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知遥头痛欲裂。
大脑像被劈开一道缝,无序的画面在缝隙间跳来跳去。她皱着眉捂住太阳穴,指腹一碰到额角,竟滑了一下——满手冷汗。
她睫毛轻轻颤动,缓缓睁开眼。
陌生的天花板、陌生的房间。
布置简洁的卧室,冷色墙面,木纹地板,床侧放着一张无靠背的椅子。墙边是一排黑色金属框书架,空空荡荡,只有几件极简花瓶孤零零地摆着,像布景。床很大,如同酒店标间,被角被严严实实塞进床垫底下,一尘不染。
姚知遥猛地一顿,心跳漏了半拍。
她飞快低头掀开被单,衣服都在,牛仔裤整整齐齐,连皮带孔都没有被动过的痕迹。
悬着的心咚地落了下去。
没出事,至少……看起来没出事。
她轻轻掀开被单,踩在床边柔软的地毯上,踮着脚往门边走。手落在门把手上时犹豫了一下,最终咬牙推开一条缝,悄悄探头出去。
外面是一间通透宽敞的客厅。
阳光从落地窗倾泻而入,落在灰白色沙发上,映出一个挺拔修长的身影。
一个陌生男人靠在沙发上,晨光将他的轮廓雕出淡淡的阴影。他手中捧着一本厚重的英文原版书,只有翻页时微微动一下指尖。深色的Polo衫,米色休闲裤,整个人带着一种难以靠近的从容。
姚知遥看得呆住,不自觉咽了口唾液。
她脑海里突然闪过一瞬错觉——广告片?电影?……总之像在哪儿见过。
但偏偏想不起来。
她正盯着看,那人忽然抬起了头。
四目相接。
姚知遥一激灵,神经整根绷住。
男人似乎注意到她的戒备,正要起身,她却抢先一步后退,心跳几乎冲到喉咙口。
“啊!!!”
她尖叫出声,下一秒反射性地伸手,一把抄起门边柜子上的花瓶,高高举过头顶。
“你是谁?!别动!”她怒吼,声音发抖,姿势却凶狠得像只炸毛的小猫。
男人稳住,双手举高,仰靠在沙发上缓缓坐下:“冷静点。”
他嗓音出奇低沉,像是从身体深处发出的,让人忍不住沉下。
姚知遥声音低了一些,却依然高举着花瓶,像在给自己打气:
“别过来!我学过防狼术!”
男人像是被逗到了,嘴角一动,很快又收回笑意。
见她还算镇定,他又缓缓站直,身高压过她一大截,视线下落,把她罩进影子。
他悠然开口,像是带着点遗憾地叹息:
“你昨晚……可没这么怕我。”
她呆了一秒,随即意识到什么,顺手把花瓶放在了地上。
“我昨晚……怎么了?”她声音都变了调。
男人缓缓环抱双臂,语气依然不疾不徐,似乎很是耐心:
“你不记得?”
姚知遥迟疑地眨了下眼,嘴唇动了动,却一言不发。
“你喝多了,在酒吧认错人,抱着我哭,非说我是你男朋友。”
“不可能!”她几乎跳起来,脸“唰”地红了。
他摊摊手:“是真的,你还逼我娶你来着。”
姚知遥觉得自己整张脸都快烧起来了,恨不得原地蒸发。
她瞪大眼,嘴唇张了张,什么也说不出来,脑子里只剩下两个字在回响:
完了完了完了……
她声音发哑,像是在求救,“我昨晚是不是疯了……”
他拿起水杯喝了一口,嗓音低沉而诚恳:“你只是喝醉了。”
她低头盯着地毯,半晌没说话。指尖已经悄悄陷进掌心的肉里。
狠狠吸了口气,像是把脑子里剩下的酒精一口全压下去。
抬头,她声音冷冷的,却带着颤:
“昨晚……你把我带回自己家,什么目的?”
男人没出声,只是微微一挑眉。
“你是不是觉得我喝醉了,就可以随便占便宜?”她步步紧逼,尽管头还是有些晕,咬字却格外重,“顺便等我酒醒了,还能看我出丑?”
男人像是有些意外,缓缓看了她一眼,忽而轻声问了一句:“……姚知遥?”
她怔住,“我有说过我叫……姚知遥?”
他淡然一笑:“你昨晚一直在喊,还有什么许易。”
顿了顿,他又像是不经意地补了一句:“……不过据我所知,你口中的许易,好像……早就订婚了。”
姚知遥的心似乎忽地袭过一阵风暴,猛然觉得头晕眼花,站立不稳。
片刻,她重新聚焦,仿佛刚经历了一场小型核爆:
“你哪来的消息?你认识他?”
那男人没有正面回答,只抬了抬眼皮,不急不缓道:
“圈子里的事总知道一些。”
她像被什么刺了一下,下意识告诉自己这不可能是真的。
许易是说过分手,但那时因为工作上的事。那个曾为她煮面、接她下班、哄她睡觉的人,怎么可能背着她早就和别人好了?
这是面前的陌生男人编的故事。她咬着牙告诉自己——
眼前这个人一定在骗她。
“……你是故意编的吧?”
“我没那么闲。”他淡淡说,“而且我不擅长撒谎。”
姚知遥盯着他,像在试图从那张陌生的脸上找出一点旧日的痕迹。可她什么也没找到。
她没再说话,只是眼睫颤了颤,像是被风轻轻吹乱的一簇灰。
幻灭的躯体,从深水浮起,又缓缓沉没。
男人低头轻抚袖口,像是在理一处并不存在的褶皱。
指尖一顿,他似是察觉到什么,话锋一转,目光轻落在她脸上:
“你要不要先去洗个澡?”
