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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1

作者:冰川增幅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0]


    两个人第一次在学校里面做这种事情的时候,是山吹一年一度的夏季运动会。


    彼时她单膝跪在地上,一只手搭在医务室担架床的边缘。冷气开得很低,足够让皮肤起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樱井花不知道自己是冷的还是紧张的,但她就是不太能抬头去看那个少年人的脸。


    这倒不是害羞又或者被迫的,这种事她也不是没做过——但也不多——前几任伴侣对她在床/上的热情非常讶异,好像她本人的内质就应该完全符合她微笑时那副寡淡平静的模样,一点逾越的心思和想法都不应该有,这才是他们心里念着宛若大和抚子般的标准女友。


    但和一个比自己小十岁的男生做这件事,是樱井花大学的时候和朋友说以后要老了要包/养/牛/郎时才存在过的玩笑话。


    有很多的理由可以暂停下这件荒唐事,例如学生和校医的身份;例如现在正是运动会,有可能随时会有受伤的学生来求助,被撞破或者被打断对两个人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情;再例如……


    如果樱井花现在想要结束,她就可以露出那副平和到连嘴角弧度都严格控制的笑容,用亚久津仁最讨厌的年长者的身份说这些乱七八糟的大道理,那样甚至可以直接把弄到对方烦躁至极,从而不理会她直接走人。


    但她现在一个字都不想说,因为她并不想停下。


    这才是让人犹豫而心情复杂的地方,没有什么时候比人发现自己对一段不应该存在的关系乐在其中更令人对自己无语的了。


    她在胡思乱想,头顶冷不丁传来对方的声音:「你要是不想的话还来得及。」


    那种一贯的冷漠、不耐、好像对于她现在的迟疑产生了极大的不满的语气。如果忽略掉他嗓音的沙哑和已经硬到不行的话,樱井花可能会觉得对方现在能提起裤子就走人。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话樱井花有点想笑,可能是亚久津仁明明比自己小了这么多,偏生在这会儿端着个样儿,好似她成了这两个人同流合污之事里的受害者,于是也情不自禁产生了点其他想法。


    樱井花抬起头,明知故问:「你不想做了?」


    回应她的是啧的一声,「想」和「不想」都不是正确答案,但樱井花没有等亚久津仁说话,她稍微直了直身子,略微有些冻人的手落在了对方健壮而紧绷着的大腿上。


    樱井花想:嘴硬,一样硬。


    [1]


    会和亚久津仁发展成这样,樱井花思来想去都觉得是因为和前任分手的缘故。


    也可能包含一点其他乱七八糟的因素,但至少前者的占比要大一些。


    今年六月份的时候樱井花恢复单身。她和前任分手闹得很不好看,主要是前任单方面的不好看。


    她和前任是在共同好友的聚餐上开始联系的,之前并未有过多的接触,对方是个各方面看起来都很精致严格的上班族,长得还不错,在樱井花所能看到的对方所有的社交内容都在往「精英」这两个字上靠。


    两个人不能说是互相了解,只能说是各取所需,以至于对方疯狂指责她的时候,樱井花真的有思考对方是不是发现她答应他只是因为单身太久了。


    分手只花了五分钟。虽然恋爱了一年多,但实际上他们没有同居也没有什么财产纠纷,更没有什么多余的家庭关系要处理,唯一的麻烦事是共同好友都知道他们恋爱这件事,需要花费点时间散开分开的消息。


    从坦白到出示证据,樱井花感觉自己心冷得就像是在搜证的法医,没有歇斯底里的指责,没有痛哭流涕的背叛,其实在她发现对方在网上和其他女生聊着暧昧不清的话题时,她就已经没有对对方产生任何情绪的想法了。


    前任说:我可以解释,其实对方只是我新来的下属……


    樱井花点头:嗯,挺可爱的,也怪不得一来你就喜欢了。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平静,表情温和,虽然内心阴阳怪气到了极致,但说出的话还是尽量维持着礼貌。


    前任说:我和她真的没什么,你先别生气。


    樱井花:我不生气。


    前任:一直是她在给我发消息……


    樱井花眨眨眼:可是你也在回她消息,不是吗?


