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象每天都在寻死怎么办[BA]》 第1章 第一章 吉他弦在指尖震动的声音渐渐平息,天野幸呼出一口气,额前的浅棕色碎发被汗水黏在皮肤上。音乐社团的春季演出刚结束,后台挤满了兴奋的社团成员和前来祝贺的观众。 "天野君!刚才的solo太帅了!"一个戴着蝴蝶结发卡的omega女生挤到他面前,脸颊泛红地递上矿泉水,"请、请收下这个!" "啊,谢谢。"天野礼貌地接过水瓶,目光却越过人群,落在走廊尽头的那个身影上。 昏暗的灯光下,一个穿着黑色连帽衫的男生靠窗坐着,苍白的皮肤在夜色中几乎透明。他低着头,黑色中分短发垂落遮住眼睛,手中的铅笔在素描本上快速移动着。周围的热闹与他无关,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墙将他与整个世界隔开。 "那是谁?"天野小声问身旁的鼓手。 "吉原庵,美术系的。"鼓手撇撇嘴,"怪人一个,从来不跟人交流。上次新闻部那个alpha想采访他,直接被无视了。" 天野却像被磁铁吸引般朝那个角落走去。随着距离缩短,他看清了吉原的样貌——精致得近乎脆弱的五官,淡色的嘴唇微微抿着,睫毛在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如果不是因为beta而闻不到信息素的味道,天野几乎要以为那是个omega。 "在画什么呢?"天野蹲下身,试图看清素描本上的内容。 吉原的手指顿了一下,头也不抬地继续画着:"别打扰我。" 声音很轻,却冷得像冰。 天野没有退缩:"我是天野幸,刚才在台上弹吉他的。你的画..." 他的话戛然而止。吉原正好翻过一页,新的一页上画着扭曲的人体,被混乱笔触缠绕的脖颈和四肢,痛苦张开的嘴里爬出被铅笔涂到反光的黑泥。与作画者精致的外表形成骇人的反差。 吉原"啪"地合上素描本,起身时一张纸从本子里飘落。天野下意识接住,发现是张未完成的速写——舞台上的吉他手,正是他自己。与其他阴暗画风不同,这张画竟然透着几分温暖。 "还给我。"吉原伸出手,声音依然平静,但天野注意到他纤细的手指在微微发抖。 天野将画递回去,露出灿烂的笑容:"画得真好,尤其是光线的处理——" 吉原夺过画纸,转身就走。黑色卫衣在走廊尽头一晃,消失在楼梯间。 天野站在原地,指尖还残留着画纸的触感。心脏在胸腔里不规律地跳动着,一种奇怪的感觉在胃部盘旋。他从未对任何人产生过如此强烈的兴趣。 一周后,社团登记表前,天野的手指停在"吉原庵"那一栏。联系方式被故意涂黑了,但地址还依稀可辨。 "你要去找他?"佐藤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那家伙上周休学了。" 天野猛地转头:"什么?" "我也是听美术系的朋友说的。"佐藤耸耸肩,"好像休学手续都是快递到学校的,本人根本没露面。" 当天傍晚,天野站在一栋破旧公寓楼前,手里提着便利店买的慰问品。三楼最角落的房间,门牌上的"吉原"二字已经褪色。他深吸一口气,抬手敲门。 没有回应。 天野正准备再敲一次,突然注意到门缝下渗出的液体,还在源源不断的流出。 "吉原君?吉原庵!"他用力拍门,依然无人应答。 后退两步,天野猛地用肩膀撞向门板。老旧的锁扣经不起冲击,门开了。 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酒精气息扑面而来。天野冲进浴室,眼前的景象让他胃部痉挛—— 吉原庵半裸着泡在浴缸里,水龙头还在不停的放水,水面泛着诡异的粉红色。他右手垂在浴缸外,手腕上一道狰狞的伤口还在渗血。地上散落着空酒瓶和撕开的药板,一支美工刀落在浴缸旁的地上。 "吉原!"天野一把将他从水中捞起,颤抖的手指探向颈动脉——还有微弱的跳动。 他用毛巾死死扎住流血的手腕,同时掏出手机叫救护车。怀里的身体轻得可怕,像一具包着皮的骷髅。天野注意到吉原苍白的皮肤上除了新伤,还有许多淡白色的旧疤痕,纵横交错如同地图上的河流。 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天野才发现自己哭了。泪水滴在吉原紧闭的眼睑上,顺着那张精致却死气沉沉的脸滑落,混入浴缸的血水中。 在跟随担架冲出房门前,天野瞥见墙上用铅笔写的一行小字,已经被湿气晕染得模糊不清: "世界不会因为我消失而停止转动,就像它从未因我存在而改变。" 第2章 第二章 消毒水的气味刺激着鼻腔,天野幸盯着急诊室苍白的天花板,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膝盖。医生的话还在耳边回响:"伤口不深,而且患者的血小板数值异常高,已经自然止血了...主要是酒精和药物混合导致的昏迷..." 帘子被拉开,吉原庵坐在病床上,右手腕缠着薄薄一层纱布,脸色比病房墙壁还要苍白。黑色刘海垂下来,遮住了他的眼睛。 "医生说你可以回家了。"天野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轻松,"我送你。" 吉原抬起头,漆黑的瞳孔里没有任何波澜:"不需要。" 他径直下床往外走,脚步虚浮却固执地推开天野搀扶的手。天野抓起背包追出去,在电梯口拦住他:"至少让我叫车!你这个状态会——" "会怎样?"吉原突然笑了,嘴角扭曲成一个古怪的弧度,"会死吗?" 电梯门开了,他走进去,天野硬挤进去挡在按键前:"那我跟你回家。" "我不记得邀请过你。" "你浴室的门锁被我撞坏了。"天野指了指自己背包里露出的工具,"总得负责修好。" 吉原盯着电梯数字沉默,直到叮的一声到达一楼。 "随便你。"他最终说道,声音轻得像灰尘落地。 出租车停在一栋昭和年代的老公寓前,外墙爬满裂缝和霉斑。天野跟着吉原爬上黑暗的楼梯,三楼走廊尽头的房门歪斜地挂着,门框上还留着被撞坏的痕迹。 房间比天野想象的更糟——不足十帖的空间里堆满空啤酒罐和泡面碗,唯一一张矮桌上散落着药片和铅笔屑。潮湿的霉味混着酒精气息扑面而来,墙纸接缝处泛着可疑的黄色水渍。角落里铺着一床皱巴巴的被褥,旁边堆着几本素描本。 "浴室在那边。"吉原指了指用塑料帘子隔开的小隔间,自己则走到窗前推开窗户,冷风立刻灌进来。 天野放下背包开始修理门锁,余光却一直跟着吉原的身影。那个单薄的人靠在窗边点燃一支烟,烟雾在夕阳中缭绕,仿佛要把他整个人溶解在空气里。 "你饿吗?我去买点吃的。"天野修好门锁,拍了拍手上的灰尘。 吉原吐出烟圈:"不用。" "那我随便买些。"天野假装没听见,快步走出房门。 便利店的白炽灯下,天野往篮子里扔了两份便当、矿泉水、新鲜水果和简易被褥。结账时又鬼使神差地拿了一包草莓牛奶糖——他记得吉原素描本边角画过的小糖果图案。 回到公寓时天已经全黑,吉原蜷缩在被褥里背对着门。天野轻手轻脚地铺好新买的被褥,开始收拾满地的垃圾。当他挪开一个空酒瓶时,下面压着的几张照片露了出来——全是音乐社团演出的抓拍,焦点无一例外落在弹吉他的天野身上。 照片边缘有反复触摸留下的皱褶,但保存得很平整。天野的心脏突然漏跳一拍。 "别碰我的东西。"吉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冷得像冰。 天野转身,看见他不知何时已经坐起来,黑色眼睛在昏暗的房间里亮得吓人。 "这些是..." "只是素描参考。"吉原夺过照片塞进素描本夹层,"你可以走了。" 天野举起双手做投降状:"至少让我睡一晚,现在末班车已经没了。" 吉原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伸手掀开天野的衬衫下摆——腹部结实的肌肉上有一大片撞击留下的淤青。 "撞门伤的?" "啊...嗯。"天野没想到他会注意到。 吉原松开手,重新躺回去:"随你便。" 深夜,天野在霉味和吉原轻微的呼吸声中辗转难眠。地板硬得让他后背发痛,不知名的虫子在墙角窸窣作响。正当他迷迷糊糊要睡着时,一阵细微的动静让他瞬间清醒。 借着月光,他看见吉原坐了起来,双手抱膝前后摇晃,呼吸急促得不正常。他伸手想开灯,却被吉原厉声制止: "别开灯!" 天野收回手,轻声道:"做噩梦了?" 没有回答,只有越来越重的喘息声。天野小心地挪过去,在距离吉原半米处停下。一只蟑螂从吉原手边爬过,他却毫无反应,仿佛已经失去知觉。 "吉原君,看着我。"天野慢慢伸出手,"你能感觉到我的手吗?"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碰到吉原手臂时,对方突然像触电般弹开,随即又因为眩晕而摇晃。天野赶紧扶住他的肩膀,这次吉原没有挣脱。 "呼吸,跟着我。"天野握着他冰凉的手按在自己胸前,"感受这个节奏...对,慢慢来..." 吉原的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天野的衣角,像溺水者抓住浮木。黑暗中天野能感觉到他全身都在发抖,冷汗浸透了睡衣。 不知过了多久,吉原的呼吸终于平稳下来。他猛地松开天野的衣角,转身背对着躺下,整个人蜷缩成胎儿姿势。 天野轻轻给他盖上毯子:"要喝水吗?" "...不用。" 天野回到自己的被褥,却再也睡不着。窗外偶尔经过的车灯在天花板上投下转瞬即逝的光斑,就像吉原眼中那些一闪而过的情绪。 清晨的阳光透过脏兮兮的窗户照进来时,天野发现自己身上多了条毯子。吉原已经不在房间里,矮桌上放着便利店便当和一张纸条:"别多管闲事"。 天野笑着收好纸条,开始大扫除。当他掀开发霉的墙纸准备擦拭时,后面的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冷气——整面墙上密密麻麻画满了扭曲的人像和死亡场景,角落里用极小字体标注着日期。最近一幅是三天前,画着一个悬浮在浴缸中的人形,旁边写着:"这次会成功吗?" "谁允许你动我的墙。" 天野转身,吉原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便利店塑料袋,脸色阴沉得可怕。 "这些画..."天野斟酌着词句,"很震撼。" 吉原把袋子扔在地上,几罐啤酒滚出来:"今天开始我会锁浴室门。" "我不会再撞门了。"天野指着墙上最新那幅画,"但如果你再画这样的内容,我会第一时间把你绑去医院。" 吉原冷笑一声:"凭什么?" "凭你昨晚抓住我衣服时用的力气。"天野直视他的眼睛,"那个瞬间,你是想活着的。" 吉原的瞳孔微微收缩,嘴唇颤抖了一下却没发出声音。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屏幕上显示"兄长"二字,吉原的表情瞬间凝固。 他按下接听键,电话那头传来刺耳的男声:"还没死啊?父亲问你什么时候来拿你那堆破烂画具..." 背景音里突然响起一阵狗吠声,吉原的手指猛地攥紧手机:"小白...它还好吗?" "那条老狗?昨天开始不吃东西了。"对方嗤笑道,"怎么,现在知道关心了?当初丢下它逃跑的时候不是很潇洒吗?" 吉原的呼吸变得急促,天野能看到他脖子上凸起的青筋。 "我会去接它。"吉原低声说。 "省省吧,你以为这里还是你家?"电话那头的声音突然压低,"听着,废物,父亲说了,你敢踏进家门一步,他就——" 吉原挂断了电话。他机械地走到墙角坐下,双臂环抱膝盖,整个人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天野蹲在他面前,却不知该说什么。 "小白...是我从小养的萨摩耶。"吉原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唯一...会等我回家的..." 天野轻轻握住他的手,这次吉原没有躲开。他掌心有一道新鲜的伤口,已经结痂了。 "血小板很多,伤口好得很快。"吉原自言自语般说道,"但里面...从来不会愈合。" 窗外阳光明媚,照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天野注意到吉原手腕上那些旧伤疤在阳光下呈现出半透明的质感,像一道道脆弱的缝合线,勉强维系着这个破碎的灵魂。 第3章 第三章 天野幸用毛巾擦着湿发,看向矮桌上那堆照片残片。三天前他在整理房间时发现的那些演出照片,现在已成碎片——是他亲手撕碎的。耳边还回响着吉原庵罕见的激动声音:"谁允许你碰我的东西!" 当时吉原扑上来抢夺的样子像只被激怒的猫,黑色刘海散乱,苍白的脸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争夺间天野不小心碰到他左臂的旧伤,血立刻渗出来染红袖口。吉原却像感觉不到疼似的,只顾着去抓那些碎片,直到看见照片已经无法复原才突然僵住。 然后天野看见了——一滴泪珠从吉原右眼滑落,紧接着是第二滴。没有啜泣,没有颤抖,只有无声的泪水不断滚落,像是身体擅自背叛了主人的意志。 "对不起。"天野递过医药箱,"我帮你包扎。" 吉原没有拒绝。他安静地坐着,任凭天野处理伤口,泪水滴在两人之间的地板上。天野注意到他左臂内侧有一排细小的圆形疤痕,像是烟头烫的。 "这些照片...对你很重要?"天野轻声问。 吉原抬起泪眼看他,嘴角扯出一个讽刺的笑:"现在问这个有意义吗?" "我想了解你。" "为什么?"吉原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因为可怜我?还是alpha的征服欲作祟?" 天野停下包扎的动作,直视那双漆黑的眼睛:"因为那天在音乐社后台,你画了我的素描。" 吉原的瞳孔微微扩大,随即别过脸去:"只是随手画的。" "那这些照片呢?"天野指着碎片,"也是随手收集的?"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窗外开始下雨,雨滴敲打着玻璃,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叩门。 "我不需要任何人了解。"吉原最终说道,抽回包扎好的手臂,"尤其是你。" 现在回想起来,天野仍感到胸口一阵刺痛。他放下毛巾,看向浴室方向——吉原已经进去半小时了,水声依然没停。自从照片事件后,他们之间的气氛更加微妙,吉原要么整天不说话,要么突然尖锐地讽刺几句,然后又变回那副冷漠的样子。 天野走到窗前,雨更大了。远处雷声隆隆,潮湿的风从窗缝钻进来,带着铁锈和霉味。这栋老公寓在雨天显得更加破败,墙上的霉斑似乎在一夜间扩大了版图。 浴室门开了,吉原走出来,头发还在滴水。他穿着那件过大的黑色T恤,露出的锁骨像一对即将折断的翅膀。 "你脸色很差。"天野皱眉,"发烧了?" 吉原摇摇头,径直走向自己的被褥。但就在他弯腰的瞬间,身体突然晃了一下,天野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他——触手的皮肤烫得吓人。 "喂,你在发烧!"天野摸上他的额头,"什么时候开始的?" 吉原试图挣脱:"只是有点冷..." 话音未落,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天野强行把他按坐在被褥上,翻出体温计塞进他嘴里。电子屏显示38.6℃时,天野咒骂一声翻找退烧药,却发现药盒已经空了。 "我去买药。"天野抓起钱包,"你躺着别动。" 