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水了,走水了。”尖锐地声音划过寂静的黑夜。
李清远被这声儿惊醒,连忙披了外衫出门查看,刚行至门前,又停住,低头整理了下衣物,这才踩着有些破旧的布鞋推开了门。
不远处已是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不少人拎着木桶,来回穿梭救水。
李清远定睛一看,脸色骤变。
顾不得冒失,步伐踉跄地向着走水的方向奔去。
一宫女匆匆向凤阳宫的方向而去。
明明已过了冬,殿内仍烧着碳,衬地药味愈发浓郁。
“何事如此惊慌?”外殿,季嬷嬷拉开了门帘,引着宫女向内殿走去。
明玉额角沁出了汗,缓了口气才回话:“宫外传来了消息,说是学堂那边的事。”
季嬷嬷难得沉了脸色,又出事了。
行至屋内,一女子抱着狐裘卧在美人椅上,显然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正朝两人望去。
“出了何事?”略显沙哑的声音问道。
明玉连忙将手中的信封递了上去。
苍白到极致的手指,带着些凉意接过信封。
明玉被冷得一激灵,趁沈知瑶拆信时,拿了披风过来,将沈知瑶裹了起来。
沈知瑶并未在意明玉略显失礼的动作,一目十行读起了信。
季嬷嬷站在一旁,看着沈知瑶越皱越紧的眉。
略显担忧的问道:“宫外这是传来了什么消息?”
还未说完,便见沈知瑶腾地一下站起,剧烈地咳嗽声响起。
季嬷嬷被吓了一大跳,殿内的宫女听到这动静,乱成一团。
扶背的扶背,递茶的递茶。
季嬷嬷连忙重新把人扶回了榻上。
再去瞧,便见那信上已是沾了几滴眼泪。
季嬷嬷心都被揪紧了:“究竟发生了何事啊,公主?”
沈知瑶缓了片刻,终于回过神。
伸手将信扔进了火炉,火苗腾地燃起,片刻便化为灰烬。
过了好半响,才神情有些悲痛地回道:“已经是第三起了,城西的学堂被烧了,连着顾老先生。”
她的声音哽咽,“顾老先生也未出来。”
季嬷嬷倒吸一口凉气,顾老先生可是皇帝幼时的太傅,前些年辞官后,又被偷偷请回给公主授课。
就是这样的人,居然死了?
那些世族,已经公然挑衅皇室了吗?
皇族虽说只剩下公主这一条血脉,可面上的功夫,也不屑去维护了吗?
季嬷嬷想着,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沈知瑶仍然沉浸在悲痛中,回想起前些日子,顾老先生不顾反对,坚持要在宫外照看几位学生。
世族知晓皇室有重用几人的心思,为了维护各家的利益,对这些学生,更是下了死手。
顾老先生在这个时候站了出去,其中的风险,是可想而知的。
可已然年迈的老头,冒着大不敬的风险,悲痛道:“公主,皇室危矣,现世族昌盛,然皇室只剩一子,朝堂党派分明,百姓苦不堪言,若再无转机,皇室将不复存在啊!!”
沈知瑶再无反对的理由,只好由着顾老先生出了宫,没想到此次一别,竟真的是最后一面。
季嬷嬷轻叹口气,瞧着沈知瑶的脸色,轻声问道:“那几位学生如何了?”
“暂未受伤”
沈知瑶拿起帕子擦了擦眼角,难得沉了脸色,冰冷的声音夹杂着怒火,冷静吩咐道:“去查。”
她要查清楚是谁,日后若有机会,定要他们付出十倍的代价。
“那几位学生,先将他们转移到公主府内。”
西巷的公主府早便修缮好了,只是父皇不舍得她离宫,她也就一直住在宫中。
这公主府中,只有少量的一些打杂的仆人。
想了想,沈知瑶又补充道:“动作要干净点,别让人发现了痕迹。”
“公主府吃食,不要增多,就按日常的份量。”
“公主,谢家和崔家也在西巷,来来往往的,是否太过危险。”季嬷嬷有些担忧,伸手递上了一杯温茶。
沈知瑶接过茶,温热的水流进刺痛的喉咙,让她暖和不少。
抬眼看向站在身前的明玉,交代道:“近日,让他们都待在府中,不许出府。”
眼下的局势,各世族暗中动作不少,可他们应该也想不到,她会直接把学生接到公主府,只要躲过这段时日。
只是一直待在公主府,也不是个法子,距离明年三月的殿试还有一年的时间,他们只有通过殿试,身上有了官职,那些世族才不敢轻易下手。
明玉领了命,向外走去。
深夜,李清远刚躺下不久,便听到窗外传来动静。
李清远伸手拿起枕下备着的锋利剪刀,轻声翻身下床。
抬头看去,只见窗栏漆黑一片,并未见异常。
他不敢放松,转身藏在了能容下一人藏身的书桌下。
最近接二连三的出事,让他不得不小心谨慎。
甚至有几夜,休息时,连衣服都不敢脱下,以便随时逃命。
片刻后,几声咕咕鸟叫响起。
一黑衣人从窗口翻身跃入室内,李清远连忙从桌下爬出,有些惊喜道:“是公主殿下派你们来的吗?”
