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欢我,对吗?”孔奇再次确认。
这很重要吗?
何瑛归再次看向孔奇,从他的眼神里看到的是:这很重要。
于是便鼓起勇气,答:“我喜欢你。”
可是,喜欢又能怎么样呢?
“为什么不能跟我在一起,又是因为,一些什么不能说的原因?”
“嗯。”何瑛归眼神中有种遥远的阻隔,实在让人看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带着这份隐秘的悲哀,又讲了一遍:“对不起。”
“你喜欢我,但是因为这个不能说的原因,不能跟我在一起。”孔奇深呼吸,努力维持着自己的平静,又重复了一遍:“是这样吗?”
他憋屈得要死。
又是这该死的不能说。
何瑛归被问得低下了头,面部克制着,可还是有泪水从他眼睑处滴了下来,哽咽着,回答了他的话:“是的,对不起。”
只有一滴,落在洁白的床上,却还是没逃过孔奇的视线。
外面天彻底黑了,房间里的灯没开。
孔奇伸出手来,抬起了他低到快要藏进胸口的脸,珠宝般闪烁的双眼在他脸上扫视着,心疼之意溢于言表:“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何瑛归,我很开心你能坦诚地告诉我你喜欢我。如果是因为什么实在没办法的原因,我们没法在一起,这不是你的错,你不用为此道歉,哪怕没有结果,哪怕不能在一起。你喜欢我,我很开心,我的感情得到了回应,我知道你喜欢我,这就……足够了。”
他的宽容和温柔,才是真正的利刃。
一只温热的手指擦去了何瑛归脸上冰凉的液体,可泪如雨下,到最后,他泣不成声:“你应该恨我的,孔奇……”
为什么开心?
被喜欢的人拒绝,不应该悲伤、愤怒、怨恨和痛苦吗?
为什么你永远这么平静?
为什么你永远是那个去原谅的人?
凭什么……
孔奇永远都猜不到何瑛归的想法,只知道将哭到颤抖的人拥入怀中,用有力的双臂环抱着他,依旧是那么宽和地,抚摸着他的后脑勺,日子一天天过去,何瑛归的板寸现在也长了起来,硬硬的,有点扎手,像刺猬。
一片漆黑的房间中,月色朦胧,幽暗的光透过窗,照亮了两人相拥的剪影。
没有钟表的时候,时间的流逝全凭人心。
过了很久很久,何瑛归平复下来一些,抬起了埋在孔奇颈窝的头,一双肿胀的眼,向上望着,冷不丁地问:“喜欢一个人,会想占有他吗?”
孔奇不明他的用意,缓缓收回自己保持一个姿势太久,以至于有些僵硬的手。
“即便没法在一起,如果可以……做,你会开心吗?”
这是什么问题?
何瑛归,你到底在想什么?
孔奇蹙起了疑惑的眉头,试图从那双水汪汪的眼睛里看出他的想法。
可惜根本看不出任何东西,那是一片无浪的海。
见状,何瑛归直白,又小声地说:“我们,可以做。”
孔奇闻言,彻底怔在了原地。
不等孔奇反应,何瑛归伸出左手,向他的脖子探去,轻轻握住了他的颈后,闭上了眼。
不知是恐惧还是悲伤,眼皮不受控制地颤动着,带着还湿润的睫毛一起,在月光下,像沾了露水的蝴蝶。
感受到对方终于调整了呼吸,随后开始慢慢靠近自己,何瑛归的的右手攥紧了被子的一角。
他害怕。
不只是对即将发生的事。
他害怕孔奇今夜之后就会离开自己,他该如何面对重归黯淡的世界?
更怕今夜之后还要再面对孔奇。
今后该以什么样的心情去和孔奇相处呢?
装作若无其事吗?
