合作方略表遗憾。
赵予维几天前确诊了,她的牙疼是因为长智齿,医生给她开了药,让她消炎完再去拔牙。
到今天炎症已经完全消除,她已经感觉不到疼痛。
桌上的菜客人只各动了一点儿,赵予维看不下去,拿了只杯子倒上了酒,却在端起酒杯的前一刻被乔岭抢了先。
客户见乔岭拿起酒杯,眼睛都亮了,这次合作也谈得爽快。
因为乔岭喝了酒,往回返时是赵予维开的车。
他们不是返回公司,而是开去诊所。
一礼拜前的一个上午,赵予维去乔岭办公室签字,进去时乔岭正接电话,他示意她坐在沙发上等。
接完了电话乔岭问她:“去看牙了?”
赵予维捂着腮帮子说是,又问他怎么知道的。
乔岭:“说话都捂着脸,这么严重能不去看看吗。”又问她,“长智齿?”
赵予维点头。
“我给你推荐个大夫。”
赵予维:“老大你怎么什么人都认识?”
乔岭笑笑:“要么是你老大呢。”
他推荐的就是今天要去的诊所。
赵予维边开车边道:“其实我少喝一点儿没事儿,牙已经不疼了。”
乔岭:“炎症刚消下去,不忌口拔完牙有你受的。”
他穿着衬衫和西裤,懒懒靠着副驾驶,脖颈和耳根浮上一层淡淡的红。确实不能喝酒的,总共整两杯不到,他这会儿的眼神已经带着点儿涣散的迷茫,不像平时那么清亮有神,反而露出几分泄了气势的脆弱。
赵予维面上瞧不出来异常,实际心里像有无数个小人在开party,欢乐得都快吵到她耳朵了。
她对乔岭说:“老大你喝点儿茶吧。”
出门在外没有热茶,扶手箱上躺着一瓶她从便利店买的东方树叶。
乔岭毫无兴趣。
“解解酒。”赵予维又说。
“我又没醉。”他声音听着确实没醉的样子。
到了诊所,医生看了看赵予维的片子说:“你这智齿长得挺规矩,好拔,一会儿别紧张啊。”
她没那么紧张,这医生又是乔岭介绍的,就更不紧张了。
准备工具时他问她:“你是乔岭同学?朋友?”
“同事。”赵予维补充,“下属。”
她也问他:“你们是同学?朋友?”
“朋友的朋友。”医生道,“他以前不是搞什么投资么,现在怎么弄起公司了,不过搞这好,挣钱。”
赵予维不知道乔岭以前搞什么投资。
“不好挣。”她说,“忙起来连饭都顾不上吃。”
“兴趣嘛,也不在乎挣多少钱。”
赵予维:“兴趣?”
医生说:“他又不是缺钱的人,不是兴趣是什么。”
赵予维不知道乔岭住什么房,但知道他开什么车,他那车不错,每月还贷压力也不大。
“还行吧。”她对医生道。
“还行?他手上那块表够我挣大半辈子了,这叫还行?美女你也很有实力啊。”
“……”
赵予维不懂手表,但她听叶适东和乔岭聊起过,乔岭没说具体的,只说那块表是朋友送的。
拔牙过程很顺利,赵予维出来后乔岭还坐在大厅的沙发上。
他半垂着头,胸前的衬衫领子扒开着,露出脖子下面的一片红,隽秀的眉目微微皱着,很不自在的样子。
“你怎么了?”医生边问边走近瞧了瞧他,“过敏了?你吃什么了?”
乔岭说:“喝了点儿酒。”
医生:“酒精过敏还喝酒?”
“以前不过敏。”他说,“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儿。”
他拿了药让他吃,又嘱咐他多喝水促进代谢。
出去后赵予维立即买了两瓶矿泉水:“老大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家吧。”
“回公司吧,一堆事儿。”
“脸上都起疹子了,回什么公司啊。”
他立即掰开车内镜子照了照。
赵予维:“回家休息吧,需要什么东西,我跑腿给您送。”
乔岭:“没有跑腿费啊。”
“今天做好人好事,不收费。”
她送他回了家。他住的地方倒瞧不出什么特别,是挺平常一小区,之后她又返回公司去拿文件。
她按照乔岭的吩咐执行任务,问叶适东:“文件在哪?”
叶适东立即把文件塞给她。
赵予维:“和立兴的张总约好了?”
