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刺激着鼻腔,天野幸盯着急诊室苍白的天花板,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膝盖。医生的话还在耳边回响:"伤口不深,而且患者的血小板数值异常高,已经自然止血了...主要是酒精和药物混合导致的昏迷..."
帘子被拉开,吉原庵坐在病床上,右手腕缠着薄薄一层纱布,脸色比病房墙壁还要苍白。黑色刘海垂下来,遮住了他的眼睛。
"医生说你可以回家了。"天野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轻松,"我送你。"
吉原抬起头,漆黑的瞳孔里没有任何波澜:"不需要。"
他径直下床往外走,脚步虚浮却固执地推开天野搀扶的手。天野抓起背包追出去,在电梯口拦住他:"至少让我叫车!你这个状态会——"
"会怎样?"吉原突然笑了,嘴角扭曲成一个古怪的弧度,"会死吗?"
电梯门开了,他走进去,天野硬挤进去挡在按键前:"那我跟你回家。"
"我不记得邀请过你。"
"你浴室的门锁被我撞坏了。"天野指了指自己背包里露出的工具,"总得负责修好。"
吉原盯着电梯数字沉默,直到叮的一声到达一楼。
"随便你。"他最终说道,声音轻得像灰尘落地。
出租车停在一栋昭和年代的老公寓前,外墙爬满裂缝和霉斑。天野跟着吉原爬上黑暗的楼梯,三楼走廊尽头的房门歪斜地挂着,门框上还留着被撞坏的痕迹。
房间比天野想象的更糟——不足十帖的空间里堆满空啤酒罐和泡面碗,唯一一张矮桌上散落着药片和铅笔屑。潮湿的霉味混着酒精气息扑面而来,墙纸接缝处泛着可疑的黄色水渍。角落里铺着一床皱巴巴的被褥,旁边堆着几本素描本。
"浴室在那边。"吉原指了指用塑料帘子隔开的小隔间,自己则走到窗前推开窗户,冷风立刻灌进来。
天野放下背包开始修理门锁,余光却一直跟着吉原的身影。那个单薄的人靠在窗边点燃一支烟,烟雾在夕阳中缭绕,仿佛要把他整个人溶解在空气里。
"你饿吗?我去买点吃的。"天野修好门锁,拍了拍手上的灰尘。
吉原吐出烟圈:"不用。"
"那我随便买些。"天野假装没听见,快步走出房门。
便利店的白炽灯下,天野往篮子里扔了两份便当、矿泉水、新鲜水果和简易被褥。结账时又鬼使神差地拿了一包草莓牛奶糖——他记得吉原素描本边角画过的小糖果图案。
回到公寓时天已经全黑,吉原蜷缩在被褥里背对着门。天野轻手轻脚地铺好新买的被褥,开始收拾满地的垃圾。当他挪开一个空酒瓶时,下面压着的几张照片露了出来——全是音乐社团演出的抓拍,焦点无一例外落在弹吉他的天野身上。
照片边缘有反复触摸留下的皱褶,但保存得很平整。天野的心脏突然漏跳一拍。
"别碰我的东西。"吉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冷得像冰。
天野转身,看见他不知何时已经坐起来,黑色眼睛在昏暗的房间里亮得吓人。
"这些是..."
"只是素描参考。"吉原夺过照片塞进素描本夹层,"你可以走了。"
天野举起双手做投降状:"至少让我睡一晚,现在末班车已经没了。"
吉原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伸手掀开天野的衬衫下摆——腹部结实的肌肉上有一大片撞击留下的淤青。
"撞门伤的?"
"啊...嗯。"天野没想到他会注意到。
吉原松开手,重新躺回去:"随你便。"
深夜,天野在霉味和吉原轻微的呼吸声中辗转难眠。地板硬得让他后背发痛,不知名的虫子在墙角窸窣作响。正当他迷迷糊糊要睡着时,一阵细微的动静让他瞬间清醒。
借着月光,他看见吉原坐了起来,双手抱膝前后摇晃,呼吸急促得不正常。他伸手想开灯,却被吉原厉声制止:
"别开灯!"
