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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

作者:尘酒缘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笃、笃、笃。


    那声音并非来自门外,而是…来自头顶!仿佛有沉重的钝器,正一下下,不疾不徐地敲击着这间破败木屋腐朽的椽子。每一次敲击,都震落簌簌的灰尘,混着陈年木屑,落在江酏惨白的脸上,也落在萧瑾骤然绷紧如铁石的肩背上。


    空气凝固了。油灯的火苗被无形的压力压得低矮,光线晦暗如濒死者的喘息。屋内的阴影仿佛活了过来,那些狰狞的木雕兽首、断翅的鸟影,在墙壁上扭曲拉长,发出无声的尖啸。


    江酏的牙齿咯咯作响,喉咙被极致的恐惧扼紧,连一丝呜咽都发不出。他只能死死盯着萧瑾挺直的背影,像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右臂深处,被萧瑾“棺材灰”暂时安抚的“渴木”,如同嗅到血腥的鲨群,骤然苏醒!深褐色的木纹疯狂蠕动、扩张,皮肤下传来令人牙酸的细微撕裂声,一股比之前更甚百倍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干渴与灼痛,排山倒海般席卷了他!


    “呃啊——!” 他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到变调的痛嘶,身体在刨花堆里蜷缩成痛苦的虾米,左手本能地抓向那疯狂异化的右臂。


    “闭嘴!” 萧瑾低吼,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被压抑的震颤,仿佛他也在对抗着什么巨大的力量。他没有回头,只是猛地一跺脚!


    “嗡——!”


    一声沉闷的、如同古钟低鸣的震响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那声音并不响亮,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头顶的敲击声。屋内所有物品,包括江酏身下的刨花,都极其轻微地跳动了一下。墙壁上那些扭曲晃动的阴影,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强行钉住,凝滞了一瞬。


    与此同时,江酏感觉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并非来自外界,而是从萧瑾身上散发出的某种无形力场,瞬间笼罩了他。这股寒意并非简单的低温,更像一种……死寂的镇压之力。疯狂蠕动的“渴木”如同被投入了万载玄冰之中,那令人疯狂的干渴和撕裂感骤然被冻僵、凝固!虽然并未消失,却像被按下了暂停键,陷入一种诡异的僵直状态。


    代价是,江酏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要被冻住了,思维都变得迟钝。


    萧瑾维持着那个姿势,额角青筋隐现,卷起衣袖的右臂上,那些深沉的木纹颜色似乎变得更加晦暗、更加凝实,如同活物般微微起伏,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沉寂力量。他像是在用自身的某种本源,与头顶那无形的存在进行着无声的角力。


    “还…还没走……” 江酏牙齿打颤,从牙缝里挤出破碎的字句。僵硬的“渴木”带来的痛苦稍减,但头顶那暂停了数息的敲击声,又带着一种更加冰冷的耐心,重新响起!


    “笃、笃、笃。”


    这一次,声音仿佛直接敲在两人的天灵盖上。


    萧瑾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口吸得又深又急,仿佛要将整个房间的空气都抽干。他霍然转身!昏黄的灯光下,他的脸色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眼底却燃烧着两簇幽暗冰冷的火焰。他一步跨到江酏面前,动作快如鬼魅。


    “不想死就忍着!” 他低喝,声音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嘶哑。


    不等江酏反应,萧瑾那只缠绕着深沉木纹的左手,已如铁钳般牢牢扣住了江酏那僵直异化的右臂手腕!冰冷刺骨的触感瞬间透过皮肤,直刺骨髓!那并非萧瑾手掌的温度,而是他手臂上那些“债”所散发出的、源自幽冥的寒气!


    “你干什么?!” 江酏惊骇欲绝,下意识想抽回手。被那冰冷死寂的力量直接接触,比“渴木”本身的疯狂更让他感到灵魂深处的恐惧和排斥!


    “闭嘴!” 萧瑾眼神凶狠,另一只手闪电般探出,竟是从旁边那堆奇形怪状的木料里,精准地抓起一块巴掌大小、漆黑如墨、表面却流淌着暗银色水波状纹路的木块!


    那木块入手,萧瑾周身的气息变得更加阴寒迫人。他看也不看,右手五指并拢如刀,指尖竟泛起一层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乌光,对着那块黑木就狠狠削了下去!


    “嗤——”


    没有刀斧劈砍的巨响,只有一种令人牙酸的、仿佛钝器摩擦朽木的细微声音。黑色的木屑簌簌落下,如同凝固的墨汁。萧瑾的动作快得只剩下残影,他那只手仿佛不是血肉之躯,而是最精密的刻刀。每一次指尖划过黑木,都精准地剥离下一片薄如蝉翼的木片,木片的形状极其古怪,扭曲如符咒。


    江酏看得头皮发麻,他感觉萧瑾扣住自己手腕的左手,正源源不断地将那冰冷死寂的力量注入自己僵直的右臂,强行压制着“渴木”的反扑。而萧瑾右手雕刻的动作,每一次落下,都仿佛从他自身抽走了什么。他额头的冷汗汇聚成珠,沿着棱角分明的下颌滚落,砸在江酏的衣袖上,冰冷刺骨。


    短短几个呼吸间,萧瑾手中那块黑木,已被削刻成一枚指节长短、形状扭曲诡异、遍布着暗银水波纹的乌木符箓!符箓完成的瞬间,一股极其阴森、沉重、带着浓浓不祥的气息弥漫开来。


    萧瑾眼中厉色一闪,毫不犹豫地将那枚刚刚成型的乌木符箓,狠狠拍向江酏异化右臂上木纹最密集、蠕动最剧烈的手腕内侧!


