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你二十六了,没尝过这种滋味,我的错。
过几天, 顾成发信息问陆溢阳,身体吃得消的话我们聊一聊?
陆溢阳把人迎进起居室。
他穿着简单的圆领白T和格子棉睡裤,T恤侧边束进睡裤的松紧带里, 乍看是放松又时兴的穿法,惹得顾城不着痕迹对他腰身多看两眼,生出这人再瘦下去就要断掉的想法。
不能传递消极情绪是霍承光定的铁律, 顾城心下黯然, 笑着寒暄。
陆溢阳请他坐中古布艺沙发:“这里只有Bob开的药膳, 口感不太好, 再给你泡壶茶?”
“客气什么?从西区到东区,就窜个门,还非得讨杯茶啊?”
陆溢阳在狗窝里坐, 听顾成聊草木。
现在草木全盘由众石团队接手, 汤逢山指定的项目经理每月会发来运营报告,他最多提点建议,开发方面的事暂时是有心无力了。
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话题自然转向他的病情。
“听了陈医生诊断, 你会害怕吗?”
顾成不问“你怎么想”,那太宽泛, 定锚为“害怕”, 无论赞同还是反驳, 都容易打开话题。
相识经年, 顾成素来值得信赖。对一些不加掩饰的问题, 陆溢阳不会抗拒。
“得大病的人都很痛苦。”他捏着指根说:“身体上的折磨、对将来的未知、对家庭的拖累、对财力的考验, 哪一样都会把人搞垮。”
“对我来说, 后面三个都不是问题。陈医生把病情讲得清清楚楚, 所有可能的走向、后面的每一步、生存几率, 我都心里有数,还有一整个团队为我努力,把每天吃什么做什么安排得明明白白。我踏实,没有对未知的恐惧。和很多人比,我很幸运了。”
他歪下头:“其实我挺好奇的,顾医生怎么会加入团队呢?我的意思是,怎么会那么巧?”
顾成说:“我和霍总认识六年了,关系还是可以的。”
“能问下怎么认识的吗?”
顾成没说太明,只是笑笑:“忘了我本职吗?”
陆溢阳心里一颤,霍承光去看过心理医生?
六年……
是因为当年父亲去世还是因为分手,他才去看心理医生的呢?
陆溢阳静了片刻,知道这些不能问顾成,问出来不尊重他的职业,也不可能得到答案,可他太想知道了。
那六年,他一直以为霍光因为抑郁症而死,直到对方澄清,可现在得知霍承光居然也去看过心理医生,在陆溢阳心里,自然而然又把抑郁症和他联系在一起。
当然,不是所有去心理诊所的人都是因为抑郁症,但没有办法,那是陆溢阳整整六年的执念。
顾成说:“我和霍总认识,所以他让我来我就来。不过其他人好像不是,都是他一一面试的。”
陆溢阳神魂不属,气短胸闷,烧心的感觉又浮上来,还是忍着问了一句:“面试?”
“嗯。”顾成说:“就上周,听说霍总足足面了三天,最后敲定这个团队。”
“上周什么时候?”
“给我打电话是周三,应该就前后几天吧。”
上周三……不就是他在西北住院的那几天吗?
原来他在病床上躺着的时候,霍承光已经在忙着帮他张罗医疗团队了。或者说,在他都没想明白后面要怎么办的时候,霍承光早就规划好了。
第一步是把他弄回他的地盘,第二步是让团队跟上……不,第二步是用两天时间把公寓改造,装上摄像头。
前几天用手机私进过这里的局域网,原本是闲得无聊想看看有什么漏洞,结果瞄一眼摄像头的属性,看到安装日期……
所以一共是三步。
真是步步为他规划,事事为他着想。
其实以前的霍光就是这样的,带他去何家拜年,怕他伤心,还准备了红包、大餐和电影。为了让他锻炼身体,一天时间搞出一个健身房……表面各种套路,真心都在背后。
陆溢阳死死捂住腹部,痛得弯下腰去。
又开始了!
顾成赶紧去按报警器,回身扶起人,借着胸膛让他靠,眼睁睁看到瀑布般的冷汗瞬间从陆溢阳脸上淌下,血色霎时退得干净。
门砰地推开,有人跑进来,紧张道:“我来。”
霍承光一把抱起人,疾步走出去。
上了止痛药,陆溢阳昏昏沉沉地躺着,几分钟后开始吐,把中饭全吐光。
霍承光抱他去侧卧,换衣服,给他擦脸擦手,让人把主卧打扫干净,消毒外加开窗通风。
躺在床上,陆溢阳忍着针刺般的难受看洗手间出来的霍承光:“让人做这些就好,不用你……”
霍承光坐床头陪着他:“说什么傻话呢?当然得我做。”
“你这个倒米不拿量杯,汤圆都烧破的大少爷……委屈你了。”陆溢阳身体蜷起,缩成一团,好像这样就能抵御难受。
霍承光手指滑入他衣领,在冰凉的后颈按摩般揉捏,力道温柔至极:“这个大少爷去超市买蔬菜不知道称重,也不知道房租不用三万还信口开河,你说你怎么就遇到这么个蠢人呢?”
柔软颈肉被反复捏着,让人放松也让人心定,陆溢阳闭上眼,呼吸渐渐平稳下来:“我好倒霉啊。”
这话霍承光不能更赞同,可哪里还能重来呢?在他额头印下一吻:“倒霉的过去了,后面会好的。”
“你是不是去看过心理医生?”陆溢阳迷迷糊糊,眼皮沉重:“我睡一会儿,睡醒了……”
“我陪着你,醒了跟你说。”
心里耽着事,睡不沉,刚够缓过中午那股难受劲。醒来时霍承光果然在身边,没看手机没看书,就专注地盯着他。
陆溢阳把他脑门推远点:“这样看着我,好像我下一秒要嘎了。”
“还能开玩笑,真睡饱了。”霍承光见他精神好多了,放下心,下床让人送点吃的。
陈医生说这段时间要为手术做准备,吃得下尽量吃,少食多餐。
只要疼痛不来袭,陆溢阳还是可以正常生活的,洗手间出来坐到圆桌边。
护理师端着托盘进来,说是Bob让厨师准备的鸡蛋羹和猴头菇米糊,一直热着,等他醒了补充能量。
陆溢阳漱了口,慢慢吃东西。
吃不多,但必须吃,每餐科学定量。
他知道入嘴的每一口食物,背后都是团队花了心思的。
有次Bob闲聊,说此间从烧饭的水到食材选择,简直不计成本。
陆溢阳现在只能温补,很多跨地域食材固然金贵,但不能让他的身体在这节骨眼上再去适应非他生长地域的异性食材。反而挑选国内的多一些,即便一个鸡蛋,都是无特定病原的SPF级。熬一碗鸡汤,单那只鸡市价都要上千……听得陆溢阳咂舌,一千一只鸡???
为此Bob没少花功夫寻觅食材。
食材好不好,一口下去就能感觉出来。陆溢阳再没胃口,仍能吃出这点心思。
他不能吃快,只能一小口一小口来,否则堵得慌,烧心感又会上来。
前几天理疗师小马哥指出过这个问题,陆溢阳觉得自己吃得很慢了,前所未有的慢。可小马哥还是说他快,就在吃饭时放背景音乐,说这节奏是专门给肠胃调理的病人听的,跟着节奏吃,不许抢拍。
陆溢阳听话,把自己活脱脱吃成一只树懒。小马哥盯了两天,盯到他养成习惯。好在有效,那种吃完堵半天、出不了胀气的感觉很少出现了。
霍承光在旁边陪着,就看他吃,也不说话。陆溢阳瞥他一眼,总觉得这人心里无比纠结。
“你说过,等我睡醒说的。”
霍承光低低嗯一声,半天不开口。
“我说,我什么都说,再也不瞒你一个字。”一口米糊下肚,陆溢阳吊着嗓,学霍承光在道观里的激动语气。
“我知道。”霍承光笑起来:“要说实话,以后只说实话。”
他撸把脸:“实话就是,我很不想跟你说这个。”
“为什么?”
“没你惨。”
陆溢阳反应一下,放下勺子:“你是说你的经历没我惨,所以不好意思跟我说?”
“嗯。”
陆溢阳又埋首吃东西,片刻后慢条斯理地说:“我水深火热的时候你在花天酒地,我会想要拿刀捅你。知道你也不好过,我就好过点。你说呗,说出来让我笑一笑。”
得,又开嘲讽了。
霍承光如获至宝:“陆溢阳,这说话欠欠的调调,特别像你。”
自从陆溢阳在飞机上不让叫小名,霍承光真不叫了。结果就是整个医疗团队,甚至顾医生都叫他阳阳,就霍承光每天陆溢阳陆溢阳的叫。
真听话啊。
陆溢阳白他一眼。
“以前你天天叫承哥,特别乖,现在我才知道真正的你不是那样的。”霍承光说:“让你不爽的事,你特能怼。”
陆溢阳有点无语。
霍承光说:“我以前不明白你为什么那么喜欢哈基米,现在觉得你和哈基米真得很像。内心柔软,外壳坚硬。以前你拿柔软的肚皮对着我,可惜被我掀翻,活该我现在只能趴在壳上找缝。”
陆溢阳啪得丢下勺子,耳根立红:“什么趴在壳上找缝?什么混账话?”
霍承光被他强烈的反应惊了一下,他说什么了,让人那么激动?
愣一秒反应过来,没忍住,径直笑出声。
陆溢阳冷下脸起身要走,被霍承光按回去:“吃你的。”
陆溢阳嘟囔一句:“不正经。”
这话让霍承光忍不住,拽着胳膊把人拉过来,按腿上圈住:“彻达上万名员工,我跟他们正经,跟你正经什么?以前为了当你承哥,我还装装正人君子,现在有什么必要?”
磨着陆溢阳耳垂,一点点沿耳廊往上咬,他又要教教他了:“男人都是越老越不正经,越老越想吃人的。”
耳朵敏感,一路痒到心底,陆溢阳用力推拒:“是我看走眼,走开。”
霍承光能放人?都明明白白的事,装什么呢?他手里抱得更紧,额头顶着额头呢喃:“我就是对你有强烈欲望,看你一眼就想亲近,这叫生理性喜欢,你对我不也一样?”
陆溢阳冷哼:“我没有。”
霍承光嗯一声:“睡袋。”
两个字直接把人创飞,即便时隔六年这份羞臊都能要他命。敢情当年霍承光都知道?不动声色看他笑话呢?