尤其是,孔奇握住了他的手腕,然后与他十指相扣的瞬间。
心跳快到将要停跳,何瑛归紧闭着双眼,喉头滚动,努力消化着这份不安。
但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孔奇的这份感情了。
依旧是温柔到能够杀死人的力度,孔奇柔软而饱满的唇。
却落在了他的额前。
只轻轻一下,蜻蜓点水,便快速撤离。
也没有了下一步的动作,缓缓松开了他的手,顺手帮他整理了一下杂乱的头发,孔奇轻声道:“睡吧,别胡思乱想了。”
语罢,起身要走。
何瑛归顾不得手腕上的剧痛,使尽全身力气,拽上孔奇的手,把他拉回了床上。
“哎!”猛地被按在床上的孔奇一阵惊呼:“何瑛归,你干什么!”
孔奇扭动着想挣脱出他的束缚,却被按住了双手,怕伤到何瑛归,他不敢放开了用蛮力反抗:“听话,你把我放开,有什么话我们好好讲。”
何瑛归用了拼死的劲儿,跨骑在孔奇的身上,急躁地俯身向下吻去,躺在那的人双唇紧闭,没给任何回应。
可他不管不顾,顺着孔奇白净的颈部,一路亲吻,或者说是啃噬到他的肩窝,像饿急了的猎犬扑食一般
孔奇正焦急地酝酿着规劝,何瑛归却停在了那里。
一阵湿润。
又是一阵啜泣。
“你真的想做吗?”孔奇问。
答案是沉默,又过了一阵,整个人都脱力了一般的何瑛归又点了点头。
他的泪水流进孔奇的衣领,孔奇肩上冰冰凉。
“真的想做,为什么哭?”
“对不起。”他又在道歉,他感觉自己把一切都搞砸了。
“不要再道歉了。”孔奇只得再次抚上他失落的脑袋,柔声问:“何瑛归,什么是你真的想做的事情呢?”
如果今天就要死掉,有什么,是会让你感到遗憾的呢?
……
他想了很久。
久到如果这里有个时钟,上面的时针恐怕已经停转了。
孔奇永远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但也没关系。
就这样承受着何瑛归几乎全部的重量,听着他时不时吸一下鼻子。
毛刺刺的头发扎在自己下巴上,有点痒。
世界都安静了,在等待一个答案。
“今天,可以抱着睡吗?”等来一个问题,何瑛归小心翼翼地问题。
“可以,但你不许再跟我说‘对不起’了。”说着,孔奇把他从自己身上挪到了身边,面对着自己,侧过身来,认真地把他环抱在怀里,又抬起手来给他擦了擦眼角的泪珠:“何瑛归,我不懂你,为什么伤心,为什么喜欢我,为什么拒绝我?但都没关系,我知道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我们就这样,不在一起也没关系。明天天一亮,我们还是可以一起画画,一起看展,一起出去玩。直到什么时候,我们可以在一起了,或许永远都没有这一天,那也还是没关系。我们互相喜欢,彼此心意相知,就足够了。”
孔奇的声音还是一贯的如一阵清泉流过,抚慰人心。
这实在是一番温柔的话,任谁来听到,都不免为之动容。
何瑛归听着,却绝望地闭上了眼。
眼泪已经流干了,再流就只有血了,心里的血。
他也应该知足的。
但或许这就是他灵魂里阴暗而贪婪的低劣本性,他想要占有。
他实在是一个卑劣的人,不知满足,肆虐成性,嗜血而野蛮,永远无法真正的平静。
内部的巨大匮缺让他永远处在渴求侵占的路上,除此之外,他的生命毫无意义。
所以他痛苦,孔奇幸福。
“睡吧。”幸福者布福音。
何瑛归思绪纷杂,但很快就沉沉睡去。
孔奇却怎么也睡不着。
他想不明白。
这一切,一团乱麻。
关于何瑛归的一切,他都不明白。
算了,何瑛归喜欢他,他也喜欢何瑛归。
足够了。
他头脑混乱,沉沉睡去。
再睁开眼的时候,薄宁的脸就在眼前:“吓死我了!我以为你出什么意外了,给你打了多少电话你知道吗?”
