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今桃病了,请了好几天假,大伙儿组团去看她。
乔岭去得早,赵予维跟随大部队到孙今桃家里时,他已经坐在沙发上喝茶。
他旁边坐着个男人,和他是大学同学,也是孙今桃哥哥。
她哥哥站起来招呼大家,又去屋里叫孙今桃。
孙今桃出来时穿着睡衣,戴一副眼镜:“你们怎么来了?”
小陈凑近拉她的手:“来看你呀。”
孙今桃说:“嗐,没事儿,就一感冒。”
她哥哥冲乔岭道:“你面子不够大呀,人听说你来了,都不愿意起床,听说小姐妹来了倒起得快。”
乔岭笑笑:“赖我,工作给她安排太多,累着了。”
“可不是赖你么,咱俩半年没见了,好容易见一回还是这情况,当初你是怎么答应我的,说好了要好好儿照顾她,就是这么照顾的?”男人话是对乔岭说的,眼睛却瞅着孙今桃。
乔岭对孙今桃说:“公司这一阵儿确实事儿多,这几天你就当放假了,好好儿休息休息。”
孙今桃看也不看他,嗔怪道:“病假和休假一块儿算,比周扒皮还周扒皮。”
惹得他哥哈哈大笑。
乔岭:“不算你假,工资照开。”
孙今桃朝着她哥:“你看看他是不是周扒皮,就知道工作和工资。”
她哥还笑着:“你俩的事儿我可管不着。”
乔岭没所谓道:“这不最实际么。”
刚进屋时孙今桃哥哥给大家倒好了茶,还招呼大家吃切好的水果。
赵予维转动着手里的水果叉,一点儿胃口也没有。
像孙今桃说的,她就一感冒,问题不大,没休息两天就又回公司上班了。
但她也没好利索,还吃着药。
赵予维带着资料去找乔岭,乔岭过目后问:“这活儿桃子牵的头?”
赵予维说是。
“给老叶吧,让他重新安排人。”
赵予维有点儿为难的样子。
乔岭看出来,说:“就说我说的。”
赵予维返回去告诉孙今桃。
孙今桃咳嗽两声:“这人干嘛呀,我都说了多少遍了,就一感冒,能有多累啊。”
她说着就拿起杯子喝水。
赵予维已传完了话,转身就往外走。
孙今桃出声阻止,赵予维扭头看她,她也不说话,自顾自地喝水,直到喝完了那杯水。
“帮我跟他说一声,这活儿我牵的头就得我来干,我不接受强制安排。”
赵予维没出声。
孙今桃冲她扬了扬手里的文件夹:“事儿太多啦,辛苦你传个话。”
她口气挺正常,甚至带着点儿好友间的亲昵。
“我也有很多事儿呢。”赵予维冲她桌上的内线座机抬抬下巴:“不是有电话吗,你亲自跟他说吧,万一我再传错话。”
孙今桃笑:“就这两句还能传错,能错到哪儿去?”
赵予维也笑:“我手里的活儿你最清楚,我是真挺忙,我先走了啊。”
“予维。”孙今桃叫住她,“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不可能的。”
孙今桃和乔岭之间那种不同于其他人的熟稔确实让赵予维不自在,但赵予维并未因此混淆是非。
她知道,如果这次病的不是孙今桃,是别人,乔岭也会额外照顾,就像那天上夜班的如果不是她,他照样会请别人吃泡面送别人回家。
她对孙今桃道:“我也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也觉得不可能,至少目前不可能,要不然有些事儿不会是大家看到的这样。”
孙今桃沉默一会儿,和她对视:“你确定要和我竞争?”
