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保质日期是十二个月》 第1章 1 [0] 两个人第一次在学校里面做这种事情的时候,是山吹一年一度的夏季运动会。 彼时她单膝跪在地上,一只手搭在医务室担架床的边缘。冷气开得很低,足够让皮肤起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樱井花不知道自己是冷的还是紧张的,但她就是不太能抬头去看那个少年人的脸。 这倒不是害羞又或者被迫的,这种事她也不是没做过——但也不多——前几任伴侣对她在床/上的热情非常讶异,好像她本人的内质就应该完全符合她微笑时那副寡淡平静的模样,一点逾越的心思和想法都不应该有,这才是他们心里念着宛若大和抚子般的标准女友。 但和一个比自己小十岁的男生做这件事,是樱井花大学的时候和朋友说以后要老了要包/养/牛/郎时才存在过的玩笑话。 有很多的理由可以暂停下这件荒唐事,例如学生和校医的身份;例如现在正是运动会,有可能随时会有受伤的学生来求助,被撞破或者被打断对两个人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情;再例如…… 如果樱井花现在想要结束,她就可以露出那副平和到连嘴角弧度都严格控制的笑容,用亚久津仁最讨厌的年长者的身份说这些乱七八糟的大道理,那样甚至可以直接把弄到对方烦躁至极,从而不理会她直接走人。 但她现在一个字都不想说,因为她并不想停下。 这才是让人犹豫而心情复杂的地方,没有什么时候比人发现自己对一段不应该存在的关系乐在其中更令人对自己无语的了。 她在胡思乱想,头顶冷不丁传来对方的声音:「你要是不想的话还来得及。」 那种一贯的冷漠、不耐、好像对于她现在的迟疑产生了极大的不满的语气。如果忽略掉他嗓音的沙哑和已经硬到不行的话,樱井花可能会觉得对方现在能提起裤子就走人。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话樱井花有点想笑,可能是亚久津仁明明比自己小了这么多,偏生在这会儿端着个样儿,好似她成了这两个人同流合污之事里的受害者,于是也情不自禁产生了点其他想法。 樱井花抬起头,明知故问:「你不想做了?」 回应她的是啧的一声,「想」和「不想」都不是正确答案,但樱井花没有等亚久津仁说话,她稍微直了直身子,略微有些冻人的手落在了对方健壮而紧绷着的大腿上。 樱井花想:嘴硬,一样硬。 [1] 会和亚久津仁发展成这样,樱井花思来想去都觉得是因为和前任分手的缘故。 也可能包含一点其他乱七八糟的因素,但至少前者的占比要大一些。 今年六月份的时候樱井花恢复单身。她和前任分手闹得很不好看,主要是前任单方面的不好看。 她和前任是在共同好友的聚餐上开始联系的,之前并未有过多的接触,对方是个各方面看起来都很精致严格的上班族,长得还不错,在樱井花所能看到的对方所有的社交内容都在往「精英」这两个字上靠。 两个人不能说是互相了解,只能说是各取所需,以至于对方疯狂指责她的时候,樱井花真的有思考对方是不是发现她答应他只是因为单身太久了。 分手只花了五分钟。虽然恋爱了一年多,但实际上他们没有同居也没有什么财产纠纷,更没有什么多余的家庭关系要处理,唯一的麻烦事是共同好友都知道他们恋爱这件事,需要花费点时间散开分开的消息。 从坦白到出示证据,樱井花感觉自己心冷得就像是在搜证的法医,没有歇斯底里的指责,没有痛哭流涕的背叛,其实在她发现对方在网上和其他女生聊着暧昧不清的话题时,她就已经没有对对方产生任何情绪的想法了。 前任说:我可以解释,其实对方只是我新来的下属…… 樱井花点头:嗯,挺可爱的,也怪不得一来你就喜欢了。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平静,表情温和,虽然内心阴阳怪气到了极致,但说出的话还是尽量维持着礼貌。 前任说:我和她真的没什么,你先别生气。 樱井花:我不生气。 前任:一直是她在给我发消息…… 樱井花眨眨眼:可是你也在回她消息,不是吗? 于是轮到前任生气了,樱井花后来想起来可能是她过分平静的态度让对方恼羞成怒了,他愤怒地指责樱井花根本不会吃醋也不会产生什么情绪波动,只有在床/上的时候才能让他感觉到她是个活人,那他算什么?她内心里真的有一点他的位置吗? 樱井花其实也能够理解对方为什么会歇斯底里地说这些和平时期让双方相处得更舒服的事情是错误的,好像他是那个在平日里受够了的可怜虫。人犯错之后寻找理由是正常的,她也会这样。樱井花只是会想:难道你就爱我吗? 她想:他不会真的相信了他说爱我这件事吧。 樱井花在东京的私立高中任职校医,一个相对清闲的工作让她有足够的时间和朋友们交代清楚关系,以免日后再聚餐的时候出现不合时宜的话。朋友们对她分手的事情颇有些可惜,樱井花想了想,觉得没必要再多浪费什么精力投给已经结束的事情上,就没把真实的原因说出来。 就是吵了架,分手了,应该做不成朋友了,复合的可能大概跟她亲生父母复婚一样——她亲生母亲很早就去世了。 一年多的相处不能说是完全没有感情,但分手后少了很多便利是实打实的,就比如下班的时候没人接送了。樱井花好久没有跟着高峰一起挤地铁,第一天的时候深深地感悟到了由奢入俭难,不由得开始思考自己买辆车的可行性。 日子没有波澜,平静地只能泛起微小的水花,直到那天千石清纯问了她一句「樱井老师是分手了吗?」才让她如水止的心荡起来了一点涟漪。 撕扯绷带的动作顿了一下,樱井花看着一脸笑容坐在椅子上的千石清纯,有些好奇地微微蹙眉,嘴上的弧度也没有撤掉,两个面对面坐着的人都猜不透对方为什么笑,樱井花反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谈恋爱呢?千石同学。」 她的这个问题倒像是肯定了千石清纯的猜测,那少年对他眨眨眼:「因为我和亚久津有看到哦。」 千石清纯的话引起了樱井花的回忆,前任在照顾人这方面还是蛮靠谱的,所以才会照顾着照顾着就照顾到新来的实习生身上。她想可能是对方接人的时候被瞧了去,毕竟感情不错的时候两个人是会接吻的。 樱井花问:「这么八卦老师的事情?」 千石清纯倒是一本正经的,语气里面藏着的兴奋不知道是真的还是装出来的:「这样我老师就可以和我约会啦!择日不如撞日!要不老师今天放学就和我一起吃饭……」 樱井花露出了礼貌且和善的微笑。 因为并不负责授课,平日里又待人随和,樱井花在学生里面有着一定的人气,在那种和评选最受欢迎的男生女生一个等级的最受欢迎的老师中位于前几的位置——说实在的,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算不算老师——这让她和很多同学都建立着不错的关系,更别说平日里容易受伤的运动部门的男生们了。 同学们对于樱井花的评价离不开她的身材、外貌、性格,网球部、篮球部、铅球部……多的是打着受点擦伤的幌子来找樱井花聊天的男生,说这些自以为好笑的东西去惹樱井花发笑。这个年龄段的男生对成熟温和的年长女性有着天然的迷恋,特别是身材好的那一部分。 千石清纯和亚久津仁就是樱井花印象最深刻的那两位。 因为明明都属于网球部的成员,这两个人却是两个极端。一个无论什么情况、即使是完全不认识的女生也能热情地上去搭讪请求约会;一个是无论见过多少次面,任是樱井花怎么和善地打招呼,都不理会她一次。 真要算起来,樱井花见到亚久津仁的次数要比千石清纯多得多。 正是入夏的时候,天气燥热,那少年人好像格外地怕热,而医务室是樱井花自己的地盘,她总是习惯在入伏的时候就打开空调以维持温度的稳定,所以从自己的办公室出来的时候经常能够看够在中午看到亚久津仁躺在本应该属于伤病的床上翘着二郎腿。 之前还是有其他学生趁着午休来找她聊天的,自从入夏后中午就像是被人包场了。 一开始樱井花还有执行一些教师义务的想法,在对方待到下午上课的还没离开的时候,樱井花第一次和对方说的话是「怎么还没有去上课?你是哪个班的同学?是身体不舒服吗?」 亚久津仁回她的是「别多管闲事,老太婆。」 樱井花的笑容骤然僵硬在脸上。 后来吃午饭的时候她才听其他班的男老师提到那个学生,因为在对方班级教授英语而对他略有了解。男老师用那种略微惋惜的语气说着对方的不服管教,樱井花听出来话里有话,端着热茶乐呵呵地接话,才引出后来那种‘是个非常聪明且有天赋的孩子,只可惜说的话都不听呢’这种收尾。 那种长篇大论地叙述一个学生如何可以将一件事情做好但是又不守规矩的言论在樱井花眼里可以总结为——成绩很好的不良少年。 樱井花对于不良少年总是些刻板的印象,第一次的沟通碰壁后她本来没想着再自讨没趣,但对方来的次数多了——好像是只要在学校就会过来——还是让樱井花觉得不要把师生关系闹得太僵了。 毕竟大家都说他是不良少年,樱井花不觉得自己这个奔三的年龄能够打得过他。 学生的话樱井花完全没有当真,更何况她可是曾经亲眼见过千石清纯在十分钟内搭讪了五名女孩子这种壮举的,帮对方绑好手腕的绷带,淤青处已经涂了药,樱井花转移了话题:「好了。还是尽量不要做太激烈的运动,不然会一直增加手腕的负担。即使重要的比赛在眼前,身体才是最重要的呢。」 千石清纯非常会给情绪价值:「有了樱井老师亲手缠的的Lucky绷带,今年山吹一定获得非常厉害的成绩呢!」 樱井花想:小嘴真甜。 [2] 千石清纯的约会邀请只是玩笑话,年轻的学生用自己最擅长的方式向熟络的老师示好,但其他人就不一定了。她单身的消息在社交网站上只需要选择一下状态就面向所有人,平日里还会保持一些社交距离的单身男老师语气开始藏着些耐人寻味的暧昧了。 樱井花今年二十六岁,独自在东京生活,并不缺钱或者朋友,也有很多空余时间,倘若非要在她人生里面找出个遗憾事,那通过他人的嘴巴,就一定是单身这件事。 这个年龄在那些刻板迂腐的男性酒桌上——特别是那些好为人师且真的是老师的年长男性——樱井花俨然是大龄剩女的一份子,饶是当事人怎么不在意,这事也躲不过成为配着啤酒花一起被吞咽入肚的下酒菜。 客套维持人际关系的聚餐是渡劫,被怎么打趣的樱井花都不生气,她笑眯眯地拿着筷子说是呢是呢,等聚餐结束的时候其他女同事为她打抱不平,樱井花也说是呢是呢。 她早就过了自己面对不好听的会掀桌子、或者期待别人为她掀桌子的年龄,在热气腾腾的拉面面前,不如思考一下第一筷子夹什么吃比较好。 生活在立海大的挚友对樱井花的感情生活态度与她自己一般,所以即使对方的空白期绝不会超过一个半月,樱井花还是挺乐意和对方发发这方面的牢骚,偶尔寻求一下意见也是可以的。 就像是她这两天在犹豫是否应该答应一位同事的吃饭邀请。 樱井花和同事的关系还不错,算得上是能说话的,但倘若讲到男女之情,那是根本没有。这种关系微妙得卡在其实想培养感情也能培养,但上个才分手没多久、樱井花现在打心底里不太想要培养这两点之间。 朋友说那你到底是想试试还是不想去? 樱井花回答:可以试试,但是和人重新开始聊天好累啊。 朋友说那就是对方还没有吸引你到你想付出呗,那就不去了。 樱井花说:其实对方在学校里面也算是比较优秀的年轻老师了,走得近的话可以省掉很多麻烦事。 朋友说你要是觉得靠谱那也行。 樱井花:…… 樱井花:你要不给我拿个主意吧? 朋友显然不打算帮樱井花做决定,之前的话也是跟着她犹豫的点当墙头草,现在索性话题一转,给樱井花提供了第三个选择:是我我就答应那个学生的约会邀请,人搞体育的,又是男高中生,好哄没钱看着就好骗。 樱井花眨了眨眼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千石清纯。 她觉得她倒也不至于沦落到对自己的学生下手,更何况朋友没见过千石清纯平日里对待女孩子的行事作风——那是真真地一视同仁,谁都能邀请——对方可能只是听了樱井花闲聊时的三言两语,以为哪位可怜的男高中对自己的老师芳心错付,甘愿当了个后备选择。 樱井花道:算了,说不定是我自作多情呢?同事聚餐而已。 朋友说道:你又不在乎他们,天天强撑着维持世界和平累不累啊。 樱井花回复:那我也得当自己世界的英雄呢。 而事实证明樱井花也没有自作多情,她对于他人是否对自己有想法——无论是正面还是负面的——都颇为敏觉。充当缓冲人物的另外一位女老师因为家庭事情而没能赶来,两个人坐在拉面店里,聊天的话题在男老师有意无意的引导下从工作往个人方面转移,樱井花觉得对方分寸还可以,不觉得冒犯,一顿饭吃得倒也还算是和谐。 快吃饭的时候下了暴雨,面对男同事送她回家的礼貌行为,樱井花想了想,还是拒绝了。她微笑着摆了摆手,情绪毫无变化,对此既不厌恶也不心动,只是道:「我等下还有事呢,后面约了朋友。」 她不太擅长直接拒绝别人,于是找了个尚且说得过去的理由搪塞过去,犹豫的时候又觉得这样不太好,索性离开前补了句:「今天嘉田没来,你还请我吃饭,真是太抱歉了。等过两天松下老师有空的时候,我再请回来好了。」 松下:「我明天就有空。」 樱井花:…… 樱井花险些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她一时间琢磨不透对方是为了这顿饭还是为了和她吃这顿饭,但话毕竟是自己说出口的,于是只能继续笑道:「好呀,那等我抽出来时间再联系松下老师好了。」 樱井花:希望你听得出来我这回是真的在社交了。 为了让自己的理由不被拆穿,樱井花难得顶着暴雨走了一段路。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才惊醒自己自己在这种暴雨天气居然还有这种闲逛的雅致,倘若换种悲观一些的想法,没有什么目标的人可能就是这样无知无觉地在人生的路上到处乱走。 雨水打湿了樱井花的鞋子,留下了一小圈靠边的泥印,但都走到这里了,樱井花决定去附近的蛋糕店买个草莓蛋糕再打车回家。顺便还要和朋友吐槽一下今天这顿饭。 暴雨洗刷着城市,节奏比樱井花常听的摇滚乐还要凶猛而势不可挡。 气氛和环境能够影响人的情绪,樱井花情不自禁地想,她当初会愿意接受前任可能也是这样一个人走太久了。 樱井花走路的速度不快,于是能够看到很多东西。她看着路边的表情冷漠的人群匆匆;看着绿影树叶被击碎成为虚影;看着疾驰而归的汽车荡起路边的积水,把城市的倒影都藏了进去;看着人少的车站下站着躲雨的三四个人…… 等等。 樱井花收回了自己迈出的步伐,密集的雨水形成了天然的屏障,让她第一时间不太确定自己是否看走眼了。她举着伞站直,直直地往那银发少年靠着的地方看过去,对方嘴角有着些瘀血,下巴擦伤了一块,隐约可以看到淤青和血迹,那人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分明是不大的车站,愣是靠着异常不良的气质让其他人给他腾出了一块空地。 对方好似也在她眨眼的第一时间察觉到了打量的目光,咬在唇边的香烟向上飘升着白雾,棕金色的瞳孔毫无情绪波动,在与樱井花对视一秒钟后就不动声色地移开了。 对方背着网球包,看着像是刚结束部活准备回家——如果脸上没有伤的话——夏日暴雨天气炎热,他的校服外套被他脱下来搭在与网球包的一侧,只穿了件黑色的无袖内搭,让少年本来就不错的身材衬得更是惹眼。 樱井花:好,她完全没有看错。 樱井花:这应该还是刚打完架的。 这是这对视的一瞬,樱井花确定了是亚久津仁。即使有可能只是审美相同发型撞了,但亚久津仁那种拽到其他人都是垃圾的死样还真不是谁都能一直维持的。 如果是半个月前,樱井花可能就当没看见走过去了,她既不想当劝导高中生不要抽烟的老师,也不想在这个暴雨天气花费时间自讨没趣。但上周亚久津仁刚刚帮了她一次忙。 周中的时候医务室更换了一批设备,她面对新到的器材束手无策,左右找不到能够帮忙的人,想来想去只能去麻烦了一下蹭空调的小孩。对方一开始很不耐烦,在樱井花表示自己实在没有办法后,说着「你搬不动和我有什么关系」这种话,在樱井花决定还是得找一下其他男教师求助时,把东西给她弄回来了。 樱井花:…… 樱井花:呀。 她本来是想道谢的,请对方喝饮料或者吃甜品都可以,但是那天搬完东西之后亚久津仁有一阵子没有出现了——樱井花合理怀疑对方这段时间其实都没去学校,以至于在街上看到对方的时候,第一时间还有些惊讶,才想着上前去说几句话。 ——也有可能还有点其他原因。 与意料中一样,打招呼的声音被对方完全无视,樱井花走过去的时候,亚久津仁把吸到一半的烟扔在地上,用鞋底捻灭火光,像是用余光瞥了她一遍,然后回应了无视。 樱井花已经习惯对方这种态度了,这会儿更是毫不尴尬,颇有兴致地继续开口:「亚久津同学没带伞吗?在这里躲雨?」 完全是废话的问题引起了少年的反应,他瞥了一眼樱井花,说话毫不客气:「你没长眼睛吗?」但凭之前一段时间对亚久津仁的了解,以及千石清纯偶尔提到的情况,对方会跟她说话其实已经算是好态度了。 樱井花被骂了毫无波澜,她在内心告诉自己对方只是个未成年的小孩,她马上就要奔三了,不必要在口舌上争长短。于是她的笑容未变,视线再次落到亚久津仁明显的伤口上时,工作的本能还是让她把一开始没说的话说了出来。 「有的时候会没什么用就是了,」特别在看人这方面,樱井花笑道,话一时间有些止不住,「这个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了,亚久津同学要和我一起走吗?你下巴的伤口有点严重,如果不及时清理的话可能会发炎……」就纯当是感谢对方帮她搬东西了。 「烦死了!别命令我!」 可能是被认识的人看到了受伤的模样而烦躁,本来心情就不怎么明媚,樱井花不提的时候还好,提到了这点后刺猬的刺就竖直了。在樱井花想试图举伞到亚久津仁头顶的时候,亚久津仁的眉头紧皱,他根本不想和樱井花说话——在这种没办法处理伤口,有些狼狈的时候——更不想看到对方那微微弯起的嘴角对谁都如出一辙的微笑,拒绝的第一反应是本能地挥了下手。 就像是被那群找事的、其他学校的高中生堵在小巷子里面的时候,他的本能反应是一脚踹了上去。 手腕被一股力道拍开,樱井花是没想到亚久津仁会对她动手的。她猝不及防,伞柄被松开,透明的伞随着风滚出去一段距离,好在只是走了几圈就被电线杆卡住了前进的路,不然这会儿樱井花也没伞了。 樱井花:…… 她默默地抬头看了一眼亚久津仁,那少年好像打算说点什么,但在接触到她的视线后骤然抿紧了唇,他的手紧紧地攥着网球的背包带,看起来打算离开。 ——很久之后,樱井花仍不知道、也没有问出口,那天的亚久津仁到底是想去给她拿回那把伞,还是想要直接离开。就好像她不知道那天她走到车站那边,到底是看到受伤的学生触发了她的职业被动,还是少年人抽烟的场景引得她心里微动。 但樱井花比他先动,她率先一步进入了雨幕去捡自己的伞,于是亚久津仁便没有动了。