汐州城坐落于大闰国极南边陲,远去中原腹地,虽短于经济发展与文明教化,却因地处偏远且两面临海,无邻国来犯,总能在历朝历代的战事中幸免于难。
这样的边州自然人口不兴旺,稀稀拉拉驻着不太精锐的兵营,闰都沦陷的消息还未来得及传至此处,还有队伍懒懒散散地操练。
袁代在城中找了一处看着比较干净整洁的客栈,付房费的时候全身上下好一阵掏,最后还是陶无赶上他,随手在掌柜面前撒了几颗金瓜子,惊得那掌柜嘴张得袁代想往他嘴里伸一个拳头。
南蛮之地的人哪见过这么多这么精致的金瓜子,掌柜拿起来金瓜子小心翼翼地看了好一阵,放进嘴里磕了一下,这才放心手下,点头哈腰有请上宾三位。
这厢袁代心中还惦记着褚和光身上的伤,吩咐掌柜去叫大夫,一面仔细地将褚和光放趴在床上查看伤势。
十多岁出头的孩子再深沉也怕疼,时不时抽气呜咽,憋了半天也没哭出什么声,袁代听不到他喊疼,嘴里念念叨叨:“不会是哑巴吧,不应该啊。”
目睹一切的陶无面色凝重,不正常!真的太不正常了!魔君几时对人如此温柔过?这小孩到底什么来头?莫不是魔君在外面偷偷生了儿子养在闰都?
“魔君……”陶无欲言又止。
袁代被这个跟屁虫缠得真的有些怕了,一路上都在头脑风暴,长出一口气:“你想问什么?”
“这孩子……”陶无犹豫,声音越来越小:“不会是小、小少主吧?”
预设了无数问法的袁代唯独算漏了这一句,被他的话吓得呛了一阵咳嗽,红着脸道:“胡说什么呢!当着孩子面别胡说八道!”
“那、那这是?”
袁代将陶无拉出房外,搬出费劲想的说辞,神秘兮兮道:“我老早就琢磨着,这么些年四处找吃食不是长久之计,不如抓个命硬命苦的,喝凉水都塞牙的,当个长期的饭票。”
似乎合情合理。
陶无闻言若有所思,一副马上被说服的模样。
袁代乘胜追击:“你看他那一身的怨气,这种从屠城捞出来的孩子身负血海深仇,恨得又纯又浓,最好吃了。”
证据确凿理由充足,如果在他身上挂个系统,这会儿加属性的提示音将响彻云霄。
为自己的智慧臣服的袁代不由得美滋滋起来,他打发陶无去给孩子弄几件像样的衣服来,又要了盆水给睡着的褚和光擦脸。
少年的一张脸被熏得黑黢黢,额头和颧骨上还有几道浅浅的擦伤,凉水在脸上的触感太过舒适,褚和光挣扎着抬抬眼皮,还是没抵挡住倦意。
好在没烧毁了袁代心心念念想看的天下绝色。
此时所谓绝色还稍显稚嫩,两腮的软肉为褪尽,还被烤得泛着不太健康的红,俊美无双风流天下的苗头却初见端倪了。
只有瘦条条的身量有些不符合袁代的想象。
男频小说作者最惯用的媚粉手段就是写主角“虽然帅但比起观众老爷却略逊一筹”,但《九天神魔鉴》的作者却写男主褚和光帅绝人寰,此脸只应天上有,身材更是人间难得几回闻,害得袁代好奇心痒痒。
孩子年纪还小,手长腿长的,多练练长点肌肉耍起招式来应该会很好看吧。
袁代看着面前的美人胚子,揉了揉自己的脸。他穿过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了面镜子看混沌元魔长什么样,现实中的他对自己的脸满意得不得了,凭着一张人见人爱车见车爆胎的帅脸,自己横行x城无往不利,如果死了穿进书里还变丑了,不如当场自戕。
好在虽然混沌元魔对镜子的审美太过艳俗,但镜子中的脸是令他满意的,不知道是自己上了大魔头身的缘故,还是这位魔君大人长得和他本来就像,甚至左眼皮上的痣都在一个位置,只是颜色不一样,混沌元魔的痣是红的,平添了一股子邪气。
正摸着眼皮上的痣,房门外传来了动静。
掌柜给找的大夫背着个药箱给袁代行礼。
大夫姓岑,听客栈掌柜说是汐州城医术最精湛的、嘴最严的,把脉时见趴在床上的孩子背上的烧伤,连道好几声可怜,忙从药箱中取出几个瓶子,配置伤药。
袁代对古代粗简的医学水平信心不大,看着摆在桌上的瓶瓶罐罐只觉得玄乎,但他也不懂,只能任岑大夫摆弄。
上第一层药的时候,浅浅睡着的褚和光就疼醒了,他被浓烟熏了嗓子,只能断断续续发出吃痛的抽气声。实在疼到难忍处了,一双倔强的眼睛也不流出眼泪,只是望着袁代,疼痛产生的些许怨气从他头顶飘出,香气撩拨着袁代的味蕾,让袁代不得不心软,蹲下身抓着他的手。
“好了好了,马上好了。”岑大夫安慰道:“兄弟俩感情真好。”
袁代腹诽好不了,过几年他就得一剑捅死我。
草药的清香盈室,上完药褚和光已是满头大汗,岑大夫又替他抹了点脸上手上的伤药,离开前给袁代交代了些事项。
岑大夫的话从左耳朵进,袁代从右耳朵出,他知染魂焰若是没有将人□□烧毁,是会留下毒性的,待岑大夫讲完,他迫不及待道:“岑大夫,这孩子似乎还有些中毒迹象,若是有什么不测,也要请您能及时赶来。”
岑大夫一愣,却也没多想,只连连称是。
书中只说染魂焰有毒,却从未有人在混沌元魔这招中幸存过,此毒何解,可能就连混沌元魔自己都不知道,或者说,在炼出这邪焰时,就没考虑过解毒的事。
袁代叹气,这个读者上帝视角是开了,可惜只开了个一知半解。
没有享受到金手指爽感的袁代撇了一眼床上趴着的金手指真正拥有者。
伤成这样还能瞪着个大眼睛看他,别是魂魄被烧傻了吧!