陆溢阳压下羞恼,扭过脑袋不看他,声音趋冷:“人不能两次趟过同一条河流,以前有又怎样?我很确定,现在没了。”
霍承光眼神沉了沉。不是生气,倒像猎物非要撞他枪口上,把他刻意放过的仁慈踩地上,那他还客气什么?
一把打横抱人回床,欺身压上,一句废话没有开始亲。
陆溢阳挣扎说“等等、不要”都没用。感觉这种东西不是说出来的,做出来的。
霍承光使了点三十岁男人都熟悉的技巧,带着只有自己知道的赎罪心态去伺候。开始上手后来上嘴,把陆溢阳惊得哆嗦。
霍承光神态不像动作那样游刃有余,唇角却有笑意:“你二十六了,没尝过这种滋味,我的错。”
一句“我的错”,说得自大又理所当然,陆溢阳觉得死了都没尝过确实白活。一愣神的工夫大火延烧,触电般笞来,让他脱力仰倒。
霍承光太魔性了,陆溢阳狠抓床单也无法排解。
有些死去的东西在破土,很快听霍承光呛住,捂嘴咳,脸上是惊讶的表情。
两人眼神一对,陆溢阳气血上涌,鸵鸟般把脸埋进枕间。
那个要笑不笑、要吐不吐、要说不说的样子真刺眼,刺得他只想找条地缝钻下去。
霍承光去洗手间漱口,回来见人还自闭呢,笑出声:“那么快?比六年前还快?”
在陆溢阳恨不得把人踹下床的眼神里,霍承光安慰道:“别羞啊,一兴奋是这样的,多来几次就好了。”
陆溢阳憋出一个“滚”。
“刚才尝到点。”霍承光居然还在回味,坏心眼得很:“猴头菇味的。”
陆溢阳瞬间暴起,撩起枕头砸他,那份爆发力把霍承光都惊着了,抢过枕头说:“别激动,你现在不能激动,否则又要疼。”
陆溢阳被他弄抽抽,眼尾红,眼角湿漉。
霍承光这会儿到知道急了,又抚又拍:“是我不好,你缓一缓、缓一缓。”
陆溢阳终于在他怀里缓过那口气,报复般反问:“你呢?你就很久?”
“嗯。”这有什么好质疑?当年他们又不是没亲热过。
陆溢阳瞪眼:“所以你六年里做过?”
这坑挖的,把霍承光说愣。以己之矛,攻己之盾,这不就他的逻辑吗?——没做过肯定很快交代,否则就是做过,而且做过很多次。
可这事不能含糊,绝对原则问题。霍承光表情严肃下来:“我这六年没谈过恋爱,没和人做过。”
陆溢阳挑起眉:“那你久个屁,还笑话我。”
“男人三十以上都比较…嗯…厉害,不像你们小年轻。”
“说反了吧。”陆溢阳斜睨:“男人三十以上不给力的多得是。”
霍承光认真到无以复加的语气:“陆溢阳,跟我试试吗?”
陆溢阳呼吸一窒。
这人插科打诨不正经,他还能掀枕头揍人,这么深情对视,他不知道怎么回了。
霍承光见他光呆愣不答话,又郑重其事问一句:“你觉得,我什么时候可以上你?”
陆溢阳语气不善:“我也是男人,你觉得你什么时候可以被我上?”
两人眼对眼,你一句我一句讨论上还是被上的问题很有些好笑,可他俩都不觉得。
霍承光反而认为陆溢阳说得很有道理,他也是男人,为什么不能上?
霍承光点头,不带半点玩笑地说:“下周就要动手术,动完手术养好身体,我随时恭候。”
这么大方退让,反到让陆溢阳愣忡。可这种时候,是男人都不能退的,他双眸微眯:“说定。”
霍承光如释重负地笑起来:“给你上了,你能不能原谅我?”
陆溢阳冷酷反驳:“不是一回事。”
嗯,确实不是一回事。霍承光很平静地说:“你对我负责,直接娶我行吗?”
这话陆溢阳实在无力应对,就听霍承光继续道:“跟我去国外签个字就行,人和嫁妆都归你。”
霍大总裁这些话说得面不改色,理直气壮又天经地义,听得陆溢阳一身鸡皮疙瘩,直接捂他嘴。
“停。”人被逼急了,理智总要回来些的,他就醒来后吃点东西,想问问这人有没有去看过心理医生,怎么一小时不到就变成谁上谁、谁嫁谁的问题了?
霍承光还在用温热的唇拱他手心:“问你呢,行不行啊?”
陆溢阳切一声,刺人刺得不遗余力:“不怕嫁进门就守寡?”
闻言,霍承光眼神一暗。
陆溢阳冷声提醒:“陈医生会上说的生存几率,你没听到吗?”
一句话,瞬间把旖旎气氛全说没。
霍承光紧紧咬了一下后槽牙,沉默很长时间说:“不会的陆溢阳,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心头酸涩忍不住,都没看床头钟,他低声道个歉:“到点了,我有个会。”这就穿好拖鞋走出去。
第72章 霍二少,鬼迷心窍了吧你?
霍承光走前那段沉默, 表情很是萧索,看得陆溢阳万分难受,在床上坐了会儿, 下床去起居室。
先给顾成发条消息说抱歉,之前吓着他了,他睡一觉已经没事了。
顾成很快回, 没事就好, 我都担心死了。
陆溢阳问, 明天继续聊?
顾成说好。
陆溢阳放下手机, 打开摄像头,果然霍承光回他书房了。
有些东西是要时间慢慢体会的。入住第一天霍承光介绍摄像头,说他是这里“绝对的主人”, 陆溢阳还不屑, 什么意思?你当我偷窥狂?
可现在他越发感受到这件事的“好处”来。
掌控一切,才叫主人。
霍承光坦然地装起摄像头,完全不介意把自己日常暴露在他眼皮底下。或许霍承光就是要用这种方式让他放松,让他拥有安全感, 让他待在这里不局促。
人都是有阴暗面的。陆溢阳不想参与,但是想看;不肯承认, 就是想看——这种不能为外人道的小心思被霍承光挖出来, 给予包容, 还给解决方案。
所以陆溢阳可以稳坐楼台, 手眼通天, 在想要的时候, 随时去看这套公寓里的人和事。
团队热情、nice, 他去会议室、餐厅、客厅, 遇到的人都会上来打招呼, 拉几句家常。
陆溢阳享受这种感觉,但又不是百分百喜欢。
宾至如归、享受尊重、备受关怀……人都是社会性的动物,没人能抗拒这些感觉。
但享受的同时也要付出心力和笑脸,对陆溢阳这种自认社恐的人而言,有时是宁愿规避热闹,也不想要这些麻烦的。
过去在学校他就不喜欢往人多的地方钻,而后六年更是活在自我中,对社会性的热闹比过去更渴望,也更抗拒。
这些心理无法为外人道,也就在屏幕前坐久他才慢慢体会出霍承光的神奇来。这男人要对人好,心可以细到什么程度。
刚才霍承光出去时看起来挺伤心,陆溢阳以为他会找个地方躲起来哭,结果发现他真地在开视频会议。
在彻达半年亲眼见过霍承光有多忙,也感受过他身上压力。这人左肩挑的是国内先锋游戏公司的荣耀,右肩担的是万名员工的生计,是彻达名副其实的主心骨。
是霍承光用八年时间,将彻达集团从一棵小苗苗一路养成如今的参天大树。
可怕的是梦三还没上市。
梦三一旦上市,市场将迎来怎样的地震,彻达又将壮大到怎生地步,想想就让人激动。
所以无论从什么角度看,霍承光都是绝对意义上的能人,任何一种衡量标准下都不得不承认的成功人士。
这样一个出生、颜值、财富、权利俱全的男人,怎么会爱上他?
就不科学好吗!
六年前对着霍光他就有过类似疑问,现在疑问更是升级,陆溢阳窝在沙发里,久久凝视屏幕里的人。
真正的太阳应该是霍承光才对,他才是拥有像太阳一样巨大能量的人,而他陆溢阳不过是落山前最后一抹余晖,不堪与当头烈阳相匹。
“那时我只想和你天长地久,最近我想明白了,没有假死脱身这事,我们也长久不了。”
这些话是陆溢阳笨了那么多年后,最后的清醒。
想着想着,思绪回炉,因为视频里的霍承光在发火。
“Jim你告诉我,一个商业领袖去做商业决策只需要足够的商业知识就可以了吗?那商业的本质又是什么?”
“是人性。”
“你要人们花钱买东西,却不想想人家为什么花这个钱,不以人心去体悟人心的商业决策一文不值。”
“现在Boss1.0快上线了,你跟我说做大数据采集时摒弃了感情线,只采集商业模型,那你们做这个商业领袖AI到底有什么意义?给我一个人看的吗?”
“我要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它可以智力超群、博古通今,所有的商业模型都在它脑袋里。但前提是,它必须是一个拥有正常情感,能体悟正常情感的人!它做商业决策的底层逻辑,必须是人性!”
“你们今天就回去讨论怎么修改,下次月会再汇报,我希望看到Boss的改变。”
陆溢阳怀疑霍承光书房墙上的八个屏幕也是新装的,现在每个屏幕都亮着,都有人,有的是单独的人像,有的是会议室里和团队一起,看来霍大总裁在开一个大会。
从所言判断,应该说的是他在互联网峰会上提过的商业领袖AI,那时就说1.0版本即将上线。
霍承光好凶啊,说话好有气势啊!
难怪那位叫Jim的员工——看起来也是位部门负责人——立马在视频里道歉,保证下次月会一定让霍总看到一个不一样的Boss。
听大老板训斥,陆溢阳手心都不自觉冒汗,好像霍承光此刻就在面前训他一样。而半个小时前,这张不留情训人的嘴吐的还是这些话:
“给你上了,能不能原谅我?”
“给你上了,就要对我负责,直接娶我行吗?”
陆溢阳起身,在房间里无意识地绕圈。
这话能是霍承光说出来的?就不像他语言体系里的好吗,这反差也太大了!
霍二少,鬼迷心窍了吧你?
六年里陆溢阳反复自责,每天在理智和情感间拔河,知道霍承光没死后他也尝试和自己和解,两个月里终于趋于平静。现在的他,不想卷入任何情感风暴,只想找个角落躺平,躺到灵魂蒸发干净为止。
以为和霍承光说清楚就算斩断前缘,谁知身体不争气,又被他借着养病为由拴在身边。
陆溢阳无情地“嗤”了一声。身体痛就痛吧,为什么要为自个儿操心?痛到极致,眼睛一闭,这辈子就结束了。
偏偏霍承光不让。
这男人非要在极致诚意的基座上展示澎湃的欲望和绵绵的情意,用爱情为绳吊着他,用情欲为棒撬起他,不让他躺平在无情的命运里。
从开始的不胜其烦,到又被撩拨起渴望,这才过去多久啊?