樱井花其实是担心自己那被树干拦截住的伞真的离开她远航去了,这把伞她用了蛮久,还挺喜欢的,暂时没有要换的打算。 伞重新隔离了躯体与雨水,但只是冒雨捡伞的这一小段路,樱井花就感觉自己已经是只落汤鸡了。她现在情绪还挺稳定的,为了不让自己恼怒或者生气,樱井花甚至为对方这突如其来的粗鲁行为找了个借口:嗯,确实是她先上去自找没趣的,亚久津只是做出了他面对所有人时都会展现的反应。 平等地给全世界每个人一拳。 而樱井花重新走回车站的这段路,她在想她要是还手给亚久津仁一拳,那么他们算不算彻底结下梁子了。 樱井花:啧,所有的犹豫都来自于武力不足。 樱井花本来想要说点什么,她在行为上占不到什么好处,那至少得在其他地方讨回来一些,做大人的也不能这么窝囊。毕竟现在亚久津仁因为暴雨被困在这里,怎么都不可能一走了之。但就在她折回站台,樱井花发现亚久津仁视线下移了片刻之后,非常坚决地移开了视线——就好像下定了某种决心。然后他一言不发,彻底不看樱井花了。 樱井花:……? 特别奇怪的反应,比刚刚好像触碰到少年炸毛开关的时候还要奇怪,她跟着对方的视线打量了一下自己,发现了最有可能得原因。雨水打湿了衣服,白色的衬衫有些透明,樱井花今天没有穿外套,衣服湿漉漉的黏在身上有些难受,现在有些走光了。 更让她难受的是亚久津仁紧抿的唇上方红透了的耳朵。 亚久津仁皮肤很白,樱井花在第一次见到对方的时候就察觉到了这一点,和那些整天站在太阳下面晒而皮肤各异的男孩子比起来,用「简直能够白到发光」来形容亚久津,也是一种突出比较。以至于但凡有一些其他明显的颜色出现时,很容易就能够被发现。 年长的女性微变的眼神有些奇怪,盯得少年人有些难受,樱井花刚想着要不还是早点回去买蛋糕吧,就忽然被人扔了件衣服在头顶。 亚久津仁依旧没有看她,好像刚刚的行为不是他做的,而是来了一阵奇怪的风把东西卷走了。 樱井花想:……人凶,但是纯情。 樱井花:如果他不会随便骂人和打人的话那还是挺可爱的。 一个在沉默,一个在乱想,两个人的状态正僵持着,樱井花忽然想起了朋友跟她开玩笑似的话语,说你前任三十岁泡刚毕业的大学生,你怎么就不能泡高中生呢?男高多好啊,钻石一般的年龄。 朋友的话如同现在的雨水敲击大地一般敲击着樱井花的内心,她本来没有想什么的,但是少年的反应有些太出人意料——她其实也没有多了解亚久津,只是没想到——比她小了十岁但是高了大半个头的男生只留着后颈的一戳凌乱头发给她看,看得人心有些痒。 她想她的前任比她大了四岁,三十岁的年龄正在事业的黄金时段,他的社交平台除了恋爱相关的分享就是打高尔夫或者和客户出入高档餐厅,两个人刚确认关系的时候,八卦的共同好友问他们俩什么时候结婚,说的话是:你就算了,樱井年龄可不小咯,你可不能随便耽误她的时间。 但她在前段时间因为二十六岁这年恢复单身在教师聚餐上被资历较深的前辈灌输了好久如何和对象好好相处那些奇怪且不知道是谁发明的妥协逻辑。 她想前任说她无趣,可能是沉迷于年轻躯体和灵魂带来的温柔乡,这些男人虽说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想要的都是不差的。 她想好东西确实是每个人都该体验一下的。 樱井花想,也有可能是刚刚吃饭的时候喝了含酒精的饮料,以至于让酒量极差的她现在可能有点发晕到脑子都昏了。 樱井花想,看,她多能理解前任分手时说的那些鬼话,人在做出荒唐事或者想要做出荒唐事之前,都会为自己找一堆自己觉得合理的借口。 樱井花觉得理由差不多了,于是她开口,声音好像不是从她的喉咙里面颤抖出来的,而是心脏的藤蔓长出来了一枝,「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呢,亚久津同学要不要先去我家?」 樱井花想:如果被拒绝了以后她就天天锁医务室的门。 第2章 2 [3] ?? 樱井花很喜欢的一部刑侦剧里面总是会把雨水评价为不祥的。她当时盘腿坐在沙发上,吃着配送费比本体还贵的炸鸡外卖,和正在埋头赶文件的朋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闲话,她当时问朋友,怎么坏事情都发生在下雨天? 朋友那边把键盘敲得很响,每摁下一个字都是在发泄自己的怨气,回她:因为雨水可以把一切坏痕迹冲刷掉,就像是眼泪一样。 樱井花独自一人居住在距离学校不远的公寓,三楼。等电梯的时候大楼的管理员告诉樱井花有她的新快递,放在她的家门口了,三言两语带到了天气上面,硬是站在入口处寒暄了一会儿。对方明明是在和樱井花沟通,视线却不经意地扫在旁边的亚久津仁身上。 那种探究、好奇、带着些不明显揣测的眼神。 樱井花对这种眼神习以为常,周围的邻居多少可以说得上话,都知道她是独居,但她经常带着前任回来,多是在夜里。也不知道是谁传出去的,硬是把穿着不同衣服的前任谈论成不同的男人。 说的话樱井花也大多知道一些:「她总是带不同的男人回来……」 「听说她在附近的学校当老师,她的工资能撑得起她的日常花销吗?」 「上次她那件外套是C家的新款吧,我听说是要抢号限购的,价格可不便宜……」 「她是不是被……」 是不是被什么?被人养了?或者做些不正经的勾当?贫乏的话题连后续都寥寥无几。 有些无趣反复的议论甚至还没有樱井花自己和自己对话时丰富,唯一让她觉得好笑的是「她会不会对自己的学生下手」这种话,当时前任也听到了这些,一时间看起来怒不可遏,说是要去管理处讨要个说法。 樱井花靠着沙发咬苹果吃,没什么表态,确定前任没有真的打算去要说法后,说:「我饿了,先吃东西吧。」 樱井花的没有表态让前任的态度迟疑了一些,她后来整理家里面前任的东西时想到了这些,她觉得对方当时的犹豫可能在「你怎么不阻止我」或者「你不为我对你的生气而感动吗」,前任的生气是表演给她看的,不是真的生气。 当时她觉得好笑,现在她真的把学生带在家门口。 但凡樱井花对吃饭的男同事产生一些兴趣的话,今天晚上走这个流程的可能就换一个人了。她会很自然地接受男同事送她回家的邀请,然后在对方到楼下的时候,用「雨还很大,要不要上去坐会儿休息一下」这种话术把今天的相处延续下去。 但感觉就是很微妙的东西,微妙到了她虽然还是完成了这套流程,但对象却换了人。 那点微不足道的罪恶感让樱井花稍微谴责了一下自己,有道德,但不多,亚久津仁的反应让她觉得对方可能对她有些意思——至少是身体上面的——她正好也有想法,于是在学生之间可能还会猜来猜去的成/人问题由她提出来,亚久津仁的同意让樱井花觉得他应该不是一窍不通,这种直觉还带着点对不良少年的刻板印象。 年级里面就有高二的女学生因为怀孕退学的事情,老师们因为对方的好成绩而惋惜,说着如果不出这种事情对方一定能考上不错的大学这种议论的话。 把门口的快递放在桌子上,樱井花让亚久津仁随便坐,夏天炎热的好处是她湿透的衣服已经差不多干了,但比湿着粘在身上更难受,她想了想,问:「你先洗澡还是我先洗澡?」她虽然这么问,但实际上已经把换洗的衣服找好了。 亚久津仁没有说话,对方站在客厅里面也没有做,不知道是在打量她还是在打量屋子,樱井花总觉得亚久津仁那个眼神像是在问她「你经常做这种事情?」 他要是问出口了,樱井花现在就可以假装恼羞成怒,让胡乱揣测她私生活的少年直接滚蛋,因为她确实不经常做这种事情,邀请的对象也都是建立关系后所谓的「恋人」;但亚久津仁没有问出口,他只是瞥了一眼樱井花,好似对这位年长的女性有了新的了解。 樱井花没等到他说话,索性自己先去洗澡了。 熟悉的屋子里面有陌生客体的进入,连带着舒适的氛围都被微微收缩,樱井花放水的时候其实有点后悔。她经常这样,少年时会在一些紧张的时候把自觉不应该说出口的想法念出,活到二十六岁也没变。 水流声哗啦啦的,她特地把水调到最大,这样好像就可以遮盖住自己乱七八糟的想法不被他人听到。 她想要是等会儿亚久津开始装蒜怎么办——毕竟这种到底没有说清楚的话怎么理解都可以,他那个年龄的学生说懂完全能懂,说不懂那就是她这个当老师的纯粹衣冠禽兽;她也在等会儿要怎么开始,平日里邀请男性进入家门后就不需要樱井花多想什么,对方比她更急切,好像她才是真正会被拆骨入腹的猎物。 现在想这些也都没什么用,那个少年现在就站在客厅里面。 樱井花甩甩脑袋,把头发上的水珠和其他的问题一起抛掉,她没有关水龙头,用吹风机吹干头发,两个声音混在一起,直到樱井花瞥了一眼挂在旁边的毛巾,声音全部消失,樱井花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开口道:「我浴巾没有拿,你方便帮拿递进来吗?」 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已经是十点多了,樱井花在床上转了几次身,终于在周六的十一点钟闹铃第三次响起的时候睁开了眼。周五的夜晚她喜欢熬夜,看电视或者和朋友聊天,有对象的时候有夜生活,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这个闹铃只用来提醒樱井花她刚点外卖吃午饭了,难得用来叫醒她。 又赖了会儿床樱井花才坐起来,她随手捞过旁边的枕头搂在怀里,手机上面全是朋友给她发的消息。她昨天晚上难得有了夜生活,但没跟朋友说,对方以为她失踪又或者出什么事情了,连带着发了很多消息和电话,但都被她的一键静音了。 樱井花想要回复,抬起手的有点疼,伸手摸了一下侧头,在肩膀上看到个牙印。