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子脱在门口,顺着地毯边缘摆,左脚靠墙,右脚靠外。不要踩线。”
他没抬眼,语气似乎亲切,却莫名有点压迫感。
姚知遥站在玄关,身边是两个磨损得发白的大行李箱,空气里还残留着外头太阳烤过柏油的温热气味。
“头发也收好,”他顿了顿,终于看了她一眼,目光掠过她垂在肩头的一缕长发,补了一句,“上次你走以后,客房枕头上掉了几根,浴室里也有……卡在地漏上。”
说完像是想起什么不愉快的画面,眉心极轻地动了一下,伸手把门关上,动作干脆得像在切断什么。
姚知遥忍不住撇嘴。
她站在一旁,两个破旧的行李箱孤零零地杵在脚边,拉杆边角磨出了白痕,在这间一尘不染的屋子里格外扎眼。
不是没察觉到陆修明看它们的眼神,干净得像看了一眼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他的语气一直温和得过分,话却没停。
姚知遥嘴角一动,没笑出声,语气倒是客气得很:
“那陆总不如写一份清单?省得我哪天一不小心又违法乱纪了。”
陆修明似乎真被提醒了,点点头:“这是个好建议。”
话锋一转,他像顺势补充:
“我不太习惯请人来打扫。几次试过,都不满意。所以你要严格按标准来。”
那副一本正经的样子真让人忍不住想翻白眼。
姚知遥在心里冷笑一声——果然是那种连头发都要分类回收的控制狂。这段寄居生活,大概不会太顺心。
她本来也不是那么多事的人。在家的时候,母亲几乎包办了她生活里的大小杂务,她只负责读书考试、谈恋爱。
上了大学之后她也算练就了一身本事——不是为了谁,只是为了照顾许易必须得做。买菜做饭、洗衣叠被,样样拿得出手,但那叫生活,不叫热爱。
她对“干净”没有意见,但对“过分讲究”从来不感冒。
同居室友是自己老板就够有压力了,他还带这么一身严重洁癖……她真怕哪天一个喷嚏打歪了都要写检讨。
她不想继续听他念章程,干脆岔开话题:“那我住哪?”
陆修明朝走廊那边点了下头:“之前你住的那间,床单我换过了。转角那个卫生间给你用。”
他说得轻描淡写,像是在介绍哪一块办公区。
“我的卧室、浴室、书房都在另一侧,”他顿了顿,“不需要你经过,也希望你不要碰。”
说完似乎还不太放心,又加了一句:
“你最好把你那边锁好,这样我也省得看见,心烦。”
姚知遥听着,感觉自己不是来借住的,倒像是被临时安置在贵宾隔离区的传染源,动一动都可能打破某种菌落生态平衡。
她实在没忍住,脱口问道:
“那你当时到底是怎么把我带回家的?你是克服了多大的心理障碍?”
这回陆修明没立刻回答,而是侧过头,像在思考用词。他手指在身侧轻轻摩挲了两下,仿佛摸到了什么难以言说的念头。
半晌,他只道:
“社会责任感作祟吧。”
姚知遥挑了挑眉,没再深问,只道:
“行,我尽快找地方搬。不会影响陆总的生活质量。”
卧室的门轻轻阖上,外头那套清规戒律也暂时被挡在了门外。
姚知遥把行李箱拖到床边,一边解拉链,一边打量这个临时落脚点。床单果然是刚换过的,带着洗衣液的味道,窗台一尘不染,干净得不像是给人住的地方,更像哪个房产样板间。
她把衣服一件件拿出来挂进衣柜,顺手把几个小物件排在书桌边的小架子上,一边动手,一边忍不住胡思乱想。
陆修明这种人……到底是怎么活的?
作为公司老总已经够忙了,家里也没见有谁来照料,整洁程度却像被酒店客服每天擦一遍。
他是真的亲自打扫?他还睡觉吗?
