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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井花很喜欢的一部刑侦剧里面总是会把雨水评价为不祥的。她当时盘腿坐在沙发上,吃着配送费比本体还贵的炸鸡外卖,和正在埋头赶文件的朋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闲话,她当时问朋友,怎么坏事情都发生在下雨天?
朋友那边把键盘敲得很响,每摁下一个字都是在发泄自己的怨气,回她:因为雨水可以把一切坏痕迹冲刷掉,就像是眼泪一样。
樱井花独自一人居住在距离学校不远的公寓,三楼。等电梯的时候大楼的管理员告诉樱井花有她的新快递,放在她的家门口了,三言两语带到了天气上面,硬是站在入口处寒暄了一会儿。对方明明是在和樱井花沟通,视线却不经意地扫在旁边的亚久津仁身上。
那种探究、好奇、带着些不明显揣测的眼神。
樱井花对这种眼神习以为常,周围的邻居多少可以说得上话,都知道她是独居,但她经常带着前任回来,多是在夜里。也不知道是谁传出去的,硬是把穿着不同衣服的前任谈论成不同的男人。
说的话樱井花也大多知道一些:「她总是带不同的男人回来……」
「听说她在附近的学校当老师,她的工资能撑得起她的日常花销吗?」
「上次她那件外套是C家的新款吧,我听说是要抢号限购的,价格可不便宜……」
「她是不是被……」
是不是被什么?被人养了?或者做些不正经的勾当?贫乏的话题连后续都寥寥无几。
有些无趣反复的议论甚至还没有樱井花自己和自己对话时丰富,唯一让她觉得好笑的是「她会不会对自己的学生下手」这种话,当时前任也听到了这些,一时间看起来怒不可遏,说是要去管理处讨要个说法。
樱井花靠着沙发咬苹果吃,没什么表态,确定前任没有真的打算去要说法后,说:「我饿了,先吃东西吧。」
樱井花的没有表态让前任的态度迟疑了一些,她后来整理家里面前任的东西时想到了这些,她觉得对方当时的犹豫可能在「你怎么不阻止我」或者「你不为我对你的生气而感动吗」,前任的生气是表演给她看的,不是真的生气。
当时她觉得好笑,现在她真的把学生带在家门口。
但凡樱井花对吃饭的男同事产生一些兴趣的话,今天晚上走这个流程的可能就换一个人了。她会很自然地接受男同事送她回家的邀请,然后在对方到楼下的时候,用「雨还很大,要不要上去坐会儿休息一下」这种话术把今天的相处延续下去。
但感觉就是很微妙的东西,微妙到了她虽然还是完成了这套流程,但对象却换了人。
那点微不足道的罪恶感让樱井花稍微谴责了一下自己,有道德,但不多,亚久津仁的反应让她觉得对方可能对她有些意思——至少是身体上面的——她正好也有想法,于是在学生之间可能还会猜来猜去的成/人问题由她提出来,亚久津仁的同意让樱井花觉得他应该不是一窍不通,这种直觉还带着点对不良少年的刻板印象。
年级里面就有高二的女学生因为怀孕退学的事情,老师们因为对方的好成绩而惋惜,说着如果不出这种事情对方一定能考上不错的大学这种议论的话。
把门口的快递放在桌子上,樱井花让亚久津仁随便坐,夏天炎热的好处是她湿透的衣服已经差不多干了,但比湿着粘在身上更难受,她想了想,问:「你先洗澡还是我先洗澡?」她虽然这么问,但实际上已经把换洗的衣服找好了。
亚久津仁没有说话,对方站在客厅里面也没有做,不知道是在打量她还是在打量屋子,樱井花总觉得亚久津仁那个眼神像是在问她「你经常做这种事情?」
他要是问出口了,樱井花现在就可以假装恼羞成怒,让胡乱揣测她私生活的少年直接滚蛋,因为她确实不经常做这种事情,邀请的对象也都是建立关系后所谓的「恋人」;但亚久津仁没有问出口,他只是瞥了一眼樱井花,好似对这位年长的女性有了新的了解。