她扯着嘴角抿了下唇,隐约记起来这是在她把亚久津仁的肩膀咬出血后对方咬回来的。 樱井花:…… 从飘飘欲仙的夜晚抽身出来,樱井花现在非常清心寡欲,在贤者时期的加持下,她不是很想动,于是先解决了朋友的担忧,她回复道:昨天晚上有点事。 朋友给她发了个问号:跟谁出去鬼混去了? 樱井花有点心虚,她想:也不能说是鬼混吧。 毕竟没有鬼混过这么好的。 不得不承认,十六岁的男高中生和二十六或者更大近三十的男人是有着天差地别的,朋友吐槽的男人花期太短樱井花本来没什么深刻认识,她年轻的学生时期不谈恋爱,坚持在友谊的小船上这翻翻那翻翻,等成年后再接触的男性都是二十四岁之后的了。而且还有亚久津仁还不属于那种完全没经验只会一通乱怼的。 亚久津仁的身材也远比看着的要好很多,适当的肌肉让他被衣服包裹的时候只能算得上是高大——个子高的那种高——以至于当遮挡物完全被取下来后,漂亮的肌肉线条如同微风波起时的海浪,随着他用力的动作沉沉浮浮,带着些自然外露的压迫感。 樱井花倒是挺享受这种感觉的。 ——年轻的身体什么都好,不用像三十岁那样坚持每天健身就能维持最好的状态。 她本来想着只是在浴室结束的,也不用让对方太过于进入自己的私人领域,所以当亚久津仁破天荒开口问她东西呢时,樱井花迷茫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预防用品。 这个时候如果说出什么「卧室里面倒是有,但都是前任的尺寸你不一定适合」一定是煞风景的话,所以樱井花当时让他直接上,别弄到里面就行了。 等到了后来从浴室蹭到卧室,樱井花早就没什么其他想法了,脑袋里面一团浆糊,让她思考到底有没有被十六岁的男高中生/弄/到/里/面,还不如在医务室里面被恶作剧的学生询问代数和函数的题目。 朋友:不能说是鬼混那是什么?正经地混? 樱井花想那也不正经,她现在暂时不太敢和朋友说自己做了什么,随便聊了两句起床倒水喝,亚久津仁应该早就离开了,屋子里面没有留下任何他存在过的痕迹,如果他那种性格能够听樱井花说的话的话,她的身体里面应该也没有。 但樱井花还是从抽屉里面摸出来了药吃掉,披着外套晃到客厅的时候看到了桌子上不知道热好了多久的食物。 樱井花隐约记起来应该是早上对方起来的时候,她睡得迷迷糊糊,把自己埋在枕头里面说:「前几天买了三明治,在冰箱的第二层,你自己热,也帮我拿一个。」 这种话是她很经常对前任说的,属于本能地就带出来了。 坐在椅子上,樱井花拿着水杯发了一会儿呆,她觉得她现在这绝对不是什么报复又或者扯平心态,而是在尝试过后发现确实有些事情是刺激且美好的——对本人而言美好——她再次理解前任对那总是絮絮叨叨地问着一些基础问题的实习生有破格的好感,毕竟亚久津仁都不怎么跟她说话,她都想和他做点什么。 人类犯/贱的本性如出一辙。 [4] 那天结束后的一周时间樱井花都没有再见过亚久津仁,她觉得这算是好事了,毕竟要是刚睡完的没几天对方就准时准点出现在医务室,樱井花不敢保证她会不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虽然她能够以绝对平静的心态去面对他,但正好说明了她一点都不冷静。 他大概是没来学校,以至于有的时候中午能够看到千石清纯到来的身影,有的时候樱井花在统计上午的病患人数,有的时候她在检查和整理器材,等樱井花有空闲了,那橘色头发的少年会笑眯眯地过来和樱井花聊天。 之前樱井花绝没有这样的好奇心,现在多少出现了一点,她抬头问千石清纯:「他今天又没有来学校吗?」 千石清纯叹了口气,单手叉着腰很苦恼:「教室也不在,已经连续好几天了呢。」 樱井花觉得他好像是亚久津仁的学校监护人似的,之前就看两个人关系还可以,如果亚久津仁那爱答不理的社交模式是面向所有人的话,那么说什么多少还能被回复的千石清纯应该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樱井花笑笑,把未拆封的面前放回第二层格子:「你们两个是同班的吗?」 樱井花之前从来没有主动问过表面问题之外的其他东西,千石清纯愣了一下,语气里面出现了一些奇怪的自豪:「我和亚久津从国中开始就是同班同学了。」 樱井花哦了一声,「那你们真是认识好久了呢。」 两个男生现在都是高二,樱井花是两年前入职的,从知道他们的名字到现在能说得上话,到差不多也就是一年多的时间。千石清纯平时说的话她难得留心多注意了一些内容,隐隐约约地绘制出了一个大概的轮廓。 如果现在有张纸在樱井花的面前,她应该是像记录病情一样这么记录的: 亚久津仁,男性,身高近190,体重目测七十多公斤。 在网球方面为人所称赞的天赋型选手,曾经代表着日本出征国际赛事。 很厉害。从各方面而言。 而当这张纸记录完,根据樱井花对自己的了解,她应该会发会儿呆,然后对着书写工整的白纸笑一下,再把这个东西撕掉,像是什么严重的病情开始发作一样反反复复。 现在是夏天,越来越炎热的气温似乎能点燃所有人的心,各类运动赛事都挤在这段时间,挥洒的汗水是平日里积攒下来的努力,熊熊大火能把人的心脏都鼓动得发红发烫。 樱井花下午第一节课要去开会,她站起身来,对着千石清纯晃了晃手里面的记录本:「我要去开会啦,希望你能找到他。」 千石清纯顺着劲儿问:「说起来,樱井老师要不要来看我们比赛!我们山吹网球部可是超幸运的哦,总是能战胜对手。」 樱井花觉得他的用词有点奇怪:「应该说是超厉害,而不是超幸运吧?」 和少年的事情只是下雨天的秘密,只要谁都绝口不提就只是一场顺势而为的发泄。好的前任就应该像是死了一样,樱井花的前任深谙此理,分手后并未来骚扰过樱井花,连带着其他还想着打圆场的朋友们都有些不知从何下口,只能干巴巴地在聊天时稍微提到一些前任的事情。 樱井花看了就忘,寻思着什么时候前任和女下属官宣了她再多看两眼。 比起这个,男同事的追求倒是现在比较麻烦的事情。 樱井花也不知道男性这个群体是怎么建立共识的,她恢复单身之后其实有不少男老师明里暗里说着些不着调的话,可等松下明确出手之后,那些人就好像断掉了原来的想法,反而开始起哄他们两个人了。 比起学生时期那种心照不宣地嘘声和并无恶意的笑声,大人的玩笑话透着股微妙的失衡,那种起伏奇怪的语调多一点会让人恼怒生气,少一步就连笑话都算不上了。 就例如散会的时候嘉田问樱井等会儿有没有空,要不要去顺路尝试一下附近甜品店的新品,旁边的女老师就露出皮笑肉不笑的暧昧表情,说:樱井老师现在的时间应该都排满了吧。 说完视线意有所指,看着的就是前面已经离开走到教室门口的松下。 樱井花也皮笑肉不笑,她扯了扯自己的嘴角,说不好意思啊,确实是有安排。 如果她再年轻个几岁,可能还会加上一句:你怎么知道我的时间交给谁了?佐藤老师这么关注我? 但她现在只是微笑。 学校这两天经常开教师会议,之前的文化祭出了点岔子,据说是校外聚集了不少不良学生引发了一场斗殴,虽然最后靠着警察的出面把那些糟心的年轻人都吓唬走了,但毕竟对学校的影响不好,还是要尽量杜绝这种事发生。 所以接下来的运动会需要老师们稍微注意一些。 并没有约人,只是惯用的借口,前面的老师们三三两两的离开,樱井花自己一个人走在最后面看手机。现在这个点高中生们已经放学,今天放学时间比平日里早了一些,社团活动也更早地展开。罕见的,这个时候亚久津仁来学校了。停下脚步,樱井花靠在窗台上远远地望过去,樱井花完全看不清楚人脸,但是亚久津仁那头银发在人群中非常明显,一个色点在那里乱晃悠也能认得出来是谁。 银色,樱井花的瞳孔也是银色,她会在早上化妆的时候打量自己的眼睛,那种介于黑白之间,但也不属于灰色,拥有着自己亮度的颜色,这个颜色并不温暖,但能一下子被人看到。 站在走廊上只能看到人在操场上乱跑,樱井花想了想还是决定顶着太阳去看一会儿年轻人们训练。她本身对于网球没什么了解,其实任何运动都没有超过知道这个球类运动叫什么之外的了解。 她年轻的时候没有参与社团活动,也不是没有这个想法,只是因为家庭和个人的问题一直在转校,什么事情都做不长久,就更别说参加比赛了。待得最久的地方也不过是一年半,那些为了青春拼搏一把的热血故事和她的青春毫无关系。 和其他几个热门的体育部门一样,网球部外面也围有几个女孩子们观看训练,樱井花不知道她们是来看谁的,但这种极类似于后援团一样的存在着实能给选手们带来不小的鼓励。至少是在同龄的女孩子面前,男生们总是乐意展现出最好的自己。 穿着和校服的颜色格格不入,樱井花的出现很轻松就能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千石清纯倒是第一个发现她的,挥着手跑过来跟她打招呼,但是又碍于训练,没能说几句,只是说等下是他和亚久津的对打,让樱井老师看他大展身手之类。 樱井花只说让他加油。等千石清纯小跑回去,樱井花很自然地移开视线盯了一会儿亚久津仁,她不知道亚久津仁是没看见她还是就是没有反应。少年这次穿的是网球部的队服,樱井花还是第一次见——之前穿的都是学校校服——短袖的袖子被卷起来,露出明显的肌肉,隔得有些远,樱井花不知道那次她咬了之后有没有留下伤口,又或者伤口有没有结痂。 她想:找了个帮人处理伤口的理由喊人跟她回家,末了自己多给人家添了个伤口。 这怎么不算是一种帮倒忙呢? 看不懂比赛,樱井花也不想自己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前阵子睡过的人身上,她拿着手机看最新发来的消息,耳朵旁边是来观看训练的女孩子们叽叽喳喳的讨论声。