好像只要和霍承光在一起,生活的无聊是绝不可能有的,这个男人总能精准地牵动他的情绪,让他崇拜、高兴、痛恨、无奈、兴奋、羞赧……
陆溢阳焦躁,从书桌上操起手机拨出去,回主卧换衣服,找林叔备车。
所谓绝对自由就是他要出门不过一句话的事,林叔甚至不会多问一句二少爷知不知道。
不过安全起见,林叔还是建议理疗师小马哥跟着去。万一出事,就算抱人上救护车,还得小马哥这种体格才抱得动。
林叔讲话挺有意思,有种特别实诚的冷幽默,陆溢阳不想给人添麻烦,就同意了。
劳斯莱斯顺高架西行,导航显示路上要四十分钟,同坐后排的小马哥掏出针包:“还有时间,给你扎两针?”
陆溢阳:“这点时间还要扎针?”
小马哥指腕表:“这时间点,原本就安排给你针灸的。”
也是,是他突发奇想要出门,打乱计划,陆溢阳不好意思地说,行吧,怎么弄?
小马哥:“脱袜子,趴我腿上。”
陆溢阳看看他大腿:“还是…算了吧。”
把后座中控竖起,小马哥拍拍腿:“这里宽敞,扎半小时,正好到目的地。”
陆溢阳只好脱了袜子,胸口朝下趴过去。
林叔从后视镜看一眼,开慢点,方便小马哥下针。
先扎腿上穴位,衣服撩起,再扎背上膈俞穴。小马哥下手稳,飞速下针,为防急刹车,还一手揽住陆溢阳肩,对前面说:“叔,开个空调打点热风,别撩衣服着凉了。”
五点多下班高峰,车子在高架上时开时停,林叔手机铃声响起时正堵着呢。
“啊,对,出门了,我和小马跟着,堵高架上。”
“去凯德大厦。”
“没有不舒服,小马在给他扎针。”
“在车里扎,好,我问问。”
电话挂断,林叔回头问:“霍总让我拍张照给他,可以吗?”
干吗拍给他看?
正想开口拒绝,脑子一转,陆溢阳说:“行吧。”
林叔举起手机,回首拍照,嗖一声发过去。
车子又继续走起来。
小马哥带着欣羡道:“霍总真关心你这个弟弟。”
陆溢阳心里呵一声,弟弟……
到凯德停车场都晚饭时间了,料到会堵车,林叔把保温壶拎出来,先让陆溢阳在车里把晚饭解决。
准点吃饭,定时定量,对现在的陆溢阳来说是必须的。
陆溢阳吃完,再三保证一个人没问题的前提下,林叔才让他下车。
迎着下班人流,坐电梯直上二十八楼。
随着业务扩张,十五楼狭小空间早就跟不上众石发展。三年前汤逢山租下二十八楼大半楼面,一年前扩充到整层,如今众石也是有六百多号员工的企业了。
汤逢山穿着衬衫夹克来电梯间相迎,见人从电梯出来,不免打量:“陆溢阳,天天微信呢,特意跑一趟干啥?”
两人关系好,说话随意,陆溢阳笑了笑:“今天抽风,来看看你。”
没把他当病人,汤逢山一手勾过他脖子:“来,带你看看今天的众石。”
陆溢阳拍掉他手:“好歹是个总裁,动不动勾人脖子,没范儿。”
汤逢山笑起来:“做总裁,谁能比你家那位有范?”
陆溢阳低声接一句:“不是我家的。”
从前台进,带着走一圈,所过之处人人敬称汤总,看得陆溢阳感慨,最后跟汤逢山在办公室坐定时说:“不敢同日而语,汤总威风了。”
“别人说这话也就算了。”汤逢山见陆溢阳随身带着盛药膳的保温杯,就不给他倒茶,在办公桌后坐下说:“我们一起苦出来的,你都这样嘲我,是不是兄弟了?”
见陆溢阳笑,汤逢山也不问他病情,这些平时微信里都说过,当着人面别扫兴:“说说呗,今天来干啥?”
陆溢阳默了会儿:“一时兴起,想来你这儿坐一坐。”
汤逢山犹豫着问:“和霍大总裁住一块儿,他对你…不好啊?”
陆溢阳:“挺好的。”
“看你表情,咋不高兴呢?”汤逢山说:“我也算莫名其妙当了你俩好几年第三者,跟我有什么不能说的?有不开心的,哥开导开导你。”
陆溢阳静了好久才开口:“他误会我那么多年,老觉得我对不起他,我很生气。他说我在外面养一池塘鱼都没关系……”
话没说完,汤逢山大笑:“他说你养一池塘鱼没关系?啥意思?”
“他说我鱼再多,最后还是只会爱他一个。”
汤逢山笑得眼泪快出来:“他不演霸道总裁甜宠剧真浪费啊。”
陆溢阳也跟着笑了两声,沉寂下来:“他也没说错,无论他做了什么,最终我心里还是只有他一个。”
汤逢山摸烟:“说真的,你俩这事我都不知怎么评价 ,就……”
没点烟,只要陆溢阳在他就不会点,就顺手摸出来夹着,想了想道:“匪夷所思又让人动容,异性恋都没你们这么戏剧性。我一路看着你要死要活地过来,到现在这地步,我这外人都觉得你俩别互相折磨了,好好在一起得了。”
陆溢阳:“可我…不知道怎么和他好好在一起。”
“有什么不知道的?”汤逢山不明白:“住一起,不就在一起了?”
“我只是搬去养个病。”陆溢阳说:“没说和他‘在一起’。”
“搞半天,没和好啊?”汤逢山皱眉:“你纠结什么呢?”
陆溢阳垂头:“我觉得我和他…不合适。”
汤逢山靠椅背瞅他半天,觉得面前人死气沉沉,被困住了。
他也觉得他们不合适,可天下不合适还在一起的情侣多了去。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汤逢山说 :“你想干吗?分手?忘了他?重新找个人过?”
陆溢阳:“怎么可能?我还有多少时间啊?”
汤逢山黑脸,用烟点点他:“别说这种话,我不爱听。霍大公子有钱有势,你是胃癌又不是胰腺癌,保你条命还是可以的吧。”
陆溢阳觉得自己也不算说错,只不过顾着对面感受换个说法:“我是说,即便我现在健健康康,我也不可能去找别人。”
“那不得了。”汤逢山嗤一声:“你不可能找别人,你家总裁大人又恨不得指天誓日把你娶回家,你到底在纠结什么?”
陆溢阳转头叹口气,低声说:“他太耀眼了。”
这么说,汤逢山就懂了。
“小陆神,我发觉你这人很有些自虐侵向。人不在身边你要死要活,人家现在守着你,你又觉得自己配不上了。”
不等反驳,汤逢山说:“有什么好自卑的?他是有钱,你难道没有?你真想赚钱,也是日进斗金的好吧?要说能力,他是有彻达这样的大公司,你还是国内白帽第一人呢,后面多少拥趸望你项背?要拼技术,这块你说第二,国内没人敢说第一。”
“你不能拿自己弱项去和人家强项比。你让他来编程,他编得过你?让他搞算法,算得过你?要论救过多少人,他还得膜拜你呢。”
汤逢山说话就是让人听着爽,陆溢阳扬起嘴角,没维持几秒又落下:“我现在这样,这个长处也没了。”
“放屁吧你!”汤逢山看不得他消沉:“先把胃养好,再把你心理疾病治好。将来出山,还是一条好汉。”
陆溢阳终于笑起来。
一个人困在起居室心烦意乱,被汤逢山几句话说得烟消云散,这便转了话题:“对了,做梦三的钱说好一人一半,怎么转你?”
汤逢山摇头:“我做什么了拿你五千万?就冲半年给你送饭送酒结果把你送进急诊间,我还拿你五千万?”
陆溢阳瞅眼窗外,外面空间大,很多员工还在忙碌:“当我入股众石吧。”
“行!”
陆溢阳开这个口,汤逢山倒也爽快了:“众石现在市值三百亿,分你原始股。”
陆溢阳无所谓,他要的就是把钱送出去,有没有股对他来说不重要。
“我不懂这些,你看着办,什么时候方便转钱说一声。”
汤逢山看着他:“你想通了还是怎么的?那年我问了你好几遍,给你股份你都不要,现在怎么肯入了?”
“以前无功不受禄,我状态也不好,不想害了你。”
汤逢山长长叹气:“没有你就没有今天的众石,你提出每月只要三万工资的时候,我眼珠子都要掉下来。那几年你还要赚钱买房,我这羊毛不薅,尽去外面吃苦。”
“汤哥,这几年你对我的帮助我一直记着。”陆溢阳说:“要没你,我都不知现在啥样了。我就希望你好好的 ,事业有成多赚钱,人生美满早点抱儿子。”
说到这个汤逢山笑咧嘴:“快了,还有十九天就到预产期,怎么样?这干儿子你总要认吧?”
“红包早备好了。”
“这就对了!你动完手术养好身体,满月酒你来,亲自送红包。”
陆溢阳多问一句:“嫂子现在怎么样?状态还行吗?”
汤逢山眉眼都生动起来:“女人生孩子都辛苦,我还不好好伺候着?”
陆溢阳觉得挺好,要能看到孩子出生,也算了却一桩心事,诚恳道:“下次见面,我得给嫂子陪个不是。这半年为了我的事,害你没当成模范丈夫。”
“就是。”汤逢山笑道:“为我三天两头晚上出门,她可没少和我吵架。”
陆溢阳正要说是我的错,汤逢山倏忽想起,调侃道:“对了,众石不是在和彻达谈风投嘛,最近这事推进很快,彻达开出的条件比过去好很多,估计是你家那位意思。你要入股,我们这三角关系真在一家公司绑定了,密不可分啊。”
陆溢阳笑两声,提醒他:“上次跟你说的财务问题,再好好搞搞,别平白被人抓把柄。”
汤逢山应下了。
又坐了会儿,出来前坐立不安的感觉消失了,陆溢阳心里平静不少,不敢耽搁太久,就说要走。
汤逢山也要走,拿了包送他下楼。
电梯里听汤逢山聊草木近况,直到走出凯德大门陆溢阳才想起来:“车停地库呢,我得下B2。”
汤逢山:“我陪你去找车。”
陆溢阳说不用,这点路,陪什么陪。
汤逢山摸摸他脑袋:“那么多年,也算看你苦尽甘来,幸福到手就要抓住,别患得患失的知道吗?”
