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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深水湾的夜雨,带着咸腥的海风,敲打着韩家别墅巨大的落地窗。韩亦安蜷缩在二楼卧室的丝绒沙发里,身上裹着一条薄薄的羊绒毯。墨色的长发没有像往常那样松松绾起,而是凌乱地散落在苍白的脸颊和肩头,几缕发丝被无意识咬在齿间,留下浅浅的齿痕。房间里只开着一盏落地灯,昏黄的光线勉强勾勒出她单薄的身影,在地毯上投下浓重而孤寂的阴影。
她手里握着一个冰冷的金属物件——她的手机。屏幕早已暗下去,像一只闭上的、冷漠的眼睛。但那屏幕熄灭前最后定格的画面,却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烫在她的视网膜上,灼烧着她的神经末梢。
周承言。
那个哥哥口中温文尔雅、懂得艺术的周承言。
他瘫软在深红色的丝绒沙发里,昂贵的西装外套敞开着,领口凌乱,头发散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无框眼镜歪斜地挂在鼻梁上,镜片后的双眼紧闭,脸上带着醉酒后不自然的潮红,嘴角似乎还凝固着一丝模糊的、令人作呕的笑意。背景是昏昧迷离的酒吧灯光,奢靡而堕落。
而发送这张照片的号码,属于一个她刻骨铭心、恨入骨髓的名字——**邢于笙**。
附言冰冷刺骨,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
【你男朋友睡得很香,在我枕边。要来接他吗?】
“在我枕边”…“睡得很香”…
嗡——
巨大的耳鸣瞬间淹没了窗外淅沥的雨声。韩亦安只觉得一股冰冷的血液猛地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急速退去,留下彻骨的寒意和眩晕。胃部剧烈地痉挛、翻搅,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喉咙。她猛地捂住嘴,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干呕了几声,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苦涩的胆汁灼烧着食道。
手机从颤抖的指间滑落,“啪”地一声掉在厚厚的地毯上,屏幕朝下,像一个沉默的嘲弄。
怎么会是他?为什么偏偏是他?!
周承言是哥哥精心挑选的,是试图将她拉出泥沼、拉回所谓“正常”轨道的一根绳索。他温润,有教养,懂艺术,是韩亦泽眼中最适合成为她伴侣、给她“安稳”的男人。她接受了这份安排,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麻木,试图用新的关系覆盖旧的伤痛,哪怕只是一层薄薄的、自欺欺人的伪装。
可现在,这根绳索,被**邢于笙**轻而易举地斩断了。不,不是斩断,是玷污!是用最肮脏、最不堪的方式,将它践踏在泥泞里!
她甚至没有资格愤怒地质问**邢于笙**为什么要这么做。那个魔鬼般的女人,她的行动就是最好的宣言——你韩亦安身边出现的任何男人,都将成为我的猎物,成为我摧毁你、羞辱你的工具!
一股被彻底看穿、彻底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屈辱感,混合着对周承言轻易落入陷阱的失望(即使那点失望微弱得可怜),以及更深、更尖锐的、对**邢于笙**那无孔不入的掌控欲的恐惧和憎恨,如同沸腾的岩浆,在她冰冷沉寂了数月的胸腔里轰然爆发!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困兽濒死的嘶鸣,从她紧咬的齿缝间迸发出来。她猛地从沙发上弹起,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失去理智的小兽。墨黑的长发随着她剧烈的动作疯狂甩动,划破昏黄的空气。毯子滑落在地,她赤着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那寒意却丝毫无法浇灭她心中焚天的怒火。
她冲到衣帽间,没有开灯,凭着本能和窗外透进的微弱天光,粗暴地拉开衣柜。手指掠过那些柔软舒适的衣物,最终抓住了一件触感冰凉坚硬的东西——一件剪裁利落、线条锋利的黑色皮质风衣。这是她回港后,在一种近乎自毁的情绪下买的,从未穿过。此刻,它冰冷的质感却奇异地契合了她燃烧的、需要盔甲的心境。
她用力扯下身上的睡袍,近乎粗暴地将自己塞进那件黑色风衣里。金属拉链被狠狠拉上,发出刺耳的“嘶啦”声,一直拉到脖颈,紧紧箍住她纤细脆弱的咽喉,带来一种窒息般的束缚感和一种奇异的、武装到牙齿的错觉。风衣下摆垂至小腿,衬得她本就苍白的脸在黑暗中更像一个没有生命的幽灵。
她没有梳头,任由墨黑的长发凌乱地披散在肩头、后背,如同愤怒燃烧后留下的灰烬。她弯腰捡起地上的手机,屏幕碎裂的纹路在指尖蔓延。屏幕亮起,那张刺目的照片和那句附言再次撞入眼帘。
深水湾·海岚居·A座顶层。
这个地址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脑海里。
没有犹豫,没有思考。韩亦安像一道裹挟着暴风雨的黑色闪电,冲出了死寂的卧室。赤脚踩过冰冷的走廊大理石地面,脚步声在空旷的别墅里激起空洞的回响。她冲下旋转楼梯,无视了楼下客厅里闻声站起、一脸惊愕的韩亦泽。
“安安?这么晚你去哪?!” 韩亦泽的声音带着焦急和不解,试图上前拦住她。
韩亦安却像没有听见。她的眼睛里燃烧着冰冷的火焰,目标只有一个。她猛地推开沉重的别墅大门,深秋夜晚裹挟着雨腥气的冷风瞬间灌入,吹得她风衣下摆猎猎作响,墨黑的长发狂舞。
门外,司机老陈刚刚将车停稳。韩亦安一把拉开后座车门,坐了进去,声音嘶哑冰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海岚居,A座。现在!用最快的速度!”
