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黑月光改命之后》 第1章 书中人非世中人 袁代再次移开死死捂着双眼的手,还是不敢相信双目前所见的一切。 居然不是在做梦!这里绝对不是自己从爹妈嘴里抠出来的那套三百坪大平层! 金银砌殿、头骨燃灯、貌丑不忍直视的仆从……还真是刻板印象得不能再刻板印象的妖怪洞府。 捂脸为自己默哀三秒,袁代戚戚然地接受了现实——熬夜看小说真的会没命,熬夜看一本坑在半中间的小说不仅会没命,还会被送进书里体验反派的毁灭与被毁灭。 说来也是倒霉,那天晚上他在百无聊赖之间,点开了一本高中时喜欢作者的最新作品,虽然是几年前的老文了,但脑洞和人设还是很对袁代的胃口,男主褚和光因得神眷一路斩妖除魔撩妹泡妞,天神使者做得,人间帝王当得,爽得不能再爽,如痴如醉地透夜看完了五百六十多章,才发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没注意到这篇三年前就停更的小说,根本没完结。 小说卡在了男主诛灭混沌魔君,缴其洞府获得了一大堆法宝和金银,座下妖魔公的投入炼丹炉,女的充入后宫,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袁代捶胸顿足,本就陪着脑子熬大夜的身体一口气没上来,就这样厥过去……喘上下一口气的时候,自己就已经穿进这个倒霉反派的身体里了。 问题是别人的穿书都有附赠一个金手指系统,可他呢?自打来到这本名为《九天神魔鉴》的升级流爽文的世界里,只有一本原主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写的《觅食诸事解》作伴。 原主混沌元魔生在天地间一处灵气交汇处的仙山灵地,却因他的降世,福地生生成了至邪至诡之地,生之灵养之恶。元魔君以凡人之苦之痛、之恨之怨为食,人间越是疾苦,他吃得越饱,法力便也越强,实乃天字一号的大邪魔。 他袁代只是一个爱好吃喝玩乐的草包纨绔,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连只鸡怎么杀都没机会上网搜来学,却来到这凶险非常、对反派极度不友好的男主爽文里当魔头,实在是天地不仁!天道无眼!天命不公啊! 那本《觅食诸事解》是这位魔君大人毕生所食人间疾苦的经验之谈。 袁代翻开笔记序章,‘凡人哀苦,尤以仇恨之味为上品,香醇浓郁,初入口脆韧爽滑,嚼之其味盈满唇舌,咸鲜适中,相辅相成,味蕾之大盛宴;而以恐惧为中品,少醇香而多辛辣,悲伤为下品,甘不足而苦有余。其余,食之无味果腹而已。’ 这位异食癖美食家在书中只是一个男主成神路上的垫脚石,算个中期boss,离**oss还有些距离,但挨千刀的作者就写到他被男主用一把豁口的破剑捅得魂飞魄散,之后的剧情未完待续了三年——这是袁代熬透了大夜看到凌晨六点钟才获知的信息。 一声叹息,袁代自觉来临此地只有向死而生,过一天少一天,到了日子被男主一剑穿心,不知道能不能得到一张在现实的复活卡。 “咕噜……”正暗自神伤着呢,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袁代才意识到,自从穿到这里来,还没吃过东西。 他假装镇定地斜眼看着守在自己这魔君大人塌前的仆从,道:“那……那个谁。” 那仆从听到魔君唤他,近前来答道:“魔君,您叫我?” 应答的仆从一张人面虎身,一对野猪獠牙在本就不俊俏的脸蛋上更是雪上加霜。 “去弄点吃的来。”袁代捧着咕噜直叫的肚子,不假思索道。 仆从闻言表情有片刻一滞:“……魔君的意思,是抓个人来?” “啊?”疑惑出口的一瞬间,袁代才想起,《觅食诸事解》里明确记载,混沌元魔所食之物,不可代寻、不可储存、不可运输,只能亲自外出觅食。 可他还没做好亲自出门觅食的准备,抓个凡人到这邪气聚散瘴气丛生的会灵山上,且不说吃了,刚落地就得被凶恶邪气撞死,这不好吧…… 半晌,袁代尴尬开口:“我是说弄点凡人的食物来尝尝吧。” 仆从神色怪异,却也连声应着,退出去给他找东西吃了。 袁代望着远去的那根老虎尾巴,抓耳挠腮了一阵,才想起了这位不太美观的仆从叫什么名,这位竟是混沌元魔坐下护法陶无,是一只上古凶兽梼杌。怪只怪他死前熬夜看的是小说,如果是漫画或者动画,文字的描述根本无法展现上古凶兽外貌之抽象…… 正笑着,门外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几个只有半人高的小鬼抬着一个大方桌飞舞着短腿快步进屋,将一桌子的好菜摆到了袁代面前,抽身向袁代行礼:“魔君,请用。” 