嗓音很低,像是刚刚从喉咙深处滑出来,不带情绪,也不催促:
“脸……有点花。”
像终于找到了一个体面结束这场对话的出口。
姚知遥盯着他,没有立刻动,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门在身后“咔哒”一声合上。
姚知遥站了一会儿,额头轻轻抵着门板,像把自己困进了某个密不透风的盒子。
外面那个陌生男人看起来风度翩翩,甚至可以说彬彬有礼。但她忍不住怀疑那个人说的所有话都别有目的。
直觉告诉她:他很危险。
但他的举手投足……似乎很迷人?
越迷人,越危险。
她转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妆糊成一片,眼睛红得像烧过,嘴角干裂,像个被扔进泥塘的小丑。
大概刚刚给那个人,免费表演了一出滑稽戏吧?
管他呢,先洗澡。
她真的需要好好放松一下。
好在淋浴非常高级,姚知遥期待能有一个舒适的片刻。
可天不遂人愿。
这个高级淋浴根本不听她的使唤,轻轻一拧,水要么特别烫、要么特别凉——没有中间地带。
姚知遥承受着这高压浴头的持续性进攻,左右横跳,龇牙咧嘴。
猛然间,她意识到一个问题——
从失业、许易的抛弃、客厅的那个陌生男人,再到这个淋浴,她已经承受了太多苦难。
而任何苦难,似乎都能将她轻易击碎。
姚知遥决定彻底放弃挣扎。
冷水哗啦一下落下来,她却站在水下,一动不动。
水很冰,冰得脖颈发紫,心脏刺痛。
她闭着眼,任由水流灌满耳朵,脑子却还是轰轰作响。
许易的脸,他的否认,他的那句“结束了”——
像一只冰锥,从后脑一路穿到心口。
她慢慢蹲下来,双臂抱住膝盖,湿发顺着脸颊滴着水。
整个世界安静到仿佛被水声掩埋,只剩下她自己,和那些不肯沉下去的记忆。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缓缓抬起头,看见镜子里那张脸。
湿漉、苍白。
但还活着。
这是最伟大的胜利。
姚知遥安静地走进客厅,感到一切污浊已被封冻,自己如同出水的冰芙蓉。
听见她的脚步声,男人便合上了手中的书:
“好些了吗?”
她没接话。
几秒后,她吸了口气,才幽幽说道:“有些事我想弄明白。”
“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帮我?”
男人像是终于等到她问这句,挑了下眉,慢条斯理地把书放在茶几上。
“你终于想起来问了?”
姚知遥没有回答,只翻了个白眼。
他低头笑了笑,慢慢靠回沙发,双手抚在膝上。
“陆修明。”
姚知遥一愣:“……什么?”
“我叫陆修明。”他语气平缓,不紧不慢,“昨晚在酒吧,刚好和客户聊个小项目,碰上你——说巧也不巧。”
“所以你就带我回你家?”她的目光紧紧追随着这个男人,像是带着一丝审视。
“你不告诉我你住在哪,我总不能把你留在街上。”
他说得轻巧,仿佛一个活雷锋。
姚知遥却不愿轻易信上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像是把这个名字、这张脸、以及那一句“说巧也不巧”都刻进了脑子里。
——陆修明。
“当然,我也不是单纯好心。”
他靠着沙发背,语气一如既往地温吞,锋利的眼神却对视上她的双眸。
“我记性不太好,但吃过的亏,一般都记得清楚。”
“……当然,我一向信奉对等交换。你也不会吃亏。”
姚知遥心头一紧,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他漫不经心地换了个更放松的坐姿,缓缓开口:“我的项目在你们银行那边栽了个跟头。”
“似乎……是你那边出了点问题。”
她猛地抬头:“你是说……华曜金科?”
“嗯。”他云淡风轻,“我粗略算了下,那单子价值三个亿。”
“这点损失,倒也不是不能消化。只是……”
姚知遥脑子里“嗡”了一声,好不容易收拾好的情绪又变得狼狈。
她愣了一下,呼吸急促:“那你怎么知道……是我?”
说出口,她就后悔了。这句问话,显得她不太聪明。
“我不知道。”他耸耸肩,“但客户确认是从你那条线漏的,我当然得处理——只是没想到你会刚好自己撞上来。”
他说到“刚好”两个字时,特意顿了一下。
“所以,你大概也明白,我为什么让你留下来了。”
姚知遥喉咙一紧,发不出声音。
她原以为昨晚只是场酒后的荒唐,如今才惊觉——他不止知道她的名字,连她牵涉的那笔三亿项目都一清二楚。
他是那一边的“正主”。
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她本能想否认,却连话都说不利索。昨晚的眼泪、今早的狼狈,此刻全数倒灌回来,像扇在脸上的响巴掌,滚烫刺痛。
脑子里一团乱麻,找不到出口。
“不用紧张。”他似是看出了她的慌乱,唇角一扬,声音也温和下来,“我不是来追债的。”
他站起身,向她走来。身影投下,遮住大片光线,却偏偏语气轻松:“我缺个助理。原本打算另招一人。”
他顿了顿,“但你——意外地合适。”
姚知遥往后缩了一步,眉心一蹙:“你在开玩笑?”
他低低一笑,语气故意慢了半拍:“你这种情绪不太稳定的年轻人……我本是不敢用。”
姚知遥冷冷看了他一眼,手臂抱紧自己,像本能筑起一道防线:“那你现在什么意思?”
“你昨晚说自己‘全能’。能写报告,也懂银行那套流程。”他似笑非笑地说道。
“怎么样?”他眨了眨眼,“就当帮我个小忙。”
“省得我老惦记你昨晚那副——言之有理、情真意切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