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端肩头微微一颤:‘不是这样的!’她心中不断念着。
半年前,卫衡奉旨回京,半路却遭截杀,若非叶壹舍命相助,只怕卫衡便无此日,在帅府作威作福的机会了。
叶端明白,父帅解救卫衡之心纯粹,不求他报答,可如今这般恩将仇报,也是令她大开眼界。
此案一结,朝中便有人对此结论提出质疑,却被卫衡一一反驳,更有甚者被他扣上‘与叶壹结党’的帽子。强压之下,再无人可为叶壹求情。
叶端低下头去,紧紧咬着唇角,似珠泪滴垂挂眼睫:‘父帅,你看错他了。这晋王就是一个恩将仇报的伪君子。’
卫衡右手突然挑起叶端下巴,死死将她盯住,声音却轻了几分:“若非叶壹,本王此刻尚在烈州,随意自由,倒不用深陷在这朝堂泥潭,脱不得身。”
叶端眼眶通红,怒视着卫衡:“父帅赤胆忠心,难道不该要个真相吗?”
“真相?当日,本王几乎命丧鸦啼峰,如今谁又能给我一个真相?叶姑娘若是机灵,当知此事真相并非关键,其中原由还是切勿深究为好。”
他松开手,深吸一口气:“本王明白,此事真相一日不查明,军民便要多一日危险。单是为着他们,本王也定会查明真相,解除隐患。只是叶壹,已非长荣所需之人了。”
叶端眼角含泪,嗤笑一声:“是吗?殿下是连自己都骗了?你当真以为照此下去便会圆满?”
她抬眸,盯着卫衡的眼睛:“如今,新帝继位不久,年纪尚幼,温太后听政,宰相周誉、国舅温观识一文一武,从旁扶持,殿下在朝孤掌难鸣,处境并不比叶家好过多少。当日太后杀你不成,依她赶尽杀绝之性,便是杀不死你绝不罢休。
叶家世代功勋,功劳多大,罪过便有多重,过往先帝的恩宠,便是此时的催命符。对此,殿下心知肚明,故而想借扳倒叶家,讨好太后和温家,此乃殿下缓兵之计。你想要自己的势力,奈何父帅一任武将,做不得阴谋算计,拥护晋王之意更是明表于面,因此殿下便欲舍之谋私。”
卫衡看着叶端渐渐沉静的神情,瞳孔紧紧缩起,心底一阵翻涌——这女子,竟将此事看得如此透彻。
叶端继续说着:“臣女想劝告殿下,您与叶家都想在太后手下求生,当谋互助共生。殿下关切边关百姓,若想查明真相,非臣女相助不能为。
一者,殿下若执意定罪父帅,或可将我叶家斩草除根,然一朝冤杀功臣之事败露,殿下何以堵住悠悠众口?届时殿下就算得势,也会有大失民意之患。
二者,臣女自幼学医,又有陶公点拨,自信能在查明毒物后,研制解药,加之父帅因此蒙冤,臣女渴求真相之心切切,更知此事事关重大,真相大白前,臣女定当守口如瓶。
三者,臣女助殿下查明真相,您拿结果向太后交差,叶家从此归隐,再不涉足朝政,既可打消太后猜忌,又可护得民心,如此一举多得,岂不比冤害忠良更稳妥?”
风再起,蜡烛灭掉,再燃起,火花噼啪作响。
言毕,祠堂内安静片刻,卫衡忽而出声笑起来:“真是将门之下无庸碌,素闻叶姑娘深居简出,想不到竟会对朝堂上的事如此清楚,倒叫本王刮目相看。如若叶姑娘当真查明毒物,制出解药,本王便保叶家全身而退。”
“殿下此言当真?”
“本王一诺,重于千金。只待水落石出,我朝克敌制胜那日,本王亲送叶家离京归隐。”卫衡说着,举起右手,“本王可与你,击掌为誓。”
叶端抬手,“啪!”一大一小两只手掌,紧紧贴在一起,二人嘴角都起了笑意。
祠堂烛光明亮,叶端给卫衡奉一杯茶:“殿下深夜为国事不辞辛苦,喝口茶润润嗓子……”
卫衡接过茶盏,看着杯中的水,轻轻晃动:“叶姑娘还是信不过本王?”
叶端微微一笑,仪态端庄:“忘恩负义之人,怎可轻信?我叶家上下几十口人都握在你的手中,殿下若是有诚意,也该交出些什么才是。毕竟事关生死,殿下向来爱民如子,总不好让旁人相替,还是殿下一人承担为好。”
卫衡未语,仰面将毒茶一饮而尽。
“殿下放心,这毒一月后才会发作。等叶家全身而退,臣女自会将解药奉上。”
卫衡重新为叶端戴上镣铐,将她押去刑部大牢。
牢房昏暗潮湿,铁锈气混着血腥气,还有角落里偶尔散出的腐臭气息,令叶端一阵作呕。可她并未表现出半分,依旧昂首挺胸,神态自若。宽大袖口下,手指甲却已深深掐入掌心。
狱卒推她进去,带上牢门,面无表情给牢门上锁,铁锁链“哗啦啦”作响。
叶端看着狱卒上锁的动作,不动不语,直到“咔嚓”一声落锁,狱卒向一旁神情淡漠的卫衡施礼退下,叶端才转身过去,打量着身后牢房。
卫衡并未离去,突然开口:“委屈叶姑娘了,叶姑娘今夜好生休息,等本王安排妥当,明日便带你去藏书阁。”
说完,他微微一顿,又接着道:“本王有一事不明,想请叶姑娘解答。藏书阁前有监门卫侍卫把守,每隔一刻钟还有巡逻官兵巡视,昨夜你是如何躲过他们视线,进入藏书阁的?”
