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凛率先下马,转身时已敛去边关的肃杀,满脸笑意地掀开马车帘:“宁儿,到家了。”
一只裹着雪白狐裘的手伸出,谢昭宁扶着父亲的手下车。
抬眸瞬间,她撞进一片温热的视线里 —— 镇北侯夫人陆璃,她穿着一身月白绣竹纹的常服,鬓边簪着支珍珠步摇,虽因常年习武略显英气,眼底的慈爱却几乎要溢出来。
她快步上前,不由分说将女儿的手塞进自己暖炉烘过的袖中,指尖触到她微凉的指节,眉头立刻蹙起:“怎么还是这么凉?路上没多盖些毯子?”
“娘亲放心,爹爹一路都盯着呢。” 谢昭宁看着母亲鬓角新增的几缕银丝,心中微暖。三年前母亲旧伤复发,二哥三哥便陪她回盛京休养,算起来,已有三年未见。
“谁说我没盯着?” 一道清朗的笑声插进来,身着天青色锦袍的青年负手而立,正是二哥谢钰。
他眉目温润,手中执着一柄玉骨折扇,扇坠随着动作轻轻晃动,笑容里却藏着几分狡黠:“方才在府里算着时辰,估摸着宁儿该到了,特意备了暖身的姜茶,还加了你喜欢的蜜渍桂花。” 说话间,他已从随从手中接过食盒,打开时热气氤氲,果然是她幼时爱喝的味道。
“二哥还是这般神算。” 谢昭宁弯了弯唇角。她记得谢钰最善谋略,当年在北境时,便常教她推演兵法,如今入职兵部,想必更添了几分城府。
“什么神算,分明是二哥偏心!” 一个更显跳脱的声音响起,穿着一身石榴红云锦骑装的少年旋风般冲过来,正是三哥谢钧。
他比三年前拔高了不少,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眼睛却亮得像晨星:“昭宁妹妹!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 随即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摸出一个油纸包,献宝般递过来,“喏!聚仙楼刚出炉的芙蓉酥!知道你快到了,三哥掐着点儿去买的,还热乎着呢!”
他笑得没心没肺,眼底的关切却真真切切。谢昭宁接过那带着温热和甜香的纸包,心中那点因回到盛京的戒备悄然消散许多。
“宁儿一路辛苦。”谢钰的声音温润悦耳,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他并未像谢钧那般急切靠近,只是站在一步之遥的地方,含笑打量着她,“气色尚可,只是眼底有些倦色。北境苦寒,回来便好生将养。”他的视线落在谢昭宁手中那个油纸包上,笑意更深,带着点促狭,“钧儿倒是会献殷勤,只是这甜腻之物,晚上可要克化才好。”
“二哥!”谢钧立刻不满地嚷嚷,“小妹爱吃就行!”
谢凛看着两个儿子,一个跳脱如火,一个温润似水,眼底掠过一丝欣慰,随即故意板起脸对着谢钧:“毛毛躁躁!像什么样子!惊着你妹妹!”
谢钧才不管,笑嘻嘻地:“爹,这不是想小妹了嘛!三年了!”
“好了好了,都别在门口杵着了,风大!”陆璃终于收拾好情绪,恢复了当家主母的镇定,一手紧紧拉着谢昭宁的手,“快进屋,热汤热饭都备好了,给宁儿接风洗尘!”她一边说,一边拉着谢昭宁往府内走,力道轻柔却不容挣脱。
穿过垂花门时,谢钰状似无意地低声道:“近来京中不太平,前几日御史台刚弹劾了户部侍郎,三皇子党和大皇子党在朝上争得厉害。” 他的语气平淡,眼神却飞快地扫过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谢昭宁微微颔首,没有接话。她知道二哥看似温润,实则心思深沉,当年陪母亲回京后,便借谢家的关系进入兵部,如今已能接触到不少军报密函。他必然察觉到了京城的暗流,只是不知他是否知道,这暗流之下,还涌动着她精心布下的棋子。
一旁的谢钧还在喋喋不休,叽叽喳喳地讲京城的新鲜事,哪家开了新酒楼,哪家马场新来了好马,说到兴处手舞足蹈。
“大哥在云州一切都好,前几日还来信,托我们好好照顾你。”谢钰侧头对谢昭宁温言道,仿佛刚才那句暗藏机锋的话,只是兄妹间一句寻常的闲谈。
正厅灯火通明,暖意融融,精致的菜肴摆满了圆桌。陆璃亲自将谢昭宁安置在自己身边的位置,不停地为她布菜。
“娘,您也吃,别光顾着我。”谢昭宁轻声说,拿起公筷为陆璃夹了一块软烂的炖肉。
陆璃欣慰地笑了:“好,好,娘吃。”她看着女儿安静进食的模样,目光柔软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谢钧正眉飞色舞地讲着他在京郊打马球如何大杀四方,谢钰偶尔插一两句,或是含笑摇头,或是精准地点评几句战术,气氛温馨融洽。
“对了,”谢钧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声音压低了些,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分享秘密的兴奋,“小妹,你回来得正好!京城最近可热闹了!那位四公主萧锦婳,啧啧,简直是……”他话没说完,就被谢钰一个眼神淡淡地制止了。
谢钰端起茶盏,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声音依旧温和,却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凝重:“三弟,食不言,寝不语。何况是议论天家贵胄?慎言。”他目光转向谢昭宁,带着安抚,“宁儿刚回来,先好好歇息,旁的事,不急。”
谢钧吐了吐舌头,乖乖闭了嘴。
谢凛哼了一声,粗声道:“钰儿说得对!京城这水浑着呢,少说多看!尤其是宫里的事,沾都别沾!”他看向谢昭宁,眼神又软了下来,“宁儿,别听你三哥瞎咧咧,安心在家,想吃什么玩什么,跟你娘说,跟你二哥三哥说!”
“女儿知道了。”谢昭宁乖巧应下,小口喝着碗里的汤,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思量。
四公主萧锦婳……搅动风云?看来,玄一的情报分毫不差。
这盛京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