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有些严峻。
班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苏禾安攥紧前排座椅的靠背,指尖因用力泛白。耳机里的旋律本应舒缓,此刻却像一根绷紧的弦,在耳膜上杂乱地弹跳。她闭着眼,试图用深呼吸压下胃里的翻涌,可车厢里闷热的空气和气味只让眩晕感更甚,口里泛着酸,更是忍不住了。
“女娃儿,难受啊?”
身旁传来带着乡音的关切。苏禾安勉强睁开眼,看到一位扎着大蓝花头巾的女人正探身过来,粗糙的手指扣住她怎么也掰不开的车窗。“咔哒”一声,带着青草味的风瞬间灌了进来,像一碰清凉的溪水泼在脸上。
“活过来了……”她长长舒了口气,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扬起,“谢谢姐,这窗户跟焊死了似的”
女人的笑声爽朗地炸开,眼位挤出两条纹路:“得往里摁着再推!咱这老班车都这德行!”她胳膊肘不自觉捅了捅旁边打盹的同伴,“孩,你是哪家的,我怎么好像没见过你?”
苏禾安听到这句话,一时间有些犹豫该说谁的名字?父母?姐姐?最终脱口而出:“苏安和谈苏……我爷爷奶奶。”
“哎哟,你是安安”蓝花头巾的女人猛地激动起来,拍着旁边人的腿笑着道:“这真是巧了,凤啊醒醒,谈婶家的孙女儿!”
被叫做凤的女人也坐起身:“安安?哈哈哈这还真是巧了,你妈前段时间还说要我俩在老屋收拾出一间屋子来呢?”
苏禾安一时间有些心情复杂,“我妈,她,什么时候说的?”
“哦呦,那可有一阵儿了,差不多两个月前吧,你放心,我们收拾之后还时不时去掸掸灰呢,你放心住!”蓝花头巾的女人想了一阵,又拍了拍苏禾安的肩膀。
两个月前,是她刚被辞退的时候。苏禾安望着窗外飞掠过的大树,喉头突然涌上一丝荒谬的笑意。
“我该……怎么称呼您?”
“你看,我都忘了,你肯定都不记得我了,我是苏翠怡,你要叫我表姑,对叫表姑。”她撩起头巾擦汗,露出晒得通红的脸颊,“这是你凤姨,当时还给你织过一顶小帽呢!”张凤眯着惺忪的眼点头,黑发与银丝间嵌着一枚红发卡。
班车碾过碎石,惊起一群麻雀。苏禾安望着她们盛着笑意的双眸,忽然发现行李箱似乎也没那么沉了。
搭乘的是最早的班车,表姑说她们是来参加婚礼的,主家盛情订了酒店多玩了一天。到达镇子上时,也不过十一点,两人带着苏禾安进了馆子吃饭,镇子小的像个火柴盒,唯一一家饭馆的招牌被晒褪了色,字倒是端正写着“早铺”。卷帘门拉得高高的,进去时,老板正在给面前的人打包凉面。翠怡表姑大手一挥:“三碗凉面!三碗米汤!”
“好嘞,马上!”
凉面端上来,苏禾安闻着辣子的味道肚子下意识的蠕动了一下,似乎是迫不及待。凉面是用米做的,嚼起带着韧性,浇头里的花生炸的酥脆,面筋裹着油辣子咬一口香味直冲脑门。
“这的米汤好喝,来尝尝,”凤姨把米汤推到她面前。
两人趁着苏禾安埋头吃着大碗凉面时悄悄付了账。苏禾安望着她们的背影忽然想起奶奶之前带着她坐车,遇上熟人抢着付钱最后没抢赢有些垂头丧气的样子。
翠怡表姑的三轮车停在商店侧边的空地上,苏禾安借口上厕所,抱着两箱酸奶箭一般冲出商店。等她气喘吁吁把箱子塞进车斗时发现下面垫着翠怡表姑的蓝花头巾。
三轮车突突驶上盘山路。雾气还剩寥寥。阳光像被山尖筛过,金粉似的洒在杉树冠上,风裹着树和花的味道扑在脸上,苏和安抓紧车斗栏杆,看着行李箱觉得上面的粘的泥土随着颠簸一并脱落了。
手机震动,苏雪的消息带着感叹号跳出来:“是翠怡表姑?!”