黑衣人于夜色中点了点头,也不在意对面之人是否能在黑暗中看到他的动作。
李清远连忙走至休息的塌前,将放于床头的包袱拿起,视若珍宝地放在怀中。
黑衣人审视的目光看向那小小的包袱。
李清远耳尖有些发红,开口解释道:“是几本书册,顾老先生的一些讲解很有帮助。”
黑衣人并未开口,示意李清远跟上,转身便向窗口走去。
李清远连忙迈步,两人几步便悄然隐入了黑暗中。
沈知瑶这一病,便在榻上躺了半月有余。
三月初,一辆装饰典雅的马车自宫中驶出,向着东侧缓慢行去。
天色阴沉沉的,连带着路上也看不到多少行人。
车厢内,时不时传来咳声,明月担忧的目光频频投向马车。
沈知瑶伸手裹紧了狐裘,巴掌大的脸因这两月的病,变得更加瘦弱。
看着裹着厚重狐裘,将自己缩成一团的沈知瑶,季嬷嬷眼圈又红了。
沈知瑶瞥了季嬷嬷一眼,伸手翻了一页拿在手中的策论:“季嬷嬷,我都已经好多了。”
季嬷嬷难得反驳道:“您身子有没有养好,我还不知道吗?”
“您就应该听我的,等天儿再暖和点,才能出门。”
“若是又见了风。”
沈知瑶知道季嬷嬷一片好心,也知道嬷嬷说的是实话,只好闭了嘴,装作没听到的样子。
哪里是她不想歇着,实在是学生的功课耽误不得,让他们长久住在公主府也不是办法。
季嬷嬷是她母后还在世时,指派过来的奶妈,若说这世上她最在意的人,季嬷嬷绝对要算上一个。
眼瞧着沈知瑶压根不听劝,季嬷嬷轻叹了口气。
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有自己的主意,旁人的话,是听不进去半分的。
也幸好沈知瑶是个有主见的,要不然这京城内,早就把她吞的渣都不剩了。
随着越往西走,街边的小贩越来越少,屋舍错落有序,愈渐庄严肃穆。
马车加紧了赶路的步伐,终是赶在落雨前,到了此行的终点。
一侍在门口的小厮,看到停下的马车,连忙上前问道:“是谁家的小姐?”
明玉沉声回道:“是公主殿下,前几日已经送了帖子。”
这小厮长相十分精明,眼咕噜噜一转,随后脸色微变,恭声道:“稍等片刻,容小的去问两句。”
说罢,也不等明玉回话,转身向府中跑去。
另一旁的明兰暗骂一声,“没规矩的东西。”
明玉看了一眼明兰,倒也没有反驳。
还未等来小厮,便听到一片喧哗声传来。
明玉循声望去,只见几辆马车咕噜咕噜朝着这边驶来。
门前站着的仆人立马迎了上去,“大小姐回府了!”
几名衣着华贵的男子与女子先后下了马车,身后跟着数十名仆从。
“好啊你们,骗我去游湖。”一身着火红衣裙的女子娇骂声传来,夹杂着点怒气。
这女子与其他人不同,是单独骑着马的。
时下对女子约束很少,但也只是对贵族女子而言,而穷苦人家的女子,苛刻到连穿艳丽衣裙的资格都没有。
“谢小娘子莫要生气,莫要生气。”贺璋略带戏谑的说道。
“今日我与崔兄都在此处,若是让他瞧见了你是个泼辣的小娘子,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将你娶回家中。”说完便径自哈哈大笑起来。
长相明艳,眉眼精致,却透着几分蛮横的谢琬宜闻言,脸刷的红了起来,也不知是羞涩还是被气的。
她利索的翻身下马,有仆人立即伸手将马匹牵走。
“贺兄说的甚是,我们好心带你去游湖,谁料天公不作美,竟下起了雨。”另一道略带粗犷的声音应和。
“你啊你,亏了你这好名字,哪里有半分窈窕淑女的样子。”贺璋又点了一句。
谢琬宜顿时气的怒瞪讲话之人:“莫要仗着与我哥哥关系好,惹我恼了,今日便让你尝尝我这鞭子好不好吃!”
站在一旁的崔修眼眸略带笑意的扫过谢琬宜,开口道:“好了,你们莫要拿阿琬取笑。”
另一气质温婉,长相清秀的女子轻走上前,拉过了谢琬宜的手,安抚道:“阿琬,莫要生气了。”
谢琬宜轻哼一声,转身正欲带众人入府,便看到停在一侧的一辆马车。
她朝着小厮扬了扬下巴,询问道:“那是谁家的?”
小厮脸色微变,低声回话:“是扶摇公主。”
谢琬宜面色有些复杂地转头盯向马车。
方才还在打笑的几人噤了声,均转身看向了马车。
沉默许久的马车终于传来动静,明玉连忙上前帮忙拉开了帘子。
只见马车内下来一身着青布衣裙的妇人,转身伸手扶着一只从帘后探出的手。
这手白如玉,嫩如葱,细若无骨,白嫩手腕上戴着一碧绿玉镯,只单单这手,便让面前几人不由自主地放缓了呼吸。
女子从马车内缓步踱下,丫鬟小心翼翼的姿态,仿佛生怕摔着了面前的玉人。
待她站稳后,才抬起头面带笑意地看向眼前众人。
乌黑的秀发柔顺的散在身后,额间贴金箔花钿,眉眼弯弯,眼眸含情。
身着素白且绣有繁复花纹的衣裙,外套粉色短衫,颈间却围着雪白的狐裘,衬得精致的小脸愈显白净。
饶是见惯了京城美人的世家公子们,也一时间被惊到了。
这些少年们,还未有官职,自然未见过“大名鼎鼎”,且长居深宫的扶摇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