袁代看着一桌子各色菜肴傻了眼,这叫“弄点”吗…… 似乎是为了应景,空空如也的肚子很不争气地又咕噜叫了一声,袁代再也顾不得什么许多,撕下一只还流着油的焦香烤鸡腿,张嘴一口连皮带肉撕进嘴里咀嚼,吃得陶醉。 料好!材真!自己这洞府竟是人才辈出,长得歪七扭八的妖怪居然也有这好手艺。 方才抬桌子的小短腿们看着魔君满意的模样,心中甚慰,这桌子菜真是抢对了,已经好久没见魔君这样开心过了,不知道魔君一高兴是不是能赏点嫩人肉来吃吃。 饭过三旬,袁代差点连盘子都舔了,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饿……还是饿…… 吃人食根本吃不饱! 袁代望着眼前数十个青花瓷的空盘,感到一阵眩晕,该死的混沌元魔活该人人得而诛之,凡人粮吃不饱这么重要的事不写进《觅食诸事解》,莫名其妙的形容词堆砌一大堆,和那个弃坑的无良作者一样缺德!矫揉造作!附庸风雅! 还未等袁代宣泄完对元魔君著作的不满,眼里就灌进了扭曲了黑影,四肢倏地一软,只剩耳里还容得下四周下属的惨叫惊呼,一代魔头混沌元魔,大头朝地,栽进了满桌吃剩的汤汤水水里。 这次睁眼之前,袁代畏缩了,他真心祈祷着之前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梦,可又怕醒来还在放在那场吃不饱的噩梦中。 百般纠结之中,却还是被守在一旁的陶无捕捉到了动静,又惊又喜道:“魔君醒了!” 天要绝我! “……”恋恋不舍地睁开眼,袁代转着眼珠环顾四周。 只见陶无双手摁着被他五花大绑的几只短腿妖怪,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道:“属下办事不力!请魔君责罚!” 状况外的袁代见他一副恨不得马上拔刀自戕的神情,忍不住问:“什么不力?什么责罚?你别跪着,起来说话。” 看别人给自己下跪实在是太奇怪了,社会主义青年袁代没见过这阵仗,听到那膝盖触底发出的巨响便一阵无由来的心虚。 陶无仍是不起,声音呜咽着:“属下、属下分明验过食物无毒,可百密一疏……害了魔君……请魔君责罚!” “算了算了,既然无毒,你就别自责了,只是千万别说出去。”袁代将经脉中的魔气运行一周天,并未发现中毒的迹象,想必寻常的毒药对元魔君之体也没用。 吃着饭把自己饿晕了这么丢脸的事,传出去自己这个假魔君也别做了,还有脸责罚下属,实在挂不住…… “我再休息一会儿,你们都出去吧。”摸摸饿过了劲儿的肚子,袁代也没有心情与别人攀扯,只想找个缝钻进去。 一只手摩挲着《觅食诸事解》书脊,一手将书页翻得飞起,肚子饿得能吞下半座山,觅食刻不容缓。 翻了半晌,袁代终于翻到一段值得一试的觅食去处。 急忙喊来陶无,袁代满脸的期待:“近日凡间可有地方遇天灾或正打着仗?” 陶无闻言一愣:“魔君您不是最不爱吃天灾和战场怨气了吗?” “啊?”这回轮到袁代愣住了:“就……救个急嘛。” 陶无会意,从袖袋里掏出一盏玄黑的六瓣花灯洛书,灵力灌注后花瓣舒展,在半空中投出飞出残影的图像,陶无看了片刻,拱手对袁代道:“西北合兰国遭连日大旱,但西北本就鲜少农耕,影响不了许多。但中原的大闰国正被北方的穆护部落打进了腹地……” 捕捉到了什么关键词,袁代立马打断他:“大闰国?那个皇室姓庞的大闰国?” “是的。” 袁代回忆着《九天神魔鉴》的故事,这个姓庞的大闰国,正是这本小说的巨男主褚和光出生的国家,在男主十岁那年被外族入侵灭了国,褚和光的父亲在朝为官,在都城屠城中未能幸免,这时的男主还是孩童,虽然说男主一定能逃出生天,但如果是自己在屠城中把男主救下来,是不是可以免于一死?褚家遭难时男主在哪儿来着…… 沉思中的袁代几乎无意识地发出一声叹息,继而晃了晃脑袋,骂自己:想什么呢?早接近男主说不定死得更早,上赶着去送人头。但是好想看看男主长得到底有多帅啊…… 见袁代不说话,陶无又看了看花灯投射的影像补充道:“大闰与穆护部落几十来年冲突不断,积怨至深,如今大闰将灭了,确是上佳的选择。” 虽然找战场是自己提出的,但听陶无笑着将地狱般的战场称为上佳之选,还是让袁代禁不住一阵恶寒。 饿死事大,混沌魔君的身份令他不得不做出选择,他努力修饰着自己不太自然的语气:“那便去大闰国战场。” 虽然芯是袁代这个草包,但元魔君的壳对各类法术还有着肌肉记忆,袁代掐着决,起了飞身上天念头的那一瞬,身体已经飞出洞府,跃上了万米高空,又挥着双腿凌空踏了几步,望着身下山川掠影,心中尽是腾云驾雾驱步千里的快意。 