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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垂问心是何所求

作者:瀼枝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善流子生于天君星阁,以星尘与雨水化身,与生俱来的擅长术数算命,只需一眼,便能洞察他人命格生相。


    他说褚和光命格凶险,那就是真的命格凶险。


    但这话实在难听,就这样在一个刚刚经历了双亲亡故国破家亡的十二岁孩子面前说出来未免太过分。


    袁代不懂看相,但没多久前自己才和陶无说过找个命苦命硬的来当长期饭票,该不会混沌元魔一张嘴连到乌鸦身上,说什么晦气话什么成真吧。


    袁代扶额,在男主面前胡言乱语也不怕死得难看。


    可他们都偏偏是千万岁的老妖魔,老妖魔做出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来都不奇怪。


    房中因善流子的一句话陷入了焦灼的沉默,唯余褚和光小小的身体里通过阵阵粗气传达出的涛涛怒火。


    有点香啊……


    袁代摸着眼皮,心中暗骂自己一声馋死鬼。


    好在陶无适时递给袁代一叠衣服,善流子的注意力从褚和光身上,被转移到了主仆两人处。


    褚和光身上那件衣服已经不成样子,袁代让陶无扶着褚和光,帮他把破衣服换了下来。


    背后有伤,衣服只能倒着穿,双臂套过一对袖子,前襟拢在身侧。袁代胆量不大,看到褚和光背后的烧伤只觉得心惊肉跳,小心翼翼地避开。


    一切安排妥当,天色渐暗,余晖照夕,遭逢大难的褚和光疲倦不堪,真的得让他睡一觉了。


    袁代正要打发两人去再要一间房,陶无从怀里又掏出一件衣服,递给他:“魔君衣服也坏了,换件新的吧。”


    感叹于陶无的心细,和善流子这个弃主投敌的二五仔比起来,陶无简直是个天使。


    他记得小说中陶无的结局,他在混沌元魔被褚和光诛灭后以身殉主,随魔君去了。就算是反派,袁代对忠心肝胆之妖也是佩服的,丑是丑了点,心思也狠厉,这是身为凶兽的天性,但多少算是个忠仆,至少不会卖主求荣,不用时刻提防着哪天被他坑得死无全尸。


    云掩月,风撩星。


    袁代的担心应了验,夜还未凉透,褚和光便起了高热,浑身冒着虚汗,口中喃喃着不成调的语句,沙哑破碎听不真切。


    好在混沌元魔的身体不需要睡眠,袁代守在他身旁借着月光读《觅食诸事解》,发现得及时。


    掌中托焰燃起桌边的白烛,火光微微燃,却把意识模糊的褚和光吓了一跳,破落的咽喉发出惊声,似是正在亲身经历一场噩梦。


    烛光下,袁代注意到褚和光背上的患处,已然从烧伤的鲜红,变为诡异的墨黑。


    袁代犹豫着,要不要再试着将褚和光身上的毒像火一样转移到自己身上。


    染魂焰本体都怕混沌元魔的身体,没道理留下的毒能毒死他。


    他伸手要去触碰褚和光的伤口,手指离那乌黑创口只有半寸时,倏然一阵白光在指尖炸开,将他的手弹了出去,人都差点趔趄着跌坐到床边。


    逆子染魂焰,居然谋害亲爹!


    这厢的动静吵醒了隔壁已然入梦的陶无和善流子。


    善流子打着哈切靠在门边看了一眼褚和光,道:“这不染魂焰吗?你放火烧他了?”


    袁代骂他胡说八道,自己却不知为何心虚地瞥了一眼褚和光,心中暗暗祈祷烧得迷迷糊糊的褚和光听不到善流子这狗贼的胡言乱语。


    他问:“染魂焰除了我还有谁会?”


    陶无挠挠头:“魔君忘了?染魂焰是您的独门秘技,从不授与他人的。”


    善流子一挑眉,不说话了。


    袁代见他神色怪异,欲言又止,怕是知道些什么,有心试探道:“是啊……忘了,染魂焰毒无解。”


    善流子笑:“倒也不是那般奇毒。”


    袁代得逞,追问道:“何解?”


    “将创口表面的毒血刮去,喝点排毒的汤药。”


    袁代听到刮毒二字只觉心惊胆战,生生在烧伤的平阔创面上将毒刮下来,想来就头皮发麻。


    “这么简单?”一旁听着的陶无不敢置信。


    “当然没这么简单,毒血不可能一次除尽,如此反复刮毒十日左右,就大概能把毒拔尽了。”善流子换了一个姿势背靠门框,脸上又是惯常嘲讽的笑意:“施术期间,中毒者必须醒着,一旦睡去,大多都醒不过来了。”


    刮毒十日!