“对啊,真的好巧,凤姨还付了饭钱。”
“记得买点什么哦。”
“买啦”她对着车兜里偷拍的牛奶箱按下发送键。前方传来表姑哼跑调的山歌,凤姨发间的红发卡在风里一闪一闪,像一颗小小的星星。
苏雪的回复是表情包个竖着大拇指的卡通兔子,配字“你真棒”。苏禾安把手机放在心口,三轮车正驶过一片盛开的花丛,花瓣乘着风掠过她的发梢。
苏禾安觉得自己会爱上这个地方。
三轮车的引擎声渐渐低缓,最终在一阵颠簸后猛然刹住。惯性让苏禾安向前一倾,凤姨粗糙的手掌及时拽住了她的衣角,像小时候防止她跌进田里那样。
“翠怡诶,什么时候才能不停这么急呦,差点把女儿撞到。”凤姨一只脚还踩在车沿上,被急刹晃得直拍胸口。
听到这话,翠怡表姑跳下车,紧张看向苏禾安额头“女儿没撞到吧?”见苏禾安笑着摇头,又转身去扶腿脚不好的凤姨,结果反被她动作给吓到“仙人,安稳些!”三人没忍住笑作一团,惊起林间飞鸟。
行李箱滚轮在水泥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苏禾安怔怔望着脚下,这条路在她记忆里还是雨天会黏掉凉鞋的泥巴路,如今却平整能照出云影。
“去年村里说要搞旅游开发,又重新填了一下,现在更宽了,”翠怡表姑指着面前的路,“你小时候还拿着粉笔在这石头上画画呢。”
话音落下,小路尽头,老屋安静立在阳光下。原本想象中的颓败并未出现,青砖院墙结实如初,只是爬墙虎已经蔓延到了屋顶显得有些杂乱。院里的野草只剩浅浅一层,像是刚刚理过的头发。
钥匙插进锁孔发出“咔哒”声。推开门,阳光穿过穿过窗棂上彩色玻璃在地板上投出菱形的光斑,苏禾安下意识去摸墙上的开关——
“啪”
顶灯亮起的瞬间,翠怡表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妈妈预存了三百块的电费呢。”
凤姨拿起角落的鸡毛掸顺手掸着灰,闻言抬头补充:“两个人上个月还回来割草,他们会割什么草啊。”
苏禾安站在屋中央,忽然发现窗台摆着个玻璃罐,里面泡着的蒲公英正在水光中轻轻摇曳。
“他们是什么意思?”送走翠怡表姑和凤姨后,她躺在床上这句话像只恼人的飞蛾,在苏禾安脑子里扑棱个不停。床单被攥出褶皱,她索性翻身坐起——与其被思绪困住,不如去丈量这片即将属于她的土地。
院子里,爬山虎在夏日的风里簌簌作响。她站在那面绿墙前,随身带着的本子上的线条逐渐成型:东屋拆除后的阳光走廊、保留原始砖墙的阅读区、半露天的餐厅……
“沙沙--”
一片叶子擦过她的脖颈,她随手挠了挠,指尖却触到一团冰凉的柔软。
低头瞬间,全身血液骤然冻结——
一条翡翠色的虫正弓着身子像她问好。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尖叫声响彻云霄,来这个屋顶偷懒的猫迅速逃离。她触电般甩手,青虫却在空中划出优雅的抛物线,安然落进草丛,临走前还绅士般地弹了弹尾须。
“一定要多撒点驱虫粉!!!!”这句话被放大加粗的写在页面最中央,字迹力透纸背,最后一笔直接戳破了纸张。
“原来昨天的声音就是你啊?”