    于是轮到前任生气了,樱井花后来想起来可能是她过分平静的态度让对方恼羞成怒了,他愤怒地指责樱井花根本不会吃醋也不会产生什么情绪波动,只有在床/上的时候才能让他感觉到她是个活人,那他算什么?她内心里真的有一点他的位置吗?


    樱井花其实也能够理解对方为什么会歇斯底里地说这些和平时期让双方相处得更舒服的事情是错误的,好像他是那个在平日里受够了的可怜虫。人犯错之后寻找理由是正常的,她也会这样。樱井花只是会想:难道你就爱我吗?


    她想:他不会真的相信了他说爱我这件事吧。


    樱井花在东京的私立高中任职校医,一个相对清闲的工作让她有足够的时间和朋友们交代清楚关系,以免日后再聚餐的时候出现不合时宜的话。朋友们对她分手的事情颇有些可惜,樱井花想了想,觉得没必要再多浪费什么精力投给已经结束的事情上,就没把真实的原因说出来。


    就是吵了架,分手了,应该做不成朋友了,复合的可能大概跟她亲生父母复婚一样——她亲生母亲很早就去世了。


    一年多的相处不能说是完全没有感情,但分手后少了很多便利是实打实的,就比如下班的时候没人接送了。樱井花好久没有跟着高峰一起挤地铁,第一天的时候深深地感悟到了由奢入俭难,不由得开始思考自己买辆车的可行性。


    日子没有波澜,平静地只能泛起微小的水花,直到那天千石清纯问了她一句「樱井老师是分手了吗?」才让她如水止的心荡起来了一点涟漪。


    撕扯绷带的动作顿了一下,樱井花看着一脸笑容坐在椅子上的千石清纯,有些好奇地微微蹙眉,嘴上的弧度也没有撤掉,两个面对面坐着的人都猜不透对方为什么笑,樱井花反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谈恋爱呢?千石同学。」


    她的这个问题倒像是肯定了千石清纯的猜测,那少年对他眨眨眼:「因为我和亚久津有看到哦。」


    千石清纯的话引起了樱井花的回忆,前任在照顾人这方面还是蛮靠谱的,所以才会照顾着照顾着就照顾到新来的实习生身上。她想可能是对方接人的时候被瞧了去,毕竟感情不错的时候两个人是会接吻的。


    樱井花问:「这么八卦老师的事情?」


    千石清纯倒是一本正经的,语气里面藏着的兴奋不知道是真的还是装出来的:「这样我老师就可以和我约会啦!择日不如撞日!要不老师今天放学就和我一起吃饭……」


    樱井花露出了礼貌且和善的微笑。


    因为并不负责授课,平日里又待人随和,樱井花在学生里面有着一定的人气,在那种和评选最受欢迎的男生女生一个等级的最受欢迎的老师中位于前几的位置——说实在的,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算不算老师——这让她和很多同学都建立着不错的关系,更别说平日里容易受伤的运动部门的男生们了。


    同学们对于樱井花的评价离不开她的身材、外貌、性格,网球部、篮球部、铅球部……多的是打着受点擦伤的幌子来找樱井花聊天的男生,说这些自以为好笑的东西去惹樱井花发笑。这个年龄段的男生对成熟温和的年长女性有着天然的迷恋,特别是身材好的那一部分。


    千石清纯和亚久津仁就是樱井花印象最深刻的那两位。


    因为明明都属于网球部的成员,这两个人却是两个极端。一个无论什么情况、即使是完全不认识的女生也能热情地上去搭讪请求约会;一个是无论见过多少次面,任是樱井花怎么和善地打招呼,都不理会她一次。


    真要算起来,樱井花见到亚久津仁的次数要比千石清纯多得多。


    正是入夏的时候,天气燥热,那少年人好像格外地怕热,而医务室是樱井花自己的地盘,她总是习惯在入伏的时候就打开空调以维持温度的稳定,所以从自己的办公室出来的时候经常能够看够在中午看到亚久津仁躺在本应该属于伤病的床上翘着二郎腿。