樱井花听了个大概,大概都是「好帅啊」、「加油」之类的呼喊。 现在就一场训练赛,两个人。千石清纯在女孩子里面着实是受欢迎的,虽然行为看起来有点轻浮,但是非常好的性格和高情商总能够抹消掉不适感,让人觉得他是个不错的家伙。 至于亚久津仁…… 樱井花觉得对方应该也有不少女孩子喜欢,这个年龄的孩子们对刺激的追求总是强烈的,不良少年在货架上算是热款,倘若亚久津仁的脾气好一些的话,应该能有不少女生围在他身边。 樱井花想:她要是年轻个十来岁的话应该就是喜欢这种类型的。 也不是现在不好说,只是现在能够选择的很多,适合和喜欢是两种概念,但樱井花一直不知道什么样的人适合二十六岁这个年龄的女性,之前朋友们口中最好的前任其实也不过是那种德性,而现在在给她发消息的松下,樱井花只能用「没有感觉」这种听起来很敷衍的回答来总结一切。 其实就是没有感觉,没有谈话的感觉、没有相处的感觉、没有生/理上的感觉。 感觉这种东西多多少少都可以,但就是不能没有。 训练赛和正规比赛一个赛制,时间也挺长的,樱井花有点想提前走,太阳实在晒人,但刚刚又和千石清纯说了会看他的训练赛,想着早点熬完一整场,找个理由再撤退了。可等到中场休息,亚久津仁从场地下来拿水喝——网球部的休息位置在樱井花站着的位置不远处,他的网球包也放在那里——樱井花看着他面不改色地从身边走过,打字回绝掉松下的吃饭邀约,她可能都没有注意到自己下决定到底有多快,但樱井花并没有用太大的声音,问:「你等下有事吗?」 这句话成功让亚久津仁暂停了步伐,少年皱着眉扫了她一眼,不知道情绪里面藏着什么未说的话。 樱井花完善了一下这个提问:「等下你训练结束,或者说到晚上,你有安排吗?有时间吗?」 她很遵从本能地向他发出了第二次邀请。 第3章 3 [5] 之前的夏天对樱井花来说不是什么好季节,炎热、烦躁、人得不到宁静,如果抛去那些早就在记忆里面落了灰的经历,现在她脑子里面就只剩下了黏腻。汗水密布在脖颈,融化掉的香草冰淇淋顺着她的指缝向臂弯处流淌,她舔舐掉嘴角的残留,整个人沉沦在打翻了的奶油面包里面,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赤着身子,手腕被人攥住,不疼,但是挣脱不开,好像整个夏天都被人掌控在手里。 樱井花隐约记起来自己和朋友站在树荫下,世界被太阳晒得发白泛干,冷饮的水珠落在手指上,朋友问她在想什么。 樱井花说:不知道,什么都没有想。 朋友笑她:你怎么发呆都是一副思考人生的样子? 熟悉过头的女性朋友对着她笑笑,大概是对她这种得过且过的态度习以为常,沾了冰水的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像是哄小孩似的——可那手是滚烫的,骨节分明的,不应该是女性的,手背从她的嘴角处蹭过,樱井花听到男性低沉的闷哼声,之前都是她的声音,意识不清的时候她根本意识不到自己在说什么,可能是喘息声,也可能是求饶声。 撞击碾碎了话虽,樱井花不得已软着音调哼了几声,在兴头上想要蹭上去亲对方的脸颊,却被对方侧着头躲了过去。 樱井花:…… 樱井花一下子就清醒了。 明天是工作日,樱井花得准时上班,两个人没第一次那么放纵——樱井花觉得第一天那么过分可能是两个人都有一阵子没这种事了——被亚久津仁躲避的亲吻只是卡在樱井花的脑子里面一会儿就被抛掉了,她就是觉得有点尴尬,但她都发出这种邀请了,这会儿没什么师生关系里面必要存在的老师的尊严,从她开口邀请亚久津的时候就没有了。 第二次邀请的时候更是连老师这层身份都被碾碎了。 但她准点到来的外卖电话打破了沉默的气氛,樱井花抬头看了一眼已经穿好了校服外套的亚久津仁,对方现在正在系扣子,留给她的背影冷漠得莫名让她觉得诡异。 是这样的,正常的情侣做完应该会有拥抱或者交谈,□□契合后灵魂也要磨合一样,所以现在的沉默弄得还躺在床上的她是什么吃了亏的倒霉鬼,正缩在被子里面看着冷漠无情的男人准备随时离开。年轻的姑娘也许会不满,年长的女性也许会毫不在乎,樱井花介于两者之间,想了想:「亚久津。」 亚久津仁回头看她,身体没动,只是侧了侧头,视线只能看到樱井花露在毯子外面的白胳膊——和她白天穿短袖时一模一样,却又不太一样——他没有说话,听到樱井花问他:「我点的外卖到了?要吃吗?」 樱井花想:不吃的话就算了。 晚上七点半的时候樱井花拿到了自己的外卖。五分钟后,她一言不发地吃着自己的通心粉,番茄酱的,里面撒了些黑胡椒粉末,旁边还切了几块腌制的小番茄,樱井花不爱吃,打开盒子的时候就挑到一边了。 亚久津仁就坐在沙发的旁边,两个人隔着的距离就差是一整个沙发的距离了,他们吃的是一样的,谁都没有说话。电视里面放着重播的新闻,樱井花本来是想看综艺的,搞笑的那种,很下饭,但是思来想去觉得不太好,所以打开电视的那一刻放什么她就看什么了。 最近没什么国际大事件,世界好像和平得异常,连切镜后的导播员都说着日子无趣到想让人寻找一点刺激了这种话。 人类满足等基础**后就会产生空虚感。 樱井花经常这样,她平日里没什么兴趣爱好,事业上没什么宏图伟业,最大的情绪波动是看搞笑综艺时会笑得脸疼,在她的世界里面能够被拉直成为一条线的人生唯一带来起伏的事情是——生/理需求。 但这又不是必要的。 在没有这方面想法的时候是不必要的。 和亚久津仁的关系,樱井花不知道怎么判定这种关系,她暂时没办法给他俩的关系找个明确的词语,可能再多几次后他们就能够称作:炮/友——而在这种关系之前,离开了床,他们的关系是老师和学生。 樱井花第一次尝试这种关系,她没有什么经验,也不知道亚久津仁有没有这种经验,虽然有点奇怪,但两个人里面有个人更懂些总归是好事,过河的时候至少不是两个瞎子。樱井花之前其实有听过千石清纯讲亚久津谈过恋爱的事情,话头是她主动挑起来的,当时她觉得千石清纯对女孩子说话太过于暧昧,只是笑着问他有没有真的打算谈恋爱。 千石清纯说:这可不好说呢。 千石清纯:可爱的女孩子这么多,真的很难抉择呢。 她忽略掉了千石清纯话题一转来跟她说的什么「要不然老师跟我谈恋爱好了」,脑子里面只记住了千石清纯压低了声音,跟分享不得了的秘密一样满脸神秘地和她说:亚久津倒是有谈过恋爱哦。 樱井花那时对亚久津仁没什么兴趣也没有性/趣,最多是两个人井水不犯河水地共用一个空调,听完只是觉得「哇,居然」,完全并没有追问下去的意思。 现在她倒是有点想知道具体的了,抛掉千石清纯说的两个人性格不合经常吵架的分手原因,樱井花对亚久津仁会喜欢什么类型完全没有概念,不然这会儿趁着尴尬的时候还能做做样子,以消解沉默带来的僵硬感,至少是能说个两三句话。 如果去掉学生时期那些没有后续的心动,樱井花第一次谈恋爱应该是在刚毕业的时候——医学生的毕业——那严格意义上来说是她的初恋,但她已经记不得对方的脸了。那个男性的身高、样貌、温度全部在时间里面丢失,樱井花只记得当时和人在一起的感觉是什么样。 这种感觉在日后一直陪伴着她,让她选择谁可以暂时成为她人生中的过客。 第一次邀请亚久津的是一时兴起,第二次是遵从本心,她不太清楚是不是每段和他们俩类似的关系解决事后的沉默都这般得好笑,好笑到谁都不情愿似的,是被赶鸭子上架挪到了床上,于是下来后总得占点委屈。 两个人的了解程度也不似情侣那般自在或者拥有话题,樱井花想:实在有点不知道说什么了。 思来想去也没什么共同话题,樱井花犹犹豫豫地开口:「听说你们的比赛马上要开始了?」 这也只能是千石清纯告诉她的,她和网球部其他人只能算是见过面说过几句话,完全不熟。亚久津仁瞥了她一眼,用非常平的音调啊了一声,算是回答了,但也只是看了一眼,视线很快地收回,重新落在了电视机上面——正在播报天气预报的新闻,说着明天会是个好天气,直线上升的温度迟早要把人类变成鱿鱼干。 樱井花想:冷漠。 樱井花:拔X无情的男生。 樱井花想,朋友跟和她说过,无论怎么难以相处的、什么样性格的男性,面对男性的基础本质其实是都是儿童心理学。 于是她咽下这口这口意面,露出面对小孩子一样夸奖的微笑:「那亚久津一定能赢下比赛的吧。」 这回亚久津仁稍微多给了一些反应,他转头,紧皱的眉落在樱井花的眼里看起来有些不耐烦,年长的女性还是那副笑盈盈的面孔,面对什么不善的来意都能全部无视掉。 樱井花总觉得亚久津仁下一句会是「在说什么废话」又或者「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定定地盯着樱井花看了一会儿,放下了手里的筷子。樱井花这才发现对方已经吃完了,在她还就着新闻一根根地嚼面条的时候,亚久津仁已经清扫完战场了。 气氛更尴尬了。 ——如果接下来不是第二轮战斗那就是该散场了。 樱井花上次感受这么窒息的氛围还是因为弟弟的生日回了一趟本家,那种她想处理好但是处理不好的关系和状态让人呼吸不畅,所以她现在只能选择摆烂,说:「等下我来收拾好了。」 没说「再见」这种客套话,连「走了」都没有,吃完饭,亚久津仁拎起入门时就被扔在门旁的网球包直接推门离开了。临走的时候倒是把外卖盒收拾了一下,也不算是什么都没管。 门关上了,樱井花盯着大门看了一会儿,她下意识地抿嘴,伸手捞起遥控器把新闻调回了自己常看的搞笑综艺。 樱井花感觉自己活了二十六年没遇到过这么难以琢磨的人,连她那极其难搞的亲妈都比他好猜一下,你说他讨厌她吧,可在她毫不顾忌的邀请下应约了,那你说他对她有意思吧,他又拽成那种死样子。 