苏禾安刚推开房门,就被这脆生生额调侃钉在原地,翠怡表姑牵着个穿着粉色蓬蓬裙的小姑娘站木桌旁,活像从书中走出来的插画——如果忽略小姑娘正模仿她昨天“踢踏舞步”的话。
“笋笋!”翠怡表姑轻捏女儿的脸蛋,“怎么跟姐姐说话呢?”可她眼角的笑纹却出卖了努力压下的笑意。
小姑娘--苏笋笋顶着一对用粉色发带绑成的丸子,眼睛弯成月牙:“我家阿花昨天吓得毛都炸成蒲公英啦!”她蹦跳着转了个圈,裙摆卷起几片竹叶,“现在我知道罪魁祸首是谁喽~”
苏禾安红着脸去摘黏在她裙角的竹叶,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着。
沿着公路拐过两个弯,两家小院是挨在一起的。凤姨家的晾衣绳越过篱笆,直接搭在翠怡表姑的桂花树上—-上面挂着条眼熟的蓝色布料,正是昨天翠怡表姑头上的蓝花头巾。
酸米珍的香气已经从厨房溢出来时,小笋已经完成从“学校同桌往她铅笔盒里放毛毛虫”到“后山的樱桃再不摘就要被鸟吃光”的十八个话题跳跃。苏烈叔端着碗静静听着,时不时给女儿擦掉嘴角沾着的零食碎屑,像棵沉默梧桐树荫庇着欢闹的雀鸟。
“……所以姐姐一定要和我们一起去摘樱桃!”小笋突然抓住苏禾安的手腕,“后山那棵老树结的果比糖还甜!去年王婆婆还用它酿酒……”
“苏、笋、笋。”翠怡表姑的筷子在碗沿敲出一声清响,“你碗里的酸米珍是被你说话说酸的吗?
餐桌瞬间安静。小笋鼓着腮帮子扒饭的样子,让苏禾安想起小时候养过的那只偷吃花生被逮住的仓鼠。窗外的公鸡适时打了个鸣,仿佛再给这场晨间喜剧画上休止符。
苏烈叔吃完饭与隔壁凤姨丈夫苏泉一起干活了,凤姨来到这边打算一起来蒸包子。
酸米珍的余味还在舌尖萦绕,苏禾安托腮望着小笋在院子里发号施令。那只叫阿花的狸花猫此刻正蹲在石磨上,随着小姑娘挥舞的竹枝,居然真的做出“转圈”“作揖”的动作,最后还像模像样地“喵”了一声当作谢幕。
“它好厉害啊!”苏禾安忍不住鼓掌,惊得枇杷树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起。金灿灿的果实被震的轻晃,其中一颗不偏不倚掉进小笋摊开的掌心。
“给你,很好吃的。”小笋踮脚一抛,枇杷稳稳飞入苏禾安怀里。
“小笋,你知道镇里的快递驿站在哪吗?”她剥开薄如蝉翼的果皮,琥珀色的汁水立刻沁出来。果肉被她塞进小笋嘴里时小姑娘晃着脑袋,发带上的小铃铛叮当作响--这反应和记忆中里喂苏秋吃柠檬糖时一模一样。
“快递驿站啊…”小笋舔了舔唇边的汁水,转身指向远处,“下了山之后过了石桥往左拐,门口有颗歪脖子柳树的就是!”她突然眼睛突然亮起来,“岑哥哥家的店可好认了,他养了一只金毛会帮忙叼包裹呢!”
“不用啦。谢谢你”她又剥了一颗放到小笋脸旁边,正想追问“岑哥哥”是谁,翠怡表姑的声音突然插进来:“安安,初八镇上有场婚宴,丁家迎姑娘…”她手上沾着面粉走过来,“你们家在吃吗?”
“我也不太清楚”她摇摇头,手中的枇杷被小笋放到她嘴边,说话时有些含糊。
“你打电话问问,在吃的话你在这里直接去吃了。”
“嗯……好我等下就打。”
阳光突然变得刺眼起来。苏禾安盯着手机通讯录里的号码,指尖悬在屏幕上方迟迟未落。小笋不知何时安静下来,阿花毛茸茸的尾巴扫过她脚踝。
“我还是…”
电话却在此时突然拨通了。
“喂?”
