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知遥,这份文件你哪来的?”
啪——一叠纸摔在她面前,扬起的页角像掀开的水面,又重重落下。
白部长来势汹汹,本就尖锐的声音此时显得更加刺耳。
姚知遥僵在原地,背后是投资部大办公室里成排工位的死寂,几十双眼睛透过半开的玻璃门,看着她一个人站着。
像一只被围观的小白鼠。
心脏止不住砰砰乱跳。
此时此刻,她对这个强势中年女领导的忍耐几乎已经到达极限,但依然紧紧抿着嘴。
她在发什么疯?为什么不明不白这样凶自己?这人为什么一点正常人类感情都没有?她不自觉想起自己的妈妈,对眼前的女人嗤之以鼻。
但她什么也不敢说,可能这就是打工人的怂吧。
虽然妈妈这次靠不上,但她相信,只需要等一等,世界上另一个无私爱她的人——男朋友许易,也是银行里最年轻的经理,完全可以托付。
姚知遥一声不吭,心里却燃起重重希望。许易会来救她的。
况且,要是许易在场,才不会让她独自挨这一顿。
“说话!”那女人继续发飙。
思绪又被这锐利的鸣叫打断,她嗓子发紧,眼神也不自觉躲闪:“……是许经理昨晚给我的。”
话一出口,心口像被戳了一下。
她知道不该提他的名字,可那是目前唯一的挡箭牌。
她却低估了自己话语间的颤抖,也低估了自己此刻脸上的温度。
“许经理?”,白部长冷笑了一声,“你有授权文件吗?”
姚知遥抿着唇,手指下意识掏出手机,迟疑了几秒,却没有力气举起来。
那些对话、截图,太私密了,拿不出手,也确实没留下什么。
彻底泄了气。
希望许易能抓紧赶到,帮她收拾这个烂摊子——再说问题也不是她故意造成的,一定是这个白部长有什么误解,许易肯定能解释清楚。
白部长没再看她,只低头在手机上快速点了几下,像已经知道答案。
“没有证据?”白部长随口问道,像是确认了什么,眼神里多了几分讥讽,“你这是想随口拉人下水?还是觉得我们都好糊弄?”
她不知道从哪解释起。
她甚至不想解释,不想陷入这个女人的语言陷阱。
她,好思念许易的温柔。
他一定会来救她的。
就在那一瞬,门响了。
姚知遥猛地抬头,眼睛像被什么点亮了一下。
果然是他。
许易走了进来,身上穿得是她给她挑的衬衣,扣子扣得整整齐齐,高高的个子挺拔极了,头发整洁、皮肤白皙,脸上挂着一点温和的礼貌:
“我来配合调查。”
他,永远不负她的期望。
有这样体贴又优秀的男友,她骄傲极了。虽然不能在单位说出口,她依然沉浸在这种隐隐的优越感之中。
胜券在握。坐等白部长被打脸吧。
白部长看向许易:“这位实习生说,你擅自将华曜项目方案提前发给她,是否属实?”
“我?”他看了一眼姚知遥,神色坦然,“我从不走私人渠道。我们银行项目方案那类文件,我从未被授权调阅。”
什么?!
不敢相信被打脸的竟然是自己。
“是你让我帮你的!”姚知遥脱口而出,脑子一片空白。
他避开她的视线,侧了侧身,语气依然温和:“姚小姐,请冷静些。”
那一声“姚小姐”,像一块冰咚地落进她胃里。
“昨晚的事……你忘了吗?”她的声音几乎哽住,不自觉迈了一步。
他几乎不带停顿,往后撤了一步,带着些礼貌和生疏:“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这还是她的许易吗?他……被夺舍了吧?
她像挨了当头一棒,耳边的声音都开始往后退,被塞进棉花里。
嘴唇颤抖着,却什么也说不口。
白部长冷冷问了一句:“你们有私人关系?”
“我们是校友。”许易答得很快,“大学时参加过一个志愿项目,后来偶有联系。”
“你确定,只是这些?”她声音轻得像自言,却带着颤。
她几乎屏住了呼吸,等他回头,看她一眼,哪怕一秒也好。
许易却瞬间移开目光,看向白部长:
“我确定。”
姚知遥已经不能思考,本能让她高声喊出:
“他说谎!”
她咬着牙,眼圈发红,“你明明……知道我们的关系的。”
“你为什么不说实话?!”
办公室静得像开水泼进了冷油锅。
许易仍是那副不动声色的样子,望着白部长:
“白部长,我是实话实说的,请务必相信我的为人。”
“这位实习生……情绪可能不太稳定。”
白部长轻轻合上文件夹,点点头,像是终于下了某个不重要的决策:
“即日起,终止实习。安保——送她出去。”
姚知遥没反应过来。
那一瞬,大脑像是漏电,耳边嗡嗡响,只看见嘴巴一张一合,听不见字。
“女士,请配合。”身后传来脚步声,之后是低声提醒。
办公室里只剩下空调的嗡鸣,像一根根无形的线,把她钉在原地。
姚知遥忽然冷笑了一声,短促又哑:
“真有意思。”
保安伸手扶她,她猛地甩开:“别碰我。”
“我不是故意泄露文件的!”她转头冲着办公室里鸦雀无声的人群喊,声音嘶哑,“是他,是许易,是他让我交的——你们都看见过他来找我!”