当大魔头好像也不全然都是坏处,混沌魔君法力实在高强,饿成这样了飞起来还如履平地,让做了二十几年凡人的袁代沉浸在前世想都不敢想的新奇体验中难以自拔。 陶无法力低出他许多,被远远甩在身后,追得艰难。 又飞踏出几程后,脚下一望无际的青山中渐渐混进了人烟,没一会儿便是几座伶仃的城镇,再又些许路程后,入目的竟是些战火燎过的苦地了。 哀怨的香气直冲鼻尖,袁代一个恍惚,差点失足高空坠落,馋虫引着他落到一处食物香气浓郁的所在。 残垣断壁,尸横遍野,血腥气弥漫在这座荒城已不知有几日,重装骑兵踩过的尸体被碾成肉泥,干涸的血迹凝结在墙上、土里,控诉着铁蹄践踏过的惨况。 城镇的上空,死者的哀怨、生者的悲痛,无数恨意笼罩着这片残破荒芜的人间炼狱。 第2章 其间味非我愿也 尽管袁代残存的些许道德不允许他承认,但这片几近死城的战场上浓重的仇怨苦痛还是令他食指大动。 他几乎是凭着本能将这些怨气吃进了肚里,没嚼几口,就明白了为什么陶无说混沌元魔最不爱吃战场上的怨气。 就如凡人烹饪时配方要精确,下料要得当,酸甜苦辣咸胡乱烩作一锅,但凡有味觉的人都知道不可能好吃。 战事的始作俑者心太狠,烧杀抢夺奸淫掳掠,将十恶不赦的坏事一次性做了个遍,这城中怨气自然五味杂陈,无辜平民与胆小士兵无路可退的恐惧与仇恨、勇士强将无力回天的悲伤与愤怒,混作一锅杂烩,千百种滋味混杂着各不相融,味道不能说好吧,只能说是非常糟糕。 城中与他一道的还有成群的渡鸦,落在垒成墙高的尸堆之上,挑挑拣拣地啄食着腐尸外流的血膏内脏。 袁代心里很是抵触,却实在招架不住混沌元魔本能的驱使,不出半柱香的时间,就将这城中因战争屠戮积攒的怨气扫尽了,阵阵暖流在经脉中顺行,连身体都轻盈了不少。 姗姗来迟的陶无方才远远地瞧见此地一股浓重的怨气渐渐减弱,想来魔君用上了饭,他落地行至袁代身边,笑道恭喜魔君,顺脚踢动了一颗怒目圆睁的头颅,沾着血泥轱辘轱辘滚到袁代脚边。 虎后爪猛击骨肉的声音吓得袁代一激灵,那头颅充血的双目直勾勾地冲着袁代的双眼,失去神采的双眸还会诉说痛苦和愤怒。 想到自己方才吃下的种种怨气就来自于一个又一个这样的头颅与残肢,一阵泛酸的呕意涌上喉头,不知是何缘由久久不发,最终在这副身体里趋于平静。 第一次见到尸体的袁代呆立在原地,他想伸手去合上头颅的双眼,却发现自己双手微微颤抖着,引来了陶无疑惑的侧目。 他已无闲心去思考自己为什么那么害怕被发现异样,软弱的灵魂在躯壳中冲撞,撞得他四肢百骸哪儿哪儿都疼,凭着法力强撑着身体不双腿一软跪在当场。 身后陶无道:“魔君,从天上看,这支骑兵向着西边都城去了。” 他的声音已经开始让袁代感到不适,也只能应答:“好。” 吃饱了再度飞身上天,法力充沛轻盈地行于云间,袁代的心情反而失去了第一次出发的那般畅快,初在小说中读到关于混沌元魔以凡人的负面情绪为食时,他只觉得是一个不常见又合情合理的反派设定,即便是翻了《觅食诸事解》,他也只是以旁观者的心态看待,不想到了真正用混沌元魔的身体吃下这些怨气,对他来说竟是如此沉重的一件事。 若是自己习惯了流连于水深火热的战场呢,变得麻木呢,甚至最后开始如原身一般,为了吃到口味上佳的怨气,去挑起凡人间的争执、制造仇恨与惨案呢? 那这样的他,还是袁代吗?不如说是被混沌元魔一并吞噬了。 千愁百绪中,袁代飞过了好几个被侵略的城池,饱餐过一顿后再没馋虫勾着他,身后陶无提醒他可以落地觅食也充耳不闻,只是向西纵身飞着。 等到他反应过来时,映入眼帘的是一座比之前所经城池都要宏伟壮阔的城楼,城门已破,皇城军死伤无数,各类怨气已经开始慢慢在空中凝结,袁代随着怨气凝聚处抬头望去,只见城门匾上书——闰都。 穆护骑兵已攻入大闰都城。今日,即是大闰国破之时。 男主!此时就在城中啊! 袁代脚步一滞,看书时关于破剑穿心的想象涌上心头。 他努力回忆着书中褚和光童年的信息,作者对男主的家世背景着墨甚少,只知道他是闰都人士,父亲在朝为官,国破时为穆护铁骑所杀,十岁褚和光从火场中逃出,离开闰都后流浪数月,被受过褚家恩惠的旁亲找回,领到乡下长大…… 十二岁啊。火场啊。 有点好奇书里一张脸帅得天怒人怨的神使君小时候是不是也长得很可爱啊…… 意识到自己在做些什么时候,袁代发现自己和陶无已经站在城楼上俯瞰着闰都,满目疮痍中,真有几处升着滚滚浓烟的所在。 蛮族空有一身粗野武力,打起仗来从不顾人伦道德,所踏之处生灵涂炭,袁代的眉间紧结,现实中的他被家人保护得太好,任何文艺作品里关于杀戮的表达都比不过眼前真实进行着的血腥场面来得恐怖与震撼。 