汤逢山多积极乐观啊,事业有成,即将有后,家庭美满,让陆溢阳在分别时生出祝福的心,坦荡伸手:“抱一下,借你点福气。”
汤逢山不会推拒,大大方方上前抱住,拍拍他肩:“自信点,你是最棒的。”
陆溢阳想,如果当年没遇见霍承光,他现在是不是也会活得和汤逢山一样,人生充满希望?
楞楞想了两秒,就听身侧有人叫他:“陆溢阳。”
第73章 爱情是感性的,让人安心这事还得靠理性
车子停在凯德门口, 霍承光从车上下来,就见大门内出来的陆溢阳和汤逢山。
理所当然的,他也看到汤逢山摸陆溢阳的头, 还拥抱。
霍承光径直上去叫人。
陆溢阳回头看清来人,僵那儿了。
他怎么来了?不家里开会吗?他看到我和汤逢山会不会又误会?他又要觉得我到处勾搭了?上次一走六年,这次呢?
陆溢阳脸上血色尽失, 呼吸绷住, 瞪着来人。
霍承光和汤逢山打招呼, 挺客气:“我来接阳阳回家。”
行, 会疼人!汤逢山吊着眉,还得搓搓他:“看那么紧?我这儿坐半小时就来逮人?”
霍承光微笑没搭腔,见旁边的陆溢阳不对劲, 拉过手问:“怎么了?”
陆溢阳见鬼一样钉着, 路灯霓虹灯光的交映下,眼中情绪很明显。
汤逢山也看出异样:“陆溢阳?”
“我先带他回去,有机会再聚。”
车就在不远处,霍承光开车门, 护着脑袋让人坐进去。
凯德渐远,车子汇入车流, 陆溢阳缓过神, 对一上车就紧赶着问他哪里不舒服的霍承光说:“林叔他们还在停车场。”
“我让他们回去了, 你到底怎么了?”
陆溢阳摇头, 闭眼靠上椅背:“就…有点累。”
确认不是发病, 霍承光放下心, 可看他靠着假寐, 和汤逢山说话时的精气神被抽走一样, 霍承光也自揣测。
不管怎样, 不抱是不行的,这就把人搂进怀。
陆溢阳惊,睁眼看驾驶位,这司机他不认识,挣了一下想坐回去。
霍承光没让,低语道:“乖,就抱一会儿。”
你都不在乎的话……陆溢阳不动了,从抵御姿态到卸了力道靠他怀里,到底用了几分钟。
情绪恹恹,身体疲乏,陆溢阳回家就睡。第二天醒来身边没人,起床吃完早饭去起居室窝着。十点左右手机来信息,霍承光问:能找你聊一会儿吗?
语气陪着小心。单看文字,谁能猜到这两人是天天一个屋檐下吃饭,一张床上睡觉的?
很快响起敲门声,陆溢阳过去开门。
狗窝沙发一人一个坐了,陆溢阳有点紧张。霍承光昨天没发作,会不会憋一晚,今天找他算账来了?
霍承光觉得不行,这感觉不对!身边人一句话没说,但作茧自缚、透着抗拒的姿态很明显。
就知道不能拖,昨晚就该和他聊。可昨天回家陆溢阳情绪不高,洗洗睡了。现在什么都比不上他养身体重要,霍承光只好拖到今天再谈。
他起身,哐哐两下把茶几拖远,沙发拼过去。重新落座时,抱人放倒大腿上。
陆溢阳:“要这么谈?”
霍承光:“又不是领导找下属谈话,我俩就得这么谈。”
肢体接触是很神奇的事,体温灼着你,力道又明确告诉你,我想和你好。这样抱着让人放松,来不及讲的话,好像不讲也可以。
霍承光大手扣住陆溢阳后脑勺,吻了再说。
他用一整晚时间,调动一切思绪和情感,贴着陆溢阳的灵魂,去观察他的世界,揣测他在自己世界中面临的困境和挑战。最终悟出的那一点点东西,他必须来求证、来解释。
一吻终了,他平静下来:“昨天接你是因为担心你身体,不是查岗,不是乱吃飞醋。”
陆溢阳垂眸:“不是吃醋。”
光从语气,听不出这是给了个问句,还是对霍承光表述的肯定。
但霍承光心有灵犀,知道必须把表述切得更细。对一颗过于敏感的心,你要比它更细腻,才能真正打开话题。
“昨天看到林叔发来照片,你趴在小马哥腿上,衣服撩起,他抱着你……我有点难受。”
“知道是针灸。”霍承光坦诚道:“我只是觉得为什么会针灸的不是我,所以我出门,想要马上见到你。”
“看到汤逢山和你在凯德门口拥抱,我也难过,可过去我在这方面犯过太多错。所以我出现,和他打招呼,接你回去。”霍承光说:“一路看你不说话,我追出来的样子在你眼里很冒犯吧?觉得我又不信任你,又查岗,又要怎么了。”
“你要为这个生气,给我点时间,我可以……”霍承光顿了顿:“自我调节,找一个平衡点。”
陆溢阳有些迷茫,他终究迎来一个小胜利,只是过了度,就要反应过激?
他瘦下来后眼睛显得更大,眼神干净纯粹。近在咫尺的注视下,霍承光着魔一样,觉得自己和成熟离得相当遥远。
“在你面前我嘴笨。”霍承光转头:“以前不这样。”
陆溢阳:“你的意思是,以后你不会吃醋了?”
“还是会。”霍承光亲他指头:“吃醋是因为我心眼小,不是因为你不好。”
五个指头亲遍,他凝视怀中人:“大醋不敢,小醋怡情,你多包含。”
陆溢阳忍不住笑。
霍承光:“有话跟我说?”
陆溢阳摇头:“没有。”
“没有吗?”霍承光挠他腰上痒痒肉:“有的吧?”
把人挠得笑出声,好像不说点什么讨不了这个饶,陆溢阳在笑声结尾处轻声道:“不用吃醋…用不着。”
为何用不着?就这一句话,惹来一场酣畅淋漓的吻。
吻完霍承光说等我一下,起身出门,很快推块带支架滚轮的白板进来,一路推到狗窝前。
不知他要干嘛,开堂授课吗?就见霍承光手持马克笔,对白板写起来。写完陆溢阳定睛一看,白板上列了五条:
1. 心理医生
2. 成长经历
3. 对外说辞
4. 怎么看待永恒
5. 未来打算
“爱情是感性的,让人安心这事还得靠理性。”霍承光举着笔:“我怕跟你待一块儿,没说两句又心猿意马偏题,像昨天一样。”
昨天心猿意马偏哪里去,陆溢阳想一想就微腩。
“你问我是不是看过心理医生,我不想说是一回事,但你问,我肯定说。绝不是为了不想说,把你糊弄到床上去。”
陆溢阳咳一声。别说,昨天真有一小会儿,他是起过这个怀疑的。谁知今天霍承光就拿电熨斗,非把他心里疙瘩烫平。
“写下来,一个个说。你有想知道的,我加上去。”
见陆溢阳摇头,表示暂时没了,霍承光套上笔帽坐回去。
以为他弄这么个架势,总要一本正经讲话,谁知霍承光又把他拉躺下抱住。
陆溢阳叹息,既然有宽阔胸膛让他靠,还带着清爽香,索性躺舒服点吧。
“不过……”霍承光说:“一天说完信息量有点大,这样可以吗?一天聊一个话题,深聊。”
陆溢阳眯眼。套路是吧?五个话题说五天,五天后正好动手术。
“今天说心理医生的事。”
霍承光顿了片刻,像在想怎么说,最后决定实话实说。
“那年我让廖贤送完信,我就跟自己说以后再别想你。那时我父亲刚去世,我哥承袭家主,有处理不完的公事,没时间照顾家里。我是老二,不能躲,得顾着家里人。我母亲很坚强,在我们面前从不情绪化,可丧夫之痛不是一句‘坚强’可以盖过去的。那时Andrew因为西北实验室工程事故受了伤,还在医院。老四在上学,都不方便,只能我陪她出去散心。
“我们去不丹,后来去梵蒂冈,最后到伊朗尔城。那是挪威最北端,离北极最近的城市。我们在每个地方住了半个月,我母亲不拒绝和人交流,但很少说话。我带她去逛她会去,但逛哪里对她来说都一样。我知道她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其实我也没兴趣,可没有办法,我必须拖着她到处走走。为了她,也为了我自己。”
“等我们旅行回家,老四问有没有照片,我看看她,她看看我,才发现走了一圈,没人拍一张照片。”
回忆那段时光,心头总是滞塞。
“那天在梵蒂冈,去西斯廷教堂看《最后的审判》,我听到一个声音在问我,你斩断羁绊,摆脱内耗,独善其身,现在你在天堂还在地狱?”
“我跟自己说在天堂,可身体告诉我在地狱。那段时间我失眠严重,不吃药没法入睡。我每天躺床上就会想,这会儿陆溢阳应该在直播,今天陆溢阳应该看完我指定的这本书,明天应该看完那本书。你会像过去一样对着镜头侃侃而谈。我给你列的那张书单,怎么也够你看三年了吧,你要按部就班读完,认知水平会提升一个台阶,说不定哪天在媒体或什么公众场合,我会看到一个全新的你。”
“可我拒绝查看直播软件,我这个手机没下过这个APP。我跟自己说我下载,去看你,我就输了。你不喜欢我,你狠心说再也不见,我为什么要舔狗一样偷偷去看你,回沈海后有大量积压的工作,干活都来不及,我干吗非要看你。”
“这么拧巴着,直到有一天……”
霍承光说到这里回神,喉头咽了咽。
“……我在办公室晕倒。”
怀里人明显身体一僵,霍承光安慰着拍了拍他:“幸亏廖贤在身边,掐人中把我弄醒,否则担架抬上救护车,彻达都瞧见,笑话就闹大了。”
“失眠造成的。我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只好去看心理医生,就是顾成。”
“刚开始每周去两次,后来一周去一次,再后来一个月去一次,坚持三年,就慢慢好转了。”
陆溢阳心里泛痛,忽然意识到,做梦三时霍承光用失眠诱他陪睡,可能不全在演戏。
这就等他说下去,霍承光却表示差不多说完了。
失眠和抑郁症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些年陆溢阳看过不少这方面的书,还是知道些的。
“轻度失眠的治疗周期一般是一两个月,重度在半年左右,你用了三年?”
“顾医生也这么说,但总有个体差异。”霍承光笑了笑:“我可能比较顽固,顾医生拿我没办法。我知道他想让我把心事说出来,可我不想说也不能说,后来顾医生让我戒糖。”
“戒糖?”
