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都去睡?站着干嘛?”
花不问面露凶相。
小药童见师父不开心了,连忙将剩余几个人往楼下空房领。
楼上一片寂静。
花不问站了许久,他一直看着虞川,未曾移开目光。
最后他叹了口气,弯下腰探了那人的脉搏。
他的眉蹙得更紧了。
有些不确定似的,他又探了几次脉才直起腰来,挠着头走出房间。
连洛都都有漏网之鱼吗?
虞川躺在床榻上,眼睫紧闭,而唇边的那丝血液不知被谁给擦拭去了。
太阳缓缓升起,暖黄日光将沉默的夜色押入地底,封闭。
花不问刚拉开门,就看见花叶跟做贼一样,猫着腰准备下去。
“站住,”花不问叫住他,“把这个信送到黎家山庄,立马交给黎家家主。”
花叶将信封接了,又弯腰施了一礼才下楼。
花不问看了眼虞川。
寂静将一切淹没,花不问突然有点茫然,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干什么,于是就只是站立着,看着他。
一只白鸽落到窗台,它歪头发出几声“咕咕”叫。
花不问转头,冲白鸽招招手。
白鸽飞到他的肩上,理了理羽毛。
花不问屈指弹了它一下,白鸽又“咕咕”叫起来,飞到了床头,歪头看床上躺着的濒死少年。
看了一会儿,它又歪头想去啄虞川。
“你家公子怎么还不来?”
花不问抓住白鸽,语气倒有些怨。
“你家公子怎么这么忙?”
语罢,他又弹了一下白鸽小小的头。
白鸽飞起来,再次落到他的肩头,啄他的肩膀。
花不问坐到床边,小药童从门外探进一个头。
“师父,药熬好啦,现在要端上来吗?”
“端上来,药渣别丢,攒着。”
“是,师父。”
小药童“噔噔噔”地跑下楼,又端着药小心翼翼地走上来。
花不问接过药碗,说:“手不稳啊,记得加练。”
小女孩瘪嘴:“哦。”
花不问看着她失落的背影,忽而笑出来。
“拿些铜钱,上街买糖葫芦吃去。”
小孩子猛然回头,眼睛闪亮亮的:“真哒?”
“真的,快去吧。”
“哦耶!”她跳起来,“谢师父!”
花不问一边笑,一边用他的手背拍虞川的脸。
“啪,啪,啪。”
虞川:我真服了,俗话说得好,打人不打脸,你到底有没有点边界感啊。
“别装了,快起来。”
虞川:真假?该不会诈我的吧。不起,坚决不起。
花不问:“老子耐心有限,再不起来滚出去。”
虞川:……
于是他睁眼了。
俗话说得还好,识时务者为俊杰。
“你怎么知道本王——”
“喝了。”
“没吃饭,不能空腹喝药。”
花不问翻了个白眼:“这神医你来当。”
“可本来就——”
“这药就是要空腹喝。”
虞川缩缩头:“哦。”
他看着那碗黑漆麻糊的药汁,根本就不需要他凑近,那又苦又酸的药味就直冲脑门。
他斟酌片刻,得出方案后果断执行——躺下,闭眼。
没办法,他做事情就是这样干脆。
“我睡着了。”
“……”
“不是,你有病吧。”
“本王要没病,你能看得见?”
还真挺有理。
“……不想死就起来,赶紧喝了。”
“苦。”
“你多大人了,还怕苦?”
“怕苦怎么啦,就怕了,你还不许人怕苦了?”
花不问笑了。
“你可真贱,你要是我儿子我早就抽死你了。如此脾性,谁能受得了?怕不是要打一辈子光棍。”
“不可能,总有人能受得了。”
虞又煦把被子盖过头,闷声闷气地说话。
“谁啊?”
“要你管啊。”
“等会黎公子来了你可要乖些。”
虞川立马露出头来:“怎么说?”
花不问蜷了下手指,垂眼说到:“近来……妖物横行,黎公子已经操碎了心。前些日子又受了伤,没多少精力由你胡闹。”
虞川整个心都绷起来了:“怎么受了伤?重不重?何时受的伤?眼下好没好?”
花不问狐疑地看着他:“你管那么多做什么?不耽误你治病,放心吧。”
花不问收回放在他身上的目光,转而望向窗台上的白鸽。
“不是,你告诉我啊!湫——他到底怎么样了?”
“待会就能看见了,你到时候自己问吧。赶紧把药喝了,然后拿到厨房,把碗洗干净。”
“待会儿是什么时候?”
“……”
“你烦不烦啊?待会就是待会,你好好等着就行了。”
“也许你把药喝了他就来了。”
虞川看了他一眼,干脆利落地仰头将那碗药一口气全干了。
“我喝完了,他怎么还不来?”
花不问:“……你过来,我给你看看脑子。”
虞川后知后觉:“你骗我?”
花不问拿了药碗就要走。
“你中的夜妖之毒,白日无甚作用,晚间才发作。黎公子晚上会过来。”
“你们人族都喜欢撒谎,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花不问乐了:“你不是人?行了行了不用说,你确实算不上是个人。”
说完他就“噔噔噔”下楼去了。
虞川倚在床头,五官皱在一起。
那药虽说是说干就干,但他真的没想到后劲有这么大……
——差点就要被喉咙间涌上来的浓重药味苦死过去了。
苦死我算了,靠。
活受罪。
“你要吃糖葫芦吗?糯米山楂的。”
一个小孩的声音响起,和刚刚那个小药童的声音一摸一样。
虞川努力把表情控制好,然后抬头看小女孩:“这么快?你不是刚刚才出去吗?”