陶无不明白魔君为什么不趁机渔翁得利大吃一顿,问道:“穆护人要打进皇宫了,魔君这时去能吃到最纯粹最新鲜的怨气,我们不如……” “那是什么地方?”袁代指着城中火势最大、地势最高的一处塔楼,打断了他。 陶无眯着眼睛看了一阵,答道:“天禄院藏书阁,大闰国太学。”那处烈火欺天的同时魔气汹涌,非同寻常,难道魔君…… 此妖生性多疑狠厉,身为混沌元魔的左膀右臂,颇有些见识,也是最了解混沌元魔的一个,袁代不想让他盯着,沉声道:“你别跟着我。” 言罢,寻着浓烟处而去。 陶无呆怔原地,梼杌惧火,但魔君以前从不会管他死活,自然是不知道的,这还是第一次见魔君关心他,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进了天箓院,袁代才惊觉将此前见识过的被屠城池称作人间炼狱过于草率了。 此间烈火滔天,蔓延角角落落,学士书生的尸体横陈,有的还未死透,也无力回天,虚弱的叫喊明明细如蚊声,隐在火花哔啵中,有的被火舌舔着半身烧的焦黑。 藏书阁火势最旺,海量的古籍典册葬身火海,热浪滚滚,将楼间纵横的榉木一掀数尺高,空中炸响。 混沌元魔之身不惧高温和火焰,但九年义务教育网中之鱼的常识还是告诉袁代,这绝非凡人能放出的凡火。 水浇不灭,土扑不熄。 最重要的是,没有任何物质是烧得出这深血色的火焰的,只有混沌元魔所炼化的妖火——染魂焰。 怪不得大老远的就见此处魔气翻涌四溢。 染魂焰如其名,烧绝凡胎□□后,侵入死者灵魂,令其魂魄染上邪魔瘴气,就算是无怨无悔无意残留人间的魂魄,也会因此化为厉鬼,为祸一方。 袁代近身上前去确认自己的眼睛没有看错,一只脚甫一进了藏书阁的大门,楼角一处烧得枯焦的房梁断裂声响,砸下的瞬间却不是如他所想的那般,是焦炭砸碎的脆声,取而代之的是一声闷响,伴随着沉闷痛呼。 还有人活着! 袁代下意识向声音来源处奔去,燃烧的残木下,是一个身量修长的少年,抽搐着手脚,似是要向哪里爬去。 “褚和光!”几乎是脱口而出,在看到那少年被压在房梁下的一瞬间,袁代猛地想起了: 男主褚和光的背上有一道横穿的烧伤,陈旧的伤疤早已不再疼痛,新生的皮肉起伏间皆是令人心伤的往事,与众不同的受伤野兽博得了许多美女的同情,**时候心疼地摸着他的伤疤,含情脉脉地亲热一番。 原是这样来的。 挥袖退走了那根燃烧未尽的梁木,袁代抱起褚和光,他背后的衣料燎了火,血红的火焰烧上了他的皮肤,血肉模糊起来,却也不见他喊疼,一双浑浊的眼睛死盯着袁代,沾满灰的小脸蛋依稀可见初露锋芒的五官,周身散发着浓郁的仇恨香气。 袁代被抹了灰的帅哥胚子盯得发毛:“倒霉孩子,眼神怎么这么吓人。” 褚和光口中喃喃,却稀碎得不成调,袁代无心去分辨,无论用何种法术,他都无法熄灭褚和光身上的火,别无他法的袁代心一横,催动法力将他身上的火往自己身上引。 血红的火焰在他的衣服上烧了一阵,把左小臂的外衫里衣都烧透了,却好像是畏惧他的身体似的,在触碰到他皮肤的那刻窝窝囊囊地熄灭了。 染魂焰是他所遭,故而怕他。 袁代不确定混沌元魔是否将染魂焰授予旁人,若只是凡人之间相争,没有能力也没有必要动用如此邪焰。 天箓院的火不是他放的,哪又有谁会使染魂焰? 莫不是想嫁祸给他? 怀中的少年褚和光呼吸倏然急促起来,额头冒着虚汗,眉头紧锁。 再不离开火场,没烧死也要把人熏死在里面了。 不容得袁代多想,他抱着小褚和光出了天箓院,城中兵荒马乱,血流漂杵,穆护部落进城开始挨家挨户搜刮财物与女子,每分每秒都有人被一剑封喉,别说找个能藏个孩子的容身之所,找个干净的地方下脚都是奢望,必须出城去。 袁代身跃数十米,踩上不远一处歇山顶,回首再看那曾经海纳万册修著千年、博古贯今的大闰天禄院,璜璜千秋史,昭昭万卷魂,如今付之一炬。 城楼之上的陶无看着朝自己飞来的魔君抱着个孩子,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魔君,这孩子是?” “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回会灵山吧。”总不能告诉陶无他怀里的是他们所处世界的唯一主角——一条粗壮的金大腿吧! 听这意思,魔君还要养着这孩子,袖子还少了一边,魔君最在意自己的衣冠,又不正常起来了,陶无无奈道:“魔君您忘了,凡人进会灵山地界,不出半刻钟就灰飞烟灭了。” “……”袁代噎了一下,思忖片刻道:“那就走远点,闰都附近没有幸免的村落城池了,也不安宁。” 能去哪里呢……对了! 书里男主本来只身流浪,一路向南逃到了汐州,在那里被旁亲寻回,不如直接送去汐州,也免了一个小孩在乱世中一路颠沛流离。 “去汐州。”