“因为实在没办法。”霍承光说:“他让我找点别的目标。他说既然我在这个山头下不去,别硬下了,另找山头吧。我想办法爬别的山,自然就下这座了。”
“你知道我平时不太吃甜的,戒糖对我来说没什么难度,但这件事给了我启发,我就另找目标。”
“我把彻达拆分,用三年时间把电商公司带上市,一年后游戏公司也上市。那几年彻达疯狂扩张,抢人、抢项目、抢融资、抢市场……反正睡不着,就工作呗。我体验过,累到撑不住,身体会让我睡着的。”
“但是有个新问题。”霍承光说:“睡着了,梦里还是你。你无孔不入,无处不在。”
像这事太好笑了,霍承光真地笑出声。
“我只好让顾医生给我催眠,做了几个疗程。”
“照他话说,把人赶出去很难,但可以把不想入梦的人和事打包,滴水不漏扔进潜意识里。”
“科学点说,睡眠分浅睡眠和深睡眠。浅睡眠期间的梦我醒来会记得,所以顾医生的催眠,是将困扰我的东西赶去深睡时段,也许睡着时梦里有你,可我醒来后不会记得。”
“唯心来说,存在就是记忆,记忆就是存在。我不记得的人和事,我可以当它们不存在。相反,我始终记得的人,即便不存于世,对我来说仍然存在。”
对上陆溢阳的眼:“汤逢山说我整整六年没找过你,以为我说两句深情话,就显得自己真深情?他说得太对了!”
“六年,我不仅没想要来找你,还尽忙着忘了你。”
“对不起。”霍承光胸腔起伏:“我可能天生是个凉薄的人。”
六年里,他没想过重新调查一下当年的事情,没想过回头找陆溢阳,他自认痛苦,然后把所有精力放在尽快忘记上。
回忆这六年,霍承光很羞愧,他陷在思维的误区里,哪怕主动走出来一点呢?哪怕再找人去关注一下陆溢阳的生活状态呢?
很多让他无比后悔的事,是不是都不会发生了?
“我爷爷有些话说的没错。”霍承光说:“选择跌进去的人是我自己,我不够用心,对喜欢的人都可以轻易放弃,连回去问一句你到底怎么想的勇气都没有……”
“对不起,真地很对不起。我现在只要想起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就觉得是我配不上你。”
陆溢阳从他怀里起身,坐回旁边狗窝,久久凝视天花板:“我到希望,你真是天性凉薄。”
就不用花大力气,受那么多罪,只为把他忘记。
如果一个按键是“受着罪地怀念”,另一个是“忘了他得自在”,陆溢阳会毫不犹豫为霍承光拍下后者。
这条路他走过,知道多痛。物伤其类,他感同身受。
“别说对不起了,说那么多遍对不起有什么用?其实我一点不想听你说这个,我只是觉得奇怪,现在的你怎么…”陆溢阳犹豫着问:“还那么有激情呢?”
霍承光体会这话意思:“你没有吗?”
“人在经历创伤后,可能就…”陆溢阳咬唇:“顾不上很多事情。”
“我不知道。”霍承光说:“也许我们重逢的方式太戏剧性了。”
他恢复轻松语气:“你居然泼我一身水,呵,可我也骗不了自己,有个词叫‘死灰复燃’,我看你一眼,不点都燃,想亲你都想疯了。”
片刻拥抱只是杯水车薪,不满陆溢阳坐过去,霍承光把人拉回想亲一下,被陆溢阳托住下巴不给亲。
陆溢阳提醒他:“那时你以为我还和汤逢山好着吧?你想当第三者?”
霍承光认真想了想:“横插一脚又怎样?汤逢山当年不也横插一脚?”
他俯身,声线带着危险:“酒店那晚要不是想到你醒来会闹,我早趁人之危,把你吃干抹净。”
“幸亏没有。”陆溢阳嗓子发干:“否则决裂。”
霍承光:“现在我知道了,真吃了你也不会决裂。你对我心肠软,说不定还在遗憾我怎么没吃。”
陆溢阳一掌拍他脸上,称不上耳光的力度:“没看出来那时你想亲。你说我没教养,让你很失望,还说你眼瞎,不想和我扯皮。”
行,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对不起是我不好,让你难受了。”霍承光不可能停止说对不起,人后悔到极致的时候,是不可能不说对不起的。
“那时我觉得你真气人,要是见面第一天你说出假死脱身的事就好了,你不说,我摸不着头脑,只能一次次被你虐。”
他很无奈地笑起来:“可是再怎么被你虐,我都没有开口骂过你吧?你呢?又泼水又夹手,要我闭嘴要我滚,还骂我自私、虚伪,恶心透顶。”
陆溢阳眼神平移走。
“你也没说错,我就是自私虚伪。”霍承光把他脸勾回,捏下巴,把没几两肉的脸颊捏变形:“从小到大,我从没觉得自己自私虚伪,你是第一个让我意识到原来我是这样的人,原来我的所作所为在你眼里是这样的。可是那个时候我接受不了,我只想干死你。”
陆溢阳挤出字:“那你…怎么到现在都没干?”
霍承光顿了顿,不可思议:“激我?”
陆溢阳扒下禁锢的手:“以前我们好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干?我以为你不行。”
霍承光头晕耳鸣:“现在…可以吗?”
这就作势抱起人,被陆溢阳一把按住:“不是让你现在干,是问你为什么过去不干。”
“因为……”霍承光说:“我不想顶着霍光的名字进入你。”
第74章 皮囊不重要,我想干你的灵魂
语言自有力量。
这话让人多巴胺瞬间高涨, 真像被霍承光上了一样。
霍承光当然不可能被激几句就草率下嘴,还是那句话,如今陆溢阳身体是重中之重, 他不认为以他目前状态,可以承受一场酣畅淋漓的性/事。
所有陆溢阳要的,都能成为他的钩子, 霍承光得勾着人树立康复信心。再不济, 也得先过手术这关。
与病魔抗争时诱人谈情说爱很为难人, 但霍承光没办法。陆溢阳有时发病, 疼到昏厥,即便哪日病魔饶过也是浑身乏力,宁愿独处。
唯有谈及情爱时能见他眼里有光, 尚带几分活力。
霍承光事先跟顾成打过招呼, 在天都避免私下见面,以免让陆溢阳产生这头聊完、那头打小报告的既视感再不打开心扉。
是以这晚,顾成只是发来消息:同意发照片是好信号,不让你难受怎么证明你在乎。凡事喜欢往坏处想, 别耍心眼,诚恳是唯一钥匙。对外强对他笨是关键。不会认错, 嘴硬正常。
霍承光反复看, 回复谢谢。
两相印证, 他对陆溢阳的探索也算上了正轨。人有脉络, 摸清才好下药, 他乐此不彼。
隔日继续第二个话题。说起自己, 到没昨日那般难以启口。
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小少爷, 在青春期发现性向异常, 从此心怀秘密, 避开一切暴露的可能性。
要是没有野心,找个角落释放天性也能活得自在。可他偏不!
皇冠令人垂涎,为证明也有能力夺冠,秘密被彻底锁进保险箱。
果子落地前得伪装。对家人装、对情窦初开的对象装、也对自己装。挺灭人欲的,但和皇冠比,舍弃私欲又算什么?
谁知命运捉弄,一步之遥被放弃。如今得知其实他的努力和“要”,才是被放弃的“原罪”。
花一上午时间,和陆溢阳直面往事,霍承光很坦然:“这一部分,我不赞同爷爷说的。”
“人一旦拥有目标,不就该把所有精力和时间投进去?多维度的体验是通往成功的阶梯,专注唯一难道就不是?”
“在我看来,后者更难能可贵。”
“我信奉自己的哲学,他可以不选我,这一点我不会改变。”
陆溢阳倒是赞同:“他用他的心态和经验去判断一切背离的事物,原本就是错误。”
没等霍承光抒发“还是你懂我”的感叹,他话锋一转:“不是有所求,你肯定桃花不断,你也是个狠人。”
霍承光抚他脸,意有所指:“没遇到让我奋不顾身的人。”
陆溢阳淡漠地嗯一声,颈下大腿肌理紧实,枕得舒服。他带着揶揄嘲他:“原来你天生弯,我不是。我对男人没兴趣。”
这让霍承光惊奇:“你对女人有兴趣?”
仔细想,好像也没……
陆溢阳抿唇当口,霍承光一锤定音:“五十步笑一百步,你就是个深柜。”
陆溢阳不认:“我也没喜欢过别的男人。”
这还不亲吗?霍承光掌住他后颈吻得如火如荼:“你非要这样表白,我也很高兴。”
吻成浆糊的思绪稍转,这么一说陆溢阳发觉真是表白——我不喜欢别的男人也不喜欢女人,我只喜欢你。
要是放在以前,别说承认爱,要他每天说一千遍都没问题。现在他只想听霍承光说一千遍,自己不想吐一个字。
他心理扭曲,甚至变态,但命不长久之人多少有点任性的权利。
便跳过这个话题:“你说当初不想戳穿我和汤逢山是为了留点体面,现在我理解了,你这个人,从小到大就是惯于隐藏的。”
霍承光:“你是第二个这样说我的。”
“第一个是?”
“岳平谣。我发小,最好的朋友。”
陆溢阳:“嗯。”
霍承光:“纯朋友。”
陆溢阳:“哦。”
霍承光:“真的!”
陆溢阳:“他怎么说你?”
“心里话不会倾吐,遇到不符合道德标准的事头都不回就走,他说我就不是在情感上大开大合的人。”
陆溢阳:“呵。”
“所以我大学选了哲学。”霍承光说:“学以致用,我和阿谣约定,需要的时候我俩随时可以找彼此来场关键对话。”
陆溢阳不带温度地睇他,声音散漫:“还以为有钱人都喜欢选哲学。”
“不完全是。”霍承光说:“哲学枯燥,我只是为了在哲学中找条出路。”
“找到了?”
“学的时候没找到,现在找到了。”
“什么出路?”
“人才是万物的尺度。”
“什么意思?”
“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
“就这……”陆溢阳抬眉不屑:“还要学哲学才能悟到?”
“很多人是知道,不是悟到。”霍承光说:“求索过,绊过脚,才是悟到。”
陆溢阳又毒舌:“因为现在皇冠没着落了吧?”
