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间内,谢昭宁端起面前的清茶,小啜一口。微涩的茶汤滑入喉中,带着一丝清醒的凉意。目光不经意间扫过窗外街道,正巧瞥见一辆装饰简朴却规制不低的马车,缓缓停在了不远处大理寺衙门的侧门前。
车帘掀开,一个身着绯色官袍的年轻身影弯腰下车。身姿挺拔如修竹,侧脸线条清隽,在冬日的阳光下显得清雅绝尘。他微微抬首,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听松苑的方向,眼神平静无波,如同深潭。
“那位便是新晋的大理寺少卿顾珩顾大人了,”一位兵部官员顺着谢昭宁的目光看去,低声对谢钰道,“少年英才,三元及第,深得陛下信重。只是……手段也着实厉害,人称‘玉面修罗’。这京城里的魑魅魍魉,落在他手里的,可没几个能囫囵出来。”
谢钰微微颔首,目光也落在那道身影上,带着一丝审视:“顾少卿……确是雷厉风行。前日兵部武库司一个主事牵扯进倒卖军械的案子,就是他亲自带人拿下的,证据确凿,动作快得惊人。”
谢昭宁收回目光,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冰冷的探究。
她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温热的杯壁。顾珩…这柄以玉面为鞘,修罗为刃,悬于大理寺的寒锋…当真是皇帝手中那柄见血封喉的快刀?抑或…这凛冽刀光,终有一日会映上执棋者的咽喉?
谢昭宁轻轻放下茶盏,指尖传来一丝微不可察的凉意。楼下,说书人醒木一拍,故事戛然而止。她抬手,轻轻揉了揉额角,眉宇间适时地流露出一丝疲惫与不适。
“二哥,三哥,”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倦怠的软糯,“我有些乏了。”
谢钰立刻放下茶盏,关切地看过来:“可是这里太吵了?惊蛰,快扶小姐回府歇息。”他转向几位同僚,歉意道,“舍妹身子弱,今日就先失陪了。”
几位官员自然连声道无妨。谢钧也立刻收起了听书的兴致,紧张地看着妹妹:“小妹你没事吧?都怪我,不该硬拉你出来!”
谢昭宁微微摇头,在惊蛰的搀扶下起身,对着众人屈膝一礼,仪态无可挑剔,只是脸色在雅间略显昏暗的光线下,更显苍白脆弱。她重新戴上帷帽,遮住了大半面容,在惊蛰小心地搀扶下,缓步离开了听松苑。
马车驶离喧嚣的街巷,车厢内恢复了安静。谢昭宁靠在柔软的锦垫上,帷帽早已摘下,方才那点刻意流露的倦怠消失无踪。
“王家……漕运……”她无声地咀嚼着这几个字,指尖在袖中那冰冷的霜花匕鞘上轻轻描摹。王家的贪婪与嚣张,是她的机会,也是她必须借力的东风。
至于那顾珩,立场无谓,阻我者必摧之!
马车刚在侯府角门停稳,惊蛰便敏捷地先下车,警惕地扫视四周。谢昭宁扶着她的手踏下车辕,正要入府,却见母亲陆璃带着贴身嬷嬷,正站在不远处的回廊下,目光沉沉地望了过来。她手中,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
“宁儿,”陆璃的声音听不出太多情绪,带着一种惯有的温和,却又似乎比平日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沉,“听下人说你去听松苑了?那地方人多嘈杂,你身子刚好些,莫要再劳神奔波。”她缓步走近,将药碗递到谢昭宁面前,“药快凉了,趁热喝了吧。”
那目光,平静之下,却带着一丝洞悉的忧虑,仿佛穿透了女儿表面的乖巧与平静,看到了她刻意隐藏的、在京城暗流中悄然伸出的触角。
谢昭宁抬起眼,清澈的眼底瞬间又盈满了温顺与依赖,她接过药碗,指尖感受到那熟悉的滚烫温度,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如蝶翼般覆下,遮住了所有翻涌的情绪,轻声应道:“是,娘亲。女儿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