话音刚落,袁代一个起身不见了影。 魔君真想救这孩子? 陶无扶额,一边追一边喊:“魔君!那是东边!” …… “唔……”褚和光在袁代怀里低吟。 袁代没有什么抱孩子的经验,以为是自己的姿势不对,牵动了褚和光身上的伤口,柔声问:“很疼吗?” 小褚和光又一次目光灼灼地紧盯着袁代的双眼,这次他的眼睛褪去了浑浊,浓眉之下显得英气非常,盯了半晌,他轻轻摇了摇头,目光向别处移去。 眼前飞掠的天光让褚和光瞪大了眼睛,高空之上猎猎寒风擦过脸颊,喉咙发出破碎的惊叹。 袁代笑他:“没飞过吧,是不是很爽?” 震惊之余的褚和光想给他回应,点了点头,又摇头,愣了片刻又点了点头。 孩子傻了,袁代勾起嘴角,还挺可爱的。 第3章 好殊色是众生性 汐州城坐落于大闰国极南边陲,远去中原腹地,虽短于经济发展与文明教化,却因地处偏远且两面临海,无邻国来犯,总能在历朝历代的战事中幸免于难。 这样的边州自然人口不兴旺,稀稀拉拉驻着不太精锐的兵营,闰都沦陷的消息还未来得及传至此处,还有队伍懒懒散散地操练。 袁代在城中找了一处看着比较干净整洁的客栈,付房费的时候全身上下好一阵掏,最后还是陶无赶上他,随手在掌柜面前撒了几颗金瓜子,惊得那掌柜嘴张得袁代想往他嘴里伸一个拳头。 南蛮之地的人哪见过这么多这么精致的金瓜子,掌柜拿起来金瓜子小心翼翼地看了好一阵,放进嘴里磕了一下,这才放心手下,点头哈腰有请上宾三位。 这厢袁代心中还惦记着褚和光身上的伤,吩咐掌柜去叫大夫,一面仔细地将褚和光放趴在床上查看伤势。 十多岁出头的孩子再深沉也怕疼,时不时抽气呜咽,憋了半天也没哭出什么声,袁代听不到他喊疼,嘴里念念叨叨:“不会是哑巴吧,不应该啊。” 目睹一切的陶无面色凝重,不正常!真的太不正常了!魔君几时对人如此温柔过?这小孩到底什么来头?莫不是魔君在外面偷偷生了儿子养在闰都? “魔君……”陶无欲言又止。 袁代被这个跟屁虫缠得真的有些怕了,一路上都在头脑风暴,长出一口气:“你想问什么?” “这孩子……”陶无犹豫,声音越来越小:“不会是小、小少主吧?” 预设了无数问法的袁代唯独算漏了这一句,被他的话吓得呛了一阵咳嗽,红着脸道:“胡说什么呢!当着孩子面别胡说八道!” “那、那这是?” 袁代将陶无拉出房外,搬出费劲想的说辞,神秘兮兮道:“我老早就琢磨着,这么些年四处找吃食不是长久之计,不如抓个命硬命苦的,喝凉水都塞牙的,当个长期的饭票。” 似乎合情合理。 陶无闻言若有所思,一副马上被说服的模样。 袁代乘胜追击:“你看他那一身的怨气,这种从屠城捞出来的孩子身负血海深仇,恨得又纯又浓,最好吃了。” 证据确凿理由充足,如果在他身上挂个系统,这会儿加属性的提示音将响彻云霄。 为自己的智慧臣服的袁代不由得美滋滋起来,他打发陶无去给孩子弄几件像样的衣服来,又要了盆水给睡着的褚和光擦脸。 少年的一张脸被熏得黑黢黢,额头和颧骨上还有几道浅浅的擦伤,凉水在脸上的触感太过舒适,褚和光挣扎着抬抬眼皮,还是没抵挡住倦意。 好在没烧毁了袁代心心念念想看的天下绝色。 此时所谓绝色还稍显稚嫩,两腮的软肉为褪尽,还被烤得泛着不太健康的红,俊美无双风流天下的苗头却初见端倪了。 只有瘦条条的身量有些不符合袁代的想象。 男频小说作者最惯用的媚粉手段就是写主角“虽然帅但比起观众老爷却略逊一筹”,但《九天神魔鉴》的作者却写男主褚和光帅绝人寰,此脸只应天上有,身材更是人间难得几回闻,害得袁代好奇心痒痒。 孩子年纪还小,手长腿长的,多练练长点肌肉耍起招式来应该会很好看吧。 袁代看着面前的美人胚子,揉了揉自己的脸。他穿过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了面镜子看混沌元魔长什么样,现实中的他对自己的脸满意得不得了,凭着一张人见人爱车见车爆胎的帅脸,自己横行x城无往不利,如果死了穿进书里还变丑了,不如当场自戕。 好在虽然混沌元魔对镜子的审美太过艳俗,但镜子中的脸是令他满意的,不知道是自己上了大魔头身的缘故,还是这位魔君大人长得和他本来就像,甚至左眼皮上的痣都在一个位置,只是颜色不一样,混沌元魔的痣是红的,平添了一股子邪气。 正摸着眼皮上的痣,房门外传来了动静。 掌柜给找的大夫背着个药箱给袁代行礼。 大夫姓岑,听客栈掌柜说是汐州城医术最精湛的、嘴最严的,把脉时见趴在床上的孩子背上的烧伤,连道好几声可怜,忙从药箱中取出几个瓶子,配置伤药。 袁代对古代粗简的医学水平信心不大,看着摆在桌上的瓶瓶罐罐只觉得玄乎,但他也不懂,只能任岑大夫摆弄。 上第一层药的时候,浅浅睡着的褚和光就疼醒了,他被浓烟熏了嗓子,只能断断续续发出吃痛的抽气声。