    “噗!”


    一声闷响,如同烧红的烙铁按在了生肉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剧痛混合着极致的阴冷,瞬间从接触点炸开,沿着手臂直冲江酏的大脑!他眼前一黑,惨叫几乎冲破喉咙,却被萧瑾另一只手更快地捂住了嘴!


    “唔——!!!” 江酏双目圆睁,血丝瞬间布满眼球,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如同离水的鱼。


    那枚乌木符箓如同活物般,死死“咬”在了江酏的皮肉上。暗银色的水波纹路仿佛活了过来,顺着深褐色的“渴木”纹路疯狂蔓延、交织,如同无数冰冷的锁链,将那些狂躁的木纹死死勒紧、封印!皮肤下那撕裂般的蠕动感被强行镇压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万载寒冰封冻般的僵硬和沉重。


    头顶那催命的敲击声,在乌木符箓落下的瞬间,戛然而止。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了整个木屋。


    油灯的火苗恢复了正常的高度,却依旧昏黄无力。墙壁上的阴影恢复了原状,那些木雕静静躺在工作台上,仿佛刚才的狰狞只是幻觉。


    萧瑾缓缓松开了捂着江酏嘴的手和扣着他手腕的手。他踉跄了一下,扶住旁边的工作台才稳住身形,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嘶声。他卷起衣袖的右臂上,那些深沉的木纹颜色似乎比之前更加深暗了几分,如同墨染,盘踞在皮肤下,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沉寂。他的脸色白得吓人,嘴唇失去了血色。


    江酏瘫在刨花堆里,像被抽掉了骨头。右臂彻底失去了知觉,沉重如铁,冰冷如尸,只有那枚嵌入皮肉的乌木符箓传来阵阵阴森的寒意,提醒他刚才发生的一切绝非噩梦。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深入骨髓的冰冷恐惧交织在一起,让他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他看着萧瑾虚弱却依旧挺直的背影,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这个邪门的木匠,是真的在用自己的“命”来压制他身上的“渴木”。那“按刻计价”的戏言,竟是血淋淋的现实。


    “它……走了?” 江酏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


    萧瑾没回答,只是缓缓转过身。他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动作有些迟缓。昏黄的光线下,他看向江酏的眼神极其复杂。有未褪尽的凶狠,有强行压下的疲惫,有审视货物的冰冷,还有一丝……江酏看不懂的,近乎怜悯的嘲弄。


    “暂时。” 萧瑾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浓的倦意,却依旧锋利,“乌木锁魂符,用一次少一次。下次它再来敲门,若找不到更好的‘点心’……”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江酏那只被彻底封印、如同死物般的右臂上,扯出一个毫无笑意的弧度,“你这只手,就真得锯下来当柴烧了。”


    锯下来……江酏看着自己那只毫无知觉、缠绕着诡异符箓的手臂,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恐惧之外,一种更深的、名为绝望的情绪开始滋生。


    “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他挣扎着问,声音带着哭腔,“阁楼上……到底是什么?!”


    萧瑾走到水缸边,舀起一大瓢冷水,仰头灌下,冰冷的水顺着他线条冷硬的下颌流进衣领。他放下水瓢,背对着江酏,沉默了片刻。木屋里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声和水滴落地的轻响。


    “债主。” 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如同从坟墓深处传来,“或者说,是来替‘渴木’真正的主人,收债的。”


    他转过身,湿漉漉的额发贴在苍白的脸上,眼神幽深如古井,里面翻涌着江酏无法理解的、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江酏,你真以为你手臂里这东西,是凭空长出来的?” 萧瑾一步步走近,每一步都像踩在江酏紧绷的神经上,“你真以为你们江家那雕梁画栋、富贵泼天,靠的仅仅是祖上积德、勤勉经营?”