    在袁代听来只觉是酷刑,可眼下别无他法,只能一试。


    谁动手?他不敢啊……善流子肯定没有那么好心,陶无一双兽爪化了人形也还是毛手毛脚,哪里干得了刮毒血这么精细的活。


    思来想去,只能去把岑大夫找来了。


    岑大夫背着一个比白天还要大的药箱子来时,一眼看到床上褚和光浓黑的伤口,尽管早有准备,心中还是不由得一惊。


    善流子重复了一遍方才告诉袁代的拔毒方法,只见岑大夫取出一把一尺见方的刮刀,用桌上的酒冲洗了,一边让徒弟放在烛火上烤着,一边想办法把褚和光弄醒。


    陶无见惯了各类血腥场面,刮血拔毒不过尔尔,此时还有闲心与善流子嚼耳根子:“你是怎么知道染魂焰毒的拔除方法的?连魔君自己都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善流子道:“他放了火挑完事吃饱肚子拍拍屁股走人,自然什么都不知道,你天天只知道跟着他跑,每次都是我留下来断后,见着过几个染魂焰烧过后幸存者,这法子是二百年前几个幸存者研究出来的,其实好多走了狗屎运活了下来的都研究过拔毒,只有用这个方法的那一批活得最久。”


    陶无了然:“这样啊。”


    人族脆弱渺小,但又坚韧且生生不息,混沌元魔为祸人间多少年岁,他们便与之抗争了多少年岁,漫长的岁月里尸积成山,却也踏出了一条条沾血的生路。


    善流子调笑:“怎么?以为是我故意瞒着你,不高兴?”


    陶无斜他一眼:“我没有。”


    两人故意压低了声音,岑大夫对他们的对话无知无觉,忙着准备器具。


    褚和光挣扎着堪堪醒来,伸出一只手颤抖着去捞身边袁代的衣角,袁代料是他又想要攥着自己,于是蹲下身,一如白天那样握着他的手。


    刮刀戳碰伤口的一瞬间,褚和光便疼得绷直了身体,为了防止他咬舌,岑大夫往他嘴里塞了一块叠好的布条,褚和光死死咬着,消瘦的两腮充血,随心脏抖动着,他发着烧,握着袁代的双手滚烫,细细密密地沁出一层薄汗。


    袁代本就是个心软的人,想到面前的褚和光还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心中更是难忍,他已经无暇去分辨褚和光身上散发出的食物香是什么味道,忘了自己要以此为食,大拇指轻抚着褚和光的手背。


    少年的手指纤细,力量却不弱,他紧紧攥着袁代,仿佛这样可以分担出去一些痛苦。


    “这样不行,太轻了不行。”岑大夫念叨着,细而又细地刮了一小片,他眼中不误怜悯,看着褚和光:“小公子,千万要撑住啊。”


    于是下手真的更重,一直忍着没出声的褚和光再难压抑喉头的痛苦呼喊,嘶哑着嗓子惨叫一声,口中的布条散了,应声而落。


    第二道刮刀落在背上,袁代见褚和光腮边一动,若是一口下去咬了舌头,只会更麻烦,但此时又抽不出手去捡布条,眼看着褚和光忍不住又要痛呼,一扭肘,将自己小臂凑到了褚和光嘴边。


    褚和光不肯咬,却又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吚吚呜呜地挤出些声响。


    第三道刮刀落下,褚和光大汗淋漓,岑大夫的弟子手忙脚乱地翻出一块方巾拭去背上的汗水。


    第四道,褚和光已经疼得有些意识模糊,浑身都在战栗,只有一双手还紧紧握着手中的一切,袁代被他攥得一双手刺痛,一边想开口叫人把他的嘴塞上。


    话还未出口,只见褚和光迷蒙双眼列着丝丝血色,早已分不清今夕何夕,牙关大开,眼看着就照着舌尖咬下去了。


    袁代心下一横,将手臂横着往前一凑,格住褚和光的牙齿。


    “啊啊啊啊啊——疼疼疼!”清晰而洪亮的痛叫出自元魔君之口。


    四围众人目瞪口呆,连岑大夫都都呆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后,不由地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想让两人都早些摆脱痛苦。


    丝丝血液从褚和光森白牙齿与皮肤的间隙中涌出,汇成难以承托的血滴,顺着袁代苍白的小臂流下。


    褚和光嘴唇染血,赤红的嘴唇似血盆半缘,令人看了心惊胆战。


    亲历无数血腥场面的陶无惊得无语轮次:“他、他、怎么……他他他!”


    善流子一脸全是神经病的错愕表情,伸手捂住了陶无的眼睛。


    白烛顶着红掩在骚乱中兀自摇曳。


    毒除到最后,褚和光几近脱力,嘴上、手上的劲都散去不少,吓得袁代以为他要昏过去,抽出没被咬的那只手,控制着力道抽打他的脸颊,提醒他一定要醒。


    褚和光没有力气抬起头,迷蒙双眼中只有眼球锁着袁代的脸。


    十八道刮刀结束,袁代的手臂险些被咬穿,岑大夫刚停下手,又得为他清血包扎,一通折腾下来,天边泛起青白,不知谁家的公鸡已经打第一声鸣。


    拔了一层毒又出了一身汗,褚和光的高热褪了,喝了药终于可以重新睡下。


    袁代就没有那么好运了,不需要睡眠的魔君之尊在经历这一整日的纷扰后,精神已是疲惫不堪,但这具身体似乎是不知道疲倦的,就算阖上眼,也毫无睡意,手臂处的伤口隐隐作痛,心情复杂。


    受害者袁代抬起完好的那只手弹了一下始作俑者的眉心。


    褚和光已然睡昏了,吃了一烧栗也只是皱了皱眉头,丝毫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


    鱼肚翻白,天光乍现,袁代辗转反侧地去回想刚才自己伸手去给褚和光咬的那一瞬。


    我在干嘛?


    至于做到这个地步吗?


    他怎么真的敢咬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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