“过一条巷就是榕林街啦,很近的,街上好多好多吃的玩的,我挑了最近的一家。”
小孩说话没逻辑,有点怪。
“哦,”他应了一声,“我可以吃糖葫芦吗?”
“可以的,少吃一点没问题的。而且这是师父的钱买的,不吃白不吃。就算要吃死了,师父也可以把你救回来。”
小女孩将那根只串了三个的冰糖葫芦串塞到了他手里,而自己拿着那根串了将近十个的大串慢慢吃起来。
“……哦。”
虞川笑起来,他咬了一口山楂,都吃了一会儿了才后知后觉地问:“你们不会要我付钱的吧?”
“不会啊,我们有钱,我们有好多好多钱。师父还存了好多好多钱,说以后给我当嫁妆呢。嘿嘿嘿,你没有吧?你一定没有。”
“你是在炫耀吗?”
女孩捂嘴笑,头上的芙蓉绒花一颤一颤的。
“我就是要炫耀啊。”
“你叫什么名字啊?”
他端着药碗下床。
“我叫阿玫。”
“梅子的梅?”
“是玫瑰花饼的玫啦!玫瑰花饼你吃过吗?超级好吃的,玫瑰文斋的最棒!你也一定没有吃过,但是我总是吃。”
“……好名字,我没有吃过玫瑰文斋的东西,玫瑰文斋是只有你们这里才有的铺子吗?”
“对啊,那不然呢?我们这里的玫瑰,全天下最棒的玫瑰!”
“对啦对啦,你叫什么呀?”
“虞……川。”
“大鱼的鱼,穿鞋的穿?”
“呃……渊虞的虞,川水的川。”
“哦。听不懂,”阿玫仰头看他,“但是我知道川水的川。”
虞川咬了口冰糖葫芦,拖着鞋出去了。
“嗯,那挺好的。没事的时候还是要多看看书的。”
阿玫跟在他身后碎碎念。
“你不会死的。”
“嗯,有你师父在,我死不了。”
“可师父也救不了你,他只帮你缓解,解不了毒。”
“……所以呢?”
“但是你不要担心哦,公子能救你,等公子来了就好啦。”
“公子?湫安公子?”
“你怎么知道公子的名字?黎哥哥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但是我感觉他不会喜欢你的,但是哥哥非常喜欢我,我也非常喜欢黎哥哥。”
虞川顿了一下,问道:“他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可是为什么不会喜欢我?”
“因为你不乖。”
“……那你为什么喜欢他?”
“因为我喜欢长的好看的人。公子特别好看特别好看,他是全天下最好看的人。而且公子会带我吃大餐。”
虞川:“我不好看吗?”
阿玫:“你也挺好看的,但是你的好看和公子的好看是不一样的。”
他的笑显出少年的风气:“你说公子好看,能有多好看?”
“嗯……我形容不出来,反正就是特别好看。就……嗯,你可以很清楚地看得出公子是男子,但是,在全天下的男子女子中,你都找不出来任何一个人比公子好看。”
虞川笑了,他把碗放到柜子里,然后捏了捏阿玫的脸。
“是的,他一定是最好看的。”
“你不相信我?”
“我相信你的。”
“嘁,没见过世面的人!本小姐不屑于跟你讲话!”
“你说的都对,我特别相信,湫安公子真的特别特别好看,让人永生难忘。”
阿玫盯着他看,似乎在衡量这句话的可信度。
虞川揉揉她的头,转移话题。
“你有七岁吗?”
“本小姐今年八岁。”
“奥,厉害,好棒啊。”
“嘁。你好敷衍,黎哥哥就从来不会这样。”
“……嗯。”
“你不仅没有黎哥哥好看,你还没有黎哥哥温柔,没有黎哥哥有钱,没有黎哥哥子有态度。”
虞川皮笑肉不笑:“……你能别一口一个黎哥哥吗?又不是你家的。”
“这话说的就跟哥哥是你家的一样。你瞧,你还善妒。你唯一比得上黎哥哥的,也就是比哥哥高半个头而已。”
虞川:“……嗯呐,阿玫小姐说的都对。”
“你知道就好。”
阿玫啃着她的糖葫芦,趾高气昂地走了。
虞川笑不出来,又偏头咳了一会儿。
咳了没一会儿,就碰上花不问手里提着一箩筐新鲜草药迎面走来,后面的两个小童也都抱着箩筐。
“时辰差不多了,你可以去吃饭了。”
虞川扯出一个微笑:“哪里有饭?”
“穿过门前那条宽巷,就是榕林街,你自己买吃。”
虞川:“……你吃过啦?”
“吃过了。”
“外面卫生没有保障啊,要不医馆提供一下吧?”
他心想,我没钱啊。
这尴尬的局面……虞川长这么大从来没有经历过。
这一下也是涨了世面了。
花不问把几箩筐草药都倒入水池中清洗。
“我只会给你提供晚饭,因为我估计到晚饭的时候你已经爬不起来了。当然,如果你让你的侍从去买饭的话也可以,倒省了我的事。”
虞川:“真的不考虑提供一下早午饭吗?尊敬的花先生。”
花不问用一种看神经病的眼神看他:“你有什么就直说,别拐弯抹角的。”
虞川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已有一种“背水一战”的“孤勇”:“我没钱,身无分文的那种没钱。”
花不问阴阳怪气:“不至于吧,传闻中咱们尊敬的北王殿下一向花天酒地,曾经为博红颜一笑而掷万两黄金,不会是没钱的样子啊。”
虞川:“没带钱。”
花不问:“……”
有趣。
这样的话,你的诊金是不打算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