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的死寂被一种新的、更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打破了。那不是真正的声响,而是从右臂深处、从每一寸正在异化的木质结构中传递出的无声嘶吼——一种疯狂的、足以吞噬理智的干渴!仿佛整条手臂被抛进了滚烫的沙漠,曝晒了千年,每一丝木纤维都在尖叫着皲裂、卷曲,渴求着水的浸润。
“水……” 江酏喉咙里挤出破碎的气音,眼睛死死盯着书房角落里那只半人高的青釉莲缸。缸里养着几尾名贵的锦鲤,清澈的水面映着从高窗透入的、晃动的光斑。那水光,此刻在他眼中,比世间最璀璨的珠宝更诱人,更致命!
理智在尖叫着抗拒萧瑾那恶毒的预言——泡进水里?像个疯子一样把自己浸在鱼缸里?荒谬!可右臂那非人的、撕心裂肺的渴求感,如同亿万只蚂蚁在骨髓里疯狂啃噬,正一寸寸碾碎他仅存的意志。那感觉……比直接的疼痛更恐怖,因为它来自“内部”,来自那正在吞噬他的“它”。
“不……不能……” 他左手死死抠住沉重的紫檀木书案边缘,指甲在光滑的木面上刮出刺耳的声音,试图将自己钉在原地。汗水再次浸透了他单薄的寝衣,额发黏在苍白的额角,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拉风箱。他紧盯着那缸水,如同盯着深渊。
干渴感在加剧。右臂仿佛不再是他的肢体,而是一块被投入熔炉的、正在炭化的木头,发出无声的哀鸣。他几乎能“听”到木质纤维在极度脱水状态下断裂的微响!视野开始摇晃、模糊,莲缸里晃动的水光扭曲成一片诱人的、清凉的幻境。
“啊——!” 一声压抑不住的、如同困兽般的低吼从喉咙深处爆发!江酏猛地松开抠着桌案的手,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又像是被那缸水施了魔咒,踉跄着、几乎是扑爬着冲向角落的莲缸!
姿态全无!什么世家公子的矜持体面,什么对萧瑾预言的抗拒,在非人的干渴面前,统统化为齑粉!他狼狈地摔跪在冰凉的青釉缸壁旁,沉重的右臂拖在身侧,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他顾不上膝盖的疼痛,也顾不上缸中受惊乱窜的锦鲤,用唯一还能控制的左手,近乎粗暴地抓住缸沿,将整个上半身都探了过去!
冰冷的、带着淡淡水腥气的空气扑面而来。
他贪婪地喘息着,目光死死锁住那近在咫尺的、微微荡漾的水面。倒影里,是他自己苍白扭曲的脸,写满惊恐和一种近乎病态的渴望。他能清晰地看到自己那只垂落的、布满狰狞木纹的右臂,在倒影中显得格外诡异,像一截枯死的、被强行嫁接在活人身上的树枝。
“泡进去……” 一个冰冷的、如同萧瑾附体般的声音在他脑海里低语,“泡进去就不渴了……”
左手的手指痉挛般地收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猛地闭上眼,牙关紧咬,试图用最后一丝属于“江酏”的意志对抗那来自“木头”的本能。身体因极度的挣扎而剧烈颤抖。
就在这时——
“呵。”
一声极轻的、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的嗤笑,毫无预兆地在他身后响起。近在咫尺!
江酏浑身一僵,猛地睁开眼!水面倒影里,清晰地映出了那个本该早已离开的身影!
