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不待姜曈他们出村,村外的消息便传了进来。
那天正到了要给学生们上课的时候,苏观卿先往屋走去,姜曈在房里灌汤婆子。
毕竟苏观卿再恒温,白天也是不能用的,姜曈只能委屈自己,将就汤婆子取暖。
等到她抱着汤婆子从房里出来,就看到苏观卿立在正屋的帘子前,抬着手,一副正要掀帘子的姿势,人却呆在那里,动也不动。
姜曈狐疑着走过去,拉了拉他的袖子。
苏观卿回头,脸上神情非常精彩,夹杂着呆滞,惊喜,不可置信。
“观卿?怎么了?”姜曈给他吓了一大跳,差点以为他这是得了什么癔症。
就在这个时候,屋内学生们的声音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你就胡说八道吧!皇帝怎么可能认错!”
“骗你是小狗!皇帝真的认错了!还大赦天下呢!要不我三叔在牢里,怎么可能回来的!”
姜曈猛地掀帘子进去,问那学生:“皇帝认什么错?”
那学生正聊得专注,一见姜曈气势汹汹地冲进来,登时吓了一跳。
苏夫子一向温和,不大能管得住这些小顽童,但是姜老师就不一样了。
只要她在,屋里没有一个学生敢讲小话。
此时那学生见姜曈冲进来,以为自己被抓了个正着,吓得当即站起来低头认错。
“老师,我我我我不敢说了,我这就开始温书。”
姜曈按住他的肩头:“老师没有批评你的意思,你告诉老师,皇帝认错是怎么回事?”
在姜曈的追问下,情况很快便清楚了。
所谓的皇帝认错,是指正统帝下了个罪己诏。
诏书的内容对于一个乡村里,大字不识几个的孩子来讲,自然是无法复述的。
不过大概的意思,却早已口口相传——
正统帝承认自己为了谋夺皇位,害死亲弟弟。
姜曈心中狐疑,正统帝怎么会承认这样的事情?
他自言皇位本就属于自己,他拿回本就属于自己的东西,是天经地义的,是以一度连“夺门”二字都不让人说的。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承认自己为了夺位杀了亲弟弟?
此事必有蹊跷!
姜曈回头看向跟进来,一样心潮澎湃的苏观卿:“亭曈,咱们该出去问问了。”
苏观卿郑重地点了点头。
……
姜曈与苏观卿是跟着汪大叔一起出的山。
山上正在化雪,山路十分滑。
汪大叔还能走得稳当,姜曈与苏观卿就恼火了。
两个人互相搀扶着,艰难向前,简直一步三滑。
忽然,姜曈脚下没踩实,整个人朝后仰,苏观卿想要去拉,只可惜十指无力,却哪里拉得住,电光石火间,他把心一横,自己也朝后一仰。
于是当姜曈倒下去的时候身下软软的,她砸在了苏观卿的身上。
姜曈半点事情没有,慌忙起来:“亭曈,你怎么样?”
苏观卿的情况就不大妙了,他抱着头,一脸痛苦。
汪大叔听见动静,回身过来,问道:“这是撞到头了?”
苏观卿只觉得什么东西在往脑子里面钻,没有画面,只有一句句的声音。
“观卿,我没有地方去了,姜曚要把我卖掉,我逃出来了。”
——这是姜曈的声音。
“曈曈,还在发烧吗?先把药喝了吧。”
——这是他自己的声音。
“曈曈,你放心,我不会让他们把你抢走的。”
——还是他自己的声音。
“我愿意娶姜曈……是,就算杖责八十也在所不惜。”
“曈曈,没事了,你自由了……我?我没事的,你看我这不是没有被打死吗?”
“不用再给我请大夫了,我知道自己的身体,曈曈,这些钱你拿着,就远走高飞吧。别再回来了。”
“我知道……你并不是真的想要同我成亲,可……可是听你那样说,我……我就是很开心。
曈曈,观卿哥哥没本事,不能再保护你了,只愿……只愿你以后的日子,平顺安适……”
一句句的声音像是利剑一样刺入脑中,苏观卿几乎是懵的,那些声音到底从何而来?
为什么自己的心那么痛?
脑子里终于出现了一个画面,他立在高高的坟茔之上,居高临下地往下看着,前来吊丧的都是乐班的乐户们。
苏观卿一张面庞都没有印象,只有通过他们的声音来判断他们是谁。
立在头里那个风姿绰约的男子是风拂柳吧?
曈曈呢?
苏观卿望眼欲穿,吊丧的队伍里没有姜曈。
他没法离开那里,便一直等呀等呀,等到附近的柳树黄了又绿,绿了又黄,他始终没有等到他的曈曈。
不知道等了多少个春秋,一个大约四十多岁的男子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虽然样貌有了不小的变化,但是苏观卿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来人。
那是曈曈,是他日思夜盼的曈曈!
可是为什么曈曈会穿成这个样子?
这些年她经历了什么?她过得好吗?她身边有知冷知热的人吗?