实在疼到难忍处了,一双倔强的眼睛也不流出眼泪,只是望着袁代,疼痛产生的些许怨气从他头顶飘出,香气撩拨着袁代的味蕾,让袁代不得不心软,蹲下身抓着他的手。 “好了好了,马上好了。”岑大夫安慰道:“兄弟俩感情真好。” 袁代腹诽好不了,过几年他就得一剑捅死我。 草药的清香盈室,上完药褚和光已是满头大汗,岑大夫又替他抹了点脸上手上的伤药,离开前给袁代交代了些事项。 岑大夫的话从左耳朵进,袁代从右耳朵出,他知染魂焰若是没有将人□□烧毁,是会留下毒性的,待岑大夫讲完,他迫不及待道:“岑大夫,这孩子似乎还有些中毒迹象,若是有什么不测,也要请您能及时赶来。” 岑大夫一愣,却也没多想,只连连称是。 书中只说染魂焰有毒,却从未有人在混沌元魔这招中幸存过,此毒何解,可能就连混沌元魔自己都不知道,或者说,在炼出这邪焰时,就没考虑过解毒的事。 袁代叹气,这个读者上帝视角是开了,可惜只开了个一知半解。 没有享受到金手指爽感的袁代撇了一眼床上趴着的金手指真正拥有者。 伤成这样还能瞪着个大眼睛看他,别是魂魄被烧傻了吧! “你听到了吗?大夫说你的伤太重了,疤是一定会留的。”送走岑大夫,袁代坐到塌边,单手撑着脑袋俯视爬着的褚和光。 褚和光不想理会他,撇过头去,他的身上还在散发着仇恨和痛苦的浓香,惹得袁代有些馋了,趁孩子不注意囫囵塞了几口,感动得几乎要落下泪来:大魔头诚不欺我,纯粹的恨太好吃了,比他在饮食文化高度发达的二十一世纪吃过的任何食物都要香醇美味。 由奢入简难,吃过这样的珍馐真的再也不想去混乱肮脏的战场吃那些味同呕吐物的大锅烩了,不如真的当个饭票养起来吧,距离褚和光杀自己祭天的二十岁还有八年,爽过一天是一天,委屈什么也不能委屈自己的舌头。 自己对他那么好,又花钱又疗伤的,万一褚和光良心发现,到时候说不定就不忍心杀他……了吧。 “褚和光,给我做儿子怎么样?”袁代问。 这回褚和光有了反应,他从鼻腔发出一声“哼”,似乎很不高兴,眼神刀刀刺向嬉皮笑脸的袁代。 “这么不愿意啊?那做我徒弟?我教你飞。” “哼。” “这也不行?那做我跟班?带你吃香的喝辣的。” “哼。” “……”死孩子脾气这么大,袁代想了想,又试探道:“弟弟,你认我作义兄呢?” 这回死孩子不哼唧了,一头扎进枕间,想把自己闷死。 袁代急了:“哎呀!抹了药的,别把药蹭掉了!” 褚和光挪了挪,露出鼻子,轻轻喘着气。 袁代见了好笑,拢了拢他的头发,轻声道:“别捂死自己就行,睡吧。” 才阖上眼,敲门声再次响起,褚和光不耐地啧啧两声。袁代去应,门外站的是一脸谄媚笑的掌柜。 掌柜收了那么一大把金瓜子,贪财归贪财矣,总觉得心中踹踹不安,于是吩咐厨房做了几个好菜,配上一壶好酒,亲自来送给天子房的贵客。 袁代知道这些菜自己吃了也不管饱,但想着说不定褚和光要吃,便留下了。 …… 房门第三次响起的时候,褚和光堪堪进入浅眠,忽而一个惊醒,把坐在桌边偷尝美酒的袁代也吓了一跳。 原来是岑大夫差人送来了阵痛的汤药,袁代深明其一片医者仁心,又赏了跑腿药童一颗金瓜子。 …… 第四次有人敲门时,褚和光彻底没了脾气,睡意全无,隐隐还有些恼火。 陶无在门外轻声叫了几声魔君,舔了两筷尖酒就有些飘忽的袁代开门,只见门外不止有陶无一只妖,身旁还站着一个高他半头的青年,袁代眯着眼睛打量他。 蓝头发,容长脸,眉飞入鬓丹凤眼,算是个帅哥,但比起自己还差点。总觉得特别熟悉。 袁代挠挠头,蓝头发……蓝头发! 下的酒醒了一多半儿,混沌元魔身边蓝头发的人,不就是那个出卖混沌元魔导致他被男主抓住处决的善流子吗? 善流子这个妖魔来历不凡,他原是化天神君懒得骨头痒捏来伺候自己生活起居的泥童子,在天君身边呆了数百年,食着人间供奉天君的香火,沾着开天神君创世的灵气,自身便修出了一番不俗的成就。 灵识过盈则溢的坏处就是泥童子开始对天地、对人、对妖魔有了自己见解,与天君意见相左之处越来越多,于是对天君彻底失望后,善流子飞身下天,自愿堕魔,来到邪魔歪道汇聚的会灵山,为混沌魔君所赏识,许他做了一个一魔之下万魔之上的左护法。 就是这样一个在做二五仔方面拥有丰富经验的小魔头,于褚和光伏击混沌元魔关键一战中临阵倒戈,害得嚣张一世的元魔君被一把豁口的破剑捅了个对穿,当场烟消云散。 而此刻,独自开上帝视角的袁代望着眼前笑盈盈的善流子独自在心里打颤。 善流子倒是无从而知魔君大人腹中乾坤,大喇喇地叫了声魔君,自顾自地就要往房里蹭。 小客栈就算是天字房也大不到哪去,略过袁代的身侧,善流子一眼就看见了趴在床上、后背药膏莹莹反着光的褚和光。 那孩子被门口的动静吸引着睁着一双眼朝众人处看着。 