真的要说,樱井花觉得亚久津仁可能比起她的人更喜欢她的身体,所以才会对她爱搭不理的。对方给她的表情永远都是皱眉或者没有,连回答她的话都简短到好像不愿意跟她多说一个字似的。可她明明有在球场上看到对方笑得无比嚣张的样子,千石清纯抛出来的垃圾话他也能毫不留情地嘲讽回去。 樱井花当时想:哇,这个人原来是会笑的啊。 樱井花:虽然笑得不怎么和善,但原来是会的。 有的时候中午千石清纯来医务室找亚久津,跟老妈子似的絮絮叨叨,顶着挨揍的风险说着什么亚久津你不饿吗?你再不吃午饭的话说不定我后面就要比你高咯。 樱井花听到亚久津仁冷笑着哼了一声,跟千石清纯说你最好别是横着长的。当时她觉得这小伙子多少还是带点幽默的,没忍住跟着一起笑了一下,还引起了千石清纯的强烈抗议。 但是亚久津对她也太冷淡了吧,冷淡到两个人在床/上对着喘发出的语气词都比交流的词语多。 但好在樱井花不是什么爱钻牛角尖的人,现在想不通的事情那就别想了,注意力集中在最新一期的综艺上,等笑够了,番茄意面没吃完,她也没什么食欲继续吃完,习惯性地往包装袋的最下面翻找店家送的甜品,摸了好一会儿没找到那个包装袋。 樱井花:? 有些奇怪地低下头,樱井花确定袋子底部没有——她经常点这家的外卖,次数多了,商家会多给她塞一些赠品,类似于草莓蛋挞或者栗子饼、芒果酥这种小零食,樱井花每次都跟开盲盒似的,倒算是个小乐趣。 她本以为是店家这次没给她,看了一圈发现原来是早就被人吃掉了。 那必不可能是她吃的。栗子饼的包装袋被揉成团塞在整理好的外卖包装边缘,两人份的,樱井花不知道亚久津仁什么时候摸出来吃掉的,也有可能当时她觉得气氛太僵硬所以视线都在电视机上,才没有注意到对方这个行为。 樱井花自然没有把吃完的包装袋再拎出来观察的癖好,她只是眨了眨眼,没忍住人靠在沙发上笑了起来,就像是发现了比精彩的搞笑综艺还让人觉得有趣的事情。 樱井花给朋友发消息问:飞鸟,你觉得我隔多久第三次邀请他再和我回来,他会觉得我不是个过分浪/荡的人? 朋友:? [6] 朋友问:你不会吃回头草了吧? 樱井花根本没料到朋友会想到这出,她觉得有一时间受到了人格上的质疑,连忙打字回复:完全不可能啦,你怎么会这么想? 朋友:因为我完全不知道除了那个渣男外你还有什么异性社交。 朋友:不对,你应该挺多的,但是能到这种关系的我暂时还没有想到。 朋友:还是说你觉得都可以? 樱井花:……你说得我好像才是那个人渣。 碍于社交圈子的缘故,樱井花并没有把两个人分手的真实原因说出来告知共同好友,她也不知道对方有没有说,但这种事也总不能一个人憋着,她也不是毫无感情到心如止水的修行僧,总得有个人听她情绪上头的说几句闲言碎语,所以身在神奈川的挚友知道她几乎全部的恋爱细节。 就像是她也知道对方的感情发展。 如果要从生理行为上来定义,前任其实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他既没有和实习生建立恋爱关系也没有和对方接吻上/床;但从感情上来说,那种不拒绝明确对他有意思的实习生的亲近,其实也算是一种接受了。 在樱井花的视角里面男人基本上都是这种生物,他只要不直接拒绝你,那就是接受你。 和前任一年多的感情打水漂,基础虽然有但是不牢靠,所以在出事后樱井花自觉很善解人意地为对方着想,思索着对方可能是因为存在女友关系才没办法接受下属的告白,那么没有这层关系就好了。 朋友对樱井花似乎有点不放心:别骗我哦,就算是世界上的男人死光了也不要回头。 樱井花一点回头的打算都没有,她和前任的缘分已断,要不是涉及利益问题,一些没有必要的共同朋友其实也可以断了,省得还有觉得自己是什么感情救世主的多事的人来问东问西。 而至于亚久津仁,樱井花认为是她找了个新的坑跳下去,坑的深浅她不知道亚久津也不知道,黑漆漆的,发展到最后的结局到底是一个可以躺平的地方还是一个会把她摔死的无底洞都是未知数。她回复了一个字:没。 樱井花犹豫了一下,觉得朋友总要知道的,还是实话实说了:其实是和学校里面的学生。 朋友:…… 朋友:…………? 朋友觉得这还不如脑子一时发昏和前任做了些什么,至少这个她还能毫不留情地辱骂一下樱井花,现在对方这个信息一出来,给她弄得都不知道说什么了,正在输入的提醒跳了好几秒,朋友问:你会被抓去坐牢吗?我到时候去看你的话你会不会因为猥/亵/未成年被樱井家踢出族谱。 樱井花想她现在和被踢出族谱也没有区别啊,但是自己是不是对未成年下手这件事还是要解释清楚的,不然以后聊天记录被扬出去了那她是真的一点社会生存意义都没有了。 樱井花回复:他满十六了。 满十六岁和不满十六岁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朋友:是那个一直想和你约会的小子? 樱井花反应了一下,觉得朋友提到的应该是千石清纯。朋友这个第一反应倒也合理,因为樱井花提过的高中生里面也就他热情得比较突出了,其他的要么没有千石清纯这么自来熟,要么就不敢跟她说太多的话——亚久津仁是不说话的那个。只是坏事都和亚久津做完了,现在突然间提到另外一个少年多少有些奇怪,让本来觉得没什么的没道德感变得深重了起来。 樱井花回答:不是他呢。 朋友并没有追问樱井花的新上/床对象是谁,因为她肯定不认识,还不如多花点时间来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于是在输入窗口的话来来回回地反复横跳,最后跳跃到了问题的最初:你确定你和你那个渣男前任分手后,现在情绪算正常的吧? 樱井花说:我这辈子没有比现在更正常的时候了。 这种不被关系所束缚,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享受就享受,只要不自我折磨似的去想那些自己无法处理的事情就只剩下快乐的日子,如果不是和亚久津仁保有关系,那真当说个单身万岁了。 朋友:…… 朋友这十几分钟给她发的省略号已经比这一个月聊天的还多了,她说:其实是有点太离谱了,但是确实是你能做出来的……没事的,我刚刚在交文件工作我现在脑子绕不过来,你先让我缓缓。 樱井花:好哦,那你先缓缓。 樱井花总觉得对方可能是去思考她会不会真的因为和男高中生做不正经的事情被抓走又或者她是不是真的在发疯现在已经在说胡话了,如果不是一个在东京一个在神奈川,朋友可能半个小时后就已经在敲她的房门了。 不和朋友发消息了,樱井花头靠在沙发的靠背上,想:和一个比自己小十岁的男生上/床更离谱的事情是什么呢?可能是作为老师想和自己的学生谈恋爱。 运动会临近,学生们的心思完全不在学习上,算不上严格的授课氛围越发松散,所有人的兴奋点都游离在课堂之外。樱井花这段时间倒是挺忙的,最近本来就是各类比赛的高峰,加大训练的学生们会有各类的小伤,就更别说运动会这种大型活动了,每年都会有崴了脚或者擦伤或者各种小问题而来医务室求助的人。 有的时候樱井花还得被学生们喂一口莫名其妙的狗粮,后知后觉地才发现学校原来有这么多小情侣。 而近期最麻烦的事情就是她得和其他老师一起开会,明明会上的内容和她一个有关系的事情都没有,但她就是要听全程。还好她不用和其他任课老师一样去参加什么教师之间的运动比赛,那种跑赢不好跑输也不好,简直堪比一年一度会不会做人比拼大赛的活动,不然樱井花是会把这段时间当做噩梦时期来度过的。 和还算熟悉的老师们告别,樱井花在窗户前站定——她这两天来这栋教学楼的时候都会在这个窗户停留一会儿,因为这里正好可以看到网球部的训练场地——她一手扶着窗框,思绪还没从刚刚的会上拉扯回来,就听到旁边有人喊她。 「樱井老师。」 樱井花回头,发现是嘉田。对方和她是同一批入职的,所以平日里教职工活动是分在一组的,对方性格外放,和谁都挺能聊得来的,樱井花对她的印象还不错。 这会儿对方晃着手上的记录本,笑得一脸八卦,「你最近好像很喜欢站在这里,这里是有什么奥秘吗?」 樱井花笑笑,也没瞒着:「在看网球部的训练呢。」 嘉田走过来和樱井花并肩站在窗户旁边,每次开完会的时候学校的社团活动已经开始好一会儿了。入夏的阳光一日比一日的好,只要不是暴雨的天气,天空里面几乎看不到一朵云,干净得宛如被磨平的调料盘,在烈日的暴晒下学生们却有着更积极的态度,光是看着人在训练场地上跑来跑去就会让人觉得世界还是有活力的。 嘉田本来还想着樱井花说些什么,视线跟着樱井花看去的方向落在网球场上的某个人身上,表情一僵,几乎是本能地发出了一声嘁。 樱井花被她的表情和语气逗笑了,「看到什么了?」 嘉田扯了扯嘴角,女老师语气里面的嫌弃都要溢出来了,像是在提什么不愿意面对的人生难题:「之前跟你说过的那个,班里面那个超级难搞的不良少年。」 网球部的不良少年,在樱井花的已知范围里面只有一个,那只能是亚久津仁。 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什么,樱井花感觉自从她和亚久津仁做了之后,对方在她生活里面出现的频率变得有些高了,有的时候是别人谈论到的,有的时候是在学校里面遇到对方,像是有什么本来不合适的方块挤进了她的世界拼图里面——也有可能是她之前根本没在意过——樱井花想起来嘉田和美之前确实跟她说过这些,在吃午饭的时候随口地抱怨了几句,樱井花连自己的烦心事都不想记住,就更别提别人的了,那是直接左耳朵进右耳多出,只剩下「是呢是呢」的敷衍声。 