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不是博红颜一笑。”
花不问挑眉,眼中笑意更深:“呦,你才多大啊,还搞上蓝颜了?”
虞川捂脸:“不是啊。”
“那是什么?”
“是我府里的一只大白狗……”
“它偷溜出府跑进了花楼里,后厨要把它宰了炖肉吃呢。”
“我得到消息就连忙过去把它领回家嘛,后来那狗又跑去花楼好几次,再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事情越传越怪,竟然发展成了我日日沉醉酒色,唉,不想说不想说。”
花不问听了直乐。
“那狗怎么总往花楼跑?”
“可能花楼里漂亮人物多呗。那狗贪财又好色,可惜吃坏了东西,英年早逝了。”
虞川默默叹了口气,把话题转移。
“扯来扯去这么多,说句老实话,你到底给不给我饭吃?”
花不问脸上的笑变成了鄙夷,翻过白眼后瞅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柜台的抽屉里有钱,要用就从里面拿。不要乱花。”
“快去买饭吃吧,别愣站了。买完就回来,别耽搁,要不然晕外头被人踩死了都没人给你收尸。”
“好。”
虞川终于松了一口气笑着应了一声。
毕竟而今是凡人之躯,不吃饭怎么能行?
街上人来人往,嘈杂而热闹,虞川本想着叫上花叶和孟孟一起的,但是他们两个都不知道去哪里玩了。
于是他只能一个人慢慢晃悠,一边走一边想着要吃什么。
他拿着一个铜板左看右看,颇为新奇。
之前用的都是金花金叶子,没见过这小铜板,还怪可爱的。
“汤包哎——皮薄馅厚又多汁的汤包哎——尝一尝不后悔啊——”
“馃子——我家的馃子最好吃啦——好多口味——”
……
虞川像是什么都没见过,一个摊子一个摊子地逛过去,每一个都要伸头瞧一瞧。
衣袍飘逸像云雾,玉饰相碰犹泉鸣。
公子坐在茶楼第三层的雅间,透过半开的窗,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街上那个左晃晃右晃晃的人。
日头升得不太高,新生的日光透过窗子照进来,落在他如云的衣摆上,将那角纯白染成浅黄。
由两根玉簪斜插半挽的墨发垂直腰间,与纯白的衣衫和深竹绿色的腰封相触。
公子将杯盏拿在手间把玩,并不喝。
他手指修长,胜雪的肤色也不需要浅蓝色的杯盏衬托。
当湫安再次望向窗外的时候,已经看不到那个高挑的身影了。
而熙熙攘攘的人流还在涌动着。
楼下说书声不断,连连叫好声中太阳一点点上移。
将近晌午,公子站起身来,衣摆将将及地。
他一身纯白衣衫,只有腰封是深竹绿色。
湫安身形挺拔如竹,腰身也劲瘦有力,不弱不柴。
他又向外看了一眼,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
老榕树极力延展着,投下一片荫绿。繁繁茂茂的枝叶间,隐约可见一个人。
有些脏的白衣服,松垮扎着的、乱糟糟的长头发,哪里有半分亲王的样子?
某虞姓少年闭着眼睛坐在青草地上,背倚着树干,跟要死了一样。
脸色跟鬼一样:惨白。
湫安笑着转身下楼,只是那笑里多多少少有些不明意味。
他慢悠悠踱步到虞川跟前,脚一踢,一颗小石子就不偏不倚打在了虞川的小腿上。
虞川:“……不是,我那么好欺负——”
他抬眼看见湫安含笑的眼,一时熄了火。
“你怎么?”
虞川眨巴眨巴眼:“我好欺负的。”
湫安笑起来:“你认识我?”
虞川呆愣愣地扶着树干站起来:“你认识我?”
湫安从袖子里摸出一封信来,他晃一晃手,说:“与我回家吧,北王殿下。”
“今夜就宿在黎家山庄的倚眠楼里,我为殿下解毒。”
虞川连忙跟上他的脚步:“供饭吗?”
“……啊?”
“我的意思是说你给我饭吃吗?”
湫安以为他开玩笑,又或者是在说什么暗语,可偏头看他一眼,却见他一脸单纯和真切。
和往日倒是没什么区别。
“这,饭菜羹汤什么的,你,想吃什么与后厨说就是了,可能比不上王府奢华,但定然也能入殿下的口。”
虞川立马更加灿烂:“我名川,字晟清,哪个顺口你喊哪个,不要一口一个殿下。”
怪不习惯的。
“好,”湫安笑着回应。
“那么,你现下年岁几何?”
“十八。十二岁出宫立府的时候就取了字,不奇怪的。”
湫安点点头。
十八岁啊。
他笑笑,说:“走吧,回家吃饭。”
虞川走到他身边,走几步看他一眼,再走几步再看他一眼。面容苍白,但眼睛却很有神采。
“黎……湫安?”
“嗯。唤我湫安便好。”
虞川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时不时还掩面偷笑。
湫安:……
“笑什么?”
虞川一副风流样:“美人在侧,岂有不欢之理?”
湫安看他一眼,没说话,脸色却是有些不好了。
“本性难移。”
虞川瞬间想到了一些不好的谣言,连忙解释道:“我之前不是有意的,我也不是真的——”
一只白鸽落在湫安肩头,湫安从白鸽的腿上解下一个小小的纸条,几眼扫过,眉头蹙得更深了。
“我还有事,劳烦殿下自行回去。晚上我去找你。”
“湫安!晚上我等你!”
