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令人窒息的死寂,仿佛实体般沉甸甸地压在江酏身上。他像一条被抛上岸濒死的鱼,瘫在冰冷湿黏的地毯与血水混合的狼藉里,每一次抽气都带着肺叶撕裂般的痛楚。右臂深处那非人的干渴在恐惧的短暂压制后,如同休眠的火山,积蓄着更狂暴的力量,蠢蠢欲动。阁楼?萧瑾?那敲击声是嘲弄?是召唤?还是……某种更不祥的开端?
恐惧啃噬着他摇摇欲坠的理智,比干渴更甚。
就在这时——
“啧,江大公子这幅尊容,要是让临安城那些仰慕你的闺秀们瞧见,怕不是芳心要碎一地?”
一个懒洋洋、带着明显戏谑的嗓音,毫无预兆地从头顶斜上方传来。不是阁楼的方向,是……房梁!
江酏浑身血液瞬间冻住,又猛地沸腾!他霍然抬头,充血的眼珠几乎要瞪出眼眶!
只见书房那根粗壮的横梁上,一道颀长的黑影以一种极其刁钻的角度倒悬着。不是蝙蝠,是人。萧瑾!
他像只慵懒的黑猫,仅凭双腿勾着梁木,上半身完全垂落下来,乌黑的长发瀑布般倾泻,几乎要扫到江酏惨白的脸。那张轮廓分明、带着点野性痞气的脸上,此刻正挂着毫不掩饰的、看猴戏似的兴味盎然。他一手随意地垂着,另一手……正百无聊赖地屈指,轻轻叩击着身侧光滑的梁木。
笃、笃、笃。
那节奏,那声音,与方才阁楼上响起的……如出一辙!
原来是他!自始至终都是他!这阴魂不散的恶鬼!
“萧!瑾!” 江酏从齿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带着滔天的恨意和屈辱,喉咙嘶哑得如同破锣。他想扑上去撕碎那张可恶的脸,身体却因剧痛和虚弱软得像一滩烂泥,只能徒劳地在地上挣动,狼狈不堪。
“正是在下。” 萧瑾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森白的牙,在昏暗光线下闪着野兽般的光。他维持着倒吊的姿势,甚至还悠闲地晃了晃,“啧啧,瞧瞧这地方乱的。我说江大公子,您这高门贵胄的品味……挺别致啊?血水拌地毯,青釉缸腌手,嗯,还自带音效伴奏?” 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江酏因剧痛和愤怒而发出的粗重喘息。
江酏气得浑身发抖,眼前阵阵发黑。左手的剧痛,右臂的干渴,此刻都被这木匠轻佻刻薄的话语点燃,化作焚心蚀骨的怒火。“滚!给我滚出去!” 他嘶吼,声音却破碎无力,毫无威慑。
“滚?” 萧瑾嗤笑一声,双腿一松,人如一片毫无重量的叶子般轻盈落地,悄无声息地站在江酏面前,居高临下。那股混着新鲜木屑和某种冷冽草药的气息再次霸道地侵入江酏的鼻腔。“我要真滚了,您这‘宝贝’右手,怕是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能把您自个儿吸成人干,然后自个儿蹦跶着去找水源了。” 他目光精准地落在江酏那条深褐色木纹蠕动、显得异常狰狞的右臂上,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探究和了然。
江酏心头巨震,一股寒意直冲头顶。他知道!这邪门的木匠果然什么都知道!
“你……你到底想怎样?” 江酏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是恐惧,也是那该死的手臂在萧瑾靠近时,竟诡异地传来一丝微弱的……渴求被安抚的悸动?这感觉让他更加羞愤欲死。
“想怎样?” 萧瑾蹲下身,那张带着玩世不恭笑意的脸凑得极近,几乎能看清江酏因痛苦和屈辱而剧烈颤抖的睫毛。“自然是救您于水火啊,我的江大公子。” 他语气轻飘飘的,眼神却锐利如鹰隼,牢牢锁住江酏,“虽然您刚才扑缸那一下,蠢得让我差点没忍住鼓掌叫好。”
“你!” 江酏气得眼前发黑,一口血差点喷出来。
“省省力气吧。” 萧瑾忽然收敛了笑意,眼神瞬间变得冷冽而专注,仿佛换了一个人。他出手如电,根本没给江酏任何反应的机会!
左手!那只被江酏自己用碎瓷片划破、鲜血淋漓的左手,被萧瑾一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牢牢攥住手腕!力道之大,让江酏痛哼出声。
“萧瑾!放肆!你……” 江酏的怒斥被萧瑾粗暴打断。
“闭嘴!忍着!” 萧瑾低喝,另一只手快得只剩残影,猛地拍向江酏那条异化的右臂!
并非随意拍打,而是精准地落在臂弯内侧一处深褐木纹汇聚、如同树瘤般的节点上!
“呃啊——!” 江酏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那不是单纯的疼痛,更像是灵魂深处某种平衡被骤然打破!右臂仿佛瞬间活了过来,深褐色的木纹疯狂扭曲蠕动,皮肤下像有无数细小的根须在贪婪地吮吸、在剧烈地挣扎!一股狂暴的吸力自那节点爆发,目标直指——他被萧瑾攥住的、流血的手腕!