樱井花没等到他说话,索性自己先去洗澡了。
熟悉的屋子里面有陌生客体的进入,连带着舒适的氛围都被微微收缩,樱井花放水的时候其实有点后悔。她经常这样,少年时会在一些紧张的时候把自觉不应该说出口的想法念出,活到二十六岁也没变。
水流声哗啦啦的,她特地把水调到最大,这样好像就可以遮盖住自己乱七八糟的想法不被他人听到。
她想要是等会儿亚久津开始装蒜怎么办——毕竟这种到底没有说清楚的话怎么理解都可以,他那个年龄的学生说懂完全能懂,说不懂那就是她这个当老师的纯粹衣冠禽兽;她也在等会儿要怎么开始,平日里邀请男性进入家门后就不需要樱井花多想什么,对方比她更急切,好像她才是真正会被拆骨入腹的猎物。
现在想这些也都没什么用,那个少年现在就站在客厅里面。
樱井花甩甩脑袋,把头发上的水珠和其他的问题一起抛掉,她没有关水龙头,用吹风机吹干头发,两个声音混在一起,直到樱井花瞥了一眼挂在旁边的毛巾,声音全部消失,樱井花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开口道:「我浴巾没有拿,你方便帮拿递进来吗?」
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已经是十点多了,樱井花在床上转了几次身,终于在周六的十一点钟闹铃第三次响起的时候睁开了眼。周五的夜晚她喜欢熬夜,看电视或者和朋友聊天,有对象的时候有夜生活,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这个闹铃只用来提醒樱井花她刚点外卖吃午饭了,难得用来叫醒她。
又赖了会儿床樱井花才坐起来,她随手捞过旁边的枕头搂在怀里,手机上面全是朋友给她发的消息。她昨天晚上难得有了夜生活,但没跟朋友说,对方以为她失踪又或者出什么事情了,连带着发了很多消息和电话,但都被她的一键静音了。
樱井花想要回复,抬起手的有点疼,伸手摸了一下侧头,在肩膀上看到个牙印。她扯着嘴角抿了下唇,隐约记起来这是在她把亚久津仁的肩膀咬出血后对方咬回来的。
樱井花:……
从飘飘欲仙的夜晚抽身出来,樱井花现在非常清心寡欲,在贤者时期的加持下,她不是很想动,于是先解决了朋友的担忧,她回复道:昨天晚上有点事。
朋友给她发了个问号:跟谁出去鬼混去了?
樱井花有点心虚,她想:也不能说是鬼混吧。
毕竟没有鬼混过这么好的。
不得不承认,十六岁的男高中生和二十六或者更大近三十的男人是有着天差地别的,朋友吐槽的男人花期太短樱井花本来没什么深刻认识,她年轻的学生时期不谈恋爱,坚持在友谊的小船上这翻翻那翻翻,等成年后再接触的男性都是二十四岁之后的了。而且还有亚久津仁还不属于那种完全没经验只会一通乱怼的。
亚久津仁的身材也远比看着的要好很多,适当的肌肉让他被衣服包裹的时候只能算得上是高大——个子高的那种高——以至于当遮挡物完全被取下来后,漂亮的肌肉线条如同微风波起时的海浪,随着他用力的动作沉沉浮浮,带着些自然外露的压迫感。
樱井花倒是挺享受这种感觉的。
——年轻的身体什么都好,不用像三十岁那样坚持每天健身就能维持最好的状态。
她本来想着只是在浴室结束的,也不用让对方太过于进入自己的私人领域,所以当亚久津仁破天荒开口问她东西呢时,樱井花迷茫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预防用品。
这个时候如果说出什么「卧室里面倒是有,但都是前任的尺寸你不一定适合」一定是煞风景的话,所以樱井花当时让他直接上,别弄到里面就行了。
等到了后来从浴室蹭到卧室,樱井花早就没什么其他想法了,脑袋里面一团浆糊,让她思考到底有没有被十六岁的男高中生/弄/到/里/面,还不如在医务室里面被恶作剧的学生询问代数和函数的题目。
朋友:不能说是鬼混那是什么?正经地混?
