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虞川终于肯睡了。湫安撑起身子,陷入了沉思。
今日这混账放纵得着实过头了,床上整个被搞得一团糟。之前都没许他弄在里面,搞得眼下都不知道事后还要清洗。
湫安叹口气,从地上捡起衣服,拼拼凑凑倒也弄出一套勉强能穿的。
他费力地给自己穿好衣服,小声地出了房。
真是要死,山泉在顺着轮廓流淌。
湫安叹了口气,直接甩了张递送符将自己送到了后山的温泉。谁知在温泉旁边又遇到了路过的梁管家。
两人又是一番说话拉扯。
梁管家话太多。
好不容易才不失礼数地将人送走,他慢慢解开衣裳,沿着石阶下水。
温热的水一直漫到锁骨,湫安蜷在一角,闭着眼睛打算先眯一小会儿。
谁知他刚找到一个舒服点的姿势就听到了一声轻笑。
湫安:……
要命。
飞溅的水花里,他阖着眼哑声说:“酒醒了?”
虞川睡得不安稳,睁眼就发现旁边没人了。想到昨天刚逛过山庄,猜到湫安可能会来这里,于是一路提着灯笼摸索到这。
虞川贴到他身边,把他抱到怀里,又在他颈边蹭蹭。
“这种事情我来就好。湫安,我们身上的莲花香是一样的。”
湫安懒得说话。
虞川一手搂着他,一手干正事。他就垂着眼看湫安微颤的长睫,时不时亲上一亲。
“湫安湫安,你也喜欢我,对不对?”
“不喜欢。”
“你就是害羞了,我就知道。”
虞川傻乐起来,手指又刮过那几处。
湫安颤了一下,细碎的声音又要溢出来。
听到声音后,虞川不仅没收敛,反而更嚣张了。
“湫安湫安,在这里好不好?”
湫安睁开眼,眼底深处是从未变过的淡然。
“不可。”
虞川才不听。
湫安:“……”
这事情怎么越来越奇怪了?我只想赶紧突破瓶颈……
为什么不是雷劫?干脆利落劈完了事。
当初就不该——
湫安突然愣住了。
不该什么?
不该让墨龙幺子带走那枝仙莲?不该开他灵智?不该收养这条墨龙?
不该什么?
不知道。
莫名一阵心塞,湫安伸手,推开了正在亲吻他后肩的虞川。
虞川又用那种受伤的眼神看他,就像喝酒的时候一样。
“够了,”湫安不想再做这种无意义的事情,“北王殿下,你已经酒醒了,也该清醒了。”
一声“北王殿下”彻底拉回了虞川的魂。
哦,是了,湫安什么都不记得呢。那在他眼里,我们不过初识几日,怎么会有感情?那刚才大抵也是因为身份才没拒绝。
我……我太着急了,失了分寸。
湫安皱着眉头看他的眼神由委屈一点点过渡到了然、懊悔。
这混账东西又在东想西想些什么?
虞川向后退,和他拉开距离。
“我……冒犯了。”
湫安不想说话。
虞川看他片刻,又轻声补充说:“可不可以不生气?”
湫安快速调整好情绪,对他一笑:“请你回去。”
虞川抿唇:“我拿了一套干净衣裳给你,就放在那边。我、我就先走了。”
湫安又缩回原来的地方,闭目养神。
刚才情绪似乎有些不稳定。
湫安忽然睁开眼。
从他离开第三宫到现在不过三百年,他已经可以牵动我的情绪了么?
但是湫安又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
牵动情绪的不是他,是我自己。他想。
所有东西都在心里积压,时间长了,总会有所外化。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一朵水上落花。
又漂来一朵。
推开。
又来一朵。
推开。
又来。
“花都要被你摘完了。”
“……不解风情!真走了!”
湫安低头,捻起那朵粉白色的秋英。
丝丝缕缕的夜风从未止息,琉璃盏里的烛光都有些摇晃了。
湫安锁着眉,望向西南方向。
又是一阵风。
他不急不忙起身穿好衣物,赤脚踩过青石,一步步向竹林里去。
竹子长得茂盛,没有提灯,林子里暗得很。
不过还好,再怎么暗淡都不会影响湫安视物。
几道水波漫开,湫安刚踏进筒楼,就听得一声清脆铃响。
他小步走到桌案边,摊开地图。
只见地图上有一个妖艳至极的朱砂圈缓缓圈住了一个地方——茗雁村。
在西南方向。
湫安用笔杆敲敲地图:“以后直接用意念告诉我,别整这么大动静。”
地图呜咽一声,自己卷起来了。
这委屈劲……
湫安:“……听话,我先过去了。”
“嗷呜。”
地图突然伸出一只小手拽住他的衣角。
“怎么了?”
地图哼哼唧唧地用它余下三只手从书桌后搬出一杆带根带土的向日葵。
“哼哼。”
湫安先是一愣,随即笑言:“难为你了。”
地图傲娇地蹭蹭他的手:“呼呼。”
天地间好似起了一场长风,所有未知情绪都被裹挟而去,只余下一潭荡着清波的澄澈池水。
湫安抱着花,走在朝阳里,连脚步都轻快了些许。
回到院子,符咒一捏,向日葵就安安心心地在院门处安了家。
湫安目光扫过一边的石桌,不错,都收拾干净了。
他笑笑,可刚推开房门就碰上了虞川,虞川抱着一团被褥和湫安对视了两秒。
湫安:“……”
虞川:“!!!”