    之前还是有其他学生趁着午休来找她聊天的,自从入夏后中午就像是被人包场了。


    一开始樱井花还有执行一些教师义务的想法,在对方待到下午上课的还没离开的时候,樱井花第一次和对方说的话是「怎么还没有去上课?你是哪个班的同学?是身体不舒服吗?」


    亚久津仁回她的是「别多管闲事,老太婆。」


    樱井花的笑容骤然僵硬在脸上。


    后来吃午饭的时候她才听其他班的男老师提到那个学生,因为在对方班级教授英语而对他略有了解。男老师用那种略微惋惜的语气说着对方的不服管教,樱井花听出来话里有话,端着热茶乐呵呵地接话,才引出后来那种‘是个非常聪明且有天赋的孩子,只可惜说的话都不听呢’这种收尾。


    那种长篇大论地叙述一个学生如何可以将一件事情做好但是又不守规矩的言论在樱井花眼里可以总结为——成绩很好的不良少年。


    樱井花对于不良少年总是些刻板的印象,第一次的沟通碰壁后她本来没想着再自讨没趣,但对方来的次数多了——好像是只要在学校就会过来——还是让樱井花觉得不要把师生关系闹得太僵了。


    毕竟大家都说他是不良少年,樱井花不觉得自己这个奔三的年龄能够打得过他。


    学生的话樱井花完全没有当真,更何况她可是曾经亲眼见过千石清纯在十分钟内搭讪了五名女孩子这种壮举的,帮对方绑好手腕的绷带,淤青处已经涂了药,樱井花转移了话题:「好了。还是尽量不要做太激烈的运动,不然会一直增加手腕的负担。即使重要的比赛在眼前,身体才是最重要的呢。」


    千石清纯非常会给情绪价值:「有了樱井老师亲手缠的的Lucky绷带,今年山吹一定获得非常厉害的成绩呢!」


    樱井花想:小嘴真甜。


    [2]


    千石清纯的约会邀请只是玩笑话,年轻的学生用自己最擅长的方式向熟络的老师示好,但其他人就不一定了。她单身的消息在社交网站上只需要选择一下状态就面向所有人,平日里还会保持一些社交距离的单身男老师语气开始藏着些耐人寻味的暧昧了。


    樱井花今年二十六岁,独自在东京生活,并不缺钱或者朋友,也有很多空余时间,倘若非要在她人生里面找出个遗憾事,那通过他人的嘴巴,就一定是单身这件事。


    这个年龄在那些刻板迂腐的男性酒桌上——特别是那些好为人师且真的是老师的年长男性——樱井花俨然是大龄剩女的一份子,饶是当事人怎么不在意,这事也躲不过成为配着啤酒花一起被吞咽入肚的下酒菜。


    客套维持人际关系的聚餐是渡劫,被怎么打趣的樱井花都不生气,她笑眯眯地拿着筷子说是呢是呢,等聚餐结束的时候其他女同事为她打抱不平,樱井花也说是呢是呢。


    她早就过了自己面对不好听的会掀桌子、或者期待别人为她掀桌子的年龄,在热气腾腾的拉面面前,不如思考一下第一筷子夹什么吃比较好。


    生活在立海大的挚友对樱井花的感情生活态度与她自己一般,所以即使对方的空白期绝不会超过一个半月,樱井花还是挺乐意和对方发发这方面的牢骚,偶尔寻求一下意见也是可以的。


    就像是她这两天在犹豫是否应该答应一位同事的吃饭邀请。


    樱井花和同事的关系还不错,算得上是能说话的,但倘若讲到男女之情,那是根本没有。这种关系微妙得卡在其实想培养感情也能培养,但上个才分手没多久、樱井花现在打心底里不太想要培养这两点之间。


    朋友说那你到底是想试试还是不想去?


    樱井花回答:可以试试,但是和人重新开始聊天好累啊。


    朋友说那就是对方还没有吸引你到你想付出呗,那就不去了。


    樱井花说:其实对方在学校里面也算是比较优秀的年轻老师了,走得近的话可以省掉很多麻烦事。


    朋友说你要是觉得靠谱那也行。


    樱井花:……


    樱井花:你要不给我拿个主意吧?