叶适东说:“约好了。”
赵予维:“商场那边的事儿定了?”
叶适东:“定了。”
“明天和广州过来的人开碰头会,得提前准备一下。”
叶适东:“准备好了……不是,谁是老板啊,你怎么干起老板的活儿了啊……不是,我老板呢?”
赵予维:“过敏了,家里呢。”
孙今桃拿着资料走近:“过敏?”
赵予维:“嗯。”
“你们中午不是陪客户吃饭去了吗,怎么会过敏?”
赵予维说:“他中午喝了点儿酒,酒精过敏。”
孙今桃惊讶:“他喝酒?”
“嗯。”
叶适东:“这不都是你的活儿吗,他怎么喝起酒来了?”
赵予维说:“我拔牙,不能喝酒。”
她边说边摸了摸脸颊,麻药劲儿快过了,那一块开始隐隐的疼。
叶适东接她的话:“所以你就让他喝?”
“不是我让他喝的。”她抬抬手里的文件夹,“着急,先走了啊。”
孙今桃说:“一起吧,我正好要外出一趟。”
演唱会那事儿后赵予维找过孙今桃,孙今桃没批评她,只让她下回再仔细点儿。
路上赵予维问孙今桃去哪儿。
她说:“先送文件吧,不是着急么。”
赵予维于是先开去乔岭住的小区,到达之后却半天找不着车位。
孙今桃:“要不我先下吧,你在附近绕一圈,等我下来再一起走。”
也只能这么办了。
乔岭开门的时候是说着话的:“这么……”他眉眼一抬,停顿了一下,“快……”
孙今桃自顾自走进屋:“你以前酒精不过敏啊。”
“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乔岭说,“可能最近太忙了,免疫力下降。”
孙今桃把文件放在茶几上:“签吧,签完我捎回去。”
乔岭坐去沙发上签字,签到第四份时问:“赵予维呢?”
孙今桃:“干嘛,我送来的就不能签了?”
“胡说什么,这活儿她主动揽的,干活儿干一半不见人影了,我就随口一问。”
“楼下没有停车位,我让她绕上一圈儿。”
乔岭抬头:“绕一圈儿?绕去南站那边?”
孙今桃意外:“啊?不能调头吗?”
“开会,管控。”乔岭沉默几秒又说,“你哥不也住附近么,你不知道?”
孙今桃说:“我都好久没去我哥家了,还真不知道。”
乔岭放下笔,拿起手机打给赵予维。
赵予维正在笔直的路上前行:“老大,你每次回家都得绕这么远吗?”
乔岭:“交通管制,小区统一从北门进北门出,要不然得绕一大圈。”
赵予维:“我说怎么那些车都往北门走呢,我为了不和他们挤专门走的南门。”又问,“哪儿能调头啊?”
乔岭:“南三环。”
“啊?”赵予维犹如晴天霹雳,“那什么……我也不是舍不得油费,但工资是您亲自扣的……”
他带着点笑:“报销,跑腿费也算上。”
赵予维瞬间来了精神:“谢谢老大。”
挂了电话后他接着签字。
孙今桃问他:“吃过药了?”
“吃过了。”
“补充点儿维生素好得快,家里有吗,没有我去买。”
“不吃了。”乔岭把签完字的文件递给她,“你回吧,把这些都给了老叶,着急用。”
“没车回了。”孙今桃接过文件,“得用一下你的车。”
乔岭想了一秒:“我车送去保养了,你打车吧。”
孙今桃看了看他,表象很正常,说话也正常,那状态就像个平凡无奇但严丝合缝的袋子,找不着能突破的地方。
休息一晚,第二天乔岭就好了。
他在公司茶水间碰到赵予维,问她头天怎么样。
赵予维说路虽然远了点儿,但挺好走,不堵车,她还顺道去了什么文艺工厂逛了逛。
乔岭问:“又拍照了?”
赵予维打开手机给他看,她拍了一些画作。
乔岭不懂画:“挺好看。”
赵予维也不懂:“我也觉得挺好看。”
俩人正聊着,叶适东出现在门口:“我正找你呢老大,人都到了,开会去吧。”
他们要接待的就是从广州来的那几个人。
双方在会议室交谈过半,乔岭让叶适东去找孙今桃拿份材料。
孙今桃外出了,叶适东走出会议室给她打了通电话。
孙今桃说:“那材料在保险柜里放着,前一阵密码锁坏了,我也没顾上找人修,钥匙在我包里,我一时半会儿还回不去,你先去我电脑里找找吧。”
叶适东去她电脑里找了半天没找着。
恰好乔岭打来电话,他就把情况和乔岭说了。
乔岭想了想,想起自己的办公室还有一把备用钥匙,但也记不清具体放在哪儿了,他便亲自去找。
找着之后打开保险柜,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台笔记本电脑。
叶适东纳闷:“这不演唱会用的那台直播设备么,怎么在这儿放着,里面有机密文件?”