剧痛!难以想象的剧痛从左腕伤口处炸开!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在被那条贪婪的手臂疯狂抽取!江酏眼前一黑,几乎昏死过去。
“嗬……放……放开……” 他像离水的鱼般徒劳地挣扎,却撼动不了萧瑾铁钳般的手分毫。
“忍住了!” 萧瑾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力量,他死死扣住江酏的右臂节点,指尖以一种玄奥的节奏用力按压、揉捻,仿佛在弹奏一件危险的乐器。他盯着那疯狂蠕动的木纹,眼神专注得可怕,嘴里还不停:“这‘渴木’的劲儿够野的啊……啧,看来平日里江大公子养尊处优,没少用血食娇惯它?惯子如杀子,懂不懂?”
江酏痛得神志模糊,只觉全身的力气连同血液都在飞速流逝,耳边嗡嗡作响,萧瑾刻薄的话语断断续续钻进来,气得他仅存的意识都在颤抖。这哪里是救人?分明是酷刑加精神凌迟!
就在江酏觉得自己快要被彻底吸干、魂飞魄散之际,萧瑾按在他右臂节点上的手指猛地一沉,如同将一枚无形的楔子狠狠钉入!
“定!”
一声短促的冷喝!
刹那间,那股恐怖的吸力如同被扼住了咽喉,骤然停滞!右臂深处翻江倒海般的干渴和疯狂蠕动,像是被一股冰冷强硬的力量强行镇压,不甘地嘶鸣着,却无可奈何地缓缓平复下来。深褐色的木纹停止了明显的蠕动,颜色似乎也黯淡沉静了几分,不再那么狰狞欲活。
抽离的痛苦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虚脱的、劫后余生的空白。江酏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冷汗如同小溪般从额角滚落,整个人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瘫软在地,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他涣散的目光对上萧瑾近在咫尺的脸。
那张脸上惯有的戏谑消失了,只余下一点因专注用力而渗出的薄汗,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那双眼睛,依旧黑沉沉的,深不见底,此刻正带着一种审视猎物的、毫不掩饰的探究,打量着江酏狼狈至极的模样。
“暂时……压住了。” 萧瑾松开钳制江酏的手腕,随意地在自己的粗布衣襟上蹭了蹭沾染的血迹,动作带着一种粗野的随意。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如同一滩烂泥的江酏,嘴角又习惯性地勾起那抹让江酏恨得牙痒的弧度,“江大公子,您这‘玉臂’的胃口,可比您的人难伺候多了。”
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没来得及升起,就被这刻薄话浇了个透心凉。江酏气得眼前又是一阵发黑,想反唇相讥,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虚弱得可怜。
萧瑾似乎很满意他这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轻哼一声,弯腰,动作堪称粗暴地一把将江酏从湿冷的地上捞了起来!不是搀扶,更不是拥抱,而是像扛一袋不甚值钱的木料,直接将他沉重的身体甩到了肩上!
“你……放我……下来!” 江酏羞愤欲绝,世家公子的尊严被碾得粉碎。他身体悬空,头朝下,视野颠倒,只能看到萧瑾沾着泥点的裤脚和坚实的后背。这姿势,比刚才瘫在地上还要屈辱百倍!
“省省吧您呐。” 萧瑾掂了掂肩上的“货物”,迈开长腿就往书房外走,步伐稳健,丝毫不受肩上多了一个大活人的影响。“再耽搁,您这破身子骨和您那宝贝胳膊,都得交代在这儿。怎么?还想再听阁楼上那位给您敲段‘安魂曲’?” 他语带双关,脚步却丝毫不停,径直走向书房外浓重的夜色。
江酏被颠得五脏六腑都要移位,头晕目眩,却清晰地捕捉到萧瑾话语里对阁楼敲击声的暗示。寒意再次爬上脊背。这木匠……果然知道些什么!他挣扎着想问,却被萧瑾肩胛骨硌得生疼,只能徒劳地攥紧了拳头。
月光穿过庭院的花木,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萧瑾扛着他,如同扛着一件战利品,大步流星地走在寂静无人的回廊上。江酏被迫倒悬着,视线里是不断后退的廊柱顶和模糊的飞檐轮廓,还有萧瑾脑后那束随着步伐晃动的、桀骜不驯的黑发。
屈辱、愤怒、劫后余生的虚弱,还有对阁楼、对右臂、对这个邪门木匠无法言说的恐惧,在他胸腔里疯狂翻搅。他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更浓重的血腥味。
“……萧瑾,” 他声音虚弱,却带着玉石俱焚般的恨意,一字一顿地从牙缝里挤出,“今日之辱……我江酏……记下了。”
肩上的人脚步似乎顿了一瞬。
随即,一声短促而愉悦的轻笑在寂静的夜色里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
“哦?” 萧瑾的声音懒洋洋地飘下来,带着夜风的凉意,“那江大公子可要记牢了。毕竟……”
他顿了顿,扛着江酏的手故意又往上颠了颠,引得肩上人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救您这条命,可费了我不少‘棺材本’。这债,咱们……慢慢算。”
话音落下,他扛着挣扎无力的世家公子,身影彻底没入廊下更深的阴影之中,只留下庭院里被夜风吹拂的草木,发出细碎的、仿佛窃笑般的沙沙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