郭夏函的声音穿过电波,带着厨房特有的锅铲碰撞背景音。苏禾安看着眼前突然聚焦过来的四双眼睛,觉得喉咙有些发紧。
“我们家有在吃镇上丁家的酒席吗?”顿了两秒那边声音变得微小,她终于开口。
“在吃,在吃,你是要去吗?”郭夏函关了火,有些结巴。
“那好,我去就好正好认认路。”
“好。”
“那挂了”
“好”
“嘟嘟嘟”电话在尴尬的对话中挂断,苏禾安与院中几人对视“我们家在吃。”
苏禾安一头栽进被褥里,棉絮扬起细小的灰尘。她像只煮熟的虾米搬蜷缩起来,额头低着膝盖,回想起刚才几人面面相觑的场景:
“啊啊啊!!!”她把脸埋进枕头闷吼,双腿在空中胡乱蹬了几下。直到呼吸不畅才猛地翻身坐起,顶着一头乱发恶狠狠道:“不行,得找点事做。”
堂屋的大门在推开时发出垂暮般的呻吟。陈年的灰尘在光线中起舞,像一场微型的沙城暴。苏禾安倒退两步,撞翻了门边的铁皮洒水壶——那壶身上还贴着一个小老虎的生肖贴纸,如今已褪成模糊的粉影。
她虽然没有在这里生活多久苏雪苏冬可生活久了,这座房子是老样式,上下两层五间屋子,二楼没有房间是一片晾粮食的走廊。堂屋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东西苏禾安在这些东西里翻翻找找的,还真找到一个好的板凳只有小腿那么高,她随意抹了一把,坐下来。摸到的第一个“宝藏”时,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一颗玻璃弹珠卡在破棉袄里,对着光能看见里面凝固的彩虹。当她拂去小学课本封面的积灰,自己的名字突然跳进视线---“苏禾安”三个字写得歪歪扭扭,“禾”字还少了一撇,像是被谁匆忙补上的。
“啪”
突然出现的蜘蛛被她用课本拍扁,书页间飘落一片枫叶书签。叶片上用钢笔写着“2001年秋,梧桐小学,”墨迹已然晕染成重影。
最底层的沙包翻滚了出来,针脚歪斜的六边形布料,里面的沙粒窸窸窣窣流出来,它没有等到它主人和朋友约定的下一次玩耍,苏禾安拍了一张照片,凌乱的背景下彩色的沙包安静躺在那里,相册自动跳转手指下意识的滑动,是很久之前拍的夜景,霓虹灯光和那个沙包交织在一起,变成了道彩虹。
牛皮笔记本的锁扣早已锈蚀,轻轻一掰就露出夹层的照片。“记于1999年,不忘彼此”相片后面写着这一句话,相片里五个女孩笑得开心灿烂,或许是被夹在本子里,竟然都没有怎么褪色,苏雪的脸在里面看着陌生极了,她拍下照片发给苏雪,附言:“考古发现”。手机刚放下就震了起来,以为是姐姐的回复,抓起来却看到天气预报提示:【明日晴,适宜晒被】
正失落时,福字贴下的碟机突然“咔哒”一声吐出光盘——1999年很容易买到的盗版光碟,封面上印着“金曲合集”。碟机似乎坏了,怎么也塞不回去。
“叮咚!”
这次真是苏雪【带回来!顺便问问有没有找到我那本《当代歌坛》】
苏禾安笑出声来:【小猫OK.jpg】
初八这天的太阳像颗腌的得恰到好处的咸蛋黄,金灿灿地挂在天边。苏禾安眯着眼看了看日头,心想这天气倒是衬得起一场喜宴,虽然她至今没搞清新娘新郎的名字。
在翠怡表姑和凤姨家蹭了三天饭后,她终于坐不住了。今天趁着酒席,说什么也得在街上买口锅,再给两个小跟班捎点零嘴。
小笋和燃哥,哦不,现在得尊称“苏燃少爷”了---正跟在她身后叽叽喳喳。自从这男孩从学校放假回来,就非逼着大家用港剧里的称呼叫他。只有小笋梗着脖子坚持喊“燃弟”,两人为了这事能从她家鸡圈吵到他家鸡圈。
田埂边的麦穗沉甸甸地垂着脑袋,这的麦子似乎比其他地方黄得晚些。风一吹,整片田野就像被谁撒了层金粉,晃得人睁不开眼。
“燃弟——”小笋突然拖长声调,手里转着的树叶啪地断了“你数学作业做完了吗?”