赵予维不喜欢她这个说法:“又不是应聘工作,竞争上岗吗?别的事上竞争我还觉得你有魄力,这种事儿竞争其实挺掉价的。”
孙今桃怔了怔,没说话。
赵予维也不再说什么,这才终于走出她的办公室。
听上去她对待乔岭似乎已经有了胸有成竹的办法,其实并没有,她甚至担心情感泄露得太明显会再度引发被赶出公司的事件。
迷惘中她能确定的只是不会因为喜欢谁就去争得头破血流,这样的喜欢对她来说失去意义。
孙今桃和乔岭一样拼,她不但没有因为生病减少工作量,反而主动揽了一演唱会直播的活儿。
这活儿他们头一次接,流程大耗时长,持续高压工作的结果就是孙今桃病得更重了。
她在办公室迷糊着的时候,刚好赶上赵予维去送文件。
那会儿已经晚上八点,除了跟夜场的组员,其他人都走了。
她办公室的门虚掩着,赵予维象征性地敲了两下就进去了,一进去就看见她侧脸枕着胳膊趴在办公桌上。
赵予维以为她太累睡着了,边走近边说:“核对好了,没有问题。”
却不见孙今桃反应。
灯光照出她额头一层细密的汗。
赵予维叫了声桃子,她皱着眉嘟囔出不清晰的回应。
她把她送去医院打上点滴时已经晚上十点,二十分钟后孙今桃终于退烧,人也逐渐清醒。
她和坐在椅子上的赵予维对视,赵予维站起来出去了,半分钟后端着个纸杯又回到病房。
她把热水递过去时孙今桃和她说了声谢谢。
赵予维回到椅子上时孙今桃的手机响了,她抬起胳膊越过输液的手去够床头柜上的包,因为另一只手不能动,动作就有些困难,包都已经扒开了,却半天没翻着手机。
赵予维又过去把手机掏出来递给她。
她接打电话,赵予维就坐回椅子上滑手机,直到输完液俩人都没说什么话。
输完液后赵予维送孙今桃回家。
孙今桃确实忙,路上都没停止接打电话,最后一通电话尤为着急,挂了之后就让赵予维送她回公司。
赵予维看了一眼仪表盘上的时间:“十一点了,再着急的事儿也能明天再说吧?”
孙今桃:“演唱会明天就开始。”
她生病脑子也迷糊了,先前都忘了这事儿。
赵予维也忘了,这活儿她没怎么参与,只知道大家伙儿都挺紧张。
“要不前面路口放我下去吧,太晚了,你回家,我打车过去。”孙今桃又说。
赵予维从路口开过却没停。
“我去吧。”她说。
孙今桃愣住。
赵予维:“晚上吃饭那会儿我听小陈说了,彩排都过了,什么都准备好了,应该没有新的技术活儿吧,你要干什么,我去就行了。”
她还想说生病了就好好儿休息,没说出口。
孙今桃还愣着。
“不白干。”赵予维说,“算工资里。”
加班费、奖金这一类的词赵予维不常挂嘴边,但能感觉出来她来者不拒还挺在乎。
孙今桃问:“你有那么缺钱么?”
赵予维:“谁会嫌钱多啊。”
孙今桃看着车窗外想了一会儿才开口:“也没什么要紧的,我就是不放心,总想提前布置好,都习惯了。”
她这个习惯赵予维知道,赵予维也这样,但没她这么提前。
大概因为安排得太妥当了精神松懈,加上药效,孙今桃这一夜睡得很沉,以致于隔天浑身乏力实在没办法赶去现场。
赵予维顺理成章成为替代她的人选。
这次替代却酿成大错。
演唱会已经开始,直播画面却和现场完全不一样,几人手忙脚乱找原因,几分钟后才发现地址用的是彩排推流IP。
他们立即切换,切换的过程完全错过了演唱会开场,整个直播流程被迫中断八分钟,收到的退票投诉当场过万。
乔岭没有为此大发雷霆,却比大发雷霆还可怕。
那会儿他们已经挨个儿给投诉的客户进行赔偿,演唱会也早已结束,所有人一个不落全回了公司。
乔岭往桌上撂文件时并未使出多大力气,硬/挺的纸张却飞起来又落下,其中一张落在了紧挨主座的员工面前,那员工本想把纸给他挪回去,愣是没敢动。
他沉着脸坐下,会议室座无虚席但鸦雀无声。
“谁负责技术?”他口气稳而沉。
坐在长桌中间位的男人犹豫着举起了手。
“会后去人资结一下工资。”
会议室更静了。
那男人脸都涨红了,着急道:“乔总,这次的事故不是技术问题,弄错了地址怎么能算技术头上呢?”