吉原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外面...台风..." 天野这才注意到窗外的暴雨已经演变成狂风骤雨,树枝拍打着玻璃,远处传来什么东西被吹倒的巨响。但他还是掰开吉原的手指:"便利店就在楼下,十分钟。" 冲进雨中的瞬间,天野就被淋透了。狂风几乎要把他掀翻,雨水像鞭子一样抽在脸上。便利店的灯光在雨幕中忽明忽暗,仿佛随时会熄灭。 当他浑身滴水地冲回公寓时,发现吉原不在被褥里。浴室门关着,里面传来微弱的水声。 "吉原?"天野敲门,"我买药回来了。" 没有回应。天野试着拧门把手——没锁。他推开门,眼前的景象让他的血液瞬间凝固—— 吉原半裸着坐在马桶盖上,右手拿着美工刀,左大腿上已经划出几道新鲜的血痕。血珠顺着苍白的皮肤滑落,滴在地上散落的素描纸上——那上面画着一只被关在笼子里哀鸣的小狗。 "小白..."吉原抬头看向天野,眼神涣散,"它一直在叫...我得放它出来..." 天野夺过美工刀扔到远处,用毛巾按住他腿上的伤口:"吉原,看着我!没有小白,你在发烧!" 吉原的眼神逐渐聚焦,当他看清眼前的景象时,身体猛地一颤:"我...?" "嘘,没事了。"天野帮他擦干血迹,涂上刚买的药膏,"我们先退烧。" 喂完退烧药,天野用湿毛巾擦拭吉原滚烫的额头和脖颈。吉原闭着眼睛,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细碎的阴影。高烧让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胸口剧烈起伏着。 "小白...是我十岁生日时父亲送的。"吉原突然开口,声音嘶哑,"唯一一次...他记得我的生日。"也许是谁不要给他的,但那并不重要。 天野的手停顿了一下,继续轻轻擦拭:"它现在在哪里?" "家里...哥哥说它病了。"吉原的眉头紧锁,"他们不会带它看医生的...从来不会..." 窗外的雷声更响了,吉原的身体随着每一声雷鸣而轻微颤抖。天野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握住他的手。 "你知道吗...beta不会被标记。"吉原突然笑了,笑容扭曲,"哥哥经常说...我连被alpha咬的价值都没有...就像透明人..." 天野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你哥哥..." 吉原的眼神又变得涣散:"alpha的优越性...需要证明...用烟头...用皮带...用..."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变成含糊的呓语。天野帮他盖好被子,坐在旁边守了一夜,听着他在高烧中不断呼唤"小白"的名字。 天亮时,雨停了。吉原的烧退了些,但脸色仍然很差。天野预约了附近的心理诊所,半强迫地带他去看诊。 诊所的墙壁刷成令人压抑的浅绿色,候诊室里弥漫着消毒水和焦虑混合的气味。吉原全程一言不发,直到被叫进诊室。 天野在门外等了将近一小时。当门再次打开时,医生示意他进去。 "吉原先生同意你参与部分讨论。"医生说,推了推眼镜,"根据初步评估,他患有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和重度抑郁症,有自伤行为和自杀倾向。" 天野看向吉原,后者盯着地板,像一尊苍白的雕像。 "这些症状...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天野问。 "患者回忆最早的自伤行为发生在十五岁,但根据症状严重程度,创伤可能开始得更早。"医生谨慎地说,"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当谈到家庭关系时,患者出现了明显的解离症状。" 吉原突然站起来:"我可以走了吗?" 医生点点头,递给他一张处方:"这些药会帮助你睡眠和稳定情绪。下周同样时间,我们需要继续今天的谈话。" 走出诊所时,阳光刺得人眼睛发痛。吉原把处方单揉成一团塞进口袋,径直往前走。 "等等!"天野追上他,"不去拿药吗?" "没用。" "你怎么知道?你试过?" 吉原停下脚步,转向天野:"五年。七种抗抑郁药。三种镇静剂。"他扯开衣领,露出锁骨上方的疤痕,"最后那次...我吞了一整瓶,醒来时父亲用皮带抽我,说我在装可怜。" 天野的喉咙发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吉原重新拉好衣领,继续向前走。 回到公寓,天野强行让吉原躺下休息,自己则去药店配了处方药。当他回来时,吉原正在翻看一本素描簿,看到他进来立刻合上了。 "药在这里。"天野把袋子放在矮桌上,"至少试一试,好吗?" 吉原没有回答,而是突然问道:"你为什么要管我?" 天野坐在他旁边,认真思考这个问题:"一开始...可能是出于责任。撞见那个场景后,我不能假装没看见。" "现在呢?" "现在..."天野斟酌着词句,"现在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收集我的照片。我想看你画在素描本里的东西。我想了解吉原庵这个人——不只是他的伤口,还有他藏起来的部分。" 吉原的睫毛颤动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素描本的边缘。阳光透过脏兮兮的窗户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如果我给你看,"他最终轻声说,"你会后悔的。" 天野摇摇头:"试试我。" 吉原缓慢地翻开素描本。天野屏住呼吸——页面上是一只微笑的萨摩耶,笔触温柔得不可思议。往后翻是各种场景的速写:便利店柜台、雨中的电线杆、空啤酒罐上的反光...还有更多天野在舞台上弹吉他的画像,有些甚至捕捉到了他甩动头发时的瞬间。 最后几页却画风突变,全是阴森恐怖的画面:被锁链束缚的人形、满是血水的浴缸、从眼眶里爬出昆虫的自画像...最新一页是昨晚画的笼中小狗,旁边潦草地写着"救救我"。 天野轻轻合上素描本,抬头对上吉原忐忑的目光。 "谢谢你给我看这些。"他真诚地说,"尤其是小白...它很可爱。" 吉原的嘴唇微微颤抖,眼中闪过一丝天野从未见过的东西——希望?脆弱?抑或是初生的信任?下一秒他就别过脸去,但天野已经看到了那一瞬间的裂缝,在那堵高墙上出现的第一道缝隙。 窗外,雨后的阳光格外明亮。 第4章 第四章 天野幸用筷子戳着便当里的玉子烧,余光瞥向柜台后的吉原庵。便利店的荧光灯下,吉原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苍白,黑眼圈在眼下投下青灰色的阴影。已经两周了,他坚持按时服药,但效果似乎有限。 "吉原君,你的休息时间到了。"店长佐藤从仓库探出头来,"天野君等你好久了。" 吉原点点头,脱下便利店制服外套挂好,走到天野对面的座位坐下。他机械地打开天野给他买的便当,筷子在米饭上戳了几下就放下了。 "没胃口?"天野推过去一盒草莓牛奶,"至少喝点东西。" 吉原接过牛奶,指尖在天野手上轻轻擦过,又迅速缩回。这个小动作没逃过天野的眼睛——自从开始服药后,吉原偶尔会表现出这种细微的亲近,随即又警觉地退回壳里。 "医生说药物需要时间起效。"天野试图找话题,"周末要不要去看那个新开的画展?" 吉原摇摇头,突然问道:"你们社团...下周有演出?" 天野差点被米饭呛到——这是吉原第一次主动问起他的活动。"嗯,校园祭预热演出,周六下午。"