又回到现实了吗?
当年的问题,此刻有了答案……
吗?
孔奇头痛欲裂。
薄宁不知道他这些想法,一大早联系不上孔奇,他最近几天精神也高度紧张,赶忙跑来他家看看情况。
“抱歉,我……咳咳咳……”话还没说完,一阵剧烈的咳嗽像是呕吐物一样翻了上来,孔奇讲话带着浓重的鼻音:“不知道为什么,咳咳,昨天在这儿睡着了。”
“废话,你这几天,晚上抱着那个破本子哭,白天一干就是九个、十个小时,身体不报废才怪。”薄宁没好气,可还是心疼他:“不行就休息,我去和品牌方谈延后两天,等你状态好点再补上。”
“没事,就剩最后一套了,我能挺着。”孔奇忍着浑身的酸痛起来,嗓子干燥欲裂,喉咙里像是要起火,难受得整张脸都蹙在了一起:“我洗漱一下,马上来。”
轻伤不下火线,孔奇这么多年来都是这样,工作起来不要命,薄宁看着他进了卫生间的背影踉踉跄跄,知道自己劝不住,只得尽到朋友的义务,进了厨房,为他烧了壶水,还差助理去买药和早饭送到影棚。
当一个人接连几日极度缺觉的时候,闪光灯简直如针刺在眼球上的酷刑一般,孔奇强撑着不让剧痛带来的眼泪流下来,顶过了一上午,结束了工作。
工作一结束,顾不得别的,薄宁亲自驾车,送孔奇回家。
“除了要找画,他还说没说别的,有什么要干的?”车上只有他们两人,薄宁直白地问。
“还说要跟我坦白以前的事。”孔奇整个人干得像是要脱水,心烦意乱,身心俱疲。
薄宁不解:“那他既然都已经找到你家了,为什么又走了?”
孔奇也不明白。
本子里是写了不少东西没错,可既然要坦白,不应该堂堂正正当着自己的面说吗,难道他就不想听听自己的想法?
这样一股脑把所有的答案都甩给自己,害得这边的大家人心惶惶,现在又把他折腾感冒了。
唉……
“那两个买家怎么说?”
“第一任买家也说会帮我们留意了,不过现在还没什么消息。”所有人都在找,薄宁豁出去老脸,把能找的人都找了,能求的关系都求了。
薄宁也实在纳闷了,这何瑛归到底是什么来头,能躲过他无孔不入的搜寻?
回家的路总是这么漫长。
隧道里亮着黄色的灯,进了隧道,就模糊了白昼与黑夜。
在一片昏黄里,沉默也被拉长,在车里膨胀,直到人无法呼吸。
骤然白光入目,隧道结束。
“我知道怎么找到他了!”孔奇惊叫着开口,顾不得自己的破锣嗓子,一阵剧烈的咳嗽。
“怎么说?”
“办画展!”
“什么画展?”薄宁一下没反应过来,可下一秒,握着方向盘的他被孔奇的想法惊到粗口脱口而出:“你大爷的,疯了吧你!现在别说咱主动展出,就是别人来展出那画,那也是天大的公关事件了,搞不好咱这几年赚的钱都得赔进去!你自己想不开我不管,你可别害我,我才谈的涨薪!”
孔奇在副驾驶上,斜着眼看他情绪激动地说完这一大段,默不作声,一动不动。
开车的人余光扫到这那张俊脸,布满红血丝的眼球楚楚可怜,生病了略显苍白的脸,衬得他的唇血红。
就这么又安静地僵持了一会儿。
“这太疯狂了,你现在的身份,不能意气用事,多少人等着你,指望着你吃饭呢。就没有体面一点,不这么冒进的办法了吗?”
孔奇还是没说话,他现在沉默着故作可怜,胜过任何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