走在前面的男孩背影一僵,萧瑟的叹了口气:“笋妹,出来玩就别提扫兴的事。”
苏禾安赶紧别过脸,假装研究麦穗,肩膀却抖得厉害。
酒席开场还早,两个小孩被小伙伴拉去玩做迷藏。苏禾安松了口气,目光落在街角一家半掩着门的铺子上——“韶华副食店”的招牌掉了两块偏旁,乍看像“音化副食店”,倒是有种错位的美感。
店里空无一人,货架上的货物摆放整齐,她正犹豫要不要喊人,站在店旁边的几个聊天大婶已经扯开嗓子:“玲女儿!有人买东西来咯!”后面两个字还变了调。
老板从远处匆匆赶来,向几人说笑两句边拍打着围裙上的面粉:“妹妹要些啥子?”
“有…电磁炉吗?”
“哎呦,这还真没有,”老板皱了皱眉又笑起来,转身钻进里屋“不过有电锅不大,你看看不?”老板从店铺里面的小房间拿出一个未拆封的小箱子
“可以可以”苏禾安有些欣喜
拆箱试机的功夫,外头传来小孩的笑闹声。苏禾安瞥见小笋的发带在门外一闪而过,紧接着是苏燃夸张的“找到你了!”
货架上的螺蛳粉突然闯入视线。红彤彤的包装上印着“爆辣”字样,她鬼使神差地伸手拿下两包——独居的好处之一,就是可以光明正大地吃一些家人接受不了的东西。
“再拿包大白兔”她看见老板身后展柜旁的蓝色袋子说道。
攥着手里有些重的塑料袋她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快递驿站是不是在…”
“这条路走到走到头,”老板指了指收款码“120,小岑那儿还代收淘宝京东的件呢,你网购了?”
“滴”苏禾安摇摇头“没有,就问问看在哪认认路。”
不远处,小笋正蹲在一张圆桌下,粉色发带从桌布边缘探出来,像只得意的小狐狸尾巴。她猛地掀开桌布,拉着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抓到啦!”一时间被她很快抓到的小孩纷纷出声抗议:
“笋妹当鬼太作弊了!上次躲在谷仓后面都被找到了!”
“肯定是她家阿花教的!”
苏燃看着没人来找他忍不住跳出来“是因为你们躲得太差了”
“不管不管。我们换个游戏吧?”
“也行,跳房子怎么样”
苏禾安坐在矮凳上看得入神,连阳光被挡住都没立刻察觉。直到影子笼罩下来,她才茫然抬头---逆光里,一件外套被渡上毛绒绒的金边,布料上细小的纤维在光线中清晰可辨。
“苏禾安?”
这声音块温润的墨玉坠进清水里,低沉又清透,莫名有些耳熟。她眯着眼站起身,终于看清来人,岑也单手插着兜,另一只手拎着两瓶白酒,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的腕骨上还沾着点面粉。
“你怎么在这?”她的手指控制不住地指向他。
“我在这工作。”岑也指了指远处,“快递驿站。”他眼里带着笑意,“倒是你,专程来吃酒席?”
“我现在住在老屋。”她晃了晃手里装着电锅的塑料袋,“准备自立门户。”
岑也的眉毛挑了起来,正要说话,一阵粉色旋风突然撞进两人之间——
"岑哥哥!"小笋一手拽着他的衣角一手拿着一片长叶,身后跟着一帮满脸崇拜的小孩,"你说好教我们编蚂蚱的!"
苏禾安看着瞬间被孩子包围的男人,他蹲下身时外套下摆扫过尘土,手指灵活地翻动着草叶,三下两下就变出只栩栩如生的蚱蜢。孩子们欢呼着,有个鼻涕娃甚至想往他口袋里塞辣条当学费。
看不出来,这人居然还是孩子王?
苏禾安今天穿了一件白色长袖,下搭了一条牛仔直筒裤,本来想着挡山中蚊虫没料到下午天气像蒸笼一样闷热。后背的衣料早已被汗水浸透,黏在皮肤上,她看着拿到蚂蚱开心的小笋忍不住用手扯了扯衣服。
岑也饿手指灵活地翻动着草叶,三两下又编出一只新蚂蚱,递到她面前:“给。”
苏禾安伸手接过,近距离看着更是精细“谢谢,这么短时间你怎么做到的?”她忍不住用指尖轻轻碰了碰蚂蚱的脑袋。
“哈哈哈”岑也眯起眼睛,颊边的痣随着笑意上升“所以你刚刚盯着我,是在研究这个?”