嘉田负责教亚久津仁所在班级的英语,对这个硬茬子非常的头疼,甚至在教师聚餐酒过三巡的时候说出过「还好我的资历不够当班主任,如果要我碰上这种学生,我感觉我的教师生涯完蛋了」这类话,而当时那位「教师生涯完蛋」了的男老师则非常给面子地和旁边的老师相拥假哭了起来。场面一度非常好笑,让所有人都记忆深刻。 樱井花没什么表情变化,像平常一样眨眨眼接道:「有多难搞呢?」 嘉田一向觉得不服管教的学生麻烦,她虽然不会故意给这些学生找不痛快,但也没什么好态度。什么上课的时候睡觉、完全不听讲不理人,有的时候上课上到一半离开教室什么的,反正简直是没把老师当人,听说刚入学的时候还因为打架被拎到教导主任的办公室去了,那孩子非常嚣张,直接没去。 总之站在老师的角度,是个标标准准的不良少年了,没有什么责任心或者足够摆烂的老师也就算了,稍微有点上课要求的,交到自己手里得哀嚎三天人生不公的麻烦类型。 樱井花弯眼听着,不喜欢一个人是从哪哪都看不顺眼的,说完行为,嘉田继续往下道:「还有他那头头发……不知道是天生的还是染的,倒是挺晃眼。和他的行为一样晃眼。」 樱井花下意识道:「染的。」 嘉田见樱井花都没思考就回答了,也没多想,顺着话继续发出不满:「怎么这么确定?不过这种发色确实蛮少见的,现在小孩子的审美怎么都是这种样子……」 樱井花:…… 樱井花想她总不能说他下面不是这个颜色吧。 思绪有些跑偏,樱井花嘴角动了一下,用一个很自然的微笑把自己的心里想法掩饰了过去,她主动提问引导话题,「所以他完全不听课的嘛?但我之前听其他老师说他成绩还可以?」 嘉田想了想,倒是没给什么特别偏见的评价:「那倒也不是完全不听,有的时候我发现他在听课简直是要吓死人了,」用词和语气有点夸张,「这小子就是成绩不错,不听讲也没老师管得了他,一直听说他在校外和人斗殴,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那群男老师居然还觉得年轻挺好的,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樱井花想:是真的。 樱井花:他确实有在校外和别人打架,校内外都打。 话说到这里,嘉田的话戛然而止,她撇嘴不说了。可能是觉得一直和校医抱怨班里面不听话的糟心学生是没什么成效的事情,对方能做的只是当个情绪垃圾桶,过量了还可能影响到樱井花的心情,也有可能是实在不想聊自己不喜欢的学生的事情了,嘉田和美撇撇嘴,话锋一转:「你等下有事吗?要一起去吃点东西吗?」 现在是下午三点,樱井花中午忙着记录新到的药品没吃什么东西,饭团咬了一半就要去帮篮球社崴到脚的主力喷止疼喷雾,过量的训练让对方的脚踝红肿不堪,樱井花还得多叮嘱几句「要注意训练程度,再严重下去到时候可能都上不了场呢」,说完又被年轻的男学生嘲笑「樱井老师说话好像我妈妈似的」,她只能假装生气让人把话听了进去。 折腾完了伤员,她还没来得及坐下来,又有什么灵异探险社团的来借绷带,要的量大到樱井花以为他们要包**木乃伊,迷茫着表情听了半天没听懂现在的年轻学生到底要做什么。 等忙完好不容易再坐回椅子上,又快到开会的点了,她把剩下冷掉的饭团塞完后就没吃什么东西了,现在正好也饿了。 好忙,樱井花想,事情果然都是堆到一起来的。 好在她下午没有其他安排,至于亚久津仁,距离上次还没过多久,虽然早就抛弃了尊严但是羞耻心还是有点的,樱井花今天没打算继续冲到网球社门口问男高中生有没有空,而且她上次开会就拒绝了嘉田的邀请,这次对方当面又提了一次,纵使樱井花是想回家缩着,也觉得再拒绝不太好了。 所以她也没思考多久,就点头答应了。 一起吃过不少次饭,但是单独两个人吃饭还是少有的,嘉田和美终于喊到吃饭搭子了心情高兴,樱井花也跟着她一起笑,听她絮絮叨叨地开始说那家店的甜品有多好吃,心里倒也有点期待了。 临走前她视线重新落回窗外,找了几秒才找到那少年人的身影。明明是一样的位置一样的距离,她却觉得对方的身影变得清楚了一些,拿着球拍奔跑的少年印在眼里,至少不再是模模糊糊的一个点。 亚久津,好像在她心里的形象稍微清晰了一些。 第4章 4 [7] 这个月剩下的日子都很忙。樱井花坐在办公室里面看计划安排的时候忍不住叹了口气,黑色水笔在她手里面转了两圈,她头一次为需要和别人社交而感受到微弱的折磨。 运动会和答应了其他班的女老师要去的教职联谊会是最近且最重要的事情,真要算起来这两件事和她毫无关系——如果运动会上没有学生受伤的话——但她就是要花费很多时间在参与活动上。 运动会还好说,毕竟是她的职责所在,那联谊会真的就是她被邀请了好几次之后不得已才答应下来的事情。比她还年轻的女教师在脱单上面比她有更大的热情,在知道樱井花单身之后,好像是左脚的鸟遇到了世界上另外一只没有右脚的猪,抓着她的手就差把「来凑个人数吧」写在脸上,热切地邀请了她好几次。 前几次樱井花还能敷衍着找着有事的借口晃过去,后来提的次数多了,她的理由实在不够用了,只能讪笑着说去玩玩看吧。 女教师当时说一定给樱井花介绍个年轻有为的男的,于是她笑得更勉强了。 其实她大学的时候没少参加联谊,医学生的校园生涯本来就比正常人多个几年,于是多参加几场也是正常的。樱井花素来觉得正常甚至优质的男性是不会在这种场合上流通的,就算有捡漏也不一定能让她碰到。 樱井花想着她不会是这场联谊里面年龄最大的女性了吧,一时间觉得岁数真是一个可悲的东西。她能使用的、最真实的那个「虽然我最近单身但是生理和心理都挺充实的,而且无论怎么优质新遇到的男性一定没有她现在遇到的硬件条件强」的理由要是被说出口一定会被同事们当做疯掉了,更别说被人知道对象是男高中生了。 做的时候大脑都会被融化掉,清醒的时候感觉在走钢丝。 两次过后其实樱井花有想过要不就算了吧,反正都爽过了,她可以做那个无情的成年女人——好吧,她不知道这对亚久津仁而言算不算无情——这种状态对她而言舒适算得上是危险了,而且注定没头没尾的,但感觉又实在是不好控制,她偶尔会想如果松下有稍微一点吸引到她的地方,可能现在她就不会看着挂在树上的气球思考是爬树取下来还是放弃了。 樱井花不喜欢做决定,就正如她不喜欢很直白地拒绝别人。 松下的追求在她婉拒了两次吃饭的邀约后暂停,成年人永远不用说太清楚的社交模式给人留了很足够的面子——但和十六岁的男高中生、这种年轻人相处是不会被给留脸面的。 还有一个不同是她开会的时候得和松下见面,作为同事他们可能得天天见,但是亚久津仁却不经常来学校。于是樱井花得到了很多可以喘气的时间。 不止她忙,网球部应该也挺忙的,樱井花听千石清纯说过最近有什么高中组的全国大赛,她不知道亚久津实力到底如何,但是看千石那副全世界找人的样儿,她觉得对方应该挺重要的。 在千石清纯第三次来医务室扑空的时候,樱井花终于还是没忍住放下了手中的病历册,她手指背过来用食指顶着脸颊,心脏跳动的频率有一种重回到学生时期主动和心动对象的好兄弟问这问那的错觉,她主动问道:「你怎么还在找亚久津呢?」 千石清纯说话的声音里面透着哀怨:「因为他已经好久没有来训练了。」 樱井花想了想好像也是,她上次见到对方好像也是好几天前的事情了,那天她看了一会儿对方比赛,没忍住邀请对方回家,现在她也不知道怎么安慰苦苦找人无果的千石清纯,思考了一下,回答道:「真过分呢。」 千石应该是听得出来樱井花这句话夹杂着的糊弄意思,他对着樱井花眨眨眼,俨然有一种要拉开二人世界的架势,而二人世界的目的是为了在背后说亚久津仁的小话。他拉开樱井花桌子前面的椅子,头靠在椅背上:「马上就要是全国大赛了,早退就算了,至少人要来一下吧。」 樱井花不觉得自己能给千石清纯什么好的建议,但是听听年轻人发牢骚也是可以——而且还是关于亚久津的——她给出了个最直接的处理方式:「不给他打个电话看看吗?」 千石清纯非常斩钉截铁,肯定到比太阳明天会准时升起还坚决:「不会接的呢。」 说完这句话,他语气里面的哀怨更明显了:「如果打多了还会被拉黑,让他放人出来也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呢。」 樱井花觉得倒也是他做得出来的事情,然后忽然间想到了自己连亚久津的联系方式都没有。 樱井花:果然,好的心态都是比较出来的。 樱井花微妙地感觉他们现在是两个怨妇了。最近的人生就像是她喜欢的搞笑综艺,人和人在那里谈话就是很好笑的事情——她不知道是因为对话太好笑了还是她就是想笑——她重新拿起自己的工作日志,嘴角的弧度没有变化:「我看他一直都一个人,如果找不到本人的话,是很难知道他在哪里呢。」 千石清纯:「说得是呢,之前在国中太一跟在他后面还好找一点,现在真是完全见不到人影了……」 完全没有听到过的名字出现了,樱井花翻开记录的手顿了一下,她虽然觉得这个名字怎么听都像是个男孩子,但是思绪在脑子里面转了一圈,到最后化作了一个奇怪的问题:「太一?亚久津前女友吗?」 她问出来这个问题后就意识到自己不应该这么说,樱井花不知道千石有没有察觉到她和亚久津之间的关系——应该是没有的——但倘若他知道了,这会儿她的话就听起来十分刻意了。 但千石清纯的第一反应是稍微愣了一下,他好像没有料想到樱井花会这么问,顶着非常单纯的表情眨了眨眼,然后直接笑出了声。