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亮透,片场已是一片忙碌景象。
导演穿着马甲短袖,手里紧握着对讲机,大声喊道:“演员都在哪呢?”这声音瞬间穿透了片场的嘈杂。
场务一路小跑到导演身边,抬手一指:“都在那边候着了,导演。”
顺着场务所指方向望去,安匀炀正端坐着研读剧本,好看的侧颜散发着一种悠然自得的气质,让人看了不禁心生愉悦。
另一侧,洛子秋像一只被抽去了精气神的人偶,瘫软在椅子上,他的脸毫无血色,浓重的黑眼圈深得像两口枯井,周身散发着疲惫与萎靡。
导演远远瞧见这一幕,大步朝着演员们走去。在安匀炀面前,导演勉强挤出一丝微笑,简单聊了几句,不过那眼神却总是不自觉地飘向一旁的洛子秋。
终于,导演脚跟一旋,转向了洛子秋。他努力把嗓子眼里那股子想骂娘的冲动咽回去,声音憋得有点发颤:
“小洛啊……”他故作关切地凑近两步,眉毛拧成一个疙瘩,“哎哟喂,瞅瞅你这脸色……昨儿晚上没睡好呀?”
洛子秋眼皮子都懒得全抬,就用那死鱼一样空洞的眼神,冷冷地、极其敷衍地在导演脸上刮了一下,随即又耷拉下去。
嘴唇动了动,从牙缝里吝啬地挤出两个冰冷的字:
“失眠。”
多一个字都嫌费唾沫星子。
这俩字儿像两记无形的耳光,“啪啪”抽在导演脸上。他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那点强撑的假笑差点当场崩盘。
他后槽牙咬得死紧,才把那句“失眠你大爷”给咽回去,从牙缝里挤出点“关怀”:
“……失眠啊?那、那可不能硬扛!赶紧找个靠谱的老中医,扎几针,喝几副苦汤子,好好调理调理!年轻人,得学会养生!自己得上心!”这话听着是关心,细品全是“你再这样老子就要炸了”的潜台词。
洛子秋连眼皮都没再掀一下,喉咙里滚出一个毫无起伏、敷衍到极致的单音节:
“嗯。”
然后,他像是耗尽了最后一点应付的力气,极其缓慢又带着明显抗拒地,把整个身子“唰”地一下拧了过去,用后脑勺和散发着“生人勿近”气场的背影,结结实实地给导演甩了个闭门羹。
导演:“……”
导演僵在原地,脸上那点强撑的假笑彻底碎成了渣,簌簌往下掉,只剩下额角暴跳的青筋和一股子快把他天灵盖顶飞的邪火,憋得他眼前阵阵发黑。
“艹!”这声低咒在喉咙里滚了八百遍,最终化作一股更暴戾的怒气。他猛地一拧脖子,跟要杀人似的瞪向场务方向,破锣嗓子带着火星子炸开:
“化妆师!!!死哪去了?!滚过来——!!!”
化妆师小姑娘跟受惊的兔子似的,一路小碎步带风火轮地蹿了过来。
刚凑近洛子秋,目光落在他脸上那两团深不见底、堪比熊猫祖宗的青黑上,吓得她倒抽一口凉气,差点把手里粉扑扔出去!
好在多年片场修炼的“见鬼”经验让她硬生生把尖叫咽了回去,手忙脚乱地打开化妆箱,拿出十二万分糊墙的架势,对着那张“纵欲过度”(在她看来)的脸就是一顿猛操作。
总算,人模狗样了(至少远看)。
洛子秋和安匀炀在镜头前站定。导演从监视器后抬起那张依旧黑如锅底的脸,扫了一眼洛子秋被厚厚粉底和遮瑕勉强抢救回来的“精神”面貌,从鼻子里勉强哼出一丝气,算是认可。
“各就各位——!准备——!!”导演助理的嗓门扯得比导演还高亢,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劲儿。
刚才还嗡嗡作响的片场,瞬间像被按了静音键,死寂一片,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回响。
今天这场是重头推搡戏,台词密得像机关枪扫射,情绪烈得如同火山喷发,对演员的微表情、肢体爆发力和台词精准度都是地狱级考验。
“Action——!!!”导演那一声吼,带着最后的希望和随时会崩断的神经。
几乎在指令落下的瞬间,安匀炀周身的气场轰然炸裂!
上一秒还平静无波的眼眸,瞬间被滔天的痛苦和难以置信的血色淹没!那双漂亮的桃花眼赤红一片,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滚烫的泪水在眼眶边缘疯狂打转,悬在浓密的睫毛上,将落未落,脆弱得令人心碎。
洛子秋被他这瞬间爆发的、几乎化为实质的痛苦气场逼得下意识想后退,硬生生忍住,脸上努力挤出剧本要求的“苦色”,干巴巴地念出那句至关重要的台词:
“阿狸……死了。”
这四个字,像点燃了炸药桶的引信!
“顾——天——齐——!!!”安匀炀发出一声受伤野兽般的嘶吼,整个人如同离弦的箭,裹挟着狂暴的飓风猛地扑了上去!两只手如同铁铸的鹰爪,带着千钧之力,狠狠攫住洛子秋胸前的衣襟!