他小心翼翼地补充,"你要来吗?" 吉原的睫毛颤动了一下:"我值班。" "我可以跟佐藤先生说——" "不用。"吉原打断他,声音有些生硬,"我不去。" 天野识相地闭上嘴,转而说起其他事情。但心里某个角落亮起微弱的希望——吉原至少还在关注他的演出。 下班后他们一起走回公寓。五月的夜风带着淡淡的花香,吉原双手插兜走在前面半步,黑色卫衣在路灯下像一团移动的阴影。天野注意到他走路时总是微微含胸,仿佛随时准备抵挡来自前方的攻击。 "天野。"吉原突然在公寓楼下停住,"周六...能帮我带一张演出传单吗?" 天野的心跳漏了一拍:"当然!你想要多少都行。" 吉原没再说话,快步上楼去了。 周六的演出很成功。天野在台上弹吉他时,目光不自觉地扫视观众席,明知吉原不会来,却仍忍不住寻找那个瘦削的身影。演出结束后,他精心挑选了一张最清晰的海报,背面用马克笔画了只小小的萨摩耶,塞进背包最里层。 回到公寓时已是深夜,屋里黑着灯。天野轻手轻脚地进门,借着月光看到吉原蜷缩在被褥里,背对着门。他放下背包准备洗漱,突然注意到矮桌上放着一个包装简陋的小盒子,旁边纸条上写着"生日"二字。 天野这才想起今天是自己的生日。他完全忘了这件事,朋友们发的祝福短信都没来得及看。他小心地拆开盒子——是一本手工装订的素描本,封面用黑色棉布包裹,触感柔软得像小动物的皮毛。 翻开第一页,天野的呼吸停滞了。页面上是他弹吉他时的侧脸,铅笔线条流畅生动,连他甩头时发丝的弧度都捕捉得恰到好处。往后翻全是类似的素描:他在便利店吃泡面的样子,他修门锁时皱眉的专注表情,他睡着时微微张开的嘴唇...最新一张是前天画的,他站在阳台上晾衣服,阳光透过白色衬衫勾勒出身体的轮廓。 最后一页夹着一张纸条,字迹工整得近乎刻板:「如果哪天我死了,请烧掉墙后的画。 —庵」 天野的手指微微发抖。他放下素描本,轻手轻脚地走到吉原的被褥旁蹲下。月光下吉原的睡脸平静得像个孩子,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小的阴影。天野忍不住伸手,却在即将触碰到他脸颊时停住了。 "你没去看演出。"吉原突然开口,眼睛仍然闭着。 天野缩回手:"嗯,刚回来。谢谢你...的礼物。" 吉原翻过身面对他,黑曜石般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看到纸条了?" "嗯。"天野喉咙发紧,"墙后...是什么?" 吉原坐起来,从枕头下摸出美工刀——天野以为他又要自残,急忙去抓他的手腕,却见吉原用刀尖指向墙壁:"想知道就自己看。" 天野拿起美工刀,走到发霉的墙纸前。他小心地沿着边缘撬开一角,墙纸后面露出斑驳的水渍和...画。无数用铅笔、马克笔甚至可能是血迹画的图案密密麻麻覆盖了整个墙面,有些已经被湿气晕染得模糊不清。 随着更多墙纸被撕下,天野的胃部逐渐发冷——这些画比他想象的更加阴暗:被吊在电扇上的人形、浴缸里漂浮的苍白的躯体、眼睛里流出黑色液体的自画像...每个角落都标注着日期,最近的一幅是上周,画着一个火柴人从高楼坠落,旁边写着"23"这个数字。 "这是我的死亡日历。"吉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每次想死却没成功的日期。" 天野转身,看见吉原站在月光里,黑色睡衣松松垮垮地挂在肩上,露出锁骨上那些凹凸不平的疤痕。他看起来脆弱得像是随时会消散在空气中。 "为什么23?"天野听见自己问。 "我的年龄。"吉原平静地说,"我想象自己能活到的最大岁数。" 天野的胸口一阵刺痛。他走回吉原面前,双手捧住那张苍白的脸:"不要。" 吉原没有躲开,但眼神依然空洞:"为什么?" "因为..."天野搜索着合适的词语,"因为我想看你画更多素描。不是这些..."他指了指墙面,"是像你送我的那种。你画的我...很真实,很美。" 吉原的睫毛颤动了一下:"那只是练习。" "骗人。"天野轻轻松开手,"你画我的时候...在想什么?"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窗外一只飞蛾扑打着玻璃,发出细微的啪啪声。 "我在想..."吉原最终低声说,"为什么有些人能活得这么明亮。" 天野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他想起吉原素描本里那些阳光下的场景,那些他从未注意过的日常细节,在吉原笔下却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庵。"他第一次直呼吉原的名字,"我能抱你吗?" 吉原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但没有拒绝。天野小心翼翼地环住他,感觉到那具瘦削的身体在微微发抖。这个拥抱持续了不到五秒吉原就挣脱了,但他的耳尖泛起了一丝红晕。 "睡吧。"吉原迅速钻回被褥,背对着天野,"明天我早班。" 天野回到自己的铺位,却久久无法入睡。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墙上画出一道银线。他侧过头,看见吉原的素描本就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他再次翻开它,这次注意到每幅画角落都有极小的数字——不是日期,而是时间。凌晨三点十七分,下午两点零八分,晚上十一点五十四分...吉原记录下了每个观察他的瞬间。 天野轻轻抚过那些画面,突然在最后一页发现一个几乎被擦掉的铅笔痕迹。他对着月光仔细辨认——那是一个被反复写又擦掉的"幸"字,他的名。 他的胸口涌起一股暖流,转头看向吉原蜷缩的背影。在那堵高墙上,裂缝正在扩大,而他决心成为照进缝隙里的光。 第5章 第五章 海浪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像某种巨大生物的呼吸。天野幸赤脚站在沙滩上,看着吉原庵蹲在潮线附近画画。黑色中分短发被海风吹乱,苍白的后颈暴露在阳光下,几乎透明。 三天前,天野突然提出要去海边。当时吉原刚结束一次心理咨询,状态比平时更消沉,只是机械地点了点头。他们坐了四小时巴士,来到这个远离城市的小渔村。 "画什么呢?"天野走到吉原身后,沙子钻进他的脚趾缝,暖洋洋的。 吉原没有回答,继续用树枝在湿沙上勾画。天野看清了——是两个人的脚印,一大一小,蜿蜒着通向大海。吉原在大的脚印旁写上"幸",小的旁边写上"庵",然后掏出手机拍了张照片。 这个简单的举动让天野胸口一热。两周来,吉原的素描本里开始出现更多明亮的场景:便利店窗台上的野花、清晨第一班电车的轮廓、甚至天野睡醒时乱糟糟的头发。虽然那些阴暗的画也没有停止,但比例在微妙地变化着。 "涨潮后就消失了。"吉原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沙子。 天野笑道:"但你已经拍下来了。" 吉原望向海平面,阳光在他漆黑的瞳孔里点燃两簇小小的火焰:"嗯。" 他们沿着海岸线散步,吉原的裤脚卷到小腿,露出纤细的脚踝和上面几道淡白色的疤痕。天野假装没看见,指着远处一块礁石说要去探险。吉原难得地没有反对,跟着他爬上湿滑的岩石。 在最高处,海风呼啸着穿过他们的衣服。天野展开双臂假装飞翔,吉原则安静地坐着,目光追随着远处一艘渔船。 "小时候,"吉原突然开口,声音几乎被风吹散,"父亲带我和弘去过大阪港。弘吵着要坐观光船,我晕船吐了,父亲说...beta果然都是废物。" 天野在他身边坐下,肩膀轻轻碰着他的:"现在呢?还晕船吗?" "不知道。"吉原捡起一块碎石,在岩石上划了几道无意义的线条,"再没去过海边。" 