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抽泣着,却还在为百姓求情。
“大人,您能不能网开一面,百姓是无辜的……”
“若是陛下怪罪,那便说是我一人之过错。”
我要是说话那么管用的话还会被发配这发配那嘛!
无奈。
“你和我说说这样构造的后果是什么。”
听到我的声音,他有些惊讶,却也整理了情绪,站直了腰板为我解说。
“中间造空,这祭祀台遍不能留存下去,禁不住风吹日晒,百姓或许能在这空隙之中捡回一条命,虽然此法很危险,但却也别无他法。”
我点点头表示了解了。
“那你不怕吗?”
“为百姓,故不畏惧。”
……
他虽然看起来怂怂的,害怕的时候还哭戚戚的,但却没有在曲澜锦的暴政下屈服,这倒是让我有些敬佩的。
这样的人我曾经在书本上看过,却也大多是寥寥几笔被带过的,如今看到真实存在的人站在我面前,竟然有些恍惚起来。
“大人!”
他喊了一声,看起来慌张的很。
我两眼一黑便没了意识。
再醒的时天已经大亮,热气将我整个人都吹的没什么精神,晕晕乎乎的支起身子靠在床边。
“好些了吗?”
门外有个陌生的声音,听起来没有其他意思,只是再问我的身体怎样。
他怎么知道我醒了。
“介意我进去吗?你的身体需要调养了。”
见我没有回应,他继续说道。
“大人,这位是返乡回朝的扶太医,听闻您身体抱恙,便在门外守了一整晚。”
那工程师大人补充道。
“稍等。”
我何德何能让太医守着我一整晚……
连忙起身往门口走去,腿没力气险些摔了一觉,正趴在桌子上,他们便推门进来了。
“大人没事吧?”
他们两走进来直奔向我。
“没事,不用扶!”
我连忙抬手阻止两人一左一右要将我架起来的气势。
“大人,您气色看起来不像是风寒呐……”
这位工程师房大人将手里提着的热水水壶放在桌上,愁容满面的。
“太医大人,劳烦您给大人瞧瞧,昨天忽然就倒了,可把我吓一跳。”
这房大人自从昨天在我面前哭了一场之后就不把我当外人似的,一直絮絮叨叨的不停。
“本官医治需要安静,无关人等请退下。”
扶太医声音一出,房大人被吓得个激灵,立马收拾好桌面恭恭敬敬行礼退下。
“大人您有事叫我!”
我对他点点头。
房间门关,周围安静和许多,除了远处传来的建筑场地搬运工具的声音之外再无其他。
“近来常有晕倒吗?”
他将一方丝帕覆在我的手腕上,抬手为我号脉。
“半年前有过,之后就没有了,这次是挺突然的。”
我如实说。
他点点头。
“咳血也有?”
“嗯。”
“可常有?”
“……偶尔。”
他收回手,抬眼看着我,“不如实告知的话,就算是神也束手无策的。”
我无法直视他这双带着怜悯的眼,默默低下了脑袋,忽然有种难过涌上心头。
他起身倒了杯水递给我,“喝口水,把心静下来。”
他就像是一个长辈一样,坐在一旁的凳子上等我喝完水再接过杯子放回去。
我对他也没有应该有的防备和抵触。
“扶大人,其实我知道自己身体的情况,没关系的。”
我靠在床边,手指在捏着被褥。
“你按照药方每日服用,不要再激烈运动,每日早些歇息……”
他从随身背包里拿出纸笔写下。
我垂着脑袋没说话,虽然心里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但还是有些伤感的。
他从药箱里拿出些草药碾碎了做成熏香点燃,不一会儿就有清香拂来,我的心也没那么燥了。
他将药方上的墨迹晾干递给我。
“凡尘物已无药石可医你。”
“你在这里水土不服,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他垂眸看着我,许久,不见我接下药方,便将纸张折叠好放在我手边。
“太医大人,”我听着他温润的声音有些想流泪,“我没有故乡的,在哪里都是水土不服,是不是就注定不能痊愈了?”
抬头看向他那双平静的眼,发问。
他却笑了,像是在看一个小孩在问一些奇思妙想的问题一样。
“怎会没有故乡?你来之处便是故乡。”
他拎起箱包走到门前,打开门走了出去。
转身关门的时候他又道。
“届时天气凉爽了些便多晒晒太阳,照顾好自己。”
我对他点点头。
“如此,我便告辞了。”
他这才将门轻掩上。
后来我并不记得扶太医的长相,他的样貌没有太大的记忆点,那声音也很平平无奇,只是言语间让我觉得很有力量,也给了我很多力量。
我按照药方每天喝下并不泛苦的汤药,身体确实好转了些许,晕眩的症状也没再发生过,日子也一天天过去,很快又到了冬日。
“大人您怎么出来了?”
房大人见我坐在祭祀台前的木棚前翻阅图纸,他便急急忙忙的跑了过来,手里还拎了个暖炉。
“天转凉,您别冻坏了!”
他年纪不比我大多少,就是越发絮絮叨叨起来,我有时都受不了他整天这么唠叨。
我接过他递来的暖手炉,“别紧张,我这不是看祭祀台要竣工了,来瞧瞧嘛!”
他听完,舒了口气,“是啊……就要竣工了,终于竣工了……”
又瞄了我一眼。
“大人之后有什么打算吗?”
我笑了笑,将图纸放回原位,起身拢了拢披风,缓缓往前走着,他见状也跟了上来。
“我能有什么打算,陛下将我发配到哪个村落又或是禁锢在宫中,我不只能听从吗……”
他闻言也叹了声。
“倒是你,若此番顺利脱身,你有什么打算?”