    朋友显然不打算帮樱井花做决定,之前的话也是跟着她犹豫的点当墙头草,现在索性话题一转,给樱井花提供了第三个选择:是我我就答应那个学生的约会邀请,人搞体育的,又是男高中生,好哄没钱看着就好骗。


    樱井花眨了眨眼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千石清纯。


    她觉得她倒也不至于沦落到对自己的学生下手,更何况朋友没见过千石清纯平日里对待女孩子的行事作风——那是真真地一视同仁,谁都能邀请——对方可能只是听了樱井花闲聊时的三言两语,以为哪位可怜的男高中对自己的老师芳心错付,甘愿当了个后备选择。


    樱井花道:算了,说不定是我自作多情呢?同事聚餐而已。


    朋友说道:你又不在乎他们,天天强撑着维持世界和平累不累啊。


    樱井花回复:那我也得当自己世界的英雄呢。


    而事实证明樱井花也没有自作多情,她对于他人是否对自己有想法——无论是正面还是负面的——都颇为敏觉。充当缓冲人物的另外一位女老师因为家庭事情而没能赶来,两个人坐在拉面店里,聊天的话题在男老师有意无意的引导下从工作往个人方面转移,樱井花觉得对方分寸还可以,不觉得冒犯,一顿饭吃得倒也还算是和谐。


    快吃饭的时候下了暴雨,面对男同事送她回家的礼貌行为,樱井花想了想,还是拒绝了。她微笑着摆了摆手,情绪毫无变化,对此既不厌恶也不心动,只是道:「我等下还有事呢,后面约了朋友。」


    她不太擅长直接拒绝别人,于是找了个尚且说得过去的理由搪塞过去,犹豫的时候又觉得这样不太好,索性离开前补了句:「今天嘉田没来,你还请我吃饭,真是太抱歉了。等过两天松下老师有空的时候,我再请回来好了。」


    松下:「我明天就有空。」


    樱井花:……


    樱井花险些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她一时间琢磨不透对方是为了这顿饭还是为了和她吃这顿饭,但话毕竟是自己说出口的,于是只能继续笑道:「好呀,那等我抽出来时间再联系松下老师好了。」


    樱井花:希望你听得出来我这回是真的在社交了。


    为了让自己的理由不被拆穿,樱井花难得顶着暴雨走了一段路。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才惊醒自己自己在这种暴雨天气居然还有这种闲逛的雅致,倘若换种悲观一些的想法,没有什么目标的人可能就是这样无知无觉地在人生的路上到处乱走。


    雨水打湿了樱井花的鞋子,留下了一小圈靠边的泥印,但都走到这里了,樱井花决定去附近的蛋糕店买个草莓蛋糕再打车回家。顺便还要和朋友吐槽一下今天这顿饭。


    暴雨洗刷着城市,节奏比樱井花常听的摇滚乐还要凶猛而势不可挡。


    气氛和环境能够影响人的情绪,樱井花情不自禁地想,她当初会愿意接受前任可能也是这样一个人走太久了。


    樱井花走路的速度不快,于是能够看到很多东西。她看着路边的表情冷漠的人群匆匆;看着绿影树叶被击碎成为虚影;看着疾驰而归的汽车荡起路边的积水,把城市的倒影都藏了进去;看着人少的车站下站着躲雨的三四个人……


    等等。


    樱井花收回了自己迈出的步伐,密集的雨水形成了天然的屏障,让她第一时间不太确定自己是否看走眼了。她举着伞站直,直直地往那银发少年靠着的地方看过去,对方嘴角有着些瘀血,下巴擦伤了一块,隐约可以看到淤青和血迹,那人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分明是不大的车站,愣是靠着异常不良的气质让其他人给他腾出了一块空地。


    对方好似也在她眨眼的第一时间察觉到了打量的目光,咬在唇边的香烟向上飘升着白雾,棕金色的瞳孔毫无情绪波动,在与樱井花对视一秒钟后就不动声色地移开了。


    对方背着网球包,看着像是刚结束部活准备回家——如果脸上没有伤的话——夏日暴雨天气炎热,他的校服外套被他脱下来搭在与网球包的一侧,只穿了件黑色的无袖内搭,让少年本来就不错的身材衬得更是惹眼。