毒舌是有原因的,刚才有个小波动,被霍承光及时捕捉到:“因为找到了真正让我奋不顾身的人。”
陆溢阳闭了闭眼,这人要说情话,什么刁钻角度都能让他说出花。
“有没有发现我俩很相似?”霍承光早有这方面的洞察:“你说连你妈都不知道你会编程,我们住一块儿的时候,你还诓我不会面试题。你也是个从小揣着秘密长大、喜欢扮猪吃老虎的主。吸引力法则还记得吗?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吸引,看来我们内在是同频的。你明明在画康定斯基,嘴硬不承认的时候也许我们就同频了。”
他摩挲手下软嫩耳垂:“你说你没看过四大名著,将来肯定没出息,那时我觉得你真正的意思是想成为我。”
“所以我让你做什么你都愿意。我读书你也读书,我思考你也思考,我健身你也健身。不觉得你现在讨论问题和我很像吗?你看着我,羡慕我,成为我。知道这叫什么吗?”
陆溢阳挑了下眉。
霍承光:“养成系!”
彻达投放市场的游戏中不乏养成系,过去霍承光只觉无感,切身体会才得精髓。
没从这个角度思考过,陆溢阳怔了片刻。
霍承光什么都有,他一无所有,他们居然还有一致性?他扯下嘴角:“你就喜欢当我老师,当我老板。”
霍承光上下其手:“我只想当你老公。”
“等动完手术上你的时候,你叫一个听听。”陆溢阳语调高傲,挡住贼手,问了一个适才脑子里冒出来的问题:“你说出差两周那次,你已经决定坦白,那你后面是想恢复身份…和我谈地下情?”
霍承光看眼墙上挂钟:“这是第三个话题,明天再说。十一点半了,准时吃饭,下午小马哥还要给你按摩针灸。”
是要时间想想答案吗?
陆溢阳想起看过的网上评论,谁掌控节奏谁就是1,他们相处的节奏一向掌于霍承光之手。陆溢阳恨恨地想,等我做完手术……面上只说:“是有点饿。”
霍承光将人拉起:“难得听你说饿,去吧。”
“你不吃吗?”
工作时间拿来聊天,只好吃饭时间拿来工作。霍承光带人出起居室,让他先去,自个儿回书房。
霍承光忙一下午,傍晚去叫人吃晚饭,进主卧发现窗帘拉得严实,黑暗中陆溢阳躺床上一动不动。
过去摸摸他脸,想看看睡着没,谁知床上人翻身背对。
霍承光拧开床头灯,昏黄灯光中就见枕上湿了一大片。他凑头看,陆溢阳脸上都是泪痕。
“哪里不舒服?”霍承光护住他眼,把灯调亮,就听床上人很闷地说:“没事,来叫我吃饭?”
没等霍承光弄清状况,陆溢阳起身,够着手抽两张纸巾擦脸,想要下床找拖鞋。
霍承光拉住,抬起他下颌,见他眼眶红肿,表情沉郁,不是发病迹象,但明显沉浸在悲伤中。
霍承光心里抽痛,陆溢阳瞅他一眼:“吃饭吧。”
见他不想多说,霍承光只好陪着去餐厅。谁知陆溢阳刚坐下吃了两勺粥就顿住,脸色突变,勺子失手掉进碗里。
他疾步进厨房,把着水斗开始吐。吐完米粒吐胃液,最后吐血。再醒来已是日上三竿,人躺医院里了。
病房里只有霍承光在,藏起凝重表情:“陈医生和国疗的主刀医生沟通好了,明天进手术室。”
陆溢阳躺在病床上,眼睛向着他,一声不吭。
“不怕。”霍承光坐床边和他十指交握,包住手贴到颊边:“不怕…我陪着你。”
左手手背还用胶布贴着留置针,陆溢阳举起看了看,声音低哑:“吊完了?这次昏的时间挺长啊。”
其实不是昏,是痛晕。这些日子止痛剂越上越多,都是最好的进口药,带镇静效果。霍承光宁愿他无知无觉昏睡,也不想见人痛到痉挛。
“得贴着。止吐和消炎的打过了,待会儿还要吊营养液。”
计划赶不上变化。陆溢阳放下手,嘟囔:“还想听你下回分解呢。”
“来日方长。”
“一千零一夜吗?”他翻过身,脸色苍白宁静,带着认命的深彻。
“不贪心,我们一起再活六十年,就是两万多天。”
陆溢阳一眨不眨盯着霍承光,真心替他遗憾。捧着身患绝症的爱人,也许他宁愿以身相替,可生病这事怎么替?每逢病情恶化,他会如何看待命运,看待曾经绝情的自己?
这么想着,陆溢阳总要说点扫兴话,好像这样才能证明他尚未原谅:“时间长,我们肯定没话讲。”
霍承光从善如流:“那就做。”
陆溢阳瞧过来的眼中有水光和遗憾:“我身材最好的时候你不做,现在瘦得只剩皮包骨,你亏了。”
“皮囊不重要,我想干你的灵魂。”霍承光齿尖轻磨他瘦削的指骨,灼热的气息喷在皮肤上,又湿又热。
“你这人……”陆溢阳微微叹气:“是有股疯劲在的。”
霍承光:“以前还有人说我内心狂野。”
陆溢阳很自然地接了一句:“这人想和你上床。”
“装雷达了?天线宝宝。”霍承光摸他脑袋,真像找他头发里是不是直出两根天线。
陆溢阳瞅他半晌,又不想认命了,低喃道:“明天才能动手术啊?”
手术这日天朗气清,白云万里,霍承光目视窗外,觉得是个好兆头。
陈医生和林叔陪在手术中心外,林叔想让霍承光椅子这边坐,手术至少要三个小时。
霍承光坐不下去,盯着手术室大门或看白云,他选择后者。
见他站定,背影焦灼,陈医生到窗边搭话,分散他注意力:“最多就是全切,后面该化疗的化疗。”
霍承光见过来的是陈医生,收回思绪,带着沉重说:“他母亲就胃癌走的,您看过她病历,症状和陆溢阳一模一样。”
陈医生:“胃癌不遗传,只有遗传倾向。”
霍承光:“他母亲也动手术,病理出来就是晚期,从发现到离世只有十个月。”
这种遗传倾向,不排除染色体畸变的可能性。当免疫力下降,因为不能及时杀死突变细胞,就会增加肿瘤的易感性。
陈医生:“他的基因检测报告还要几天才能出来,看一下是不是有染色体畸变就知道了。”
“只要他身上携带这种基因,即便这次病理做出来没转移,还是有一定恶变概率。”霍承光都研究透了:“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您上次提到的抑癌基因研究,我已经让人联系,等他做完手术我亲自去跑。”
他和陈医生不止一次探讨这个问题,其中难点显而易见——国际上确实发现甲基转移酶是胃癌的癌基因,可以用TM9SF1修正,但从哪种活体中提取TM9SF1更能被人体接受,目前处于实验阶段。
从实验到临床,短期内很难抵达。不想打击病人家属信心,有些话陈医生只能委婉点出。
霍承光说:“我知道,最近看了这方面资料,目前全球有五家实验室在做研究,我们都在接洽。”
目光转回手术中心,里面躺着他的肋骨。
祈祷是多么无力,他态度坚决:“希望再小,也要搏一搏。”
第75章 除了把命赔出去,他如何解脱呢?
三小时手术都没结束的时候, 霍承光不抽烟熬不住,可他不想错过人出手术室那一刻,也不想染一身烟味进病房, 只好忍着在走廊上踱步。
手术结束,医生出来告知腹腔镜术中转开腹,离陆溢阳进手术室已经过去五个小时。
护工推着护理床进手术专用电梯回病房, 霍承光陪着, 在电梯里看床上的陆溢阳, 应该是留观后恢复清醒了, 头偏向一侧,眼皮抬得费力,时不时翕动。
护工是个中年大叔, 嗓门粗。看眼霍承光, 安慰说:“手术做完就好了嘛。”
霍承光抹下脸,帮着推床进病房。
陈医生和主刀医生聊过后,把他叫出去告知手术结果。林叔留病房里听一耳朵,脸色微变, 最后听门外的霍承光说:“我会加快联系速度。”
重回病房,他很镇定, 在床边坐下, 声音放轻:“让我和他待一会儿。”
林叔点头, 出去前帮他把门关好。
腹腔引流管是七天后除去的, 陆溢阳说你天天盯着这个袋子看, 能看出花来吗?
引流管将体内积血和积液排出, 从第一天排出400毫升血性液体, 到最后下降到一天10毫升, 霍承光全程盯着。
“医生说了, 颜色变混浊,可能是腹腔感染,我得看着点,不想你再吃苦头了。”
陆溢阳笑了笑:“搞得像女生来例假。”
霍承光知道陆溢阳是存心开玩笑,只为缓解他紧张。可术后这些天,陆溢阳自己就在忍受上腹疼痛、腹胀腹泻、胆汁反流、嘴巴泛苦等等煎熬,本该是他陪着笑,让病人放松才是。
每次问陆溢阳疼不疼,回答总是不疼,可很多时候表情会出卖。纵使他一副把自己交给时间的样子,谨遵医嘱,该吃吃该睡睡,可霍承光仍然剜了肉般,为见证一场表面松弛、实则凌迟的坚忍而心颤。
陆溢阳就一个要求,护工帮他清理身体时,霍承光必须出去。
霍承光不肯,说我来都行。
直到陆溢阳用认识以来最大的冷脸说:“还想跟我好,就出去!”
霍承光摸摸他头:“你要是女的,是不是绝不让老公陪产的那种人?”
话管话扔,可他尊重人。
趁每天出病房逛圈的时候就给Andrew打电话,问几个实验室跑得怎么样。
陆溢阳这里他一刻都离不了,但联系实验室的事情也迫在眉睫。这事很重要,交给旁人他不放心,最后还是拜托霍承风。
Andrew二话不说放下工作开启全球飞,每天来个电话汇报进展。
两周后陆溢阳出院回天都,日常生活已可自理,家里也有人陪,霍承光不得已,咬咬牙和他告个假,飞了一次马里兰州。
Andrew五个实验室都跑遍,最后回马里兰州和霍承光汇合。
没有上层关系,研究所不可能同意洽谈合作。霍承光不遗余力,把在哥大人脉都用上,政医两界来回捅,手眼通天,一封推荐信成功让研究所所长亲自出面接待。
Andrew聊过的五个实验室,两个还在动物实验阶段,两个临床成功率不高,实验数据不愿外流。只有马里兰州这个研究所,不仅进展到临床,成功率还是最高的。
“史上最严重核电站泄漏事故发生四十年后,我们的研究团队在疏散区发现一种基因变异的野生狼。那地方核辐射水平高于人类法定安全暴露量六倍以上,可这些狼群仍然在那里生活了一代又一代。”
“我们采集狼血样本,发现它们的基因可以抗癌,可以根治遗传自带的致癌基因突变。从去年开始,我们和Chatis连锁医疗机构合作,为四十二位胃癌病人做了基因编辑手术,效果是喜人的。”
霍承光问:“根治率是?”
