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芙琳将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姑娘拉了出来。
“哦…放学了,伊娜,你还不走吗?”在对方有些疑惑的眼神里,她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有点傻的问题,“啊对,我怎么忘了我们是同路一段的。”
“莉娅,你看起来有些紧张,是刚才那些军官…准确来说是提问你的那个…吓到你了吗?”伊芙琳见孟瑄禾的状态有些不对,轻声道,“说实话,他的压迫感确实很强…我很佩服你的镇定,真的。”
“好多了,谢谢你。”孟瑄禾微笑,“我父亲教过我,‘要把一切带着傲慢向你提问的人当成老师。’,他从小教我读书认字时就是这么训练我的。今天那个站在我面前的军官,也不过是欧洲版的更年轻一点的他而已。”
“哇叔叔好厉害。”伊芙琳很认真的听完,发出一声由衷的赞叹,“他把你教的真好!真希望能和你多聊一会天,可惜时间不早了。莉娅,我们明天见哦。”
“好。”
虽说接近正午,但柏林的秋日却泛着金灿灿的暖意,街道旁的橡树、桦树、还有欧洲山毛榉都在不遗余力的挥掉枯叶,度过自己最后几个月的灿烂时光。
孟瑄禾踩着一路的枯枝败叶的碎裂声回到了家。父亲张罗餐馆生意还没回来,她只看到在厨房里忙碌的母亲。
“妈妈,我回来了!”
“哎呀呦呦回来了。”孟母眉开眼笑地迎出来,“你爸爸估计也快回来了,今天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怎么说,妈妈?”“你哥哥来信了,还有你父亲的朋友们,我刚刚才替他收的信。还有几包不错的茶叶。”
在母女两人的交谈间,孟父已经回到了家,“阿映,你和呦呦看上去似乎很高兴?是有什么好事发生吗?”
“当然,一家之主先过目一下吧。”孟母从怀里取出信交给丈夫,一下就扫去了对方眼里的疲惫,“看看,你会比我们更高兴。”
两封信都不像上次那样令人触目惊心,看来应该都是好消息,这让一家人放下心来。
孟瑄禾接过其中一封替父亲拆开,是几张照片,照片上的男人有着一张俊朗硬气的脸,穿着陆/军军装,整个人显得非常精神。而这张脸,全家人都再熟悉不过了。
孟瑄羿向父母妹妹提了几句近况后,就是表示投军报国的骄傲。信封中还附了几朵新鲜的初摘的桂花,有热烈饱满的金桂,也有素雅明净的银桂,说是寄来让他们缓解乡思。
对啊,秋天到了,故乡的茉莉谢了,现在,是桂花的专场。
孟家一家人都很喜欢花,各种花都能欣赏的来。孟父最爱象征着英雄气概的木棉,孟母对岭南的荷花情有独钟,两个孩子的喜爱最实在,可以用来泡花茶和做糕点的茉莉与桂花是他们的心尖宠。
孟瑄禾记得很清楚年幼时在家乡的那些时日,她和哥哥孟瑄羿最盼着夏末秋初的光临,这时他们才送走比月光更清冷的暗香,又将赴一场独属于金秋的珍贵香宴。
当骑楼的砖雕染上斜阳,骑楼缝隙漏下的风忽然变轻时,广州的桂花醒了。这些缀在墨绿革叶间的碎金,也许不敌江南桂香绵延十里的香海,而是岭南独有的疏落清丽。他们心灵手巧的母亲会用金桂和银桂煮一盏蜜酿,甜美到足以勾住两个孩子还有他们父亲的匆匆步履。
喝茶,是融在广府人血脉里的闲适与从容,当与苦后回甘的绿茶邂逅,杯中盛着的便是漂泊海外的游子最美丽的梦。
“这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了?还学起古人‘折桂寄远’了。”孟父被香气吸引,也凑过来介入母女两人的圈子,笑着摇头。
“爸爸,您手中的那封信也一定是个好消息吧。”
“是的,广州地/下组织华南分部重新建立起来了。他们是有着钢铁般意志的人,只有他们才能救中/国!”孟父摘下老花镜擦擦眼角,孟瑄禾这才发现他的眼角有些湿润。
“好了,阿羿平平安安的,”孟母将越说越煽情的父女两人赶上餐桌,“而且你说的,家国有望,我们更应该高兴才是!”
