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名鼎鼎”,自然不是什么好话。
“你怎么在这里?”谢琬宜先回过了神,语气不如方才那般凶悍,夹杂着些莫名的意味。
“我递了帖子,今日是来找谢公子的。”沈知瑶轻声回答道。
谢公子,自不必说,是谢家大公子,谢景和。
谢琬宜面色一时有些古怪,连带着后面几人,也都未曾开口。
百年前,世人皆道:“沈与谢,共天下。”
这沈家,自然是皇族沈家,而这谢家嘛,便是如今的第一世族。
可后来,谢家人才辈出,不仅手握一半兵权,如今更是把持部分朝政,与他们皇族沈家,是水火不容的关系,在这京城,无人不知。
那沈知瑶突然的拜访,就不得不让人起疑。
“可有此事?”谢琬宜询问身后的小厮。
小厮低着头,支支吾吾的不敢回话。
“啪”的一声,飞舞的鞭子,落在皮肉上,引出一声脆响。
小厮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瑟瑟发抖,并未发出惨叫。
沈知瑶顿时向后退了一小步,别开了眼,她不喜欢血液,一股让人作呕的腥味。
明玉和明兰不着痕迹得分别护在了沈知瑶的身前。
谢琬宜突然的动作,连带着离她不远的贺璋几人,也被吓到了。
说到底,这些人,大都不过十几岁。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扣留信件,为何我与哥哥从未听过此事?”张扬的怒声传来,与方才的娇骂声截然不同,明显是动了脾气。
小厮趴在地上不住讨饶,“大小姐,大小姐,小的不知啊。”
贺璋挑了挑眉,有些诧异谢琬宜的动作,毕竟她与扶摇公主不合,早已传遍京城。
这扶摇公主,虽带着个公主的头衔,可这京城里的世族都知,皇族早已不成气候,只留下扶摇公主这唯一血脉。
下面的仆人惯会审时度势,偷偷昧了公主的帖子,也不是不可能。
而谢家今日便是落了扶摇公主的面子,也无人敢置喙。
贺璋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细密的雨落下,不大,却能沾湿人的衣裳。
沈知瑶正欲开口说话,却听到鞋筏踢踏声步步传来,越靠越近,她抬眼望去。
只见府内连廊尽头出现一撑伞的白衣男子,发尾被雨水沾湿了几分,却不见丝毫狼狈,秀眉俊目,长相极为出挑。
当真称得上一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似是仙人下凡般,让人不敢亲近。
春日的细雨夹杂着些凉风,将男子衣料上的禅香吹来。
谢琬宜率先出声:“哥哥。”
沈知瑶一时间也是看的愣住了,以往她总是关注这位谢公子的事迹,却从未在意过他的长相。
虽说也听闻京中不少小娘子无比痴迷谢景和,但她对皮囊,向来不是太过在意。
直至谢景和行至身前,收了伞,沈知瑶才回过神。
抿了抿唇,她心中有些气恼,责怪自己方才的愣神,但脸上却并未流露出丝毫异样。
收起心中的杂念,她轻点了下头,算是打了招呼,态度即不卑微,也无高傲。
谢景和颔首回礼:“公主殿下。”
声音清冷,不夹杂丝毫感情。配上那副长相,确实有几分清冷仙君的感觉。
但沈知瑶心里很是讨厌这位谢公子,自她年幼记事起,父皇便总在她面前提起谢家的长公子。
成年后,也总是在她耳边叹息,说若她也是男子,说不定能在这朝堂上与谢景和争上一争。
谢景和作为名门望族谢家的嫡长子,从小被给予众望,如今年仅二十有二,入朝不过两年。
可仅两年时间,便接管了整个谢家。
谢景和已在朝中为官,所以她曾远远见过几面,却并未看清楚面容。
远看时,沈知瑶并未察觉谢景和竟比自己高出这么多。
一时让她有种被压一头的错觉,她并不喜欢这感觉,又向后退了一小步,拉开两人的距离。
这时,眼神余光看见跟着谢景和一同过来的仆人,架起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厮远去。
谢景和注意到了这目光,略微解释几句:“是谢某管教不严,让人失了规矩,这才怠慢了公主。”
说罢,话锋一转,略显疑惑问道:“不知公主今日前来,所谓何事?”
面前的男子说话间不卑不亢,尽管是询问,但总给人一种一切事尽在掌握间的感觉。
沈知瑶天性好强,凡事总爱争几分,尽管这些年,她已收敛了脾性,可骨子里的好强却是抹不去的,她不允许别人比她更游刃有余,比她更聪慧。
且自小由于父皇的影响,对谢景和提前有了芥蒂。
今日和他交流一番,更是对此人加了几分厌恶。
莫要说她不讲理,她沈家和谢家,是天生的敌人,一山更是容不了二虎。
他们迟早会在朝堂上争个你死我活。
众人听完谢景和的询问,目光皆向沈知瑶投了过来。
若是没记错的话,公主应该是几年都未曾出宫了,这次还孤身前来,她就不怕,谢家直接动手?