研究所所长:“8.3%。”
霍承光:“剩下病人什么情况?”
所长回得谨慎:“这种细胞移植手术的排异反应非常大,我们至今还在研究造成排异的个体差异。研究结果没出来前我只能说只有被上帝吻过的人才能抗住排异,获得重生,而被上帝遗弃的……迄今为止时间最长的一位患者,术后挺了三日,没能救回来。”
又总结:“已经是全球最高治愈率了。”
在研究所待了三天,签了一系列协议,霍承光让Andrew留在那里处理后续事宜,自己先人一步飞回沈海。
到沈海正好午时,趁下机到出口那点时间给林叔去电,听说陆溢阳醒着,就让林叔把手机转递。
虽然在国外也是算好时差天天视频,但落地沈海就是呼吸上同一片空气,总要第一时间听听陆溢阳声音。
谁知手机递过去的那点时间里,先听到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在说:“你先接电话……”
手机终于转到陆溢阳手中,霍承光说刚落地,问他感觉怎么样,最后问,你旁边谁啊?
电话里听,陆溢阳声音还带着虚,说是何博文,来沈海看我。
霍承光拉着行李箱,在机场通道快走的脚步缓下来。
他在马里兰州刚联系过何氏老总,就是何博文的父亲,想借何氏医疗的资质把研究所的基因和技术引入国内。
他以个人名义入股何氏,准备在沈海医院成立一个胃癌基因编辑中心。若陆溢阳最后真地走到这步,不用飞国外,在国内就可以动基因编辑手术。
没想到何博文动作那么快,从京城飞沈海,今天都跑来天都看人了。
“别聊太久,注意休息。”霍承光下电梯到停车场,行李箱递给来接的司机,坐进车里。
陆溢阳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车门一关,杂声隔绝在外,霍承光在静谧车厢里说:“我去彻达开个会,晚饭前一定让你看到人。”
司机进车关门那一下,电话那头有带着气音的笑意,陆溢阳说“好”。
电话挂断,霍承光收起手机,闭目靠进宽大皮椅。
三天里和研究所搞定合作细节,还要说服何氏同意成立基因中心,他都忘了上次是什么时候合的眼。
即便飞回来的十几个小时里,他都在飞机上处理彻达积压的公务。
身体很疲惫,睡着前霍承光还在琢磨,这人特意问句“你什么时候回来”,旁边的何博文应该懂了吧。
听父亲提到彻达总裁想入股何氏时,何博文就懂了。
在来沈海的飞机上他不断回想,互联网峰会才过半年,分论坛上彻达总裁对台上Lusun提问来着,所以那天…应该是他俩初见?
后来众石和彻达项目合作,陆溢阳去彻达工作一段时间,在西北实验室遇到时这位霍总也在,没想到短短半年,陆溢阳就住他家里去了。
要还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何博文不用混G圈了。
对此,何博文喜忧参半。
喜的是,Lusun看着是个直的,把人掰弯这种事难度很大,他还在抓耳挠腮怎么追,没想到陆溢阳居然可以接受同性感情,这让何博文大大松口气。
忧的是,让人捷足先登了。
何博文自认也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富家公子,从小到大都是众目焦点下的风云人物,可只要一想到霍承光,他仍感自惭形秽。
比家世,何氏资本不过是他父亲抓住时代机遇,将资本引入医学界,经过二十多年经营才有如今规模。
霍氏却是百年家族,旗下涉足产业多如过江之鲫。别说霍承光入股何氏,即便把整个何氏买下来都不是不行。
比事业,他虽被尊称一声“小何总”,毕竟在自家集团挂职,哪比得上霍承光脱离家族庇护,白手起家,带出的集团堪称互联网行业魁首。
比外貌,这是何博文自认唯一还能比比的地方。
虽然他没霍承光这样的身高和体格,但他长得也不差呀!爱情这东西,青菜萝卜各有所好,没说霍承光那种样貌就天下通吃,万一他追得紧一点,让Lusun看对眼,把人撬走也不是不可能。
怀着这般心态,他直接登门拜访。
带了大把补品,说是好久不见来探望。谁知见了人何博文心里吃惊,客客气气聊了半小时,就说不好意思打扰人休息,便即告辞。
霍承光到彻达时刚过一点五十分,进阶梯会议室坐定,正好赶上高管月会。
这段时间公司来得少,月会还是要来开的。
李沁和他手里处理的事有重叠,霍承光不在时李沁独当一面,反而无需天天视频,写邮件发信息就行。
所以比起别的高管,李沁反而是最长时间没见到霍承光的人,走上主席台落坐时都惊了一下:“霍总清减不少啊。”
霍承光和他打声招呼。
李沁想问老板多久没睡觉了,心里转了转,最后还是关切道:“家里出什么事了?您保重身体。”
霍承光道谢,只说过去了,没事。
会上,几个重点业务公司和部门负责人作了月度汇报,提出的难点霍承光当场拍板,把事推进下去。
会议最后一项进程,轮到Boss研发组汇报。Jim上台用电脑打开AI Boss,介绍团队近期为给大数据模型增加情感线做的工作。
投影大屏上,以霍承光为原型的3D虚拟人物坐在办公桌后,用霍承光的声线和Jim毫无障碍地交流。
一大半在座高管是首次看到Boss1.0亮相,看看主席台上的真人,再看屏幕里Boss侃侃而谈的模样,都被惊艳到。
仔细听Boss说的内容,条分缕析,一语中的,口吻比霍承光本人还要活泼些。面对面交流的时候没感觉对着AI,完全是对着真人的既视感。Jim现场演示几个问题,Boss霍还会眨眨眼,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引起哄堂大笑。
霍承光都看得笑起来:“不错,明天我可以退休了。”
在座高管心里感佩,这真是彻达又一件划时代的作品。
有人甚至举起手机拍视频,想把这个注定被载入彻达发展史的重要时刻记录下来。
知道为了确保万无一失,Jim现场提问肯定背后演练过,霍承光说:“我提两个问题吧。”
他略倾身,对着面前麦克风,问Boss霍:“在你看来,什么是人间最悔恨的事?如果要围绕这个主题开发一个产品,你会给出怎样的建议?”
大屏里,Boss眼皮下阖两秒,眉间微蹙,看过来时表情变得凝重,开口道:“对于悔恨程度,每个人有不同的心理衡量标准,即便问古圣先贤都没有绝对答案。在我看来,悔恨这种情绪和幸福感一样,和一个人的心理阙值相关,也就是个体心理承受的上下限。”
“举个例子,你的爱人身价上亿,送你一份价值二十万的礼物,你可能不会觉得有多触动。如果他只是一个穷学生,拼命打工赚二十万,就为了给你买一份礼物,你一定觉得他超级爱你,这就是不同心理阈值造成的不同感受。”
霍承光眼中划过诧异,看了一眼下面的Jim。
Jim没接收到总裁的眼神,和在场所有人一样,将注意力集中在大屏的Boss身上。
霍承光再次看向屏幕。
Boss霍继续道:“在此,我可以跟你分享一个我在网上看到的故事。”
“有个男生和人交往,始终没有发现爱人得了抑郁症。十个月后爱人跳楼身亡。男孩得知噩耗时为时已晚,从此陷入永无止境的悔恨中。”
“他每天自问,当爱人说‘我的内心住着魔鬼,时刻把我往深渊里拉’的时候,他为什么只当这是一句普通的话而没有深究?”
“当爱人开玩笑说,‘我想大限前多点体验,将来回天上去也好不枉此生’时,他为什么没去好好想想这话背后真正的含义?”
“他们住在一起十个月,三百多天,他完全没有发现对方患有抑郁症。而他们分别前最后的时间里,爱人睡不好吃不下,明显消瘦,他却只顾心中执念,没有去理解他、开导他。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时甚至还在吵架,男生扔的最后一句话是,其实我也没那么爱。”
“现在爱人死了,他崩溃了。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自私和任性成为压垮深爱之人的最后一根稻草,他不知道当爱人从高楼跳下的那一刻,心中是爱、是恨、是释然、还是永不原谅?他不知道如果他再细心一点,付出更多一点,是不是可以早点发现爱人的异样,就能把人尽早拉回来?他更不知道这一辈子他还能不能从绝望的懊悔中走出来。”
“斯人已逝,这些问题此生无解。在往后的岁月里,除了自责和忏悔他又能做什么呢?除了把命赔出去,他如何才能解脱呢?你说这个男孩的遭遇,算不算人间最悔恨的事?”
Boss嗓音磁性,缓缓道来。
在座的,以及通过视频拨入的全球上百位高管认真听着,会场鸦雀无声。
刚开始,大家注意力还在Boss身上,可是很快,越来越多人吃惊地看向主席台。
随着麦克风里传出异声,大家发现坐在上首的霍大总裁,众人心中公认的大boss……
——居然哭了!
当着所有人的面,霍承光在流泪。
喉间噎住,溢出轻微泣声,通过麦克风传遍每个角落。
悲伤情绪蔓延,甚至现场也有人鼻尖泛酸。
没人知道霍总怎么了,Boss一个故事,让冷面总裁在公众场合情绪崩溃?
反应最快的是李沁,赶紧递上纸巾,关掉霍承光身前台式话筒,低声叫他名字。
霍承光没接。
他视线锁住屏幕,神智就不在这儿。
而Boss霍不会因为任何意外中断叙述。
“所有悔恨都是‘悔不当初’,要么让人回到过去重头来过,要么给人足够余地倾诉悔恨。围绕这种情感设计产品,我可以给出两种建议。”
“一种,设计时间相关的产品,比如用游戏重现过去,为玩家弥补遗憾。”
“另一种,做情感胶囊类的产品,比如匿名树洞这样的社交软件。”
“从成本角度考虑,后者要比前者容易实现。不知道我的答案是否让您满意,我对这个话题也非常感兴趣,您有更好的建议,欢迎和我进一步交流。”
Boss说完,恢复微笑,等待下一个问题。
全场死寂。
霍承光闭了闭眼,对话筒讲话,发现话筒关了,抽手去转音量键,李沁看到他的手在微微发抖。
很快,会场响起沙哑的声音:“数据源…这段叙述的数据源哪里来的?你们哪里找到这个故事?”