卫衡眸光似刀,叶端不敢看他,垂眉不语。
卫衡接着道:“本王查过当值记录册,昨夜当值的,是换了班值的监门卫校尉梁行。此乃为何,叶姑娘可否为本王解答一二?”
叶端指尖紧紧缠绕着衣袖:“昨……昨日我也纳闷,也许是夜黑风高,他们疏忽了。梁校尉换班,或许……是昨夜当值的校尉临时有事?究竟为何,臣女怎会知晓?”
卫衡瞥见被叶端缠皱了的衣袖:“哦?那便是监门校尉梁行的失职了,本王烈州统军十余年,对玩忽职守的士兵决不轻饶,明日本王便下令,撤去梁行职务,赏他三十军棍后,发配边疆充军。”说罢,他转身欲走。
“此事过错尽在臣女一人之身,殿下何故迁怒旁人?”叶端忙道,“依臣女拙见,以此重罚倒不如以此相挟。殿下是担心你我暗查策漠军兵败一事泄露,遭有心之人作梗吧?何不利用手中把柄,施恩梁校尉,让他死心塌地为殿下效力?”
卫衡背身站着,听叶端说完,径直往外走去,清冷面色渐渐有了笑意。
次日一早,卫衡便派人带走叶端。
“叶姑娘,晋王殿下已在狱门外等候。”他取下肩头包裹,交给叶端,“这是晋王府小厮衣着,叶姑娘快些换下,以免招人耳目。”
叶端接过包裹:“敢问将军如何称呼?”
“在下连威,是殿下的随行侍卫。”
叶端闻言,才点点头:“有劳连将军。”
很快,叶端换好衣衫,便跟在连威身后往外走去。有狱卒迎面走来,叶端慌忙低下头去,却听狱卒向连威招呼“连将军”后,便转身去到一侧牢房巡查去了,似乎在刻意回避着什么。
狱门外,已有晋王府的马车等候,叶端在连威的示意下上了马车。
深褐色绸缎帘子被叶端轻轻掀起,便见卫衡端坐在马车里,神情肃穆。
“臣女见过殿下。”叶端进了马车,连忙施礼。
卫衡看她一眼,只觉粗布麻衫并未损耗她容貌半分,反倒是她细腻白净的柔肤,让这朴素的衣物都添了几分灵动。
叶端长发拢起,再用束巾包住遮挡,虽在努力扮成小厮,柔美之貌却可让人一眼辨出她是女子之身。
卫衡看着她许久未动,直到她被盯得不自在,别过脸去,卫衡才轻轻开口道:“虽是穿了这衣服,倒也能辨出你为假扮,叶姑娘若不想引人注目,下了马车跟在本王身后,切莫抬头,更勿言语。”
“臣女明白。”
马车在藏书阁前稳稳停住,叶端下了马车便低下头去,退到一旁。连威为卫衡摆好步椅,卫衡缓缓走下。
当值校尉梁行过来行礼:“梁行见过殿下。”
“本王近来研究兵法,需查阅古籍案例,已向太后请示过。”
“今日一早便有娘娘懿旨传来,殿下请便。”
卫衡颔首示意后,便往藏书阁走去,叶端紧紧跟在他身后。
卫衡走进门去,门前侍卫却将叶端拦了下来。
“本王欲查案例琐碎,查阅起来定要费些工夫,容易日夜颠倒,叫个小厮在旁伺候,也方便些。”
梁行忙和道:“殿下说的是,殿下日夜为国事操劳,是该小的们好生侍奉。”他瞅一眼门前拦下叶端的侍卫,“还不快些退下。”
门前侍卫颔首退去,叶端忙低着头进了门内,直到闭了门,她才松一口气。
她顺着书架分类,一册册找着。
卫衡看一眼身旁“医籍”分类,却见叶端在另一侧翻找:“叶姑娘曾言此事与毒物有关,为何不来医籍处查找?”
“需先弄清楚究竟是何毒物。师父说过异志上,录有各种异常死状……”叶端小声说着,仔细翻阅。
卫衡轻轻“嗯”一声,转身去了“战事记录”架上找起来。
日光在两人翻阅的指尖倾斜,再倾斜,直到完全倾斜出去。
连威端了两盏烛台,一盏放在窗下叶端桌前,一盏放在书架里侧卫衡桌上。放置妥当,他又轻轻退了出去。
叶端翻看一本又一本,已从二十年前的书卷查找到八十年前的书卷。
她仔细誊抄着书中相似描述,却在对比甄别后,又一一排除。
书卷已铺满桌面,似乎要将她淹没。
一日查阅,她像打开脑袋,任由无数文字填入,文字的重量压酸了肩颈,她抬手捶着,眼睛仿佛想替她关闭脑海的大门。
她索性枕着胳膊,趴在桌上,眼皮重重垂下,她渐渐睡去。
卫衡也被困意袭扰,他打一哈欠,忽觉已有许久未听到叶端翻书的声音。
他起身,轻轻走近叶端。叶端双目轻合,眼睫乖顺,面颊饱满无瑕。
感谢支持!
下一章 藏书阁查找真相,叶端发现毒阵。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帅府击掌为誓,卫衡暗调叶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