沈知瑶扬起唇角,抬眸看去。
眼睛似被这落下的雨水浸润,湿漉漉的像是一汪水泉,原本还算丰润的脸颊,再次消瘦,唇上涂了色彩,衬得嘴唇略显饱满,削减了几分病态。
若不是她一举一动十分端庄从容,这幅长相,可谓是十分柔美秀丽。
若她身份不高,早就不知被哪家世族里脾气坏,又好色的男子给关在府中,再也不许出来见旁人。
谢景和猝不及防与她对视,突地移开了视线,看向了远处。
沈知瑶有些莫名,压下心中的疑惑,沉声道:“不知谢公子是否听说半月前东巷发生的一场大火?”
尽管刻意压低了嗓音,可那属于十五六岁少女独有的清脆嗓音,仍让人感觉几分娇媚。
谢景和目光收回,再次沉沉看向了她:“方才是我失礼,来人,带公主去书房。”
沈知瑶抬手拒绝了他的“好意”:“不必如此麻烦。”她可不敢贸然进谢府。
说完,还未等谢景和开口,便再次说道:“东巷的大火,烧坏了一所学堂,不巧,是顾老先生的学堂。”
说到顾老先生,沈知瑶的语气不似之前那般波澜不惊。
“顾太傅乃皇帝的老师,理应安享晚年,却不想,被烧死在了这场大火中。”
语罢,门口传来一片小声的议论声,雨早就停了,不少百姓围在附近,听到了沈知瑶的话。
时下,世人十分倡导尊师重教,顾老先生在辞官后,收下不少学生,且均是家境贫寒,进不了正经学堂的少年。
顾太傅身为皇帝的老师,却从未瞧不起寒门子弟,反而倾尽所能教授学生,因此在百姓中,声望极高。
乍一听闻顾太傅已过世,竟有不少人掉了眼泪。
围在附近的百姓更是不愿离去,一身着缝补过衣物的中年男子,仗着胆子扬声问道:“公主殿下,好好的学堂又怎会走水,其中是否有什么阴谋?”
谢琬宜和一同前来的几位世族子弟也目光有些触动的投向了沈知瑶,他们多多少少也听说过顾太傅。
沈知瑶声音中带着沉痛,“待我查清楚了真凶,定会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这便是承认了顾老先生的死,确实存在着问题。
从始至终,谢景和都站在一旁,并未说话,好像静静看着这场戏剧,好像早已料到了此事。
沈知瑶压下心中对谢景和的不喜,恭声道:“我今日前来,是想请求谢公子,收下顾老先生留下的几名学生。”
“学生的功课一日也不可耽误,可我听闻老师的死讯,竟一时太过沉痛,再次病倒,已经耽误了半月有余。”
她这是在施压,她断定谢景和不会在大庭广众下,公然拒绝她。
要不然,百姓的口水,便能淹了谢家。
谢家虽然是名门世族,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这些历朝历代摸索出的经验,她不信谢景和会不懂。
更何况,如今有些世族,欺压百姓,百姓过的苦不堪言,早已不满。
这时,跟着谢琬宜的一名男子似乎想要开口,却被谢景和静静地一眼看的噤了声。
这男子长的和谢景和有几分相像,只是眉目间流露出的阴狠,让他看起来有几分凶恶。
他似乎很怕谢景和,只被谢景和警告般看了一眼,便不敢再开口说话。
沈知瑶再次抬头看向谢景和,她在等,等谢景和开口拒绝她。
谁料,站在身前的谢景和却同意了:“好,明日,便让他们来谢府,我会将此事安排妥当,请公主殿下放心。”
沈知瑶听到这话,一下愣住了,她没料到,谢景和竟会直接应允。
在她的计划中,谢景和不会轻易便同意,因为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虽然她公然施压,但是他谢家,若真要不愿,便是当众拒了她,也无人敢置喙,至于百姓,派些说书先生在戏楼唱上几天编排好的理由,便可轻易安抚。
毕竟,没习过字的百姓最易煽动,也最易安抚。
因此,她计划中的另一人,还未派上用场,结果,谢景和居然直接答应了。
谢景和看着眼前,自从站在他面前,便一派镇定,不动声色的女子再也维持不住神情,眼底划过一抹笑意。
沈知瑶敏感的察觉到了这一抹笑意,一时更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之前应该与这位谢公子没什么交集吧?
沈知瑶轻咳一声,“既然谢公子应允了,那便多谢公子的好意。”
谢琬宜与崔修几人全程站在一旁并未说话。
崔修与谢景和年龄相仿,自是明白谢景和为何会应允。
可方才那眉眼间带着几分凶狠的少年,却暮地开口道:“大哥,为何要答应她,她不过是一个公主。”
说话的是谢家的,排行老三,沈知瑶调查过他。
沈知瑶饶有兴致的看向他,知道这人是个蠢货,没想到居然这么蠢。
她的第二个计划,便在此人身上。
俗话说的好啊,坏人再坏,也不如蠢人灵机一动。
今日若是谢景和没有同意此事,她便是计划在此人身上下手。
这人生性傲慢自大,偏偏又自视甚高,如今在永和书院读书,她提出让顾太傅的学生和他们一同学习,按这人的性子,肯定要反驳。
她算准了谢琬宜几人回府的时间,提前前来。
至于那拜访的信,她也知道谢府的人,看不起她,不会将信送到谢景和手中。
所以就粗略写了几句话,反正这信不会交到谢景和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