湫安默默往旁边站站,虞川一言不发地抱着被褥出去了。
他余光扫过去,没有多言。进房拿了几张空白符纸就出去了。
那符纸是浅浅的青色,对着阳光看会有竹纹压印。
其实符纸如何并不会影响符咒的效用,重要的是点妖师的能力,路上随便摘片叶子都是可以画符的。
只是湫安讲究惯了,他一向喜欢风雅之物。
拿好东西后,他就直接出了山庄。
晨雾弥漫,山林里万物朦胧。
“唰。”
“唰。”
“唰。”
叶在梦呓。
“那这事就算是说好了?说好了就不能反悔哈。”
一个儒生模样的中年男人对一个老妇说。
老妇点点头:“您放心吧老爷,我和老头都说好了,和姑娘也说好了。但是……老爷,您得说话算数啊,我家就这一个姑娘。”
中年人捋捋胡子:“我不干人命买卖。”
“哎。”
“你先回去吧,都收拾好,今晚就要开始了。”
老妇又是一弯腰:“是,老爷。”
昨天落了雨,山路泥泞,比平时更不好走。
老妇扶着沿路的栏杆从半山腰颤颤巍巍地走下山脚,又一点点挪去村尾。
谁知半路突然冒出来一个俊美后生,一身白衣飘飘像个白无常,要不是那一根墨绿腰带,他几乎要融入雾里。老妇被吓了一跳,脚下一滑就要往后倒。
湫安处变不惊,向前一步稳稳当当扶住老妇。
老妇抓着他的胳膊,细细打量他,最后颤声说:“鬼差大人,老妪此生从未做过坏事,不应当今日就死吧。”
湫安:???
竟然把我当成了冥界的勾魂鬼?
今日气色如此不好么。
“老太太,您误会了,”他握住老妇的手,温声笑言,“晚生的手可是热的?”
老妇站稳身子,抓着他的手又摸又捏,过了好一会儿才皱着眉头目光真挚地说:“倒也不是很热。”
湫安:……
嗯?
他也是一时卡壳。
他把另一只手往脸上贴贴:……好像真的不热。
“鬼差大人,你……您过些时候再勾我走吧。”
“老太太,您真的误会了,”湫安拿起腰间玉佩给她看,“您瞧,我是黎家家主黎湫安,当真不是什么鬼差。”
老妇拿着玉佩端详片刻,最后终于相信了:“是哦。那、那黎大人来着穷乡僻壤做什么呢?”
“您唤晚生湫安即可。晚生家里来了个病患,伤情极重,晚生来这,主要是想来这山上采一味草药。”
老妇皱起眉头来,两只粗糙的手抓住衣裙一角来回蹭。
“那这真是不巧了,昨天下了大雨,这路上全是泥,路滑不好走。上半山腰还好,有扶栏,但是啊,上山顶的路全被雨冲坏掉了。”
湫安抬头看看山,修长手指拂过额前碎发,露出剑眉星眸,清雅极了。
他笑言:“那还真是不巧了,晚生这运气是一直不怎么样的。”
老妇拍拍他的手,说:“要不在我家住一天,等明日山路干些再上去。”
“那多麻烦您?”
老妇住着他的手,满脸和蔼:“不麻烦,湫安你不嫌弃就可以了。”
“老太太您可千万不要这样说。”
老妇仰头看他,瞳眸里虽然有些年老所致的黄色,但是依旧透亮。
她握着湫安的手往家里去。
“湫安啊,你……成亲没有啊?这山里消息闭塞,我从来没听说过什么有关你的更多传言啊。”
湫安的笑意更浓了,眼尾浮现了一丝俏皮。
“阿婆,你是想给我做红媒?那还真是不巧了,家中已有夫人。”
眼前已是一座小院,虽然简陋但是干净整洁。柴房边码了高高的柴,都用蓑草盖着了。
“娶亲啦?湫安啊,要不要看看阿婆的孙女?做小的也行啊。我只想她以后过得安生些,阿婆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十里八村都知道你的名字呢。”
“这村里没什么年纪相配的。”
“阿婆啊,这缘分自有天降,眼下时候未到呢。”
湫安看见了那个少女。
她端着一盆野菜,正在小溪边清洗。
姑娘腕间的白玉镯子浸了水,倒是显得有几分好看。
“而且,我也不想叫夫人难过。”
老妇看看他,最后“唉”了一声。
“你果真是个好孩子,黎夫人也是有福的。”
湫安笑笑不答话,扶着她推开院子大门。
院里种了一丛竹,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正坐在矮凳上采秋笋。
听到说话声,老人头也不抬,说:“可回来了?中午烧点秋笋汤吧,馋了。”
“秋笋汤?”
虞川一拍桌子,赞道:“我说什么这么鲜呢!好喝!”
花叶又盛了一碗,净挑里头的肉吃。
“沈哥,这笋给你吃,你把肉给我。”
“笋也好吃,你尝尝。”
“不要不要,我就吃肉。”
“王爷!你看他!”
虞川瞥了一眼,并不想多搭理。
“随他去,再要一份也可。”
“这个酒楼的干笋炖肉也好吃。”
花叶的眼睛立马一亮:“肉!”
虞川:……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饿了你十年呢。”
花叶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可是我就爱吃肉嘛。”
虞川不想看他,扭头望向窗外。
日暮已至,艳红与灿金在天上肆意生长,野蛮地铺出一片夺目光霞。
他拿起昨夜喝剩的月上白灌了一大口,那酒**辣的,直直地烫到了心里去。
再看一眼,那斜阳稠极了,黏糊糊的,像蜜糖。
虞川停杯,翻过窗台跃下楼。花叶吓了一跳,连忙伸头往楼下看,见他往小糖铺子去了才松下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