乔岭:“你身为技术负责人,不跟彩排不跟直播,但凡有点儿责任心,现场至于中断八分钟?”
男人不说话了。
乔岭:“孙今桃病倒的前一刻都还在工作,我不提倡这种工作模式,但她的责任心大家有目共睹,接替她的人捡了个现成活儿,就这点活儿也干不好是怎么回事儿,谁接替的?赵予维?”
赵予维点头。
“扣俩月工资。”
“……”
赵予维百口莫辩,也不觉得冤枉。孙今桃在病中的交代已经很详尽了,是她想当然地认为显示在首位的就是唯一的地址,压根儿没考虑过别的可能。
她是自责的,比起自责她更心疼俩月工资,为此她吃起了泡面。
小陈连续几天目睹她以泡面代替午餐后忍不住问道:“小维姐你看着也不像缺钱的人啊?”
赵予维:“要是不缺钱我早就不上班儿了。”
小陈:“也不是这意思,就是至少不至于为了这个吃泡面吧。”
赵予维:“要是不至于我早就不上班儿了。”
“……”小陈默默把外卖里的肉片夹进她的泡面桶里。
她捞起一叉子泡面回敬,小陈这几天闻味儿闻得都想吐了,连忙说:“不用了,谢谢小维姐。”
又一天中午,乔岭为庆祝拿下一谈了仨月的项目请大伙儿吃饭。
赵予维面对一桌子好菜却无从下口,大概因为泡面吃多了,她长了口腔溃疡。
几筷子蔬菜吃着始终不得劲,她没忍住夹了块排骨,一块排骨下肚,味觉是满足了,但溃疡好像更严重了,连挨着溃疡的那颗牙都开始疼了。
饭后她去便利店买水,结账时身旁多出一只手。
“算一块儿。”乔岭打开二维码对收银员道。
赵予维说了声谢谢。
乔岭看了看她:“这回没生气。”
赵予维:“没开除我我已经很庆幸了,怎么会生气。”
“你负责的那部分还没那么严重。”
“俩月工资还不严重呢……”
乔岭带着点笑:“这么心疼工资,买相机也没见你手软。”
赵予维顿了一下:“你也懂?”
“我不懂。”乔岭从糖罐里倒出两粒刚买的口香糖,“但你那几件家伙什儿看着不像便宜货。”
“牙疼。”赵予维指指嘴巴拒绝了他的糖。
乔岭说难怪。
她问他什么难怪,他没回答。
到了下午,她的牙疼发作犹如猛兽袭来,她感觉自己半张脸都是肿的,但镜子里看着无异,太阳穴那一处的神经因为疼痛牵引跳动得厉害。
她对着镜子,试图从中看出神经跳动的痕迹。
叶适东恰巧路过:“嘛呢,不工作照镜子,镜子能给你发俩月工资啊。”
赵予维:“别提了,牙疼。”
叶适东想了想:“我那有止疼药,吃么?”
赵予维说吃。
他于是给她拿来了药。
她吃完了药叹了口气。
叶适东问:“上火还是长智齿?”
赵予维恹恹地说不知道。
她桌上放着一杯小陈买的饮料,杯里插着一根吸管。
叶适东取出吸管,抽了张纸巾擦净:“给你表演个魔术。”
赵予维拒绝:“哎呀没钱。”
“不收你钱,免费给你表演。”
俩人刚说到这,外出的乔岭提着一大袋儿冰淇淋回来了。
他在一片恭维赞美中叫人把东西分了,又随手拿了几个往中间行的工位走去。
那几个工位的人接了冰淇淋,分别高兴地向他道谢。
赵予维正全神贯注盯着叶适东手里笔直的吸管,他说他表演的这招叫“意念弯曲”,眼瞅着靠近他拇指的那半截吸管越来越弯……
赵予维忽然抖了一下,扭头一看,乔岭还拎着那支往她脸颊上冰了一下的冰淇淋。
他看着她,也没说话。
赵予维接过冰淇淋:“谢谢老大。”
叶适东:“诶干嘛呢,我正表演呢。”
乔岭走了,留下一句“幼稚”。
叶适东兴致勃勃对赵予维道:“再来一遍!”
赵予维拆了冰淇淋包装袋:“不来了,牙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