天野收回手,轻声道:"做噩梦了?"
没有回答,只有越来越重的喘息声。天野小心地挪过去,在距离吉原半米处停下。一只蟑螂从吉原手边爬过,他却毫无反应,仿佛已经失去知觉。
"吉原君,看着我。"天野慢慢伸出手,"你能感觉到我的手吗?"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碰到吉原手臂时,对方突然像触电般弹开,随即又因为眩晕而摇晃。天野赶紧扶住他的肩膀,这次吉原没有挣脱。
"呼吸,跟着我。"天野握着他冰凉的手按在自己胸前,"感受这个节奏...对,慢慢来..."
吉原的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天野的衣角,像溺水者抓住浮木。黑暗中天野能感觉到他全身都在发抖,冷汗浸透了睡衣。
不知过了多久,吉原的呼吸终于平稳下来。他猛地松开天野的衣角,转身背对着躺下,整个人蜷缩成胎儿姿势。
天野轻轻给他盖上毯子:"要喝水吗?"
"...不用。"
天野回到自己的被褥,却再也睡不着。窗外偶尔经过的车灯在天花板上投下转瞬即逝的光斑,就像吉原眼中那些一闪而过的情绪。
清晨的阳光透过脏兮兮的窗户照进来时,天野发现自己身上多了条毯子。吉原已经不在房间里,矮桌上放着便利店便当和一张纸条:"别多管闲事"。
天野笑着收好纸条,开始大扫除。当他掀开发霉的墙纸准备擦拭时,后面的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冷气——整面墙上密密麻麻画满了扭曲的人像和死亡场景,角落里用极小字体标注着日期。最近一幅是三天前,画着一个悬浮在浴缸中的人形,旁边写着:"这次会成功吗?"
"谁允许你动我的墙。"
天野转身,吉原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便利店塑料袋,脸色阴沉得可怕。
"这些画..."天野斟酌着词句,"很震撼。"
吉原把袋子扔在地上,几罐啤酒滚出来:"今天开始我会锁浴室门。"
"我不会再撞门了。"天野指着墙上最新那幅画,"但如果你再画这样的内容,我会第一时间把你绑去医院。"
吉原冷笑一声:"凭什么?"
"凭你昨晚抓住我衣服时用的力气。"天野直视他的眼睛,"那个瞬间,你是想活着的。"
吉原的瞳孔微微收缩,嘴唇颤抖了一下却没发出声音。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屏幕上显示"兄长"二字,吉原的表情瞬间凝固。
他按下接听键,电话那头传来刺耳的男声:"还没死啊?父亲问你什么时候来拿你那堆破烂画具..."
背景音里突然响起一阵狗吠声,吉原的手指猛地攥紧手机:"小白...它还好吗?"
"那条老狗?昨天开始不吃东西了。"对方嗤笑道,"怎么,现在知道关心了?当初丢下它逃跑的时候不是很潇洒吗?"
吉原的呼吸变得急促,天野能看到他脖子上凸起的青筋。
"我会去接它。"吉原低声说。
"省省吧,你以为这里还是你家?"电话那头的声音突然压低,"听着,废物,父亲说了,你敢踏进家门一步,他就——"
吉原挂断了电话。他机械地走到墙角坐下,双臂环抱膝盖,整个人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天野蹲在他面前,却不知该说什么。
"小白...是我从小养的萨摩耶。"吉原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唯一...会等我回家的..."
天野轻轻握住他的手,这次吉原没有躲开。他掌心有一道新鲜的伤口,已经结痂了。
"血小板很多,伤口好得很快。"吉原自言自语般说道,"但里面...从来不会愈合。"
窗外阳光明媚,照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天野注意到吉原手腕上那些旧伤疤在阳光下呈现出半透明的质感,像一道道脆弱的缝合线,勉强维系着这个破碎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