苏禾安心中有些羞赧"倒也不是"
“叮咚”
手机提示音打断了他的话。岑也低头看了眼消息,眉头微蹙:“抱歉,我得先走了---”
“岑哥哥要走了?!”小笋第一个叫起来,手里的蚂蚱在动作间一颤。
“我们可以去驿站找你吗?”一个扎着冲天辫的男孩拽住他的衣角。
岑也蹲下身揉了揉男孩的脑袋:“当然可以,但是得等放学后。”
孩子们顿时叽叽喳喳闹成衣团,有个小姑娘甚至抱着他的腿不撒手。苏禾安看着这个被小孩“围攻”的男人,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他明明一副商务精英的长相,此刻却像个幼儿园老师般。
好不容易脱身后,岑也朝她挥了挥手:“下次见。”
苏燃不知何时坐到来了她旁边的板凳上,晃着腿突然开口:“你觉得岑哥哥帅吗?”
“挺帅的。”她随口应道,恰好看见远处的岑也回头望了一眼。阳光穿过树叶的间隙,在他灰色的外套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是给他镀上了层温柔的滤镜。
苏燃露出个狡黠的笑:“那他当你男朋友怎么样?”
“咳咳---”苏禾安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无恋爱打算嗷!”她揪了揪苏燃的脸。
“有恋爱打算就会让他当你男朋友?”苏燃揉揉脸语出惊人。
苏禾安哭笑不得“我现在好奇你看得什么电视剧了。”
酒席在下午六点准时开始,太阳还悬在山头上。新娘穿着绣着金线的旗袍,挽住新郎的手臂一桌桌敬酒,裙摆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苏禾安坐在小孩那桌,这个位子是小笋他们特意给她抢的,还煞有介事的捶胸迎接她。
“快吃呀!再不吃就没了!”小笋踮着脚,给她夹了块粉蒸排骨,粉面在盘子里散开。
苏燃眼疾手快地拦截了最后一块炸奶酪,郑重其事地放进她碗里:“这个超好吃,我特意给你留的。”
作为桌上唯成年人,苏禾安正想展现一下成熟风范,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嗓音:“空盘子给我就行。”
她猛地回头,三个叠在一起的盘子差点滑落---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手正准备接过空盘,身前围着一件红围裙。
“你还是看桌的?”她手忙脚乱地把盘子递过去。
“来帮忙”岑也笑着接过,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腕,触感温热。
“安安你不知道吗?”小笋在旁边啃鸡爪含糊不清地说。
苏禾安摇头“你们都知道?”
岑也和桌上小孩们一起点头。
“那下午还那么依依惜别?”
“仪式感嘛。”岑也耸耸肩,“就跟放学时说‘明天见’一样”
“这个仪式不错。”苏禾安抿着嘴笑。
“你喜欢的话,”小笋突然站起来,油乎乎的小手一拍桌子,“等下我们也给你办一场!仅此一次哦!”小笋很骄傲,看出来了这主意是她出的。
“感谢你们。”
新娘正好来这桌,红绸托盘里的喜糖盒子沉甸甸的。“小朋友们要好好吃饭,乖乖的哦。”她温柔地笑着,眼尾点缀着精致的亮片。
“祝姐姐哥哥百年好合!”
“早生贵子!”
“天天开心!”
“姐姐好漂亮啊!”
孩子们七嘴八舌的祝福像爆开的糖果罐,苏禾安被感染着也说了一连串吉祥话。糖盒上的金囍字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散桌也很快,他们下桌之后立马补上了下一批,岑也利落卷起旧桌布,红色崭新的桌布“哗啦”展开,像浪花拍岸。
小孩们果然兑现了承诺。当苏禾安走向三轮车时,身后突然响起此起彼伏的喊声:
“安安再见!”
“要常来看我们啊!”
“不要忘了我们!”
她回头看见孩子们夸张的挥舞着双臂,小笋和苏燃甚至假装抹眼泪,家长们站在一旁忍俊不禁,显然已经习以为常。岑也站在桌边,嘴角噙着笑,眼里映着已亮起的灯光。
回程的三轮上,夜风把白天的燥热一扫而空。小笋和苏燃一左一右靠着她,三颗脑袋一起仰望着星空,每颗星星都像是被擦亮的水晶,叮叮当当地挂在天幕上。
苏禾安看着,心中悄悄许了个愿,希望这个夏天,能在长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