“说话啊!你们是没长眼、还是没长嘴?”
“姚知遥,”白部长打断她,语气带着几分不耐,“请你自重。”
保安又试着伸手,这次没有犹豫,直接抓住了她胳膊。
她想挣开,却被死死扣住。
她不甘地四处张望,眼神像还在寻找什么最后的出口。
然后她看见了他。
走廊尽头,落地窗斜切出一大片白光,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光下,西装笔挺,像被光线切割出的剪影。
她看不清那人的脸,只觉得他像一道带着压迫感的直线。
他站在那儿,目光落在她身上,却像透过她看别的风景。
下一秒,转身、离开,连影子都不曾停顿。
姚知遥突然感到脸上有些潮湿,她的眼影洇开,在脸上留下一道灰色痕迹。
数小时后,她眼尾被水晕开的墨迹更加显眼,这成人的妆容配上她肉嘟嘟而五官立体的脸蛋,显得整个人沉浸在破碎的迷雾中。
她身上还穿着白天的西装外套,衣角褶皱,百无聊赖地坐在酒吧吧台边,和周围人隔着一道空气墙。
夜色下沉,灯光晃着,吧台上摞起的高脚杯投下重重影子,像人心的空洞,一层盖着一层。
她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许易为什么那样说、为什么不回她。
只是怅然若失,一遍遍点开那串“已送达”,像在等一句能救她的话。
她喉咙发紧,像有什么哽着,却只吐出一句含混的气音,像是问,也像是梦呓:“你真的爱过我吗?”
她的手慢慢滑到通话界面,停了一会儿,又退了回去。
但下一秒,她像是被什么点着了似的,猛地按了下去——
拨号声跳出来,一声一声,把心一点点吊得更高。
嘟……嘟……
电话接通了。
“姚知遥?”
许易的声音从那头传来,低哑、疲惫,像是刚被吵醒,带着没藏住的烦躁。
她手一紧,差点把手机摔了,喉咙发干,却还是咬着嗓子问出口:
“许易,你……你爱我吗?”
对面沉默两秒。
“你喝酒了?”
她没应,眼睛红透,声音压得低又破:
“哪怕只是一点点……你告诉我,好不好?”
话音一落,她自己都想笑了。
怎么能问出这么蠢的问题。
许易顿了顿,语气陡然一冷:“你现在能不能清醒点?”
“别来找我了,会更麻烦。
“姚知遥,我们结束了。”
脑子嗡地一声。
“……结束了?”她喃喃重复。
“结束” 这个词她听过很多次,却在这一瞬间,完全听不懂了。
啪的一声,电话挂断。
屏幕跳回通话界面,那个“通话已结束”的字眼亮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盯着它看了很久,眼睛一点点失焦。
上周他还带她来这里,吻她。
手机从指缝滑落,砸在脚边的地砖上,发出一声闷响。
她怔怔地看着那块黑屏的塑料壳,听不见,也动不了。
从高脚凳上滑下来,脚下一软,扶着吧台撑了一下才站稳。
光线像碎片般晃动,酒吧仿佛退成了一幅失焦的背景。音乐像水面下的嗡鸣,人的声音全糊成了气泡。
她低头去捡,动作刚起,整个人像被一阵旋涡扯住,扑通跪倒。
意识像飘在水面的雾,一层一层散开,抓不住,也回不来。
就在这时,余光里闯进一个影子。
她脊背一僵。
光线从那个影子后面斜斜洒来,把那人的上半身整个罩进阴影。她只能看见一双线条锋利的长腿,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
一种熟悉感席卷而来。
是许易。
他果然,还是来了。
那一瞬间,她仿佛看见了那个过去站在领奖台上光芒万丈的少年,那个在公共教室挥斥方裘的才子,那个在银行少年得意的精英。
而他,只属于她。
她抬头,睫毛湿得打结,眼睛红得像火烧,嘴唇颤了又颤,吐出一句浓烈的低语:
“……你来了?”
下意识扑了上去,她一下抱住了那人的腿。
“许易,你真的来了……”她喃喃地,仿佛等到了失踪多日的恋人,沉浸在热泪中。
周围人开始反应,有人惊呼,有人呼叫保安。酒保翻出吧台,人群迅速逼近。
“女士,请冷静——”
“别碰我!”她狠狠甩开一只试图拦住她的手,“这是我男朋友!”
她仰头看向那人,妆已经花成一团,睫毛膏沿脸颊一路滑下来,黑墨晕开:
“不要再离开我了,好不好?”
她手抖着去拽他西装下摆,带着一丝快碎掉的乞求。
保安上前,她却挣脱,再次扑向他,像抱住了生命中的至宝。
她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了,动作却越来越狠,扣着他裤脚,怎么也不松。
人群七手八脚,整个酒吧乱作一团。
本能的厌恶让那个男人下意识绷紧了肩膀。他意识到自己笔挺的西装已经被印上褶皱,不自觉想抽身离开。
可那女孩太轻了,扑过来时几乎没有重量。她哭得厉害,指尖发颤,像溺水的人在绝望中挣扎。
他迟疑了片刻,制止了旁人试图掰她手指的动作,怕伤了她。
低头——
终于看清了那张哭花的脸。
像被什么猛地攥住。
原来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