桌上照旧只有简单的几个家常菜,却是一家人回到德国以来吃的最有滋味的一顿饭。
等饭菜变得温热适合入口后,孟家三口才停下闲聊,开始动筷子。才刚吃了几口,一通电话响了起来。
“爸爸妈妈,你们吃饭,我去接。”孟瑄禾按下正要起身的母亲,跑去接了电话。
“你好。”
“莉娅?”电话那头的人听到这一声问候后,很快猜出了女孩的身份,随即带上点笑意,”太好了,我还以为要麻烦叔叔或者阿姨转告你。“
“曼斯?是的,我是莉娅。其实我们在吃饭。有什么事吗?”
“明天是星期六,我休假,我们在早上见一面,可以吗?”曼施坦因的语调似乎有点委屈,“上次匆匆一见,我们除了眼神交流,连问好都没有。”
“呦呦,是谁啊?”孟父探头朝这边问了句。
“爸爸,是曼斯。”孟瑄禾先应了父亲一声,又捂着话筒小声说,“我爸爸喊我了。有什么我们明天再聊哦。我答应你,明天我们见一面。再见。”
“好的。再见,莉娅。”
孟瑄禾坐回了餐桌,迎着父亲好奇的目光和母亲暧昧的眼神中,带着点雀跃开口,“我明天要和曼斯见个面。”
“哦,那好啊。曼斯是好孩子。”
老天爷很赏脸的给了两个孩子一个很不错的天气。清风拂过施普雷河的水面,氤氲着的水汽润开了两人自问候后略微沉寂的氛围。
“这空气新鲜的真适合散步。和叔叔阿姨打过招呼了吗?我们在中午前会回来。”“当然,不过不打也没关系,跟着你我父母可放心了,他们一直都很喜欢你。”
“这么说来,好像确实是这样。”曼施坦因不着痕迹的摇头,他的莉娅还是那个爱开玩笑的姑娘,“在赫尔曼为法语头疼的时候,我就常常是冯·里斯特叔叔口中的那个孩子。莉娅,那你呢?你是因为喜欢法国吗?”
“还好,更多是亲切。有几位我非常敬仰的长辈也曾在那求学。”
“汉斯中校提问你的时候,你紧张吗?”他知道她的秀外慧中,但那天的从容在担忧之余尤为令他惊艳。
“有一点。”孟瑄禾只能又费了一番口舌重复孟父的教导。
“不愧是孟叔叔。”曼施坦因很浅很浅的勾了一下嘴角,又很快沉下来,“不过莉娅,我还是为你担心。那下次,如果是党/卫/队的人呢?他们只会比汉斯中校更刁钻。”
“曼斯,你现在简直就是我爸爸严肃时候的翻版。不过,还是谢谢你的关心。”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早已超越了朋友之间的感情。”曼施坦因望着远方教堂玫瑰色的塔尖,又转向身旁的姑娘,和熙晨光在他的眼里闪跃着绚丽的冰蓝华彩,“希望有一天,陪着你去法国,陪着你走更多路的人,会是我。”
“对了,这是我哥哥从中国寄回来的茶叶,请代我爸爸向冯·施瓦茨叔叔问好。”在曼施坦因炽热的目光中,孟瑄禾觉得自己的脸有点烧,索性不再回避,“至于你说的,我想,会的。”
曼施坦因这才满足的接过那个带着点清香的纸袋,粗糙的指尖勾上了姑娘细腻葱白的小指。
“做个约定吧,莉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