樱井花想那也不正经,她现在暂时不太敢和朋友说自己做了什么,随便聊了两句起床倒水喝,亚久津仁应该早就离开了,屋子里面没有留下任何他存在过的痕迹,如果他那种性格能够听樱井花说的话的话,她的身体里面应该也没有。
但樱井花还是从抽屉里面摸出来了药吃掉,披着外套晃到客厅的时候看到了桌子上不知道热好了多久的食物。
樱井花隐约记起来应该是早上对方起来的时候,她睡得迷迷糊糊,把自己埋在枕头里面说:「前几天买了三明治,在冰箱的第二层,你自己热,也帮我拿一个。」
这种话是她很经常对前任说的,属于本能地就带出来了。
坐在椅子上,樱井花拿着水杯发了一会儿呆,她觉得她现在这绝对不是什么报复又或者扯平心态,而是在尝试过后发现确实有些事情是刺激且美好的——对本人而言美好——她再次理解前任对那总是絮絮叨叨地问着一些基础问题的实习生有破格的好感,毕竟亚久津仁都不怎么跟她说话,她都想和他做点什么。
人类犯/贱的本性如出一辙。
[4]
那天结束后的一周时间樱井花都没有再见过亚久津仁,她觉得这算是好事了,毕竟要是刚睡完的没几天对方就准时准点出现在医务室,樱井花不敢保证她会不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虽然她能够以绝对平静的心态去面对他,但正好说明了她一点都不冷静。
他大概是没来学校,以至于有的时候中午能够看到千石清纯到来的身影,有的时候樱井花在统计上午的病患人数,有的时候她在检查和整理器材,等樱井花有空闲了,那橘色头发的少年会笑眯眯地过来和樱井花聊天。
之前樱井花绝没有这样的好奇心,现在多少出现了一点,她抬头问千石清纯:「他今天又没有来学校吗?」
千石清纯叹了口气,单手叉着腰很苦恼:「教室也不在,已经连续好几天了呢。」
樱井花觉得他好像是亚久津仁的学校监护人似的,之前就看两个人关系还可以,如果亚久津仁那爱答不理的社交模式是面向所有人的话,那么说什么多少还能被回复的千石清纯应该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樱井花笑笑,把未拆封的面前放回第二层格子:「你们两个是同班的吗?」
樱井花之前从来没有主动问过表面问题之外的其他东西,千石清纯愣了一下,语气里面出现了一些奇怪的自豪:「我和亚久津从国中开始就是同班同学了。」
樱井花哦了一声,「那你们真是认识好久了呢。」
两个男生现在都是高二,樱井花是两年前入职的,从知道他们的名字到现在能说得上话,到差不多也就是一年多的时间。千石清纯平时说的话她难得留心多注意了一些内容,隐隐约约地绘制出了一个大概的轮廓。
如果现在有张纸在樱井花的面前,她应该是像记录病情一样这么记录的:
亚久津仁,男性,身高近190,体重目测七十多公斤。
在网球方面为人所称赞的天赋型选手,曾经代表着日本出征国际赛事。
很厉害。从各方面而言。
而当这张纸记录完,根据樱井花对自己的了解,她应该会发会儿呆,然后对着书写工整的白纸笑一下,再把这个东西撕掉,像是什么严重的病情开始发作一样反反复复。
现在是夏天,越来越炎热的气温似乎能点燃所有人的心,各类运动赛事都挤在这段时间,挥洒的汗水是平日里积攒下来的努力,熊熊大火能把人的心脏都鼓动得发红发烫。
樱井花下午第一节课要去开会,她站起身来,对着千石清纯晃了晃手里面的记录本:「我要去开会啦,希望你能找到他。」
千石清纯顺着劲儿问:「说起来,樱井老师要不要来看我们比赛!我们山吹网球部可是超幸运的哦,总是能战胜对手。」
樱井花觉得他的用词有点奇怪:「应该说是超厉害,而不是超幸运吧?」
和少年的事情只是下雨天的秘密,只要谁都绝口不提就只是一场顺势而为的发泄。好的前任就应该像是死了一样,樱井花的前任深谙此理,分手后并未来骚扰过樱井花,连带着其他还想着打圆场的朋友们都有些不知从何下口,只能干巴巴地在聊天时稍微提到一些前任的事情。
樱井花看了就忘,寻思着什么时候前任和女下属官宣了她再多看两眼。
比起这个,男同事的追求倒是现在比较麻烦的事情。
樱井花也不知道男性这个群体是怎么建立共识的,她恢复单身之后其实有不少男老师明里暗里说着些不着调的话,可等松下明确出手之后,那些人就好像断掉了原来的想法,反而开始起哄他们两个人了。
比起学生时期那种心照不宣地嘘声和并无恶意的笑声,大人的玩笑话透着股微妙的失衡,那种起伏奇怪的语调多一点会让人恼怒生气,少一步就连笑话都算不上了。
就例如散会的时候嘉田问樱井等会儿有没有空,要不要去顺路尝试一下附近甜品店的新品,旁边的女老师就露出皮笑肉不笑的暧昧表情,说:樱井老师现在的时间应该都排满了吧。
说完视线意有所指,看着的就是前面已经离开走到教室门口的松下。
樱井花也皮笑肉不笑,她扯了扯自己的嘴角,说不好意思啊,确实是有安排。
如果她再年轻个几岁,可能还会加上一句:你怎么知道我的时间交给谁了?佐藤老师这么关注我?