姜曈打扫了那个多年无人祭扫,以至于已经被杂草掩盖了的坟茔。
苏观卿就这么一直看着她,看着她。他的曈曈,曾经是个那么急躁的人,现在她细细地为他打扫坟茔,做得却那么仔细。
终于,姜曈打扫完了,在他的墓碑前坐下来,倒上一壶酒,絮絮地开始说着什么。
躺在雪地上的苏观卿眯着眼,他拼尽全力却什么也听不到。
他只能看到姜曈红了眼眶,他能感觉到,此时的姜曈孤独极了。
坟茔上的那个自己应该是能听到的吧?不然他又怎么能感觉到坟茔上的那个自己心如刀绞的滋味。
忽然,他听到了曈曈的声音!
“亭曈!亭曈!你怎么样?哪里疼?你醒一醒!”
苏观卿霍然睁开眼睛,所有声音与画面骤然散开,眼前只有姜曈一张焦急的脸庞。
“亭曈!你怎么样?”见到苏观卿睁开眼,姜曈大喜。
“我、我没事。”苏观卿脑子里塞满了刚才那些声音,胸中依旧被那些复杂的情绪填满,竟有些回不过神来。
“没事就行,没事就行,”汪大叔也松了口气,“你要是再不行,只能大叔我背你下山咯。醒了就赶紧走吧,耽误的时间久了,回头回来就赶不上天黑了。”
“亭曈,能走吗?”姜曈关切地望着苏观卿。
苏观卿强行赶走脑中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冲着姜曈点点头:“没事,我能走。”
姜曈搀着他站起来,帮他拍了拍身上沾上的雪和土。
两人依旧相互搀着,跟着汪大叔往山下走去。
他们这次出来,还带着给学生们买笔墨字纸的任务。
山脚下的这个小镇也很小。
卖笔墨纸砚的那间店,同时还是小镇唯一一家装裱铺。
汪大叔领着姜曈他们去的那家店,到门口还说呢:“苏夫子平日要的字纸,我都是在这里买的,这家的价格实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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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观卿勉强勾了勾唇,一向待人温和有礼的他,竟是什么话都没说。
不是他想要无礼,实在是他现在心情激动,什么话都讲不出来。
出到山脚的小镇上,他们便得知了一个更加让他们震惊的消息——
正统帝居然驾崩了。
就在他对着天下人承认自己杀了亲弟弟以后!
难不成,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是正统帝临死前忽然良心发现,或者是正统帝自知要泉下见到死去的父亲与弟弟了,终于心虚认错了?
姜曈不停地在心中琢磨这件事,不管怎么想,心里都觉得不可思议。
就在她皱眉沉思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声脆生生的:
“老师!”
“师父!”
姜曈错愕抬头,就见装裱铺的柜台后,一个娇小的人影箭一般朝着自己扑过来。
“雀生?”姜曈简直惊呆了。
扑过来的,正是赵雀生。
姜曈搂着赵雀生,等她哭了一阵,方才问道:“雀生,你怎么会在这里?”
“自从同师父分开,我们就在这里落脚了。马车里带着银两,我就盘下了这间铺子。”赵雀生道。
当日他们逃跑的方向,其实是事先就商定好的,路线是阿乔安排的,离着姜曈躲藏的地方不远,倒也实属正常。
姜曈抚摸着赵雀生的脸颊,忽然发现小丫头又长高了不少。
“不错,能自己顶门立户了,老师没白教你。”姜曈的目光中闪着欣慰。
赵雀生又引着姜曈与苏观卿进内室,见了钟婉词与姜怀山。
几人见面自又是哭了一场,连姜曈都忍不住红了眼眶。
待得出来,两人辞别了汪大叔。赵雀生干脆关了店,拉着她两位老师在屋里说起别后情况。
赵雀生说起她探听的消息,原来正统帝下罪己诏的时候,同时也换了个太子。新太子,也就是现在即位的新帝,正是朱见澄。
姜曈闻言,与苏观卿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惊喜,姜曈问道:“可有阿乔的消息?”
“徒儿没能联系上乔姨,不过也听到了她的消息。自从新帝登基,便下了道诏书,命乔姨做了锦衣卫指挥使。”
姜曈心中惊喜更甚。
赵雀生继续道:“我曾打发店里的学徒去找过乔姨,却没能联系到人。锦衣卫公廨衙门咱们自是靠近不得,可听学徒回来说,就连锦衣卫的卫所都大门紧闭。听附近的百姓说,前段时间抬出来好多尸体。”
姜曈与苏观卿对望一眼,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朝堂上下不知道发生了多少腥风血雨,才有今日的结果。
“还有,徒儿打听过了,对老师的海捕文书已经撤去了,老师,咱们可以回家了!”赵雀生的声音里透着压抑不住的喜悦。
一听这话,苏观卿眼睛发亮:“曈曈,咱们可以回去了!”
姜曈心中一块大石也落下来,她嘴角勾起:“嗯,咱们可以回去了。”
见姜曈要回去,赵雀生也不肯留在小镇,她迅速又把这间店盘了出去。
阿乔派来接他们的人,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到的。
得知京城确实安全了,姜曈便带上一家老小,一起往京城而去。
路上,姜曈与苏观卿一个马车,她靠在苏观卿怀里,仰头看他:“观卿,我真的能回去了。”
“是呀,你能回去了。”苏观卿乐呵呵地环住她。
“我的未婚夫现在可是皇帝了,你说我是不是能当皇后了?”姜曈故意逗他。
苏观卿的笑容登时僵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