天野鼓起勇气握住吉原的手,预期中的挣脱没有到来。吉原的手指冰凉而僵硬,但确实留在他的掌心里。他们就这样坐着,直到夕阳把海面染成金色。 回到民宿已是晚上。吉原先去洗澡,天野则检查手机消息——十七条未读,大部分是社团朋友祝他周末愉快。最下面一条来自未知号码:「别多管闲事。父亲知道你和谁在一起了。」 天野的手指悬在屏幕上,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吉原的手机放在床头充电,屏幕突然亮起,显示"兄长"来电。天野犹豫片刻,按了静音。电话断了又打来,第三次后,一条短信弹出:「你的臭狗快死了,想见最后一面就滚回来。」 浴室门开了,吉原擦着头发走出来,看到天野的表情后停住脚步:"怎么了?" 天野把手机递给他。吉原读完短信,脸色瞬间惨白。他颤抖着拨通电话,开了免提。 "终于肯接电话了?"吉原弘的声音刺耳地传出,"你的狗快死了,兽医说熬不过今晚。" 背景音里传来微弱的呜咽声,吉原的身体晃了一下:"让我...跟它说话..." "哈?跟狗说话?"弘冷笑,"它已经听不见了,从昨天开始就聋了。不过..." 声音突然压低,"它还记得你的味道,一直闻你留下的那件破外套。" 吉原的手指死死掐住自己左臂,天野能看到他指甲陷入皮肤的痕迹:"我马上回去..." "省省吧,父亲说了,你敢踏进家门一步,就把你和那条狗一起埋了。"弘的声音突然变得愉悦,"不过...我可以帮你录下它最后的声音..."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凄厉的哀嚎,吉原猛地挂断,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天野上前抱住他,感觉到那具瘦削的身体在剧烈颤抖。 "我们回去。"天野坚定地说,"现在就叫车。" 吉原摇摇头,挣脱怀抱走向床边:"不。" "但小白——" "回去也救不了它。"吉原的声音空洞得可怕,"从来都...救不了任何东西..." 天野不知该如何回应。吉原机械地打开药盒,取出晚上的药片,走向洗手间。天野以为他要喝水服药,却听到冲马桶的声音。 "庵!"天野冲进洗手间,但已经晚了。 吉原靠在洗手台边,嘴角挂着一丝古怪的微笑:"反正...也没用。" 那晚吉原整夜未眠,天野半梦半醒间总能听到他翻素描本的声音。凌晨时分,他隐约感觉到吉原轻手轻脚地出门去了。 天野惊醒时已是上午九点,吉原的床铺空着。他匆忙穿衣出门寻找,在民宿后面的海滩上看到了吉原——他蹲在潮间带,正用一根火腿肠引诱一只脏兮兮的流浪狗。 那是一只中型犬,看不出品种,左耳缺了一角,肋骨在皮下清晰可见。它警惕地看着吉原,不肯靠近,但尾巴微微摇动着。 "早上好。"天野轻声说,不想吓跑那只狗。 吉原回头,天野惊讶地发现他眼睛下有浓重的黑眼圈,但表情却比平时生动:"它被鱼线缠住了后腿。" 天野这才注意到狗的后腿确实缠着什么东西。他慢慢靠近,在吉原身边蹲下:"我们慢慢来。" 经过半小时的努力,他们终于取得狗的信任,成功解开了缠住的鱼线。吉原脱下外套包住发抖的动物,轻轻抚摸它的头。阳光照在他的侧脸上,那一刻天野仿佛看到吉原眼中有什么东西苏醒了。 "要带它回去吗?"天野问。 吉原点点头,手指埋进狗脏兮兮的毛发里:"叫它...小光。" 回到民宿后,他们给小光洗澡、喂食,吉原甚至用旧毛巾为它做了个简易的窝。看着小光狼吞虎咽地吃东西,吉原嘴角微微上扬——这是天野第一次看到他接近微笑的表情。 "它很像小白。"吉原突然说,"小白小时候...也是这样吃东西的。" 天野轻轻握住他的手:"我们可以养它。" 吉原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公寓...不让养宠物。" "那就换个公寓。"天野坚定地说,"我们一起。" 吉原没有回应,但也没有抽回手。小光吃饱后蹭到吉原脚边,把头枕在他鞋上。吉原弯下腰,额头轻轻抵在狗的头顶,这个动作如此自然又如此亲密,让天野的心脏微微发疼。 回程的巴士上,小光趴在吉原腿上睡着了。吉原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色,手指无意识地梳理着狗的毛发。天野偷偷拍下这一幕,设为手机壁纸。 然而这份平静在回到公寓时就被打破了。门口站着两个衣着考究的中年男女,男人不耐烦地看着手表,女人正用湿巾擦拭门把手,脸上带着嫌恶的表情。 吉原的身体瞬间僵硬,小光似乎感受到他的紧张,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庵。"男人冷冷地开口,"这就是你住的地方?比狗窝还脏。" 天野立刻明白这是吉原的父母。他上前一步:"伯父伯母好,我是天野幸。" 吉原父亲的眼光扫过天野,在看到小光时皱起眉:"还养流浪狗?嫌自己不够脏?" "有什么事?"吉原的声音很轻,但很清晰。 "我们听说你和天野家的少爷混在一起。"吉原母亲终于开口,声音尖细,"为什么不早说?你哥哥好不容易才打听到。" 天野感到一阵恶心——他们显然调查过他的家世。吉原的父亲突然上前一步,抓住吉原的手臂:"收拾东西,今晚就回家住。天野少爷如果想见你,可以来我们家——" "我不回去。"吉原挣脱父亲的手,声音依然平静,但天野能看到他指尖在发抖。 父亲扬手就是一耳光,清脆的响声在走廊回荡。小光狂吠起来,吉原的嘴角渗出一丝血迹。 "住手!"天野挡在吉原前面,"请你们离开。" 吉原父亲轻蔑地看着他:"天野少爷,您不了解我儿子。他是个彻头彻尾的——" "我说了,我不回去。"吉原的声音突然提高,他擦掉嘴角的血,"我宁愿死在这里。" 父亲暴怒地再次抬手,这次天野抓住了他的手腕:"伯父,请自重。" 就在这时,电梯门开了,吉原弘走了出来。看到弟弟嘴角的血迹,他吹了个口哨:"哟,终于挨揍了?" 吉原母亲急忙道:"弘,快劝劝你弟弟,他非要住在这种地方..." 弘走近吉原,突然注意到天野身后的狗:"哈!找了个替代品?可惜是杂种狗,比不上你的小白——" "小白怎么样了?"吉原打断他。 弘咧嘴一笑:"死了。昨晚断的气。父亲说直接扔垃圾场——" 吉原突然抄起门口的空酒瓶砸向弘的头,后者堪堪躲开,瓶子在墙上炸裂。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吉原自己——他盯着自己颤抖的手,仿佛不认识它。 "滚。"吉原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全都滚。" 父亲脸色铁青,拉着妻子和弘走向电梯:"疯子!和你养的狗一起烂在这里吧!" 等电梯门关上,吉原立刻冲进浴室,打开水龙头拼命冲洗被父亲抓过的手臂。天野听到他干呕的声音,跟进去看到吉原已经把手搓得通红,皮肤开始渗血。 "够了!"天野关掉水,强行抱住挣扎的吉原,"够了...他们走了..." 吉原在他怀里剧烈颤抖,却没有哭。小光焦急地在浴室门口转圈,发出呜呜的声音。 那晚,吉原拒绝吃药,也拒绝睡觉。他坐在墙角画画,天野半夜醒来时,看到他还在画——借着月光,天野看清了画面:一个男孩牵着狗走向燃烧的房子,对话框里写着"一起消失就好了"。 天野悄悄起身,从背后抱住吉原。吉原没有抗拒,但身体僵硬得像块木头。 "小光需要你。"天野在他耳边轻声说,"我也需要你。" 吉原放下笔,缓缓靠进天野怀里。窗外,月亮被乌云遮住,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声,和小光在睡梦中偶尔发出的呜咽。 第6章 第六章 手机震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凌晨格外刺耳。