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承安看出了沈知瑶目光中的嘲讽,他此生最厌恶的,就是别人因为他的身份而瞧低了他。
心中的火气再也压抑不住。
她不过是皇室的一个公主,且还是一名女子,她有何胆量敢这样瞧他?
沈知瑶步履轻快,似没有被这挑衅之语影响半分。
转身登上了马车,拉开门帘前,却突然转过头,扬起了唇角,定定开口道:“你一个庶子,谢景和都应允了,你又算什么东西?”
寂静的街道回荡着沈知瑶的声音,沈知瑶也不管别人的反应,就一把拉开门帘,进了马车。
五官平平的车夫,也冲着谢承安露出一抹“和善”的表情,猛的一扬鞭子,调转马头离开了。
众人都未料到沈知瑶会扔下这样一句话,一时不知作何感想。
外人皆传这位从不露面的扶摇公主,秉性温和,端庄聪慧,竟不知其实锱铢必报,口舌都不愿落下半分。
谢景和抬头看着远去的马车,站在原地,面色阴晴不定,向来温和的眼神,也夹杂了几分冷漠。
谢琬宜莫名觉得谢景和此刻的心情不怎么好,又琢磨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
一直站在谢琬宜身后的崔修上前一步,冲谢景和道:“原想来你这讨杯茶喝,现下看怕是不能了,那我和贺兄就先告辞了。”
谢景和点了头,有些心不在焉,低头思索的模样,冲淡了些清冷感。
崔修眼神柔和,又向着谢琬宜看去,却见谢琬宜也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现下几人也都没了说笑的兴致。
于是,贺璋也冲着谢景和点头示意告辞,抬手拍了拍崔修的肩膀,眉眼间难掩失落,“看来前些日子谢家新得的一批好茶是没有口福了。”
谢景和眉梢微动,脸上露出几分无奈:“待会给你送去。”
贺璋这才满意,冲着谢景和眨了眨眼睛,满意离去。
长相清秀,却气质温婉的女子,犹疑地看向谢琬宜,又落在了谢景和身上,最终跟着崔修上了马车。
片刻,谢府门前,便重回寂静。
谢景和扫了一眼跪了一地的下人: “既然你们心中有了其他主子,以后也不用在府门做事了。”
谢景和率先迈步进了谢府,身后大门合拢。
谢承安当时脑子一热,可话一出口,便有些后悔。
谢景和已然应允,他的一番话,是当众驳了谢景和的面子,在众人面前暴露出他谢家不和的内幕。
虽说各世家后院都有些不可告人的丑事,但谢家如今已经定下了家主,他这举动,怕是少不了罚。
更何况,外人看谢景和向来是一副不理世事的清冷模样,可他们这一个府上的又怎会不知这人处理起事情来,是多么不念旧情。不,说他没有感情更为恰当。
想到这,连忙紧紧跟着谢景和进了府门,原本那嚣张的神情,扭曲了下,终于还是压不住恐惧,颤抖开口:“大哥”
谢景和脚步一顿,语气异常冷漠:“当面对公主不逊,家法处置,二十杖。”
谢承安有些不敢置信,猛的抬头对上了谢景和的视线,他眼神毫无波澜,似乎随口处置了一个无关紧要之人。
谢承安心有不甘,扑通一声跪下,心里的不满战胜了恐惧:“大哥,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公主,我们谢家。”
话未说话,便被打断,头顶声音传来:“出言不逊,关禁闭一月。”
谢承安有些难堪,跪在地上再未开口,眼里划过一抹怨毒。
马车上,挂着的饰品叮叮当当响个不停,火炉将车内烤的十分暖和。
沈知瑶心情带着几分愉悦,原本的病气都冲淡了几分,她翻着手中的书,窝在柔软的塌上。
车夫沉稳的声音传来:“公主,方才那人,要不要杀掉?”
沈知瑶手微微一顿,没好气道:“我这边敢动手,谢景和肯定立刻就知道是我干的。”
季嬷嬷方才在车外,自然是听到了谢承安的话,一时有些不忿:“他一个庶子,居然敢当面反驳公主殿下。”
“好了,我的嬷嬷。”沈知瑶放下手中的书。
“自小被讥讽的还不够多吗?若是事事在意,估计沈家唯一的血脉也要没有了,再说了,我也骂了回去。”
季嬷嬷选择性忽略掉沈知瑶后面一句话,恼怒地瞪了她一眼:“公主,您这是说的什么胡话?”
沈知瑶轻哼一声,“等着吧,现在不动他,以后,我也是要报复回去的。”
她小时候就不是什么乖巧的公主,被父皇教训多了,现在也懂得收敛一点自己的脾性,可这不代表自己会任人欺负。
更何况,沈知瑶垂下了眼皮,重新拿起手中的书册。
她以后可是要做第一任女皇,并且要稳稳地做,让其他人心服口服的,怎么会轻易放过这群烂人。
翌日清晨,日头刚升起,谢府门口值守的小厮换了班,打着哈欠伸手拉开了府门。
双眼被困顿的泪水沾湿,小厮伸手揉了揉眼睛,便看见门口站着几名衣着朴素的青年。
小厮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张口想要唤护卫,却见这几人更是猛的向后退去,像是看见了洪水猛兽。
小厮打量了面前几人几眼,这些青年差不多有五人,各个身形消瘦,脸上挂着犹疑,不知在惶恐着什么。
他有些迟疑的开口问道:“你们是谁,为何站在此处?”