    他停在江酏面前,蹲下身,带着水汽和冰冷草药的气息扑面而来。他伸出那只缠绕着深沉木纹的左手,食指冰冷地、带着某种审判意味,点在了江酏的胸口,正中心脏的位置。


    “那是‘孽’。” 萧瑾的声音轻得像耳语,却字字如刀,狠狠剜进江酏的灵魂,“是你们江家祖上,用人命、用怨气、用最肮脏的献祭,向某些‘东西’换来的气运!你以为你是天之骄子?不,你不过是个被精心挑选的‘容器’,一个用来盛放那些‘孽债’的活祭品!你手臂里的‘渴木’,就是那‘孽’的种子!它饿了,就要吃!吃你的精血,吃你的生气,吃你的恐惧!吃得越多,你们江家的‘气运’就越旺,直到把你彻底吸干!阁楼上那位,就是被你们江家‘孽债’吸引来的饿鬼,是来催收利息的!”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锥,将江酏从小到大所认知的世界,连同他那点可怜的世家骄傲,彻底击得粉碎。他如遭雷击,浑身冰冷,血液仿佛都凝固了。祖上…献祭…容器…活祭品…孽债…江家的富贵……原来如此!那些隐藏在家族辉煌背后的阴暗传说,长辈讳莫如深的眼神,父亲偶尔看向他手臂时流露的复杂情绪……一切都有了最残酷、最恶心的解释!


    “不…不可能…你胡说!” 他嘶声反驳,却虚弱得连自己都无法说服。巨大的荒谬感和被至亲背叛的剧痛,瞬间淹没了恐惧,只剩下灭顶的绝望。


    “呵,” 萧瑾收回手指,那冰冷的触感却仿佛烙印在江酏心头。“信不信由你。但你这‘渴木’发作的时间,还有阁楼那位出现的频率,你自己心里清楚。是不是每次你‘喂’了它,或者江家又谈成了一笔大生意、官位又升了一级之后,它就会特别‘老实’一阵子?”


    江酏浑身剧震,脸色死灰。是的!每一次!每一次他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和羞耻,用特殊的方法“安抚”了手臂,或者江家迎来重大喜讯之后,那“渴木”确实会沉寂一段时间!他以前只当是巧合,是心理作用……原来,那竟是吸饱了“养分”的满足?!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他猛地俯身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只有胆汁的苦涩灼烧着喉咙。


    萧瑾冷漠地看着他痛苦挣扎,眼中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了然。“现在,还觉得我的‘按刻计价’贵吗?江大公子?”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蜷缩在刨花堆里、如同被抽去所有生气的破败玩偶的江酏。“你的命,从一开始就不属于你自己。在我这里,至少还能‘买’到点苟延残喘的时间。”


    他走到角落,拖过一张破旧的草席,随手丢在江酏身边冰冷的地面上。“今晚就睡这。离我那张工作台远点,上面有东西,你碰了,死了活该。” 语气是命令式的,不容置疑。


    江酏抬起头,泪水和冷汗糊了满脸,狼狈不堪。他看着萧瑾走向那张唯一的、铺着薄薄稻草的简陋床铺,看着他脱下沾满木屑和灰尘的外衣,露出精悍却缠绕着更多深沉木纹的背部线条。那些木纹如同古老的图腾,也如同囚禁的锁链,盘踞在他身上,无声地诉说着不为人知的沉重过往。


    “你……” 江酏的声音嘶哑破碎,“你身上的‘债’……也是……”


    萧瑾的动作顿住了。他没有回头,只是发出一声极轻、极冷的嗤笑,带着无尽的疲惫和嘲讽。


    “我?” 他侧过脸,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他下颌冷硬的线条,那眼神空洞得可怕,仿佛穿透了眼前的木墙,看向了某个遥远的、血色的深渊。“我是欠债的,也是收债的。我的债,用血都洗不清。至于收的债……” 他的目光扫过江酏那只被乌木符箓封印的、如同枯枝般的右臂,最终落回江酏那双被绝望和迷茫充斥的眼睛。


    “就是你们这些……被‘孽’选中的祭品。” 他拉过薄薄的破被,躺了下去,背对着江酏,声音彻底冷了下来,带着一种隔绝世界的疏离和死寂。“睡觉。天亮前,那东西不会再来了。”


    木屋里陷入了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油灯燃烧的噼啪声,和两人压抑的呼吸声。


    江酏蜷缩在冰冷的草席上,身下是粗糙的稻草和木屑。右臂沉重冰冷,毫无知觉,左腕上“棺材灰”带来的麻痒感也消失了,只剩下被粗布包扎后的闷痛。萧瑾的话如同魔咒,在他脑海里反复回荡——“容器”、“活祭品”、“孽债”、“江家的气运”……每一个词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滋滋作响。


    他看向黑暗中萧瑾模糊的背影。那个身影孤独、冷硬、缠绕着不祥的“债”,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着地狱之门的石像。他救了他,用近乎自残的方式,却也亲手将他推入了更深的绝望深渊。


    欢喜冤家?江酏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惨笑。他和萧瑾之间,从一开始,就只有**裸的利用、交易和同坠深渊的宿命。那一点点在生死边缘被逼出的、扭曲的依赖感,在如此残酷的真相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冰冷的泪水无声地滑落,混着脸上的灰尘和汗渍。他闭上眼,感受着右臂那死寂的冰冷和沉重,如同提前触摸到了自己的棺椁。


    夜,是漫长冰冷的绝望。而黎明,似乎永远不会到来。债,才刚刚开始清算,而代价,注定是彼此碾碎的灵魂。这破败的木屋,成了他们共同的囚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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