善流子与褚和光双目一接,歪着嘴讪笑,脱口而出:“哟!哪儿捡着一个命格这么凶的小孩。” 第4章 垂问心是何所求 善流子生于天君星阁,以星尘与雨水化身,与生俱来的擅长术数算命,只需一眼,便能洞察他人命格生相。 他说褚和光命格凶险,那就是真的命格凶险。 但这话实在难听,就这样在一个刚刚经历了双亲亡故国破家亡的十二岁孩子面前说出来未免太过分。 袁代不懂看相,但没多久前自己才和陶无说过找个命苦命硬的来当长期饭票,该不会混沌元魔一张嘴连到乌鸦身上,说什么晦气话什么成真吧。 袁代扶额,在男主面前胡言乱语也不怕死得难看。 可他们都偏偏是千万岁的老妖魔,老妖魔做出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来都不奇怪。 房中因善流子的一句话陷入了焦灼的沉默,唯余褚和光小小的身体里通过阵阵粗气传达出的涛涛怒火。 有点香啊…… 袁代摸着眼皮,心中暗骂自己一声馋死鬼。 好在陶无适时递给袁代一叠衣服,善流子的注意力从褚和光身上,被转移到了主仆两人处。 褚和光身上那件衣服已经不成样子,袁代让陶无扶着褚和光,帮他把破衣服换了下来。 背后有伤,衣服只能倒着穿,双臂套过一对袖子,前襟拢在身侧。袁代胆量不大,看到褚和光背后的烧伤只觉得心惊肉跳,小心翼翼地避开。 一切安排妥当,天色渐暗,余晖照夕,遭逢大难的褚和光疲倦不堪,真的得让他睡一觉了。 袁代正要打发两人去再要一间房,陶无从怀里又掏出一件衣服,递给他:“魔君衣服也坏了,换件新的吧。” 感叹于陶无的心细,和善流子这个弃主投敌的二五仔比起来,陶无简直是个天使。 他记得小说中陶无的结局,他在混沌元魔被褚和光诛灭后以身殉主,随魔君去了。就算是反派,袁代对忠心肝胆之妖也是佩服的,丑是丑了点,心思也狠厉,这是身为凶兽的天性,但多少算是个忠仆,至少不会卖主求荣,不用时刻提防着哪天被他坑得死无全尸。 云掩月,风撩星。 袁代的担心应了验,夜还未凉透,褚和光便起了高热,浑身冒着虚汗,口中喃喃着不成调的语句,沙哑破碎听不真切。 好在混沌元魔的身体不需要睡眠,袁代守在他身旁借着月光读《觅食诸事解》,发现得及时。 掌中托焰燃起桌边的白烛,火光微微燃,却把意识模糊的褚和光吓了一跳,破落的咽喉发出惊声,似是正在亲身经历一场噩梦。 烛光下,袁代注意到褚和光背上的患处,已然从烧伤的鲜红,变为诡异的墨黑。 袁代犹豫着,要不要再试着将褚和光身上的毒像火一样转移到自己身上。 染魂焰本体都怕混沌元魔的身体,没道理留下的毒能毒死他。 他伸手要去触碰褚和光的伤口,手指离那乌黑创口只有半寸时,倏然一阵白光在指尖炸开,将他的手弹了出去,人都差点趔趄着跌坐到床边。 逆子染魂焰,居然谋害亲爹! 这厢的动静吵醒了隔壁已然入梦的陶无和善流子。 善流子打着哈切靠在门边看了一眼褚和光,道:“这不染魂焰吗?你放火烧他了?” 袁代骂他胡说八道,自己却不知为何心虚地瞥了一眼褚和光,心中暗暗祈祷烧得迷迷糊糊的褚和光听不到善流子这狗贼的胡言乱语。 他问:“染魂焰除了我还有谁会?” 陶无挠挠头:“魔君忘了?染魂焰是您的独门秘技,从不授与他人的。” 善流子一挑眉,不说话了。 袁代见他神色怪异,欲言又止,怕是知道些什么,有心试探道:“是啊……忘了,染魂焰毒无解。” 善流子笑:“倒也不是那般奇毒。” 袁代得逞,追问道:“何解?” “将创口表面的毒血刮去,喝点排毒的汤药。” 袁代听到刮毒二字只觉心惊胆战,生生在烧伤的平阔创面上将毒刮下来,想来就头皮发麻。 “这么简单?”一旁听着的陶无不敢置信。 “当然没这么简单,毒血不可能一次除尽,如此反复刮毒十日左右,就大概能把毒拔尽了。”善流子换了一个姿势背靠门框,脸上又是惯常嘲讽的笑意:“施术期间,中毒者必须醒着,一旦睡去,大多都醒不过来了。” 刮毒十日! 在袁代听来只觉是酷刑,可眼下别无他法,只能一试。 谁动手?他不敢啊……善流子肯定没有那么好心,陶无一双兽爪化了人形也还是毛手毛脚,哪里干得了刮毒血这么精细的活。 思来想去,只能去把岑大夫找来了。 岑大夫背着一个比白天还要大的药箱子来时,一眼看到床上褚和光浓黑的伤口,尽管早有准备,心中还是不由得一惊。 善流子重复了一遍方才告诉袁代的拔毒方法,只见岑大夫取出一把一尺见方的刮刀,用桌上的酒冲洗了,一边让徒弟放在烛火上烤着,一边想办法把褚和光弄醒。 陶无见惯了各类血腥场面,刮血拔毒不过尔尔,此时还有闲心与善流子嚼耳根子:“你是怎么知道染魂焰毒的拔除方法的?