老陈被她从未有过的、仿佛要毁灭一切的气势震慑,不敢多问,立刻发动引擎。黑色的宾利慕尚如同离弦之箭,咆哮着冲出深水湾宁静的别墅区,一头扎进香港璀璨而冰冷的夜色霓虹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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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岚居A座顶层公寓。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维多利亚港无与伦比的夜景。流动的霓虹将漆黑的海面染成一片光怪陆离的彩绸,游轮的灯光如同移动的星辰。然而,这足以让任何人屏息的繁华盛景,却丝毫无法映入**邢于笙**的眼帘。
她刚刚从浴室出来。微卷的栗色长发湿漉漉地披散在肩头,发梢还在往下滴着水珠,浸湿了身上那件深酒红色的真丝睡袍。睡袍的带子松松系着,领口微敞,露出精致的锁骨和一抹若隐若现的弧度。她赤着脚,踩在冰凉光滑的意大利黑金花大理石地面上,手里端着一杯刚倒的单一麦芽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轻轻晃动,冰块撞击杯壁,发出清脆而孤寂的声响。
空气中弥漫着她惯用的冷冽木质调香氛,混合着威士忌的泥煤香和一丝尚未散尽的水汽。公寓内部是极简的现代风格,线条冷硬,色调以黑白灰为主,巨大的空间里陈设着昂贵却冰冷的家具和几件充满力量感的抽象雕塑,如同一个精心设计的、没有温度的堡垒。
**邢于笙**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目光却没有投向窗外的璀璨,而是落在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上。倒影中的女人,面容冷艳,眼神幽深,红唇紧抿,湿发贴着脸颊,水珠顺着颈项滑入微敞的领口。她举起酒杯,对着倒影中的自己,无声地啜饮了一口。辛辣的液体滚过喉咙,带来短暂的灼热,却无法温暖胸腔里那片冰冷的荒芜。
她的视线,穿透自己模糊的轮廓,仿佛能望见深水湾方向那栋灯火通明的别墅。此刻的亦安,应该已经看到那条信息了吧?那张精心挑选、极具羞辱和挑衅意味的照片。
她会是什么反应?愤怒?崩溃?还是…又一次被击垮,缩回她那个哥哥精心打造的、看似安全的壳里?
**邢于笙**的指尖无意识地收紧,玻璃杯冰冷的触感传来。她希望是前者。愤怒也好,憎恨也罢,只要不是死寂!只要不是那种让她心慌的、仿佛灵魂被彻底抽离的空洞!她宁愿亦安像个炸毛的小兽,冲过来撕咬她,质问她,也好过在沉默中枯萎。
她甚至有些病态地期待即将到来的风暴。期待看到那双灰蒙蒙的眼睛里重新燃起火焰,哪怕是烧向她的地狱之火。至少那证明,她的安安,还在那里。
后座上的周承言发出了一声含糊的呓语,翻了个身,浓重的酒气在密闭的车厢里弥漫。韩亦安厌恶地皱紧眉头,将车窗降下一条缝隙。冰冷的夜风夹杂着细密的雨丝灌进来,吹在她滚烫的脸颊上,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
深水湾到中环的距离,在宾利慕尚引擎的低吼和韩亦安焦灼燃烧的怒火中,被压缩得异常短暂。城市的霓虹在车窗外飞速倒退,连成一片模糊而刺眼的光带。那些炫目的广告牌,那些步履匆匆的行人,那些灯红酒绿的场所,在她眼中都成了毫无意义的背景噪点。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个地址,和那个名字。
海岚居A座顶层。**邢于笙**。
那个毁了她巴黎月光、又试图碾碎她香港伪装的女人!那个用最肮脏的手段,将她身边唯一的“正常”可能彻底玷污的女人!