这人要不是时间管理大师,就是有强迫症未治。
她一边翻折衣物一边琢磨,动作慢了下来,屋里总算有了点“人住”的味道。
刚想坐下来歇口气,门板被敲了两下。
她还没出声,门就被从外头推开了一条缝。
陆修明探头,视线扫过房间,停顿了一下,像是生理性不适。
“我要出门跑步。”他站在门口道,“晚饭你自己解决。冰箱里的东西你可以用。”
说完顿了顿,像是在权衡措辞:“但要记得,做完饭要及时洗碗,把厨具擦干净,再放回原位。”
姚知遥听着,只觉得脑子里有一百只毛毛虫在蠕动。
她深吸一口气,冲他笑了笑,语气不咸不淡:
“陆总真是事无巨细。”
意思差不多是:你可以走了,闭嘴更好。
陆修明没在意,抬手把一张纸递了过来。
“这是我整理的标准。你可以贴在冰箱上。”
她接过那张纸,低头一看,果不其然,满满两页,字写得倒是遒劲,但看着就累。
姚知遥眼角抽了抽,白眼翻到天灵盖。
懒得搭话,她随手把那张单子放到书桌一角,纸角微微翘着,怎么看都像一张等着被扔的废纸。
——就当给他点面子,没当场撕了。
收拾完房间,她想着趁还没饿得发慌,先研究一下厨房情况。
冰箱一打开,姚知遥愣了两秒。
冷藏层整整齐齐码着新鲜芦笋、羽衣甘蓝和紫球芽甘蓝,冷冻层里是一个个透明收纳盒,分装着牛排、鸡胸肉、鳕鱼和明虾,抽真空压得像教材图示。
每样东西都规规矩矩地待在自己的格子里,没有任何多余的颜色,连盒盖都发亮,像是某种极简主义的展览装置。
她甚至不太敢碰,生怕破坏了这位陆总的“家庭艺术装置”。
不过说实话——看起来是挺贵,但……真没什么食欲。
她合上冰箱门,又打开橱柜看了看,调料区只有三样:黑胡椒、玫瑰盐、一瓶橄榄油,摆在纯白陶瓷托盘上,毫无生活气。
这饭,她是吃不下去了,外卖呢,又怕被嫌弃。
想了想,她转身拎了钥匙下楼,去便利店买了一包泡面。
回厨房的时候,她看了一眼锅架——不锈钢锅擦得能照人,挂钩上还贴了标签。
算了,用一口锅,应该也死不了人吧。
吃过晚饭,姚知遥窝在沙发里刷手机,腿盘在一起,泡面那点热量让她有点犯困。
门锁轻轻一响。
陆修明进门了。
他额前几缕湿发垂下来,脖颈处的汗顺着锁骨滑进领口,整个人像是刚从热力中走出来的。
身着一套雾白色运动服,上身是剪裁贴身的吸汗长袖,肩膀线条利落,胸口那块浅灰已经被汗水浸得发深。短裤裤脚刚过膝盖,露出一双肌肉紧致的长腿,线条干净,骨架分明。
姚知遥抬眼,目光下意识地落在那双腿上。
好看,是挺好看的。
他没往里走,先在玄关站定,微微侧头,像在辨别什么气味:
“你吃了什么?”
她懒得遮掩,直接答:
“没碰你冰箱里的东西,就煮了包泡面,锅碗都洗干净了。”
陆修明“嗯”了一声,眉心轻轻动了一下,没再说话,径直走向浴室。
过了几秒,水声响起,干净利落,像他所有的行为方式一样。
听到水声停了,姚知遥眼睛还盯着手机,余光却飘向了走廊的方向。
她微微侧了下头。
如果运气好,说不定能看到点什么——
比如洗完澡刚出来、毛巾还没裹稳、肌肉线条湿漉漉的那种。
结果只听见脚步声从浴室门口一晃而过,紧接着就是卧室门关上的动静。
什么也没看到。
姚知遥盯着屏幕发了两秒呆,自己笑了一下,像是对自己的眼福失落表示哀悼。
她重新缩回沙发,把手机扶稳,继续翻页面。
屋里安静了好一会儿。
就当她以为这一回合到此为止时——
“嘶——”
一声细微的喷雾声,从厨房和餐厅那边传来,轻得几乎不像什么事。
但她听得太清楚了。
那是空气清新剂的声音。
姚知遥眸色微微一冷,动作极快地起身,毫不犹豫地冲向厨房。
她要看看,这个男人,又在对她的“生活痕迹”进行什么清除作业。
果然不出所料。
厨房灯光明亮,灶台边那只锅还在流水下冲着,陆修明站在水槽前,正重新洗她刚刚用过的那口锅。
姚知遥几乎气笑了。
“我不是已经洗过了吗?”她站在门口,声音拔高了一点,“你这是什么意思?”
陆修明没回头,说得倒是很平静:“洗得不够干净。”
她愣了一下,嗤地笑了:“所以你是在嫌我脏?”
他这才回过头看她一眼,眉眼没什么情绪,也没有否认。
姚知遥觉得胸口那点火气被彻底点燃了:
“行,那我明天就去买个新的锅,专门用来煮泡面,不会再污染你的厨房。”
顿了顿,她提高声音:
“或者我搬出去好了,现在就走。宁愿在外面被许易吓,也不想在家里被你用空气清新剂当作目标喷。”
听罢,陆修明只是撇了撇嘴,似乎不屑与她争辩。
他把锅放回灶台,擦干手,从一边的烤箱里拿出装着鸡胸肉和芦笋的烤盘,利索地撒上盐和黑胡椒,又顺手铺了几块切好的法棍,像什么都没发生。
做完这些,他把餐盘放到操作台上,淡淡道:
“我没有要让你不舒服的意思。只是……之前没和人一起住过。”
她本来想说点什么,但看到他一板一眼的样子,只觉得……
没劲。
忍不住瞄了他一眼。
动作利落,神情专注,此时倒像个干净利索的家庭主夫。
她忽然意识到,他虽然嫌弃她,但也没逼她重新洗锅。
而她刚刚那一连串怼得咄咄逼人,好像确实有点冲了点。
换个角度讲,这毕竟是她老板。
她清了清嗓子,把语气放缓了些:
“你平时就吃这些?”
陆修明点头:“之前在国外这样习惯了。清淡,比较健康。”
说着还补了一句:“你也可以试试。”
“不了,谢谢。”姚知遥几乎是下意识地回了句,语气礼貌,却已经在转身。
她根本不想往那盘子上看一眼。
那样的东西他竟然能吃得理直气壮,怪不得下颌线那么清晰。
像他这样的人,明明可以享受最好的,却偏要过得像修行。
真看不懂。
她笑了下,回头看了他一眼,不咸不淡道:
“陆总,你怎么这么没意思?一点人类的七情六欲都没有。”
陆修明扫了她一眼,回了句:
“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