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曌一愣。
“殿下可知,每逢大灾,朝廷开仓放粮,总会有那么一些,家中尚有余粮,却想趁机占便宜的刁民,混在真正的灾民之中,冒领救济粮。”
“他们多领一份,真正的灾民,便少了一分活命的机会。”
“这,便是如烟所说的,要在赈灾粮里,掺沙子的原因。”
她看着王曌那若有所思的脸,继续说道。
“真正的灾民,饿得连土都肯吃,又岂会在乎粮食里那点沙子?他们拿回家,只需用水淘洗几遍,便可食用。”
“而那些刁民,本就不缺粮,他们领救济粮,不过是贪图小利。让他们费时费力地去淘洗沙子,他们自然不愿。”
“如此一来,便可轻易地,将真假灾民,分辨开来。”
王曌的眼中,闪过一丝震惊。
他从未想过,竟还有这般简单粗暴,却又行之有效的方法。
“那……那米面里掺麸糠,又是何意?”他追问道。
“殿下,一石纯米,可救活十人。但一石米,混入三斗麸糠,虽口感差了些,却能救活十三人,甚至更多。”
柳如烟的语气,平静而又残酷。
“大灾面前,人命关天。是让少数人吃得好些,还是让更多的人,能活下去?”
“这道选择题,想必,殿下心中,已有答案。”
她的话,就到此为止。
再说下去,便过了。
王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雅间之内,只剩下窗外竹叶的沙沙声。
许久,他才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他抬起头,再次看向柳如烟。
那眼神,变得无比复杂。
有欣赏,有敬佩,却也,多了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畏惧。
这个女人的心,到底是用什么做的?
竟能如此冷静,如此理智,也……如此狠。
“受教了。”
他站起身,对着柳如烟,深深地,行了一个大礼。
“今日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柳如烟微微侧身,避开了这一礼。
“殿下言重了。”
王曌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大步离去。
他的背影,依旧挺拔,却仿佛,多了一丝,从前没有的,沉重。
柳如烟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弧度。
太子啊太子。
这,才只是开始。
将来,你会看到一个,更加真实,也更加可怕的我。
接下来的几日,盛京城的气氛,变得愈发诡异。
明面上,依旧是一片歌舞升平。
但暗地里,一股无形的恐慌,却在悄然蔓延。
太子王曌的赈灾队伍,为了不引起民众的恐慌,分作了十几批,在不同时日,从不同城门,悄然离京。
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城中那些消息灵通的米商粮贩,早已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米价,开始以一种不易察觉的速度,悄悄上涨。
从最初的一斗米三十文,涨到了三十五文,四十文……
而柳如烟,则去了徐氏布坊。
徐百万按照她的吩咐,动用了自己所有的渠道和人脉,开始疯狂地,从那几个柳如烟指定的,受旱灾影响较小的州府,大批量地收购粮食。
一开始,徐百万还有些不解。
他一个做布匹生意的,去囤积粮食,这算什么事?
“粮食有多少,收多少,不必在乎价格。另外,再多进些最便宜的粗麻布,越多越好。”
“姑……姑娘……这……”
“徐老板,你只需记住一句话。”柳如烟打断了他,“若真到了那一步,这些粮食和布匹,我会让你,悉数开仓,免费发放给灾民。”
徐百万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免费发放?
他看着柳如烟那双平静而又认真的眼睛,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是为何?不过转瞬间徐百万便稳下了心神,不去多想。
柳如烟使自己濒临倒闭的布坊立足在了盛京,柳如烟使自己赚的盆满钵满。
自己最大的优点就是听话。
他不再多问一句,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将那张银票,小心翼翼地,贴身收好。
“姑娘放心!小老儿就算是拼了这条老命,也一定,把事给您办妥了!”
能跟着她,别说只是囤积粮食,便是让他上刀山,下火海,他也认了!
安排完这一切,柳如烟才稍稍松了口气。
回到璇玑楼,她便将自己关在了听竹小苑,谢绝了一切访客。
她需要静下心来,为自己,也为身边的人,做好万全的准备。
沈星移被她派了出去,带着重金,去采买各种药材,尤其是那些清热解毒,防治瘟疫的药草。
小翠则负责打理小院,将院中所有能储水的大缸,都清洗干净,蓄满了清水。
整个听竹小苑,都进入了一种外松内紧的备战状态。
而皇宫之中,也传来了一个,让柳如烟颇为满意的消息。
春闱殿试,放榜了。
常怀远,不负众望,高中探花郎。
这个结果,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却又在柳如烟的意料之中。
她知道,这是太子在向她,释放一个信号。
他用了她的人。
也意味着,他将她,真正纳入了自己的阵营。
探花郎,虽然只是个虚衔,却足以让常怀远,在朝堂之上,站稳脚跟。
有了这个起点,以他的才华和心性,再加上自己和太子的暗中扶持,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柳如烟的嘴角,勾起一抹浅笑。
这盘棋,下得,越来越有趣了。
她对正在院中练掌法的沈星移吩咐道。
“星移,明日在门口等着。”
“若是那位新晋的常探花前来拜访,不必通报,直接,将他引到我这里来。”
沈星移收刀而立,抱拳道:“是,姑娘。”
殿试放榜的第二日,整个盛京城,都还沉浸在新科进士们带来的喜悦与热闹之中。
状元、榜眼、探花,这三个名字,成了茶楼酒肆里,最热门的谈资。
尤其是探花郎常怀远。
他那“农家子弟,一飞冲天”的传奇经历,更是被编成了各种各样的故事,在坊间流传。
有人说他天生聪慧,三岁能诗,五岁能文。
也有人说他头悬梁,锥刺股,苦读十年,方有今日。
无论哪个版本,都为他,增添了一层神秘而又励志的光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