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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作者:尘酒缘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书房里的腐朽木香还未散尽,冰冷僵硬的恐惧像铁水般浇筑在江酏的四肢百骸。他蜷在地上,那只木化的右臂沉重得如同不属于他,每一次试图挪动,都牵扯着肩胛深处残留的、被啃噬过的幻痛。


    萧瑾的身影在刺目的晨光里拉得很长,像一道冰冷的界碑。那句“玩意儿”的余音还在死寂中震颤,像刻刀刮过江酏的耳膜。


    “滚。” 江酏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砾摩擦,从紧咬的牙关里挤出,带着浓重的血腥气。他甚至连抬头瞪视对方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将脸更深地埋进冰冷的地砖,那光滑的触感此刻像冰,衬得他右臂的木化部分更加格格不入,更加……非人。


    萧瑾没动。他甚至微微侧过身,让晨光避开江酏的眼睛,只留下一个轮廓分明的剪影。那双亮得过分的眼睛,依旧沉沉地落在江酏那只枯枝般的手臂上,带着一种工匠审视残次品般的、令人发疯的专注。


    “现在滚,” 萧瑾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刚才那个差点被掐死的人不是他,“你会死得更快,也更难看。”


    江酏猛地抬起头,苍白的脸上因愤怒和屈辱而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用不着你假惺惺!你这……”


    “下九流的木匠?” 萧瑾精准地截断他的话,唇角甚至勾起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嘲弄的弧度,“对。所以我知道木头怎么活,也知道木头……怎么死。” 他向前一步,靛蓝粗布褂子的下摆停在江酏视线边缘,“更知道,像你这样开始‘活’的木头,接下来会经历什么。”


    江酏的呼吸一窒。那冰冷的、笃定的语气,像最细的针,精准地刺破了他强撑的愤怒外壳,露出底下最原始的恐惧。他想反驳,想怒斥这荒谬绝伦的诅咒,可右臂那沉重、冰冷、毫无知觉的触感,无声地嘲笑着他所有的挣扎。


    “它会渴。” 萧瑾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凿进冰层,清晰而冷酷,“渴得像三伏天暴晒了三个月的枯柴。然后,它会让你去找水。不是喝,是泡进去,泡到木头吸饱了水,胀起来,撑裂你的皮囊。”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江酏瞬间失血的嘴唇,“接着,它会让你去找火。靠近火,烤干它,让它不至于胀裂。周而复始……直到你受不了,自己把自己丢进火堆里烧个干净,或者……”


    “或者什么?” 江酏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明知是深渊,却控制不住地追问。


    “或者,” 萧瑾微微俯身,阴影笼罩下来,带着他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木屑和油彩气息,“你找到我。在我这里,木头……有木头的活法。”


    这话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力,却也冰冷得如同枷锁。江酏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窜上来:“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萧瑾直起身,背对着光,脸上的表情模糊不清,只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很简单。跟我走。离开这间迟早会把你当‘邪祟’烧掉的宅子。” 他环顾这奢华却死寂的书房,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一块待处理的木料,“在我那儿,至少……木头不会嫌弃木头。”


    “你休想!” 江酏几乎是本能地抗拒。跟这个诡异冰冷的木匠走?去他那满是腐朽木偶的破作坊?这比立刻被木化吞噬更让他感到屈辱和恐惧。


    “随你。” 萧瑾的声音没有丝毫意外,甚至带着点事不关己的漠然,“等你渴得想把自己泡进茅坑,或者烤得想跳进铁匠炉子的时候,记得……西北院最角落那个挂着破帆布的棚子。” 他不再看江酏,转身就走,脚步踩在冰冷的地砖上,几乎没有声音,像猫。


    “站住!” 江酏挣扎着想爬起来,右臂沉重的拖累让他狼狈地再次摔倒,膝盖磕在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屈辱和剧痛让他眼眶发热,“你……你凭什么觉得我会信你这些鬼话!凭什么觉得我会跟你走!”


    萧瑾的脚步停在门口,没有回头。晨光勾勒出他瘦削却挺直的肩背线条。


    “凭你现在,” 他的声音隔着几步距离传来,清晰地敲打在江酏紧绷的神经上,“还能感觉到疼。” 他微微侧过头,露出小半张轮廓分明的侧脸,目光似乎意有所指地扫过江酏那只僵硬的手臂,“还能感觉到……屈辱。”


    “等连这些都没了,” 他轻轻推开沉重的雕花木门,晨光汹涌而入,将他身影吞没大半,只留下最后一句冰冷的话语,像丢下一块碎木屑,“你就真的只是一块……等着被人劈了当柴烧的‘玩意儿’了。”


    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外面刺眼的光线,也隔绝了那个带着腐朽木香和冰冷预言的身影。


    书房重新陷入死寂。沉水香的灰烬冰冷刺骨。


    江酏蜷缩在冰冷的地上,右臂如同沉重的枷锁。萧瑾的话像毒藤,缠绕着他的心脏——渴?火?泡进茅坑?跳进铁匠炉?每一个字都带着令人作呕的画面感,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理智。


    屈辱感如同岩浆在胸腔里翻腾。他堂堂江家公子,竟然被一个下九流的木匠……威胁?怜悯?还说什么“木头不嫌弃木头”?简直荒谬!可耻!


    “混蛋!” 他低吼一声,用还能动弹的左手狠狠捶向地面!指骨撞击冰冷的地砖,带来尖锐的痛楚,却奇异地驱散了一丝那深入骨髓的麻木恐惧。


    这痛,这屈辱……至少证明他还是个人!不是木头!


    他挣扎着,用左手撑地,一点一点,极其艰难地把自己从冰冷的地上拖起来。右臂沉重地垂着,像一截不属于他的、碍事的累赘。他踉跄着走到书桌前,目光落在桌角一只精美的白玉镇纸上。那是他心爱之物,触手温润。


    他伸出左手,想把它抓在手里,汲取一丝属于活物的温润安慰。


    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玉质——


    “嗡……”


    右臂深处,毫无预兆地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朽木内部断裂的嗡鸣!紧接着,一股熟悉的、令人头皮炸裂的干渴感,如同沙漠风暴般,瞬间席卷了他整个右臂!那感觉……像是手臂里每一根木质纤维都在疯狂尖叫,渴求着水!不是喝水解渴,而是……浸泡!彻底的、淹没式的浸泡!


    “不……” 江酏惊恐地缩回手,踉跄后退,后背重重撞在书架上,震落几卷书册。他死死盯着那只毫无动静、却传来恐怖干渴感的右臂,萧瑾那句冰冷的话再次在耳边炸响:


    “它会渴。”


    恐惧,混合着被精准预言的悚然,以及一种被那该死的木匠不幸言中的、巨大无比的憋屈感,如同海啸般将他吞没。


    “萧瑾……!” 他咬牙切齿地挤出这个名字,声音里充满了惊惧、愤怒,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走投无路的绝望依赖。这该死的、诡异的、浑身上下都透着不对劲的……下九流木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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