我偏过头问他。
他显然是想过的,只是前路未卜他不敢再想。
我们又走到了祭祀台的正前方,这里鲜少有人走动,今日更是无人,显得寒气十足,更有凄凉之意。
“我啊……”他两手揣在衣袖中取暖,瞧着看不见顶的祭台想了会儿。
“少年时想当朝臣,也考取了功名,可家道中落,不得不背井离乡,再无其他念想可言。”
他年纪不比我大多少,可是迎着一层层台阶倒影的双眼里满是沧桑。
“那你可想过回家?”
我走上几层台阶,站在上面垂首看着房大人,他的神色有些悲悯。
“大人,若是能回去,我自然想回去。”
“我的家乡就在我的脚下,是也不是。”
“您非凡人,或许不大清楚凡世间的时代更迭,明明就是同一处土地,却不再是我的家乡了……”
他这算是很信任我了,把这些本该埋在心里一辈子的话都告诉了我,万一被有心人听了去,他会惹来杀身之祸的。
“此话再不可与旁人说起。”
我提醒他不要感情用事,不管是我还是谁都不能再提,否则不管是他,还是别人都会被牵连。
他明白的点头。
“今年陛下就要在此祈福,一切务必准备妥当不容有差池。”
“再之后,你一定要回到家乡,完成你的梦想。”
我抬手触碰石柱上繁复的花纹,慢慢往下走,这么好看的雕刻昙花一现真是可惜……
“或许他们都在等着你回去呢。”
我留下这一句话便走远,他一人站在原地不知在想什么。
隆冬。
皇城的冬季冷到了骨子里,我一直记得那位太医的叮嘱每日按时服药,虽然有好转,但还是抵不过时间的流逝,我常常在外面站久了身体就受不了。
但我又不愿每天都待在屋子里闷着,那样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待命运到来都那一刻,我不愿接受那样所谓的命运。
“听闻今日镇国大将军班师回朝了!”
从集市采买回来的人和身边的人说着。
“那位将军在外打仗可有一年多了……”
……
我立马快步走过去到他们面前,把他们吓一跳,连忙行礼。
“大人。”
“伽弥将军回来了?”
我激动的模样让他们有些不解,但还是点点头。
“回大人,今日刚回城,此时约莫还在宫中觐见陛下。”
让他们继续忙自己的事,我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地了。
那时本想写信寄去,可是信里的内容又不能让任何人看到,他们行军位置不定,根本无法书信联系。
这一年来我对伽弥都是处于完全无法得知消息的状态,或者说对外界都是一无所知的状态。
唯一能做的就是对这祭祀台的建设图纸有些“小创意”。
我捂着心口扶着石柱慢慢坐下,微微喘着气一时无法平复。
“大人,房大人找您前去营帐商议要事。”
一个侍卫走到我面前禀报。
“知道了,我就去……”
今天是个晴天,虽然依旧寒冷,但好歹有些光亮总是好的。
我看着进出口的方向,半晌,重新扶着石柱起身慢悠悠的往营帐方向走去。
“房大人,有何事?”
他见到是我原本警惕的神色放松下来,转而就是苦恼的叹息。
“怎么愁眉苦脸的?”
找到一个离暖炉近的位置坐下。
“陛下又下令斩杀一批旧部,从先帝留下的将士到宫中侍从,数不胜数……”
这对曲澜锦而言已经不是什么大惊小怪的事了,我没有表现出惊讶,只是静静地听他接着说。
“眼下这祭祀台就要完工,你说,陛下会不会要将我们灭口?”
我笑了出来。
“房大人是在害怕?”
他叹息一声,垂下脑袋晃了晃手。
“何曾畏惧生死,只不过不愿就这样将性命交代了,于国家无益,于百姓无利。”
“只觉得不甘罢了……”
我不知道他天天被关在工地里,哪里来的这些消息。
我没法安慰他,就连我自己还能在这里留多久都还不知道。
【望舒!】
脑海许久未曾响起的声音出现,我一激灵,怕不是听错了……
【望舒!】
又一声……
伽弥说过,力量被压制,只有在我们距离很近的时候才能用心灵传音。
我“噌”得一下站了起来转向营帐门口。
“将军!房大人正和天女大人议事……”
“将军!”
随着侍卫在远处无奈的提醒,那脚步声越来越近。
房大人也站了起来防备的看向门口。
终于,门帘被掀起,许久未尽的那张脸重新出现在我的面前。
“你不是……”
我张了张嘴,想问他不是在宫里吗?
怎么忽然来了工地?
“在宫里问了一圈没找着你,那叫小离的告诉我你在这里,我当然要来找你了!”
外面下了雪,他的甲胄尚未褪下,肩上还沾了风雪原本白皙的脸颊也被冻的泛红粗糙了不少。
他走近我想给我一个拥抱,但被我抬手挡住,或许在这里待得太久,又或是又别人在担心怀疑我们的身份,我越发对身边人生疏了起来。
他果然愣了片刻,双眼盯着我的脸,“你看起来不是很好,生病了?”
“没有啊,你知道的现在天太冷了,冻的。”
拍拍他的胳膊提醒他这里还有其他人。
房大人眼中防备不减,却也十分有礼数的上前行礼。
“属下建造司房益,见过伽弥将军。”
伽弥收敛嘴角的笑容,注意到他之后抬抬手示意不必多礼。
“你可还好?有没有受伤?”
除了脸之外,他的身体被他遮挡的严严实实,根本看不出有哪里受了伤,但在战场一年之久,我难免会担心。
“有啊,你给我看看,背上,胳膊,还有胸口……可疼了!”
他这副厚脸皮的模样还真是一点没变,差点就哭哭啼啼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