宾利一个急刹,稳稳停在灯火通明的海岚居A座大堂门口。门童训练有素地上前拉开车门,却被车内扑面而来的、混合着酒气和冰冷怒意的低气压惊得顿了一下。
韩亦安像一道黑色的旋风,裹挟着深秋的寒意和毁灭的气息,跨出车门。黑色皮风衣的下摆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她甚至没有看门童一眼,赤着的脚(出门太急,忘了穿鞋)直接踩上冰冷光滑的大理石地面,留下几个湿漉漉的脚印,径直冲向富丽堂皇的电梯间。
“小姐,您找哪位?需要登记…” 大堂经理试图上前询问。
“滚开!” 韩亦安的声音嘶哑而冰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暴戾,灰蒙蒙的眼眸扫过去,里面的寒意让经验丰富的经理瞬间噤声,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她按下顶层按钮,电梯门缓缓合拢,金属门壁映出她此刻的模样:墨黑长发凌乱,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唯有那双眼睛,燃烧着骇人的怒火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黑色风衣紧紧包裹着她,像一层坚硬的复仇外壳。
电梯无声而迅疾地上升。狭小的空间里,只有她自己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数字不断跳动,如同倒计时的秒表,敲打着她紧绷到极限的神经。
叮——
顶层到了。
电梯门无声滑开。映入眼帘的是一条铺着厚厚地毯、光线柔和的宽阔走廊,尽头是一扇厚重的、镶嵌着金属线条的深灰色双开大门。门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门牌号冰冷地宣告着它的唯一性——顶层的主人。
韩亦安没有丝毫犹豫,赤脚踏上柔软的地毯,像一只锁定猎物的黑豹,悄无声息却又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冲向那扇门。高跟鞋?那东西只会阻碍她的速度和愤怒的宣泄!
她在门前站定,冰冷的金属门把手就在眼前。胸腔里的怒火如同被压缩到极致的岩浆,即将喷薄而出!她甚至没有按门铃的打算,那只没有沾染一丝尘埃的手(除了奔跑时沾染的雨水和灰尘),高高扬起,带着全身的力气,狠狠地、不顾一切地砸向那扇象征着**邢于笙**堡垒的大门!
砰!砰!砰!
沉闷而巨大的撞击声,在寂静奢华的顶层走廊里骤然炸响!如同战鼓擂动,宣告着战争的开始。那不是敲门,是砸!是撞!是宣泄!是韩亦安用尽全身力气、用血肉之躯发出的、最原始的愤怒咆哮!
“**邢于笙**——!你给我出来——!!” 嘶哑的、带着哭腔和崩溃边缘的尖叫,穿透厚重的门板,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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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内。
那沉重得仿佛能隔绝世界的撞击声和穿透门板、撕心裂肺的尖叫,如同惊雷,在**邢于笙**耳边炸响!
端着酒杯的手指猛地一颤,琥珀色的威士忌剧烈晃动,几滴溅落在她深酒红色的睡袍上,洇开深色的痕迹。她心脏骤然紧缩,随即又以更狂野的力道撞击着胸腔,几乎要破膛而出!
来了!真的来了!
不是退缩,不是沉默。是她熟悉的、被彻底激怒的、带着毁灭气息的亦安!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兴奋、疼痛和巨大满足感的战栗,瞬间席卷了**邢于笙**的全身。她甚至能清晰地想象出门外此刻的景象:那个穿着黑色风衣、墨发狂舞的小兽,正用她全部的愤怒和绝望,撞击着这扇将她隔绝在外的门。
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勾起一个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弧度。眼底的幽深瞬间被点燃,燃起两簇危险而炽热的火焰。
她放下酒杯,玻璃杯底与冰冷的黑金石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没有急着去开门,反而慢条斯理地、甚至带着一丝享受般地,将睡袍的带子重新系紧了一些,领口却依旧保持着那种慵懒而危险的微敞姿态。她赤着脚,一步步走向那扇正在承受猛烈撞击的大门。
每一步,都踩在自己冰冷的心跳上。
门外的砸门声和嘶喊声还在继续,带着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疯狂。
“**邢于笙**!你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你这个疯子!魔鬼!你出来——!!”
**邢于笙**在门后站定。隔着一层厚重的实木和金属,她仿佛能感受到门板传来的震动,感受到门外那具身体里喷薄而出的怒火和绝望。她甚至能闻到,那透过门缝渗入的、属于亦安身上特有的、混合了愤怒和冷雨的清冷气息。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翻涌的、几乎要将她撕裂的复杂情绪——那里面有报复的快意,有占有的疯狂,有看到她重新“活”过来的病态喜悦,更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怕再次失去的恐惧。
然后,她猛地伸出手,握住了冰冷的金属门把手。
咔嚓。
门锁被拧开的声音,在砸门的巨响中显得如此微弱,却又如此清晰。
门外,正用尽全身力气砸门的韩亦安,猝不及防。门突然向内打开,她积蓄的力量瞬间失去了支撑点,身体因为巨大的惯性,猛地向前踉跄扑去!
眼前光影转换。奢华的玄关,冰冷的大理石地面,空气中弥漫的冷冽木质香调…还有,那个站在门内阴影中的、如同暗夜女王般的女人!
**邢于笙**!
韩亦安瞳孔骤缩,所有的愤怒和嘶喊都卡在喉咙里,只剩下粗重而混乱的喘息。她狼狈地稳住身形,赤着的脚踩在冰凉的地面上,刺骨的寒意让她微微打了个哆嗦。墨黑的长发因为刚才剧烈的动作而更加凌乱,有几缕黏在汗湿的额角和苍白的脸颊上。她抬起头,灰蒙蒙的眼眸死死锁定**邢于笙**,里面燃烧的火焰几乎要将对方吞噬。
“你…” 她刚吐出一个字,声音嘶哑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