但她现在只是微笑。
学校这两天经常开教师会议,之前的文化祭出了点岔子,据说是校外聚集了不少不良学生引发了一场斗殴,虽然最后靠着警察的出面把那些糟心的年轻人都吓唬走了,但毕竟对学校的影响不好,还是要尽量杜绝这种事发生。
所以接下来的运动会需要老师们稍微注意一些。
并没有约人,只是惯用的借口,前面的老师们三三两两的离开,樱井花自己一个人走在最后面看手机。现在这个点高中生们已经放学,今天放学时间比平日里早了一些,社团活动也更早地展开。罕见的,这个时候亚久津仁来学校了。停下脚步,樱井花靠在窗台上远远地望过去,樱井花完全看不清楚人脸,但是亚久津仁那头银发在人群中非常明显,一个色点在那里乱晃悠也能认得出来是谁。
银色,樱井花的瞳孔也是银色,她会在早上化妆的时候打量自己的眼睛,那种介于黑白之间,但也不属于灰色,拥有着自己亮度的颜色,这个颜色并不温暖,但能一下子被人看到。
站在走廊上只能看到人在操场上乱跑,樱井花想了想还是决定顶着太阳去看一会儿年轻人们训练。她本身对于网球没什么了解,其实任何运动都没有超过知道这个球类运动叫什么之外的了解。
她年轻的时候没有参与社团活动,也不是没有这个想法,只是因为家庭和个人的问题一直在转校,什么事情都做不长久,就更别说参加比赛了。待得最久的地方也不过是一年半,那些为了青春拼搏一把的热血故事和她的青春毫无关系。
和其他几个热门的体育部门一样,网球部外面也围有几个女孩子们观看训练,樱井花不知道她们是来看谁的,但这种极类似于后援团一样的存在着实能给选手们带来不小的鼓励。至少是在同龄的女孩子面前,男生们总是乐意展现出最好的自己。
穿着和校服的颜色格格不入,樱井花的出现很轻松就能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千石清纯倒是第一个发现她的,挥着手跑过来跟她打招呼,但是又碍于训练,没能说几句,只是说等下是他和亚久津的对打,让樱井老师看他大展身手之类。
樱井花只说让他加油。等千石清纯小跑回去,樱井花很自然地移开视线盯了一会儿亚久津仁,她不知道亚久津仁是没看见她还是就是没有反应。少年这次穿的是网球部的队服,樱井花还是第一次见——之前穿的都是学校校服——短袖的袖子被卷起来,露出明显的肌肉,隔得有些远,樱井花不知道那次她咬了之后有没有留下伤口,又或者伤口有没有结痂。
她想:找了个帮人处理伤口的理由喊人跟她回家,末了自己多给人家添了个伤口。
这怎么不算是一种帮倒忙呢?
看不懂比赛,樱井花也不想自己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前阵子睡过的人身上,她拿着手机看最新发来的消息,耳朵旁边是来观看训练的女孩子们叽叽喳喳的讨论声。樱井花听了个大概,大概都是「好帅啊」、「加油」之类的呼喊。
现在就一场训练赛,两个人。千石清纯在女孩子里面着实是受欢迎的,虽然行为看起来有点轻浮,但是非常好的性格和高情商总能够抹消掉不适感,让人觉得他是个不错的家伙。
至于亚久津仁……
樱井花觉得对方应该也有不少女孩子喜欢,这个年龄的孩子们对刺激的追求总是强烈的,不良少年在货架上算是热款,倘若亚久津仁的脾气好一些的话,应该能有不少女生围在他身边。
樱井花想:她要是年轻个十来岁的话应该就是喜欢这种类型的。
也不是现在不好说,只是现在能够选择的很多,适合和喜欢是两种概念,但樱井花一直不知道什么样的人适合二十六岁这个年龄的女性,之前朋友们口中最好的前任其实也不过是那种德性,而现在在给她发消息的松下,樱井花只能用「没有感觉」这种听起来很敷衍的回答来总结一切。
其实就是没有感觉,没有谈话的感觉、没有相处的感觉、没有生/理上的感觉。
感觉这种东西多多少少都可以,但就是不能没有。
训练赛和正规比赛一个赛制,时间也挺长的,樱井花有点想提前走,太阳实在晒人,但刚刚又和千石清纯说了会看他的训练赛,想着早点熬完一整场,找个理由再撤退了。可等到中场休息,亚久津仁从场地下来拿水喝——网球部的休息位置在樱井花站着的位置不远处,他的网球包也放在那里——樱井花看着他面不改色地从身边走过,打字回绝掉松下的吃饭邀约,她可能都没有注意到自己下决定到底有多快,但樱井花并没有用太大的声音,问:「你等下有事吗?」
这句话成功让亚久津仁暂停了步伐,少年皱着眉扫了她一眼,不知道情绪里面藏着什么未说的话。
樱井花完善了一下这个提问:「等下你训练结束,或者说到晚上,你有安排吗?有时间吗?」
她很遵从本能地向他发出了第二次邀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