“刺啦——”布料不堪重负地发出细微的呻吟。
“你他妈是不是疯了?!你说阿狸死了?!你再说一遍——!!!你给老子再说一遍——!!!”嘶吼声撕裂空气,带着破音的尖锐,震得洛子秋耳膜嗡嗡作响。
洛子秋被这突然的攻击弄得身形一晃,脸上先是闪过一丝慌乱,随后用力甩开安匀炀的手,大声说道:
“我没疯!我亲眼看着那支箭穿过她的胸膛,她倒在我怀里,眼神逐渐黯淡,嘴里还念着你的名字……”
安匀炀听了如遭雷击,身体摇晃了一下,差点摔倒的时候洛子秋扶住了他。
“不……不可能……”安匀炀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阿狸那么善良,那么坚强,她不会死的,一定是你搞错了,一定是!”说着,他双手死死抱住自己的头,十指深深插进发根,仿佛要将那颗剧痛欲裂的头颅捏碎!整个人缓缓地、沉重地蜷缩下去,蹲在地上。
死寂。
片场只剩下机器运转的低鸣和他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困兽呜咽般的抽气声。
突然!
他猛的站了起来。
“顾!天!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碾碎了再喷出来的,裹挟着血腥气。
“你他妈不是很能吗?!啊?!你不是拍着胸脯跟老子保证,会用你的狗命护着她吗?!你的命呢?!啊?!你他妈说话啊!你的命呢?!阿狸的命呢——?!!”
“我……我根本来不及……”洛子秋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自责,“我没用,我保护不了阿狸!”说完,他双手握拳,狠狠地砸在泡沫垫做的地板上。
安匀炀的角色此刻已经完全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他又抓起洛子秋的衣领怒吼:“对!你就是没用!废物!”
说完,他再次如同疯虎般扑上,两只手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攫住洛子秋的衣襟,用尽全身力气,将他像甩一个破麻袋似的,往后一掼!
洛子秋踉跄着后退几步,脚步凌乱,险些摔倒在地。
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后,他眼神中所谓的“悔恨”更是浮于表面,像是硬挤出来的表情,牙关紧咬的动作也十分做作,然后带着一股莫名其妙的冲动撞向安匀炀。
两人身体重重撞在一起,发出沉闷声响,齐齐倒在泡沫垫做的地板上。起初洛子秋在上安匀炀在下,但很快局势反转,安匀炀一把将他压在身下,捏着他挥起拳头要砸向他的脸,洛子秋被吓得一躲……
“卡!”监视器后面,导演看着洛子秋这灾难级的表演,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太阳穴突突直跳,感觉自己的职业生涯也跟着一起被“撞”得稀碎。
刚才还屏息凝神的工作人员们,此刻都忍不住暗暗摇头,眼神交流间全是“没眼看”的唏嘘和“这他妈也行?”的无语。空气沉重得能拧出水来。
导演强撑着最后一丝职业素养,像个输红了眼的赌徒,咬着牙又硬拍了七八条。可洛子秋的状态?那玩意儿压根就不存在!每次NG都像是往导演心口又捅了一刀。
漫长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后,导演才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仿佛来自地狱的、长长的叹息。
“……这段,”他声音飘忽,有气无力,像游魂一样在死寂的片场里幽幽回荡,“……就这样吧。过了。准……准备下一场……”每一个字都透着浓浓的心灰意冷和放弃治疗。
就在这片沉重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低气压中——
“张导。”
一道清冷、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穿透力的声音,如同冰锥,骤然刺破了凝滞的空气。
是安匀炀。
导演满脸疑惑地转过头,目光投向安匀炀。只见他身姿挺拔,脸上仍是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然而仔细观察便能发现,他的眉宇间也悄然爬上了一丝疲惫,显然这场拍摄的不顺利也让他耗费了不少心力。
导演发出一声充满疑惑的“嗯?”,目光紧紧盯着安匀炀,等待他继续说。
“这段我不太满意。”安匀炀的语气平和,说话间,他微微侧头,将目光转向了洛子秋,眼神中带着询问之意,似乎在等他的回应,稍作停顿后,他又补充道:“你觉得呢?”
洛子秋身形猛地一僵,昨天安匀炀那句“劳烦下次把第二天的台本看仔细,认真对待,别拖大家后腿!”瞬间在脑海中回响。
操!他什么意思?!故意找茬?!在这么多人面前给我难堪?!
一股无名邪火“腾”地在他心底爆燃!双手在身侧瞬间紧握成拳,留下几个深陷的月牙印。
安匀炀却仿佛没有注意到他的不悦,神色如常地快步走到一旁,利落地从唐明明手中接过台本和记号笔。转身看向洛子秋时,目光陡然锐利如隼,声音也冷了下来:“洛子秋,我跟你重新对一下这里……”
洛子秋满心抵触,碍于情面,他只能强压怒火,硬着头皮听安匀炀指导。
安匀炀事无巨细地讲着,从表情到站位,说得头头是道。洛子秋却听得烦躁,只能机械地重复表演,每一次都煎熬难耐。
“眼神!不对!”
“抗拒感!不够!”
“踉跄!太假!重来!”
“不行!继续!”
安匀炀紧锁的眉头,如同万年不化的冰川,散发着森森寒气。
当那冰冷无情的“再来一次”第六次砸向耳膜时,洛子秋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嘣”地一声,彻底崩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