“你听到了吗?大夫说你的伤太重了,疤是一定会留的。”送走岑大夫,袁代坐到塌边,单手撑着脑袋俯视爬着的褚和光。
褚和光不想理会他,撇过头去,他的身上还在散发着仇恨和痛苦的浓香,惹得袁代有些馋了,趁孩子不注意囫囵塞了几口,感动得几乎要落下泪来:大魔头诚不欺我,纯粹的恨太好吃了,比他在饮食文化高度发达的二十一世纪吃过的任何食物都要香醇美味。
由奢入简难,吃过这样的珍馐真的再也不想去混乱肮脏的战场吃那些味同呕吐物的大锅烩了,不如真的当个饭票养起来吧,距离褚和光杀自己祭天的二十岁还有八年,爽过一天是一天,委屈什么也不能委屈自己的舌头。
自己对他那么好,又花钱又疗伤的,万一褚和光良心发现,到时候说不定就不忍心杀他……了吧。
“褚和光,给我做儿子怎么样?”袁代问。
这回褚和光有了反应,他从鼻腔发出一声“哼”,似乎很不高兴,眼神刀刀刺向嬉皮笑脸的袁代。
“这么不愿意啊?那做我徒弟?我教你飞。”
“哼。”
“这也不行?那做我跟班?带你吃香的喝辣的。”
“哼。”
“……”死孩子脾气这么大,袁代想了想,又试探道:“弟弟,你认我作义兄呢?”
这回死孩子不哼唧了,一头扎进枕间,想把自己闷死。
袁代急了:“哎呀!抹了药的,别把药蹭掉了!”
褚和光挪了挪,露出鼻子,轻轻喘着气。
袁代见了好笑,拢了拢他的头发,轻声道:“别捂死自己就行,睡吧。”
才阖上眼,敲门声再次响起,褚和光不耐地啧啧两声。袁代去应,门外站的是一脸谄媚笑的掌柜。
掌柜收了那么一大把金瓜子,贪财归贪财矣,总觉得心中踹踹不安,于是吩咐厨房做了几个好菜,配上一壶好酒,亲自来送给天子房的贵客。
袁代知道这些菜自己吃了也不管饱,但想着说不定褚和光要吃,便留下了。
……
房门第三次响起的时候,褚和光堪堪进入浅眠,忽而一个惊醒,把坐在桌边偷尝美酒的袁代也吓了一跳。
原来是岑大夫差人送来了阵痛的汤药,袁代深明其一片医者仁心,又赏了跑腿药童一颗金瓜子。
……
第四次有人敲门时,褚和光彻底没了脾气,睡意全无,隐隐还有些恼火。
陶无在门外轻声叫了几声魔君,舔了两筷尖酒就有些飘忽的袁代开门,只见门外不止有陶无一只妖,身旁还站着一个高他半头的青年,袁代眯着眼睛打量他。
蓝头发,容长脸,眉飞入鬓丹凤眼,算是个帅哥,但比起自己还差点。总觉得特别熟悉。
袁代挠挠头,蓝头发……蓝头发!
下的酒醒了一多半儿,混沌元魔身边蓝头发的人,不就是那个出卖混沌元魔导致他被男主抓住处决的善流子吗?
善流子这个妖魔来历不凡,他原是化天神君懒得骨头痒捏来伺候自己生活起居的泥童子,在天君身边呆了数百年,食着人间供奉天君的香火,沾着开天神君创世的灵气,自身便修出了一番不俗的成就。
灵识过盈则溢的坏处就是泥童子开始对天地、对人、对妖魔有了自己见解,与天君意见相左之处越来越多,于是对天君彻底失望后,善流子飞身下天,自愿堕魔,来到邪魔歪道汇聚的会灵山,为混沌魔君所赏识,许他做了一个一魔之下万魔之上的左护法。
就是这样一个在做二五仔方面拥有丰富经验的小魔头,于褚和光伏击混沌元魔关键一战中临阵倒戈,害得嚣张一世的元魔君被一把豁口的破剑捅了个对穿,当场烟消云散。
而此刻,独自开上帝视角的袁代望着眼前笑盈盈的善流子独自在心里打颤。
善流子倒是无从而知魔君大人腹中乾坤,大喇喇地叫了声魔君,自顾自地就要往房里蹭。
小客栈就算是天字房也大不到哪去,略过袁代的身侧,善流子一眼就看见了趴在床上、后背药膏莹莹反着光的褚和光。
那孩子被门口的动静吸引着睁着一双眼朝众人处看着。
善流子与褚和光双目一接,歪着嘴讪笑,脱口而出:“哟!哪儿捡着一个命格这么凶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