    樱井花:好,她完全没有看错。


    樱井花:这应该还是刚打完架的。


    这是这对视的一瞬,樱井花确定了是亚久津仁。即使有可能只是审美相同发型撞了,但亚久津仁那种拽到其他人都是垃圾的死样还真不是谁都能一直维持的。


    如果是半个月前,樱井花可能就当没看见走过去了,她既不想当劝导高中生不要抽烟的老师,也不想在这个暴雨天气花费时间自讨没趣。但上周亚久津仁刚刚帮了她一次忙。


    周中的时候医务室更换了一批设备,她面对新到的器材束手无策,左右找不到能够帮忙的人,想来想去只能去麻烦了一下蹭空调的小孩。对方一开始很不耐烦,在樱井花表示自己实在没有办法后,说着「你搬不动和我有什么关系」这种话,在樱井花决定还是得找一下其他男教师求助时,把东西给她弄回来了。


    樱井花:……


    樱井花:呀。


    她本来是想道谢的,请对方喝饮料或者吃甜品都可以,但是那天搬完东西之后亚久津仁有一阵子没有出现了——樱井花合理怀疑对方这段时间其实都没去学校,以至于在街上看到对方的时候,第一时间还有些惊讶,才想着上前去说几句话。


    ——也有可能还有点其他原因。


    与意料中一样,打招呼的声音被对方完全无视,樱井花走过去的时候,亚久津仁把吸到一半的烟扔在地上,用鞋底捻灭火光,像是用余光瞥了她一遍,然后回应了无视。


    樱井花已经习惯对方这种态度了,这会儿更是毫不尴尬,颇有兴致地继续开口:「亚久津同学没带伞吗?在这里躲雨?」


    完全是废话的问题引起了少年的反应,他瞥了一眼樱井花,说话毫不客气:「你没长眼睛吗?」但凭之前一段时间对亚久津仁的了解,以及千石清纯偶尔提到的情况,对方会跟她说话其实已经算是好态度了。


    樱井花被骂了毫无波澜,她在内心告诉自己对方只是个未成年的小孩,她马上就要奔三了,不必要在口舌上争长短。于是她的笑容未变,视线再次落到亚久津仁明显的伤口上时,工作的本能还是让她把一开始没说的话说了出来。


    「有的时候会没什么用就是了,」特别在看人这方面,樱井花笑道,话一时间有些止不住,「这个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了,亚久津同学要和我一起走吗?你下巴的伤口有点严重,如果不及时清理的话可能会发炎……」就纯当是感谢对方帮她搬东西了。


    「烦死了!别命令我!」


    可能是被认识的人看到了受伤的模样而烦躁,本来心情就不怎么明媚,樱井花不提的时候还好,提到了这点后刺猬的刺就竖直了。在樱井花想试图举伞到亚久津仁头顶的时候,亚久津仁的眉头紧皱,他根本不想和樱井花说话——在这种没办法处理伤口,有些狼狈的时候——更不想看到对方那微微弯起的嘴角对谁都如出一辙的微笑,拒绝的第一反应是本能地挥了下手。


    就像是被那群找事的、其他学校的高中生堵在小巷子里面的时候,他的本能反应是一脚踹了上去。


    手腕被一股力道拍开,樱井花是没想到亚久津仁会对她动手的。她猝不及防,伞柄被松开,透明的伞随着风滚出去一段距离,好在只是走了几圈就被电线杆卡住了前进的路,不然这会儿樱井花也没伞了。


    樱井花:……


    她默默地抬头看了一眼亚久津仁,那少年好像打算说点什么,但在接触到她的视线后骤然抿紧了唇,他的手紧紧地攥着网球的背包带,看起来打算离开。


    ——很久之后,樱井花仍不知道、也没有问出口,那天的亚久津仁到底是想去给她拿回那把伞,还是想要直接离开。就好像她不知道那天她走到车站那边,到底是看到受伤的学生触发了她的职业被动,还是少年人抽烟的场景引得她心里微动。


    但樱井花比他先动,她率先一步进入了雨幕去捡自己的伞,于是亚久津仁便没有动了。樱井花其实是担心自己那被树干拦截住的伞真的离开她远航去了,这把伞她用了蛮久,还挺喜欢的,暂时没有要换的打算。