连魔君自己都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善流子道:“他放了火挑完事吃饱肚子拍拍屁股走人,自然什么都不知道,你天天只知道跟着他跑,每次都是我留下来断后,见着过几个染魂焰烧过后幸存者,这法子是二百年前几个幸存者研究出来的,其实好多走了狗屎运活了下来的都研究过拔毒,只有用这个方法的那一批活得最久。” 陶无了然:“这样啊。” 人族脆弱渺小,但又坚韧且生生不息,混沌元魔为祸人间多少年岁,他们便与之抗争了多少年岁,漫长的岁月里尸积成山,却也踏出了一条条沾血的生路。 善流子调笑:“怎么?以为是我故意瞒着你,不高兴?” 陶无斜他一眼:“我没有。” 两人故意压低了声音,岑大夫对他们的对话无知无觉,忙着准备器具。 褚和光挣扎着堪堪醒来,伸出一只手颤抖着去捞身边袁代的衣角,袁代料是他又想要攥着自己,于是蹲下身,一如白天那样握着他的手。 刮刀戳碰伤口的一瞬间,褚和光便疼得绷直了身体,为了防止他咬舌,岑大夫往他嘴里塞了一块叠好的布条,褚和光死死咬着,消瘦的两腮充血,随心脏抖动着,他发着烧,握着袁代的双手滚烫,细细密密地沁出一层薄汗。 袁代本就是个心软的人,想到面前的褚和光还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心中更是难忍,他已经无暇去分辨褚和光身上散发出的食物香是什么味道,忘了自己要以此为食,大拇指轻抚着褚和光的手背。 少年的手指纤细,力量却不弱,他紧紧攥着袁代,仿佛这样可以分担出去一些痛苦。 “这样不行,太轻了不行。”岑大夫念叨着,细而又细地刮了一小片,他眼中不误怜悯,看着褚和光:“小公子,千万要撑住啊。” 于是下手真的更重,一直忍着没出声的褚和光再难压抑喉头的痛苦呼喊,嘶哑着嗓子惨叫一声,口中的布条散了,应声而落。 第二道刮刀落在背上,袁代见褚和光腮边一动,若是一口下去咬了舌头,只会更麻烦,但此时又抽不出手去捡布条,眼看着褚和光忍不住又要痛呼,一扭肘,将自己小臂凑到了褚和光嘴边。 褚和光不肯咬,却又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吚吚呜呜地挤出些声响。 第三道刮刀落下,褚和光大汗淋漓,岑大夫的弟子手忙脚乱地翻出一块方巾拭去背上的汗水。 第四道,褚和光已经疼得有些意识模糊,浑身都在战栗,只有一双手还紧紧握着手中的一切,袁代被他攥得一双手刺痛,一边想开口叫人把他的嘴塞上。 话还未出口,只见褚和光迷蒙双眼列着丝丝血色,早已分不清今夕何夕,牙关大开,眼看着就照着舌尖咬下去了。 袁代心下一横,将手臂横着往前一凑,格住褚和光的牙齿。 “啊啊啊啊啊——疼疼疼!”清晰而洪亮的痛叫出自元魔君之口。 四围众人目瞪口呆,连岑大夫都都呆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后,不由地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想让两人都早些摆脱痛苦。 丝丝血液从褚和光森白牙齿与皮肤的间隙中涌出,汇成难以承托的血滴,顺着袁代苍白的小臂流下。 褚和光嘴唇染血,赤红的嘴唇似血盆半缘,令人看了心惊胆战。 亲历无数血腥场面的陶无惊得无语轮次:“他、他、怎么……他他他!” 善流子一脸全是神经病的错愕表情,伸手捂住了陶无的眼睛。 白烛顶着红掩在骚乱中兀自摇曳。 毒除到最后,褚和光几近脱力,嘴上、手上的劲都散去不少,吓得袁代以为他要昏过去,抽出没被咬的那只手,控制着力道抽打他的脸颊,提醒他一定要醒。 褚和光没有力气抬起头,迷蒙双眼中只有眼球锁着袁代的脸。 十八道刮刀结束,袁代的手臂险些被咬穿,岑大夫刚停下手,又得为他清血包扎,一通折腾下来,天边泛起青白,不知谁家的公鸡已经打第一声鸣。 拔了一层毒又出了一身汗,褚和光的高热褪了,喝了药终于可以重新睡下。 袁代就没有那么好运了,不需要睡眠的魔君之尊在经历这一整日的纷扰后,精神已是疲惫不堪,但这具身体似乎是不知道疲倦的,就算阖上眼,也毫无睡意,手臂处的伤口隐隐作痛,心情复杂。 受害者袁代抬起完好的那只手弹了一下始作俑者的眉心。 褚和光已然睡昏了,吃了一烧栗也只是皱了皱眉头,丝毫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 鱼肚翻白,天光乍现,袁代辗转反侧地去回想刚才自己伸手去给褚和光咬的那一瞬。 我在干嘛? 至于做到这个地步吗? 他怎么真的敢咬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