天野幸从睡梦中惊醒,看到吉原庵的床铺空着,洗手间门缝下透出微弱的蓝光。他轻手轻脚地走近,听到里面传来压抑的抽气声。 "庵?"天野敲了敲门,"你还好吗?" 水龙头被突然打开的声音掩盖了他的问话。天野犹豫片刻,推开门——吉原背对着他站在洗手台前,手机屏幕还亮着,显示一条刚收到的彩信。小光不安地在他脚边转圈,呜呜低鸣。 "怎么了?"天野上前一步,目光落在手机屏幕上,胃部立刻绞紧——那是一张狗的尸体照片,白色的萨摩耶毛脏兮兮地贴在瘦骨嶙峋的身体上,眼睛半闭着,舌头歪在嘴边。照片下方写着:「你的狗终于死了。 —弘」 吉原的双手撑在洗手台边缘,指节发白。镜子里映出他惨白的脸和通红的眼眶,但没有任何泪水流下。 昨天小白还活着,他哥哥说的所有话都是骗他的,要是他坚定一点跑回去接它的话,小白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庵..."天野伸手想碰他的肩膀,却被猛地躲开。 "别碰我。"吉原的声音嘶哑得不像人类,"出去。" 天野没有动。吉原突然抓起牙刷杯砸向镜子,玻璃碎片四处飞溅,一块碎片划过天野的脸颊,留下一道血痕。 "我说了出去!"吉原咆哮着,胸口剧烈起伏,"全都出去!滚!" 小光吓得躲到天野腿后。天野默默退出去,关上门,听到里面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和一声近乎野兽嚎叫的哭喊。他贴着门滑坐在地上,小光蜷缩在他脚边,一人一狗就这样守到天亮。 清晨六点,洗手间门开了。吉原走出来,脸上已经恢复平静,只有肿胀的眼皮透露着昨晚的崩溃。他看都没看天野一眼,径直走向厨房开始做早餐——煎蛋、味噌汤、烤鱼,分量足够两人一狗。 天野试探性地坐下,吉原把食物推到他面前,自己却一口没动。他机械地喂小光吃完狗粮,然后开始收拾房间——把散落的素描本摞好,空酒瓶装进垃圾袋,甚至擦了积灰的窗台。 "你今天...不上班?"天野小心地问。 吉原摇摇头,从床底下拖出一个旧纸箱,里面装满了小白的照片和玩具。他仔细擦拭每样东西,排列整齐后又放回去,推到床底最深处。 "要不要...带小光去散步?"天野提议。 吉原终于看了他一眼,目光空洞:"嗯。" 五月的阳光已经有些灼人。他们一前一后走在河堤上,小光兴奋地跑在前面,时不时回头确认主人还在。吉原走得很慢,手指不时抚过堤边的栏杆,仿佛在计算高度。 "庵。"天野忍不住开口,"想哭就哭出来吧。" 吉原停下脚步,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哭有什么用?小白不会回来。" "但你会好受一点。" "不会。"吉原的声音很轻,"什么都不会变好。" 一只蝴蝶飞过他们之间,落在栏杆上。吉原盯着它看了一会儿,突然说:"小时候,弘把小白关在储物间三天...我找到它时,它已经快渴死了...但看到我还是摇尾巴。"他扯了扯嘴角,"狗比人...忠诚多了。" 天野不知该如何回应。小光跑回来蹭吉原的腿,他蹲下抱住狗,把脸埋在它的毛发里。天野看到他的肩膀微微颤抖,但当他抬起头时,脸上依然干燥。 回家路上,吉原在便利店买了一打啤酒。天野想劝阻,但看到他死水般的眼神,最终什么也没说。 下午吉原一直坐在窗前画画,天野假装没注意到他时不时拿起酒瓶灌一口。小光趴在他脚边,时不时用担忧的眼神看看主人,又看看天野。 夜幕降临时,吉原已经喝空六瓶啤酒,动作开始变得迟缓,但神志似乎异常清醒。他放下素描本,给天野看最后一幅画——小白在天堂奔跑,回头冲着画面外摇尾巴,背景是灿烂的阳光和草地。 "画完了。"吉原说,声音平静得可怕,"它现在...不痛了。" 天野喉咙发紧:"你也是...会好起来的。" 吉原没有回答,起身走向门口:"我出去走走。" "我陪你。" "不用。"吉原已经穿上外套,"带小光...去宠物医院做个检查吧。它腿上...还有伤。" 没等天野回应,门就关上了。天野犹豫片刻,决定尊重他的空间,带着小光去了附近的宠物诊所。检查、打疫苗、买驱虫药,等他们回来时已经晚上十点,公寓里黑着灯。 "庵?"天野打开灯,房间里空无一人。 他立刻掏出手机拨打吉原的号码,响了七八声才被接起,背景音嘈杂,隐约能听到男人的笑声和玻璃碰撞声。 "你在哪?"天野急切地问。 "...便利店后巷。"吉原的声音含糊不清,显然又喝了更多,"别...过来。" 电话突然断了。天野抓起钥匙就往外冲,小光想跟上,被他关在屋里:"乖,等我回来!" 便利店的灯光在夜色中格外刺眼。天野绕到后巷,眼前的景象让他血液凝固——吉原靠墙坐着,衬衫敞开,一个陌生alpha正咬着他的后颈,鲜血顺着苍白的皮肤流下。地上散落着空酒瓶和吉原的手机。 "滚开!"天野冲过去推开那个alpha,后者骂骂咧咧地走了,临走前还踢翻了一个酒瓶。 吉原仰头看着天野,眼神涣散:"你来了..."他的后颈血肉模糊,beta无法被标记的生理特性使伤口看起来格外触目惊心。 "为什么...?"天野脱下外套裹住他,声音发抖。 "想试试...被标记的感觉。"吉原笑了,笑容扭曲,"但果然...什么痕迹都留不下..." 天野扶他起来,吉原全身重量都压在他身上,酒气混合着血腥味扑面而来。回家的路上,吉原断断续续地哼着一首不成调的歌,歌词含糊不清,只有"消失"二字反复出现。 回到公寓,天野小心地为他清理伤口。吉原异常安静,任凭摆布,只是在天野碰到某些部位时会轻微颤抖。小光焦急地在旁边转圈,时不时舔舔吉原垂落的手指。 "为什么这么做?"天野终于忍不住问,手上的棉签停在伤口上方。 吉原的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想感觉...真实的存在。" 包扎完毕,天野帮他换上干净睡衣。吉原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幸...今晚能抱着我睡吗?" 天野的心脏漏跳一拍——这是吉原第一次主动要求肢体接触。他点点头,铺好被褥后小心翼翼地搂住吉原。那具瘦削的身体在他怀里微微发抖,像只受惊的小动物。 "记住我皮肤的温度。"吉原轻声说,手指抚过天野的脸,"这比记忆...更真实。" 天野没注意到吉原另一只手正悄悄按下手机录音键。他们在黑暗中静静相拥,小光趴在旁边,警惕地看着主人,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第二天早晨,天野醒来发现吉原已经起床,正在厨房煮咖啡。后颈的纱布换过了,衣服也整洁干净,除了苍白的脸色和黑眼圈,几乎看不出昨夜的崩溃。 "我约了心理医生。"吉原把咖啡递给天野,"下午两点。" 天野眨了眨眼:"我陪你去?" "嗯。"吉原点点头,反常地顺从,"然后...我可能要去医院住一段时间。" 天野差点打翻咖啡:"医生说的?" "我说的。"吉原平静地喝了一口黑咖啡,"我需要...更专业的帮助。" 心理医生听完吉原的描述后,立即建议住院治疗。天野在诊室外来回踱步,小光趴在他脚边,时不时呜咽一声。当吉原走出来平静地说"我明天入院"时,天野既松了口气又隐隐不安——吉原太冷静了,冷静得不像他自己。 回家路上,吉原在便利店买了新的素描本和一套彩色铅笔。晚饭后,他开始专心画画,天野则帮他整理住院要带的物品。小光似乎察觉到什么,一直紧跟着吉原,连他去洗手间都要守在门口。 "它知道你要走了。"天野试图活跃气氛。 吉原放下铅笔,轻抚小光的头:"它会...好好的。" 睡前,吉原主动吻了天野——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接吻。他的嘴唇冰凉而柔软,带着淡淡的咖啡苦味。天野小心回应,生怕惊扰这脆弱的亲密时刻。 "幸。"分开后吉原轻声问,"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了,你会难过吗?" 天野收紧搂着他的手臂:"别这么说。" "回答我。" "会。"天野的声音有些哽咽,"我会非常、非常难过。" 吉原靠在他胸前,听着有力的心跳声:"那就够了。" 夜深时,天野被轻微的响动惊醒。吉原站在窗前,月光勾勒出他单薄的轮廓。他手里拿着什么,正在低声说话——天野起初以为是在对自己说,随即意识到那是一部录音笔。 "...所以就这样吧。"吉原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谢谢你...爱过我。" 天野假装翻身,吉原立刻停止录音,轻手轻脚地回到床上。他的身体比平时更凉,天野下意识地把他搂得更紧,在睡梦中也没有松开。 第7章 第七章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条纹状的影子。天野幸看着吉原庵坐在病床边,安静地吃完了整份医院早餐——这是入院两周来第一次。 "医生说我的指标好转了。"吉原放下筷子,声音平静,"下周可能允许我外出半小时。" 天野伸手想摸他的额头,吉原微微偏头躲开,但眼神不再像以前那样冰冷。这种保持距离的温和,是住院后的新变化。 "想去哪儿?"天野收回手,笑着问,"咖啡馆?公园?" 吉原望向窗外:"游乐园。" 这个回答让天野眨了眨眼——吉原从未表现出对任何公共场所的兴趣,更别说是喧闹的游乐园。 "好啊,我查查哪个最近。"天野掏出手机,掩饰内心的惊喜。过去两周,吉原确实像变了个人:按时服药、配合治疗、甚至参与病房里的艺术疗愈课程。心理医生昨天还欣慰地说"药物终于起效了"。 吉原从床头柜拿出素描本,翻开新的一页:"我想画...外面的东西。" 天野瞥见本子上已经有好几幅游乐园设施的草图——摩天轮、旋转木马、气球摊,笔触比从前轻松许多。其中一页画着两个火柴人坐在长椅上,旁边标注"幸与庵"。 "这是...我们?"天野指着那幅画,胸口涌起一股暖流。 吉原点点头,嘴角微微上扬:"如果...天气好的话。" 当天下午,主治医师批准了外出申请。天野离开医院时,脚步轻快得几乎要跳起来。这两周他每天往返于医院和公寓之间,照顾小光,还要应付突然频繁联系的吉原父母——他们自从知道儿子和"天野家的少爷"关系密切后,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公寓里,小光听到钥匙声就冲到门口,尾巴摇得像螺旋桨。天野蹲下来揉它的耳朵:"你爸爸快好了,知道吗?"狗狗湿漉漉的鼻子蹭着他的手心,似乎在表达它的理解。 收拾房间时,天野发现吉原的床头多了一个纸箱,里面整齐地放着几本素描簿和绘画工具。最上面那本看起来是新买的,封面上用铅笔写着"给小光的人类"。天野没有翻看——吉原最近开始有些小秘密,医生说是恢复自我的正常表现。 第二天探视时间,吉原正在画一幅复杂的彩色铅笔画:两个男孩手牵手走向远处的光芒,但他们身后的影子却延伸向深渊。画面左下角已经签好了名字和日期,像是准备送人的作品。 "给谁的?"天野好奇地问。 吉原没有抬头:"等完成...你就知道了。" 他的笔尖在光芒部分涂上金色,那光亮得几乎要从纸面上跃出,与背景的黑暗形成刺眼的对比。天野注意到他手腕内侧有一道新鲜的划痕,但已经结痂了。 "手怎么了?"天野轻声问。 吉原的动作顿了一下:"输液针头...拔出来时划的。"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但天野心里还是掠过一丝不安。吉原最近太完美了——温和、配合、甚至有说有笑。就像暴风雨前的宁静,美好得不真实。 "幸。"吉原突然放下笔,直视天野的眼睛,"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有一天不在了,你会照顾好小光吗?" 天野的心跳漏了一拍:"别说这种话。你很快就会出院了。" "答应我。"吉原的眼神异常清明,"只有你...我信任。" "当然,我保证。"天野握住他冰凉的手,"但你会一直在的,我们说好要一起搬去能养狗的公寓,记得吗?" 吉原微微一笑,没有回答,转而谈起医生允许他下周参加音乐治疗小组的事。这个话题一直持续到探视结束,天野离开时回头看了一眼,吉原站在窗前,阳光为他苍白的侧脸镀上金边,像个随时会消散的幻影。 外出许可比预期来得更快。周五早晨,天野接到医院电话,说吉原这三天表现特别好,医生决定提前批准他外出活动。天野匆忙赶到医院,发现吉原已经换好便服,安静地坐在接待区等他。 "天气很好。"吉原说,指向窗外明媚的阳光,"适合去游乐园。" 他们打了辆出租车。路上吉原一直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色,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打,像是在数拍子。天野偷偷拍下他的侧脸——这是三个月来吉原第一次离开医院或公寓,像个普通人一样外出。 游乐园门口彩旗飘扬,孩子们的欢笑声在空气中跳跃。天野买了两张通票,吉原则在入口处拿了一份地图,仔细研究后指向西北角:"摩天轮...最后坐。" 他们玩了旋转茶杯、鬼屋、射击游戏。吉原赢了一个毛绒玩具——只白色的小狗,他把它塞进天野的背包:"给小光的礼物。"中午他们在汉堡店吃饭,吉原甚至吃完了整份薯条,这是天野记忆中他食欲最好的一次。 下午三点,他们站在了摩天轮前。吉原仰头看着缓缓转动的巨大轮盘,表情难以捉摸。 "怕高吗?"天野问。 吉原摇摇头:"很美...从高处看世界。" 他们坐进透明的吊舱,随着机械的运转缓缓上升。吉原紧贴着玻璃,俯瞰越来越小的游乐园。阳光透过玻璃照在他脸上,睫毛在眼下投下细小的阴影。 "幸。"当他们到达最高点时,吉原突然转向天野,"谢谢你...爱我。"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锤子一样敲在天野心上。没等回应,吉原就倾身向前,轻轻吻住天野的嘴唇。这个吻短暂而温柔,带着一丝咖啡的苦味和草莓牛奶糖的甜。 吊舱开始下降时,吉原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给你...回家再看。" 天野接过信封,感觉里面像是装着一张折叠的纸:"现在不能看?" "回家。"吉原坚持道,眼神飘向远处,"答应我。" 回医院的出租车上,吉原靠在窗边睡着了。天野小心地让他靠在自己肩上,注意到他的呼吸比平时浅得多,像是刻意控制着。信封在口袋里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天野强忍着现在打开的冲动。 医院门口,吉原突然抓住天野的手腕:"明天...带小光来好吗?我想它了。" "当然。"天野笑道,"医生说你下周可能就能出院了,我们三个可以一起——" "晚安,幸。"吉原打断他,轻轻抽回手,"做个...好梦。" 他转身走进医院大门,背影在夕阳中拉得很长。天野站在原地,直到那抹瘦削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回家的路上,他不断回放今天的每个细节——吉原的笑,吉原的沉默,还有那个在摩天轮顶端的吻。一切都美好得不真实。 公寓里,小光兴奋地扑上来。天野喂了狗,给自己泡了杯咖啡,这才坐在矮桌前掏出那个信封。里面是一张折叠的画纸——正是吉原这几天在画的那幅:两个男孩手牵手走向光明,背后却是深渊。翻到背面,有一行小字: 「幸,有些坠落其实是飞翔。 —庵」 天野的血液瞬间凝固。他抓起手机拨打吉原的号码,无人接听。再打医院前台,值班护士说吉原先生应该正在病房休息。 "请立刻检查他的房间!立刻!"天野几乎是在吼了,"他有自杀倾向!" 没等回复,他就冲出门去,连外套都来不及穿。夜晚的街道模糊成一片,他的耳边只有自己剧烈的心跳和那句"谢谢你爱我"的回音。为什么没早点发现?为什么没听出那是告别? 医院前台乱成一团。天野推开阻拦的保安,冲向吉原的病房——床铺整齐,没有人。窗台上放着一本素描簿,封面写着"给幸"。 "天台!"一个护士突然喊道,"有人看到他去电梯了!" 天野奔向楼梯间,一步跨三级台阶。肺里火烧般疼痛,但他不敢停下。推开天台门的瞬间,冷风迎面扑来。空荡荡的平台上,只有一件病号服整齐地叠放在边缘,上面压着一支铅笔。 栏杆外,夜空中飘着几片云,月亮冷冷地照着地面上的某个点。天野双腿发软,慢慢走到栏杆边向下看——五层楼下的水泥地上,一群人正围成一个圈,白大褂在其中穿梭。 他认出了那抹熟悉的黑色头发,在聚光灯下像一滩晕开的墨水。吉原庵以最决绝的方式,飞向了他一直渴望的深渊。 天野跪在天台上,手中紧握着那本素描簿。远处传来警笛声,越来越近,却永远无法及时赶到。就像他,拼命奔跑却还是晚了一步。摩天轮上的吻,游乐园的笑,那句"谢谢你爱我"——全是告别。 翻开素描簿,第一页上粘着一朵干枯的樱花,下面写着:「如果重来,我会在第一次见面时就拥抱你。」 夜风吹散了天野的泪水,落在纸面上,晕开了那些字迹。在生死相隔的这一瞬间,他终于明白,有些救赎注定失败,有些爱注定无法挽回。 第8章 第八章 太平间的荧光灯管嗡嗡作响,像一群垂死的黄蜂。天野幸站在门口,手指死死抠住门框,指甲缝里嵌进少许木屑。空气中有消毒水和某种甜腻物质的混合气味,让他想起腐烂的水果。 "您需要心理准备。"穿着白大褂的工作人员低声说,递给他一个口罩,"落地冲击造成多处开放性损伤。" 天野机械地戴上口罩,橡胶带勒得耳后生疼。他迈步走进去,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房间中央的不锈钢台子上铺着白布,勾勒出一个人形轮廓。白布边缘露出几缕熟悉的黑色发丝。 工作人员轻轻掀开白布头部一角。天野的呼吸停滞了——吉原庵的脸奇迹般地完好无损,甚至比活着时更显宁静。长长的睫毛垂着,在苍白的皮肤上投下阴影,嘴角似乎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仿佛只是在沉睡,随时会醒来用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望着他。 但视线下移,天野的胃部剧烈抽搐。那曾经被自己拥抱过的身体扭曲成不可思议的角度,左侧肋骨塌陷下去,右臂以一种反关节的姿势蜷曲在胸前,像是要拥抱什么。白布下的双腿形状怪异,一只脚露在外面,脚踝处凸出森白的骨茬。 "我们注意到他双手紧握成拳。"工作人员轻声说,"法医检查时发现他左手心攥着这个。" 一个透明证物袋递到天野面前。里面是一张被血浸透的纸条,边缘已经糊烂,但还能辨认出熟悉的工整字迹:「幸,请收养小光,我的爱在它身上继续呼吸。 —庵」 天野的膝盖突然失去支撑力,他踉跄着扶住冰冷的台子边缘。工作人员急忙搬来椅子,他跌坐下去,目光无法从吉原的脸上移开。那宁静的假象下,是彻底粉碎的真实。他想起摩天轮上那个吻的温度,想起吉原说"记住我皮肤的温度"时的眼神,而现在这具身体正在不可逆转地变冷。 "他...痛苦吗?"天野听见自己问,声音陌生而嘶哑。 "法医判断当场死亡。"工作人员谨慎地回答,"应该...没有太多痛苦。" 天野伸出手,指尖悬停在吉原冰凉的脸颊上方,终究没有落下。他怕碰碎这最后的幻象。工作人员默默退到门外,留下他与寂静独处。 不知过了多久,天野俯身靠近吉原耳边,用气声说道:"为什么...不给我机会接住你..." 没有回应,只有冰冷的空气。他轻轻掰开吉原紧握的右手——那曾经握笔画画的手指僵硬地蜷曲着,指甲缝里嵌着水泥碎屑。天野将自己的手指嵌入那些缝隙,仿佛这样就能穿越生死握紧那只手。 离开太平间时,工作人员递给他一个塑料箱:"这是他的私人物品。" 箱子里只有几件衣物、那本写着"给幸"的素描本、一个空药盒,还有小光的项圈。天野抱着箱子回到空荡荡的公寓,小光兴奋地扑上来,随即困惑地嗅着箱子,发出不安的呜咽。 葬礼在一个阴沉的上午举行。细雨像透明的蛛网笼罩着墓地,前来吊唁的人寥寥无几。吉原的父母和哥哥站在最前排,黑色西装笔挺,脸上没有泪痕。 "天野少爷。"葬礼刚结束,吉原父亲就拦住他,"庵的医疗费和丧葬费,您看..." 天野茫然地看着他翕动的嘴唇,那些音节像隔着一层水传来。吉原母亲补充道:"还有精神损失费——毕竟他是在您照看期间出事的。" 弘嗤笑一声,把烟头按在弟弟的墓碑上:"废物最后总算有点用。" 天野的拳头猛地攥紧,但小光突然狂吠起来,拉扯着他的裤脚。他深吸一口气,转向葬礼司仪:"骨灰盒给我。" 司仪犹豫地看向吉原父母,但天野已经直接拿过那个沉重的木盒。他抱着它走向自己的车,无视身后愤怒的叫嚷。小光跳上副驾驶座,不停舔着骨灰盒的边缘。 回到公寓,天野把骨灰盒放在矮桌上,旁边是那本素描本。小光趴在一旁,下巴搁在爪子上,眼睛湿漉漉的。天野翻开素描本,第一页就是那幅"两个男孩走向光明,背后却是深渊"的画。他抚过吉原的签名,指尖突然触到纸张边缘的凹凸感。 小心撕开封底衬纸,里面掉出一本薄薄的日记。黑色皮革封面已经磨损,边缘卷曲。 **2009年6月17日** 弘把小白关进储物间三天。我偷钥匙被发现,他把我绑在椅子上,用烟头烫我的腿。说beta的痛觉神经不发达,多烫几下才能记住教训。 **2015年3月8日** 吞了一整瓶药。醒来时父亲在抽我耳光,骂我装死博同情。母亲站在门口说"别打脸,被学校看见不好交代"。小白舔我脸上的血。 **2023年10月14日** 幸今天在便利店睡着了,睫毛好长。偷画他被店长发现,撕了。幸不会知道那些碎片我全捡回来了,藏在床垫下。 **2024年4月19日** 医生问"有想守护的东西吗"。我说小光。没告诉他,每次幸笑的时候,我心脏会痛。这种痛让我知道还活着。 **2024年5月3日** 幸君拼命想让我看见的世界很美,但我的眼睛早已被血蒙住。对不起,我撑开的降落伞全是破洞。 最后一行墨迹被水渍晕开,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天野的指尖抚过那些字句,停在"伞"字上。他想起吉原最后那幅画里,深渊上方其实有极淡的伞形轮廓,当时以为是装饰,现在才明白那是求救的信号。 他打开骨灰盒,里面除了灰白色的骨灰,还有一片片未燃尽的碎骨。天野伸手探入底部,指尖触到一个硬物——取出来是张折叠的素描纸,上面是未完成的舞台速写:吉他手的侧影,琴弦只画到一半。 "原来在这里..."天野喃喃道。演出结束那天他在后台遍寻不见的画稿,竟被吉原收藏至今。 窗外雨势渐大,雨水顺着玻璃蜿蜒流下。天野将那张舞台速写轻轻放在骨灰上,合上盒盖。小光走过来,把鼻子贴在盒子上,发出长长的哀鸣。 他抱起骨灰盒走到墙角——吉原生前常坐的地方,掀开松动的地板。下面是个小小的空洞,里面放着一个铁盒,装着吉原多年来攒下的药片、刀片和那叠撕碎又被精心拼接的舞台速写碎片。 天野把骨灰盒放进去,旁边摆上那幅"坠落其实是飞翔"的画。合上地板前,他最后抚摸了一次光滑的木盒表面。 "我救不了你,庵。"他轻声说,指尖划过地板缝隙。 小光依偎在他腿边,温暖的躯体微微发抖。雨声填满了公寓的每个角落,像一场永无止境的哀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