湫安脚步一顿,随即更快地往南去了。
虞川看着湫安的背影,直觉自己说错话了,懊悔不已。
他撑起精神往前去,黎家山庄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从他现在所在的地方就可以看到牌匾。
刚叩响铜环,大门就被仆从打开。
“草民参见北王殿下。”
虞川点点头,迈步跨门槛。
黎家山庄很大,坐拥一片低山丘陵。景致也格外精巧。
老管家领着虞川去了倚眠楼,用完午膳后,虞川就倚在榻上胡思乱想。一个不留神儿,他就睡过去了。
待到醒来,夜色几乎已经弥散开来。沉重的暮色压得他透不过来气。偏头,又咳出几口血。
“怎么还不回来……”
正叹息着,房门就被轻手轻脚地打开了。湫安一转头就触上了虞川的目光,着实愣了一下。
怎么这么哀怨呢?
他端着药快速走到虞川跟前,道:“喝了。”
只掌了一盏灯,光线昏沉,看不清那黑瓷碗中的药是何颜色,只嗅得淡淡的甜。
虞川却道:“苦。”
湫安眉眼微垂,似是在看地上斑驳不清的血迹。
“不苦的。”
虞川靠近了他,摸索着找到他的手,头顶在他的手心里蹭了蹭。
“好疼。”
“疼就喝药。”
“苦。”
湫安又笑了,眉眼弯弯的,说不清眼里是无奈还是无语。
但是下一刻,他就伸手捏住虞川的脸,三两下卸掉下巴,在虞川惊愕又迷茫的目光中把药往他喉咙里一灌,完事之后还不忘把下巴合回去。
整套动作一气呵成,没有半丝拖泥带水,不知用了多少遍了。
虞川趴在榻沿,咳得要死要活,体内的不适却如潮水般快速退去。
真乃神药。他不禁感慨。可是这方法也太粗暴了吧!
湫安拍拍他的头,安抚般温声说:“我是真没时间和你闹。”
“夜妖之毒用不了几刻钟就可以彻底拔除,殿下明日即可回洛都。”
语罢,湫安起身就要走。虞川哪里肯?
他连忙伸手拽住那素白衣袖,却不曾想眼睛看不清连带着也不好把控力度了。一时间用力过猛,竟把湫安拽倒了。虞川想也不想就揽住他,把人往自己怀里带。
“我们还要闹多久的脾气?我错了,我不该私自来找你,我知道错了,但是眼下已成定局,说再多都无济于事,可不可以不生气?我以后绝对不胡闹了!真的!”
湫安先是僵了一下,随后就要挣脱他,虞川凭着感觉捏住了他的手腕。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我素昧平生,从未见过。北王殿下莫不是把我当成了你的哪个情人?”
“你胡说什么啊,那些市井传言都是假的,哎呀,我跟你细细道来……你——你怎么了?”
手心一片润湿,温热的。
湫安还有要事在身,属实不想和他纠缠过多,一肘上去摆脱了他。
站起来时,素白衣衫的腰间被大片的暗红色占据,手腕处也是红的。
但是夜色昏暗,虞川什么也看不清楚,只闻到了一股莲花香,还混着不知名的甜。
“我说了,我不认识你。”
语气虽然还是稍稍温和的,但是毫无白日温度。言罢,他拂袖而去。
虞川看着手心里的深色呆愣在原处。
鬼使神差般地,他低头尝了一下,和那药是一样的味道。
——前些日子又受了伤,没多少精力由你胡闹。
虞川起身倚到窗边把整个事情从头到尾细细想了一遍,可是心中的疑惑却没减少很多。
他推开门,遥遥可见群山之中朦胧的几乎连成一片的烛光。
山岚已上。
在哪里?
他沾了手心尚未干透的血迹于空中画了个追踪符,一路跟着那闪着暖色光芒的符咒而去。
作为黎家家主,湫安当然住在主院。
他连喝两杯茶才慢慢稳住呼吸。
哪来的登徒子?
哦,我自己带回来的。
服了。
湫安褪下上衣,为自己处理今日下午才受的伤。
不知怎么,近来妖族势力大增。一个人着实有些难以招架。至于捉妖监那些人,只会拖后腿。
废物一群。
至于虞川……也算是捣蛋鬼一个,最好趁早走。
“笃笃笃。”
湫安眼也不抬:“进。”
来人看见他腰间狰狞的抓痕也见怪不怪了。
“我来吧。”
“花不问,你最好别让我留疤。”
“上次是意外。”
花不问捋捋垂落的霜发,细看他的腰伤。
“哎呦喂,这伤可疼不死你的。又是个什么东西?”
湫安把手腕上的割痕裹好,不甚在意:“一条鲤鱼。红白杂色的,估计是什么锦鲤吧。”
“宰了?”
湫安把药丢给花不问,低声说:“没。灵心干净澄澈,没杀过人,宰不得。本想着送回最北域的,结果那鲤妖非说自己是那什么捉妖监首领的家妖,后来也的确是那首领把这鲤妖领了回去。这还如何送得过去?”
“也是奇怪。家妖,那如何敢伤你?”
湫安说话向来说一半,留一半。
“长得白白净净怪可爱的,我一个没留意他就抓了上来。大抵是以为我要杀他,怕了,也急了。”
花不问拿着药布擦过白瘦侧腰上的血红伤口,紧皱着眉头:“公子,你平时也不注意些,受了伤应该立马擦药更衣才对,你瞧你这……衣料都黏在伤口上了。”
湫安低头看了一眼,不甚在意地将那片布料随手一撕,衣料与血肉被强行分离,鲜红的血立马涌出来。
他面无表情:“这不就好了?”
神医一时语塞。
花不问给他料理伤口,湫安手眼都闲下来。他向外望去,一簇昏黄的光影在山岚里飘忽,离这里越来越近。
湫安抬手一挥,一道隐踪符落出去,那光影晃晃荡荡的,熄灭了。
他忽然又想起什么,轻声说:“那鲤妖身上有一股子莲花香。”
至于花不问回了他什么,他没用心,听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