樱井花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了什么特别好笑的东西,让对方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看起来差点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樱井花有些无奈:「这么好笑吗?」 千石清纯连连摆手:「没有没有,只是突然间听到没有忍住。」 千石清纯解释道:「太一是之前国中的小学弟,很崇拜亚久津呢,一直跟在他的身后,说是小男朋友的话也可以吧~」 樱井花判定为他现在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千石清纯好不容易笑够了,见樱井花的反应淡淡,好像来了点八卦的想法,可能是把什么情绪都在心里面翻腾的老师当做了很好的秘密守护者,略作思索了一下,道:「不过亚久津的前女友和太一是一届的呢,不知道会不会直升高中部,如果直升了,真想看到他们两个再见面是什么场景呢。」 樱井花:…… 樱井花其实也想看到,她隐约听到千石清纯带过去了个女孩子的名字,但是并没有听清,于是也没有再问第二次。 这个对话后面可以接上很多问题,例如「亚久津当初和他前女友感情怎么样,到底是为什么分手」又或者「亚久津现在对他前女友是什么看法呢?」,她不知道两个可能互为初恋的年轻人会不会在学校重逢后死灰复燃,就像是她和亚久津仁其实现在什么关系都不是。 樱井花同样不知道千石清纯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在试探她还是顺着话题想到了更好玩的东西,对方紧接着抛下来的那句「说起来我之前还以为亚久津喜欢上樱井老师了呢」,确实给她带来了一些情绪上的起伏波动。 ——她更不知道亚久津喜不喜欢她,但是喜欢上如果是断开的两个描述,那她倒觉得有可能是真的。 樱井花险些没笑出来,还好她在各种社交场合建立了非常完善的应对方式,所以这让她看起来只是被学生无心的玩笑惊到了一下,随即端起来了大人那副什么都无所谓的模样:「怎么会这么想的?比我刚刚问出来的还奇怪吧。」 千石清纯倒是给了个比较合理的理由:「因为感觉亚久津一直来医务室这边,我也是跟着他来了才看到有樱井老师这么漂亮的老师——那家伙完全没打算告诉其他人。」 被人夸是好事,樱井花现在却不是很能享受这点情绪价值,她视线落回自己写的字上面,回道:「他看上空调更有可能吧。」 千石清纯笑道:「这么说也是呢。」 樱井花不是很想接这个话题了,她只是跟着千石清纯重复了一遍:「这么说也是呢。」 她想:怎么还想起来这种事情了。 [8] 运动会定在周五,算得上是一个好天气,樱井花顶着自己的教师挂牌再一次地深刻意识到老师其实也算一种服务业。 开幕式的时候全体老师都要参加,运动会这种挥洒汗水的节日也少不了那些形式主义,冗长的演讲稿能耽误一个多小时,也不知道是拿来磨磨正值好动期的学生的性子还是非要走这个排场的。樱井花不用一上午就待在医务室,今天有位实习老师和她轮班,所以一整个上午的她都揣着些巧克力在操场上乱逛,以拯救一些仗着年轻为所欲为不吃早饭而低血糖的「问题」学生。 很经常有,她的医务室里面就放了一罐糖,她允许学生们随便拿,于是每隔着两天都要加补一批货。 一开始还算正常,樱井花还得在项目旁边说几句「有没有人没吃早饭」之类的把人喊过来,后面有相熟的学生发现她在发糖,也不管到底身体有没有问题了,凑上来一口一个樱井老师地喊她,也想要颗巧克力。男孩子不好意思一些,女孩子倒是不顾忌什么,笑嘻嘻地伸出双手。樱井花感觉这个画面像是一群小崽子在旁边嗷嗷待哺,她未婚未育先当上妈了。 樱井花最后一块巧克力本来打算是给她代过课的一位女生——她能看一下自习课——结果女孩子刚满脸开心地接下来,旁边就出现了一位满脸怨气的男生。 樱井花以为对方也是来要巧克力的,想说自己没有了,就听到那男生用格外哀怨的语气喊了一下女生的名字,他说:「我送你巧克力的时候都没见到你这么开心……」 女孩子收了樱井花的糖高高兴兴的,对着男生陡然变脸,长长的马尾辫一甩,白了男生一眼:「你是我男朋友唉,你送我巧克力不是应该的吗,我要多高兴?」 这话虽然听起来稍微有些不好听了,但樱井花想想确实也没有问题。不管人会不会往这方面想,在亲密的关系中一些在普通关系中被视作「付出」的事情会被合理化或者常态化。 女孩的男朋友应该是那种不错的性格,现在被女孩怼了一句显得更可怜了:「太难过了,我明明收到明酱的巧克力都会非常高兴的。」 樱井花现在觉得自己应该多一块巧克力了,这样子给这对小情侣一人一颗,她就不用在这里听他们说些小孩子才在意的事情了。 樱井花想:年轻真好,真有活力。 樱井花:需要在意的都是这种事情。 稍微逛了一会儿没有什么特殊情况,樱井花被太阳晒得有些不适了,她想着正好回医务室再拿点巧克力,还没走到门口,就看到今天和她轮班的实习老师一脸如释重负地从屋子里面跑出来,见到她如同见到什么久违重逢的亲人似的,是听到脚步声就出来了。 樱井花确实是被她这架势吓了一下,问:「出什么事情了吗?」 樱井花一直都在外面,如果真的有学生受了很重的伤,实习老师一个人应付不来也是正常的,她也没看手机,现在也难免有些紧张。 实习老师啊了一声,连忙摇头:「不、不是!樱井老师回来就好了,外面有点热,我出去看看吧,正好你休息会儿。」 樱井花有点没能理解为什么对方只是想和她换班能惶恐成这样,等进了医务室她才懂为什么,空调风声下极低的温度带着更低压的氛围,樱井花在看到屋里的人时第一反应就是把门反锁了。这个有些刻意为之的本能举动让樱井花在内心唾弃了一下自己,但好在那人也没说什么,于是她表面上非常平静地撩了一下脖颈后面的长发,「运动会来我这边蹭空调……至少要和老师打招呼吧?」 「亚久津同学。」 怪不得实习老师逃跑了,和这么凶着一张表情的男高中生待在一起确实会让人对自己的安危产生一些动摇。 在樱井花锁上门的时候亚久津仁就已经坐起来身子了,他个子高,整个人躺在床上的时候脚敲在床沿上,现在侧着坐在床边,他下巴一侧贴着个创可贴,应该是自己翻出来的,让他在樱井花看起来与其说是凶神恶煞的不良少年,更像是个受损自己缝合的玩偶熊——樱井花合理怀疑他可能趁着运动会人多的时候又去打架了——亚久津仁冷哼了一声,难得对她出现了其他语气,但不是什么好语气:「老师?」 樱井花这次完全可以确定他是在嘲讽她了,但不知道是在嘲讽她老师的身份还是她刚刚锁门的举动。 樱井花也不介意这个,她确实没干出什么为人师表的事儿,彻底进屋后她坐到亚久津仁的旁边,单手撑着床面,笑道:「你不把我当老师的话那是什么呢?亚久津同学。」 亚久津仁皱眉,他眼睛微微眯起,下巴稍抬高了一些,明明两个人坐在同一个高度,他硬是看出了俯视人的状态,用喉咙发出一个音调极低的语气词:「啊?」 樱井花想:这是一道选择题,选项有两个,一是师生关系,二是炮/友关系。 樱井花:嗯,要是他真能和前女友复合的话应该就是前炮友了。 第二个念头只是出现了一瞬间,很轻飘飘地飞了过去,但等樱井花自己反应过来后,整个人有点不太好了。人是没办法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潜意识在想什么的,就像是大部分人类没办法遏制**,她实在没忍住捂住了脸,为自己这近乎等于吃醋的想法产生了一丝无法抵抗的折磨感。 樱井花开始疯狂给自己找补:她只是实在不太了解亚久津仁罢了,所以才会胡思乱想。倘若她了解亚久津仁就像是了解自己的前任那般,那她就会很清楚对的会怎么做了。 你看,就例如樱井花知道她的前任是不喜欢在手机上聊天的人,所以当他好脾气又耐心地回下属发来的各种食物照片和风景照时,她就知道前任对下属的心思肯定不简单了;再例如前任平日里雷打不动地维持着情绪稳定的精英人设,那天分手能闹成那样,是打定了主意破罐子破摔了——或者存在那百分之一的可能性他是真的很介意说出来的那些事情。 而樱井花不知道亚久津仁到底怎么想的,这几日比往日更多的了解都来自于那些认识亚久津的人对他的印象,她总是在不稳定的时候才会多想,在什么都不了解的时候才会觉得对方的神秘是具有诱惑力的。 女老师突然且莫名的反应让亚久津眉皱得更紧了,他等了几秒钟没见到对方有其他到动作,开口道:「你怎么了?」 男生的声音让樱井花从自己的思绪里面抽离出来,她依旧弯着腰,稍微侧头抬起视线去看对方,垂落下来黑发遮挡住了对方的脸,表情看不清楚,樱井花的视线没有上移,落在亚久津仁的喉结上——她清晰地看到少年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樱井花决定不想了,她扯了扯嘴角,直起身子,对亚久津仁露出如同过去每一秒钟都会展露在她脸上的笑容,道:「不想了。」 她说不想了,没有说在想什么,亚久津仁不满地啧了一声。 正在微笑的成熟女性其实长得很漂亮——她没有任何的攻击性,嘴角永远挂着社交微笑,任何激烈的、无法控制的情绪好像都无法在她身上浮现,这应该是一位非常善解人意、温柔待人的女性,但是—— 这位女性现在正在解自己的衬衫扣子,忽然的,看起来没有预兆,但是在锁门声响起来的时候两个人就猜得到事情会往什么方向发展了。 —— 柔软湿润的舌在口腔中缠绕在一起,如同他们现在的身体一样无法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