萧瑾不知何时,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倚在了书房通往内室的门框上。他抱着手臂,依旧是那身沾着木屑油彩的靛蓝粗布短褂,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那双过分清亮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带着一种近乎观赏戏剧般的玩味,静静地看着江酏此刻狼狈不堪、濒临崩溃的姿态。
他像是一直就在那里,像一尊冰冷的木雕,无声地目睹了他所有的挣扎、抗拒和最终扑向水源的丑态。
巨大的羞耻和愤怒瞬间炸开!比刚才的干渴感更猛烈地冲击着江酏的神经!他霍然转头,充血的眼睛死死瞪着门边的萧瑾,声音因极致的情绪而撕裂变调:“你……你滚!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
萧瑾对他的怒吼置若罔闻。他甚至慢悠悠地直起身,踱步走了过来,脚步踩在地毯上,几乎没有声音。他停在距离江酏几步远的地方,目光先是饶有兴致地扫过江酏那只因为极力克制而剧烈颤抖、几乎要伸进水里的左手,然后,缓缓下移,落在了那只布满深褐色木纹、沉重垂落的右臂上。
“看,” 他微微歪了歪头,语气平淡得像在点评天气,唇角却勾起一抹极其刺眼的、冰冷的弧度,“我说什么来着?”
他微微俯身,凑近江酏因愤怒和屈辱而涨红的脸,那双清亮的眼睛里清晰地倒映出江酏此刻的狼狈和脆弱。
“它渴了。” 萧瑾的声音很轻,却像淬毒的针,精准地扎进江酏最痛的神经,“渴得连江大公子都不顾体面,想一头扎进这养鱼的脏水里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莲缸里浑浊的水和惊慌的锦鲤,又落回江酏那只距离水面仅有一寸之遥的左手,那眼神里的嘲弄几乎要溢出来。
“请便。” 萧瑾直起身,甚至还做了个极其敷衍的“请”的手势,姿态轻松得像在邀请人喝茶,“只是提醒公子一声,这缸水,养过鱼,积过淤泥,泡过腐叶……泡进去,你这身金贵的皮囊,怕是要烂得更快。”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再次钉在江酏那只僵硬的右臂上。
“到时候,” 萧瑾的声音带着一种残酷的、预告般的平静,“你这‘木头’还没被渴死,人……就先泡烂了。”
说完,他不再看江酏瞬间惨白如纸的脸色,仿佛完成了某种确认,转身便走,依旧是那悄无声息的步伐。
“萧瑾!” 江酏的嘶吼带着绝望的破音,左手再也控制不住,猛地探入水中!冰凉的液体瞬间包裹住他的手指和小臂,带来一阵短暂的、生理性的刺激。然而,这刺激非但没有缓解右臂那源自内部的、非人的干渴,反而像在滚油里滴入了冷水,瞬间引爆了更猛烈的、撕裂般的灼痛感!
“呃啊!” 他痛呼一声,触电般缩回手,带起一片水花,溅湿了衣襟和地面。
门口,萧瑾的脚步似乎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背对着他,轻轻丢下最后一句,如同宣判:
“别客气,尽管泡。” 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泡烂了,省得我收拾。” 话音落下,身影便彻底消失在门外昏暗的光线里。
江酏瘫坐在冰冷潮湿的地上,左手还残留着水渍的冰凉,右臂深处那非人的干渴和灼痛却如同跗骨之蛆,疯狂啃噬。他看着自己湿漉漉的左手,又看看那只沉重、布满木纹、正无声尖叫着渴求水的右臂,再看看莲缸里浑浊的水面倒映出的、自己那张因绝望和屈辱而扭曲的脸……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濒死的哀嚎,终于冲破了喉咙,在死寂的书房里凄厉地回荡。他猛地用那只还能动的左手,狠狠砸向身旁坚硬的青釉缸壁!
“砰!”
剧痛从指骨传来,鲜血瞬间渗出,染红了冰冷的釉面。这属于活人的、尖锐的痛楚,此刻竟成了他唯一能抓住的、证明自己尚未完全变成“玩意儿”的锚点。
而那个冰冷、诡异、如同诅咒化身的木匠的名字,带着滔天的恨意和无助的恐惧,在他被泪水模糊的视野里,反复刻下血淋淋的印记。
萧瑾!
呵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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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