乔岭看了看那台电脑没说话,从柜子里拿出材料返回会议室会客去了。
孙今桃是在二十分钟后回的公司。
小陈看见她时很吃惊:“桃子姐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她没顾上说话,甚至有点儿气喘吁吁,还没来得及往办公室走,就那么和带领客户走出会议室的乔岭撞了个正着。
十分钟后,送走客户的乔岭返回公司时,孙今桃却没有回自己的办公室,她就在过道那儿站着。
“来我办公室一趟。”乔岭从她面前经过时说。
又过了五分钟,几乎整个公共办公区都能听见孙今桃的声音,但只能听见她似乎在歇斯底里地解释什么,听不真内容。
办公室里,乔岭在桌子后面坐着,他打开抽屉拿出盒烟,打火机都点着了,停顿两秒又灭了。
孙今桃进去时那台笔记本就在办公桌上打开着,敞开的页面显示不久前那场演唱会的直播IP。
这台电脑从外观到网页设置,和当初赵予维误用了彩排IP的那台电脑一模一样。
孙今桃沉默几秒,扯开嘴角露出个淡笑:“这事儿不是已经过去了吗,怪我,当时生病也没交代清楚。”
乔岭问她为什么会有两台一模一样的设备。
她说:“备用啊,一直都是这样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乔岭:“锁柜子里怎么用?”
孙今桃脸上的笑逐渐沉下去:“不小心放错了吧,你也说了两台一模一样,没留神混淆了。”
乔岭说:“你意思本来打算把备用的那台锁起来,一台正式用,一台备用,为什么非要锁一台?”
孙今桃不说话了。
俩人之间沉默了很久。
“耽误多少事儿,损失多大,你比谁都清楚。”乔岭道,“个人情绪代入工作无可厚非,但因为个人情绪造成这么大损失,你说我还怎么用你?”
这句话便是孙今桃歇斯底里的起源。
她失控了,拔高嗓门道:“你也知道我有情绪?”
乔岭没回答。
“你太偏心了。”她质问乔岭,“出那么大事故,技术都被当场开除,凭什么罚她点钱就没她什么事儿了?”
不等乔岭说话她紧着道:“罪魁祸首是我,但要是没我呢,一开始你只知道是她的失误,当初刘廷直播上错货你都让上会检讨,轮到她就全变了,你的规则长了双眼睛,不对事只对人?”
乔岭很平静,开口时都听不出太大波澜:“开除技术是因为他不跟流程,提醒过也不改,这种行为放哪个公司都不会要,刘廷上会检讨不单是因为上错货,他出过多大岔子你也清楚。赵予维什么责任,前期她都没参与过,但在她手里出的事儿,为这罚她俩月工资还不算重?她一句怨言也没有,你闹了这些事儿还嫌不够?”
他波澜不惊的态度像往烈火上泼了一盆冷水,虽不能偃旗息鼓,但也让孙今桃冷静了片刻。
孙今桃的重点已经不在他怎么处罚赵予维,她脑子里来回飘荡他先前说的“个人情绪”。
“你什么都知道。”她气势减弱,像只不断泄气的皮球。
乔岭沉默了几秒:“公司不是让你拿来搞这些事儿的,青岛的新项目还需要人,你过去盯着吧。”
那项目从谈判到落地还不知道得多长时间,他这是有意支开她。
“我就一个问题。”孙今桃看着他,“咱俩有可能吗?”
乔岭随手摆正了烟盒旁边歪掉的打火机:“你是孙今墨妹妹,也相当于我的妹妹。”
“我问的是咱俩有没有可能在一起?”
“……除了同学妹妹和同事这层关系,别的没可能。”
那天的孙今桃从乔岭办公室出去时并不如大家所料地摔门而出,她只是面色微微发红,发型不像平时那样整齐得一丝不苟,朝气又利落的面部肌肉像打了一场终于有了结果的持久战,肉眼可见地松了下来,看上去挺疲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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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