李清远感受到了这打量的目光,双手摩挲了下衣角,触手粗糙的麻布衣料让他有些不自在。
待镇静下来,才率先开口:“昨日公主殿下命我们几人前来,说是,说是可入永和书院读书。”
语罢,脸上露出了向往之色,这永和书院,乃是所有读书之人向往之处,里面的教书先生,更是不凡,听闻只需先生指点几句,一些难题便可瞬间顿悟。
只可惜,永和书院只有那些世族子弟才被允许进入,他们这些贫苦之人,压根没有入学资格。
昨日听闻公主殿下的诏令,这群人心里既有欣喜,又有悲痛,痛的是得知了顾老先生真的已经不在人世。
小厮神情有些不耐,打开了门,转头却变了脸色,讨好道:“小意大哥,他们来了。”
李清远几人跟着那名唤做小意的青年进了谢府。
这青年面色冷硬,只在前方带路,毫无交流的意思。
高大的身躯十分结实魁梧,长腿走的飞快,压根没有照顾几位读书人的意思。
李清远几人中,只有黄林生腿脚麻利,身型较长,却又不显瘦弱,紧跟其后,剩下几人皆是气喘吁吁。
待将人带到后,小意转身便走,只是离开前,盯着黄林生看了几眼。
李清远快步走入书院,刚一迈入,便有不少目光看了过来。
李清远十分不自在,随意找了角落坐下。
这些目光中不少带有好奇之意,也不乏一些不怀好意。
昨日谢府门前之事,早就传遍了京城中一些势力强大的世族耳中。
其中不乏一些在永和书院读书的世族子弟。
强忍着种种目光,李清远松了口气,熬到了午时。
拿起放在案牍上的定国论,还未起身,桌前便围上了几人。
那人一把抢走了李清远的书,看了他圈注的笔记,叱笑出了声:“不知几位是京中谁家的公子,怎么我以前从未见过?”
这人无官平平,说不上丑陋,年纪不过二十,眼下一片青黑,一副被掏空了身体的模样。
李清远自知身份地位,不想与其争辩,伸手想去拿走那书册。
书上有顾老先生给他们圈注的笔记,也是顾老先生最后的念想,他不想弄丢。
周子庭耻笑道:“你这一副穷酸书生的模样,竟然还敢来永和书院读书,这是你们能进来的地方吗?”
说罢,便将手中的书高高扔起,丢进了窗外的一片水池中。
那池子水不知道有多深,上面星星散散飘着些荷花。
李清远双目睁大,顾不得与眼前之人争吵,便想要往池子中跳去。
其余人皆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场闹剧,神色高傲,面带嘲讽与不屑,似乎他们这群身份低微之人是让人厌恶的臭虫。
黄林生伸手拉住了李清远,和李清远相比,黄林生看着更加贫穷,穿着的衣物内侧,似乎还打了补丁。
李清远扭头恼怒道:“你要做什么,那书上,那书上,还有顾老先生的讲解。”
黄林生面容平静,伸手指向窗外的亭子,李清远顿时领悟,转身便向门外跑去。
黄林生跟着李清远来到门前,却被人拦下。他也不讲话,只是站在原地。
周子庭顿时感觉被落了面子,脸色难看起来。
周家官至礼部尚书,且他母亲是京城崔家,本家多人在朝为官。
而他是周家唯一的嫡子,周家虽比不上谢家,但在京中也是有些权势的,多数人见了他,哪个不是面露讨好之色?
更何况周家老来得子,宠的厉害,因此在京中,周子庭十分跋扈,恶名早已传遍京城。
黄林生这视若无人的模样,让他心中火气腾地一下燃起。
“你来此读书,已经坏了规矩,且如此狂妄,竟敢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黄林生抬眼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帘,最终还是恭声道:“见过公子。”
声音不咸不淡,人也是冷冷的,说完便低下脑袋,像个木头桩子一般站在一边。
有人顿感无趣,想要离开。
虽然他们并不想和这群寒酸的书生一同在永和书院读书,可在此处读书,以后入朝为官,对名声有很大帮助。
并且还可结识许多世族子弟,积累人脉,因此许多人并不想惹出什么事情来。
只需要把这些穷酸之人当作扰人的蚊子,装作看不见就是了。
可周子庭却又突然莫名笑了一声,上下打量着黄林生道:“别以为你们有公主护着,如今的公主,算得了什么?”
黄林生面色一沉,袖中的拳头紧紧攥起,想要发作。
周子庭却越说越激动,面上露出令人恶心的神色:“昨日我听闻公主殿下长得甚是美貌,怎么?你们是不是爬上了公主的?”
还未说完,便见一硕大的拳头砸了过来,周子庭一下躲闪不及,结结实实挨了一拳。
拳头打得他头向后仰,一下子仰倒在地,半响没有缓过神来。
周围一下乱了起来,跟着周子庭的随从连忙上前去拉周子庭。
周子庭被随从拉起,猛的甩开了随从,脸色阴沉的可怕,鼻子缓缓流出鲜血。
眼神透露出凶狠的目光:“你竟然敢打我?”
“你可知我是谁?”
周子庭知道方才的话戳到了他的痛处,咧嘴笑道:“怎么,你真尝过公主的滋味了?怎么样?”
黄林生再也忍不住,又想上前,却被同行的两人紧紧抱住。
黄林生怒目圆睁,喘着粗气,终于憋不住道:“放你娘个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