    伞重新隔离了躯体与雨水,但只是冒雨捡伞的这一小段路,樱井花就感觉自己已经是只落汤鸡了。她现在情绪还挺稳定的,为了不让自己恼怒或者生气,樱井花甚至为对方这突如其来的粗鲁行为找了个借口:嗯,确实是她先上去自找没趣的,亚久津只是做出了他面对所有人时都会展现的反应。


    平等地给全世界每个人一拳。


    而樱井花重新走回车站的这段路,她在想她要是还手给亚久津仁一拳,那么他们算不算彻底结下梁子了。


    樱井花:啧,所有的犹豫都来自于武力不足。


    樱井花本来想要说点什么,她在行为上占不到什么好处,那至少得在其他地方讨回来一些,做大人的也不能这么窝囊。毕竟现在亚久津仁因为暴雨被困在这里,怎么都不可能一走了之。但就在她折回站台,樱井花发现亚久津仁视线下移了片刻之后,非常坚决地移开了视线——就好像下定了某种决心。然后他一言不发,彻底不看樱井花了。


    樱井花:……?


    特别奇怪的反应,比刚刚好像触碰到少年炸毛开关的时候还要奇怪,她跟着对方的视线打量了一下自己,发现了最有可能得原因。雨水打湿了衣服,白色的衬衫有些透明,樱井花今天没有穿外套,衣服湿漉漉的黏在身上有些难受,现在有些走光了。


    更让她难受的是亚久津仁紧抿的唇上方红透了的耳朵。


    亚久津仁皮肤很白,樱井花在第一次见到对方的时候就察觉到了这一点,和那些整天站在太阳下面晒而皮肤各异的男孩子比起来,用「简直能够白到发光」来形容亚久津,也是一种突出比较。以至于但凡有一些其他明显的颜色出现时,很容易就能够被发现。


    年长的女性微变的眼神有些奇怪,盯得少年人有些难受,樱井花刚想着要不还是早点回去买蛋糕吧,就忽然被人扔了件衣服在头顶。


    亚久津仁依旧没有看她,好像刚刚的行为不是他做的,而是来了一阵奇怪的风把东西卷走了。


    樱井花想:……人凶,但是纯情。


    樱井花:如果他不会随便骂人和打人的话那还是挺可爱的。


    一个在沉默,一个在乱想,两个人的状态正僵持着,樱井花忽然想起了朋友跟她开玩笑似的话语,说你前任三十岁泡刚毕业的大学生,你怎么就不能泡高中生呢?男高多好啊,钻石一般的年龄。


    朋友的话如同现在的雨水敲击大地一般敲击着樱井花的内心,她本来没有想什么的,但是少年的反应有些太出人意料——她其实也没有多了解亚久津,只是没想到——比她小了十岁但是高了大半个头的男生只留着后颈的一戳凌乱头发给她看,看得人心有些痒。


    她想她的前任比她大了四岁,三十岁的年龄正在事业的黄金时段,他的社交平台除了恋爱相关的分享就是打高尔夫或者和客户出入高档餐厅,两个人刚确认关系的时候,八卦的共同好友问他们俩什么时候结婚,说的话是:你就算了,樱井年龄可不小咯,你可不能随便耽误她的时间。


    但她在前段时间因为二十六岁这年恢复单身在教师聚餐上被资历较深的前辈灌输了好久如何和对象好好相处那些奇怪且不知道是谁发明的妥协逻辑。


    她想前任说她无趣,可能是沉迷于年轻躯体和灵魂带来的温柔乡,这些男人虽说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想要的都是不差的。


    她想好东西确实是每个人都该体验一下的。


    樱井花想,也有可能是刚刚吃饭的时候喝了含酒精的饮料,以至于让酒量极差的她现在可能有点发晕到脑子都昏了。


    樱井花想,看,她多能理解前任分手时说的那些鬼话,人在做出荒唐事或者想要做出荒唐事之前,都会为自己找一堆自己觉得合理的借口。


    樱井花觉得理由差不多了,于是她开口,声音好像不是从她的喉咙里面颤抖出来的,而是心脏的藤蔓长出来了一枝,「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呢,亚久津同学要不要先去我家?」


    樱井花想:如果被拒绝了以后她就天天锁医务室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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