增加情感线后的假Boss居然把真boss说哭,好事还是坏事?Jim诚惶诚恐:“我们做的全网采集,这个、这个来自哪里,我们要查一下。”
“查到发给我,尽快。”
霍承光平静下来,好像刚才失态全是幻觉,当堂宣布:“Boss1.0正式上线。”
第76章 我不知道怎么拒绝连分手信都写得那么温柔的男人
让Ella挡下所有来访, 霍承光把自己关进办公室,半小时后收到Jim发来的链接。
那是一个博客。
博主ID:对不起承哥
一见这个ID,霍承光眼眸沉了沉。
博主头像是一个人的背影, 霍承光点开图片,发现这人是他自己。
应该是当年带着陆溢阳在磐龙山徒步时,他抬头看瀑布, 陆溢阳在背后偷拍的。
页面很素, 黑底白字, 一眼望去除了头像没有别的图片, 全是文字,零零散散,不成篇幅。
霍承光点到最早那篇, 从头看起。
第一篇是这么写的。
“承哥, 今天是你走的第三十天,我觉得很奇怪,我怎么没跟你走呢?总觉得这个月里死过很多回,可睁眼我居然还在。”
“今天特别难熬, 不把你写下来,我都不知道生命中是不是真地有过你。对, 写下来, 一定要写下来。”
“你叔叔不肯跟我说你最后在哪里走的, 也不肯跟我说你如今埋在哪里。他说世上没有这个人了, 让我尽快忘记你, 好好过自己生活去。”
“好好过自己生活?我有什么生活?跟你在一起, 我才觉得自己活。”
“就这样吧, 待在原地, 我不配跟你走, 我有罪。”
第二篇,是第二天。
“承哥,承哥,承哥,承哥……你在哪里?回来看看我好吗?梦里都可以,不要走。”
“今天我又喝酒了。你知道我为什么只喝二锅头的对吧?真难喝呀,可我只想喝二锅头。喝醉了,看你特别清晰。”
第三篇:
“承哥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那天我为什么要走?我居然说我不爱你,你最后听到的一句话居然是‘我也没那么爱你’。”
“晚上给你烧纸了,没脸在锡箔上写‘我爱你’,只能写‘对不起’,你收到的话可不可以原谅我?”
“不,别原谅我,我不值得被原谅。你这么倒霉,生命最后一年居然遇上我这样一个人,他们骂我跑哪儿哪儿晦气,真是太对了。”
再之后……
“抑郁症!我从来没了解过抑郁症。最近看了很多这方面的书,你到底哪里抑郁?你对未来消极吗?你不爱笑不想说话吗?你自我评价很低吗?有头痛食欲不振吗?有任何躯体化症状吗?我不知道,我居然一点没有察觉。”
“你叔叔说你得这个病很多年,吃药可以控制,受刺激才会轻生。跳下去的那一刻,你心里一定很恨我吧?”
“谁把你害死的,谁就要赎罪。”
翻一屏,霍承光往后看。
“把对面租下来了,一个月租金一万八,好贵啊。可我得搬,再在1101住下去我会疯掉的,睁眼闭眼都是你,阳台客厅卧室厨房都是你。”
“我没动你房里东西,我只把我的搬过去,你如果回来可以住1101,但是要来1102看我好吗?我一直等你。”
“我把对联取下来贴1102了,撕的时候破了一个小洞,心疼死我了。后来我又用胶水把它粘上,这是我的护身符。我见众生皆草木,唯有见你是青山。写的时候你说这是情诗,一点没错,你永远是我心目中的青山。”
…………
“开始做草木了,能救几个是几个,救一个都行。”
“只要救下一个,我去和他家里人说,帮帮他吧,不要漠视,不要自以为是,他有向你们求救的,你们难道看不到吗?”
…………
“草木测试版上线,今天去给心理医生们做宣讲,在台上时我忽然想到,承哥,我能不怯场地做现场陈述,是因为你的帮助和鼓励。你在教我的时候,自己怎么走不出来呢?”
“大概因为这个学生太混蛋了,老让你操心。我们住一起的那段时间,你的病情是加重还是减轻了?我是把你拉回来一点,还是把你彻底推悬崖下了?”
“唉,我问的什么傻问题?”
“你选择跳下去,就是答案。”
…………
“昨天出门了,汤哥拉我出去的。看到公园里散步的老头老太,我还特意找了找,有没有两个老头手牵手的……没找到。我好想和你手牵手晒太阳,什么时候我们才能过上这样的幸福生活呢?做梦的时候你说会的会的,下辈子可以的。醒来后我真地信了。今天过得还可以,打代码的时候我一直在想,等我们老了也要天天一起晒太阳。”
…………
“今天是你的周年祭。一年了,好长啊,后面还有一年又一年,太他妈长了。承哥,我们认识都没一年吧,你怎么就回天上去了?广寒宫冷不冷?人间太冷了。”
“这一年你没来1102看过我。我不动,房间里一整天没有声音。我说话,说到一半,发现没有意义。出去的声音没有回响,得不到任何回应。”
“所以我不说了,我做事。一年里我还是做了一点事的。我在为买下我们的房子努力赚钱,在完善草木去救更多人。我离不开酒,但不是只有酒。你别对我失望,我实在没有办法。只有喝了酒,才听得见你的回应。”
…………
“去参加汤哥婚礼了,嫂子好漂亮,我送了一个很大的红包。他们很幸福。酒席吃到一半我逃了。不该去嫉妒别人的爱情,可我不能在人家酒席上哭。回来出租车上我哭了一路。外面都是一对对儿的,为什么轮到我,就只有我一个呢?我被你遗弃了,好孤独,我也想有个家的。”
“承哥我不是怪你,我没有怪你。你给过我家,是我搞砸,现在我没有家了。”
“留不住爸妈,留不住哈基米,最终连你,我也没留住。”
“我活该。”
…………
满屏忏悔,句句思念,字字泣血。霍承光一条条看,心碎成一片片。
这六年陆溢阳究竟怎么过,他听过也想过,可不如看自述鲜活。
更让他痛彻心扉的是,陆溢阳的悲痛和自责全是错付。
一个无稽的谎言,让他无法自证也无法他证,如陷四壁光滑的深井寻找凑手的缝隙,可他本不该在井里。
这样的文字天天写,发布时间都在半夜。像是当天总结,全是心情宣泄,带着无尽酒味,也或沮丧他怎么又多活一天。
霍承光揉捏心脏,即便前言不搭后语的只言片语,都把他看得疼死。
缓一缓,不用一口气看完的。可不行,眼睛急切捕捉文字,每看完一条就更了解陆溢阳一点,他以为过去所有加如今探索,他对这人的了解已经是百分之九十九,现在发现满数是一千。
没点酒精帮助真不行,霍承光起身,取来柜子里的酒杯和酒,入口时甚至想,怎么不是二锅头?
悔有多深,恨就多深。整整一瓶酒下去,不知看到第几页,他操起电话拨出去。
铃声响几下,那边接起。霍赢叫了一声,阿光。
有几秒霍承光没说话,很快,他笑着喘气:“我知道什么是心痛了。”
霍赢:“……”
“我现在知道什么是心痛了!”
“目的达到,你满意了吗?这就是你想看到的是吗?”
“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让人成长?你就一定要用这么自私、无耻、卑劣的方式让人成长,是吗?”
“你可以毁了我,为什么要毁陆溢阳?那么好的一个人,你为什么要毁他?让人骗他说我死了,你在要他的命你知不知道?”
霍赢:“阿光……”
“可以!”霍承光仰头吸气,声音冷到极致:“尽管杀了他吧,我也是刽子手,我也不活了!”
线路那头蓦然无声,像给他时间冷静。霍承光确实冷静下来,最后一句并不冷酷,也没有意气用事,他说:“有生之年,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电话那头说了什么,霍承光无所谓了,径直挂断电话。
何博文走后,陆溢阳觉得累,回卧室躺着,迷迷糊糊睡着了。
每日进食必须定时定量,林叔进来把他叫醒,说都到吃晚饭的时候了,陆溢阳才发觉已经六点半了。
问霍承光回来没,林叔说还没。
林叔没跟着出国,留在天都照顾人,对霍承光的具体行程就不太了解,只知道他今天回。
陆溢阳去餐厅,桌上已经摆好吃食。鱼、菠菜猪肝汤、小米粥,都用精致餐具盛着。
术后三日就能下床走路,但大手术,身体还是亏空。主卧到餐厅这点路,他走走都觉得累。
陆溢阳拿着手机出来的,打个电话出去,没人接。
林叔在桌边陪着:“先吃点,二少爷估计一会儿就回了。”
陆溢阳只好动筷。
一住进天都霍承光就跟他介绍过林叔,陆溢阳知道他是霍承光的管家,就是生活助理。
霍承光说林叔知道我们关系,他心疼你,真心把你当少夫人伺候。陆溢阳横他一眼,一句“少夫人”,他鸡皮疙瘩都要出来了。
不过这些天得林叔照顾,陆溢阳心里感激。他这人就是这样,对周围人真心与否特别敏感,林叔对他怎么想,他能从林叔平时不见外的相处中感受出来。
无论陆溢阳问什么关于霍承光的问题,林叔都知无不言,甚至主动说起霍承光孩提趣事,权当打发时间。
陆溢阳在他身上感受到的是全然的接纳,渐渐地在林叔面前也放开心怀,愿意说说自己,如今两人相处得很好。
廖贤一家搬离霍氏主宅永不录用一事,在霍氏家族引起震动。肉大肉小还在其次,重要的是这块肉是家主霍承城亲自割下。这事处理得干净利落又冷酷无情,廖家在霍氏七十年根基一夕之间全被拔除。
林叔不知道别人怎么想,至少在剩下三位管家里,这个震慑地震般让人胆寒。
他们真真切切感受到,霍家家主早就不是霍赢了。
即便这事,林叔也没隐瞒陆溢阳。他知道廖贤当初奉老爷子命令做了什么,才有今日陆溢阳困于病榻。而霍承光对陆溢阳怎么样,别说看霍承光行动,单瞧他看小陆的眼神,林叔就知道这人是他的命。
所以林叔真心觉得这事太造孽了,以前只当二少爷没桃花运,谁知情路坎坷。
陆溢阳慢吞吞吃完,还是问一句:“他还在公司?”
林叔收碗筷:“二少爷好久不进公司,估计在忙。”
趁林叔把餐具拿去厨房当口,陆溢阳打开手机,连上总裁办公室的摄像头,看一眼面色一变,起身说:“林叔,送我去彻达。”
站得有点猛,体内一阵撕痛。陆溢阳捂腹,撑住桌面。
林叔听他语气都不对了,赶紧出来,问清后哪敢同意:“我去就好,你走不了路。”
陆溢阳转身往玄关去,林叔见他这样也无法,给他拿件薄外套,和人一起出门按电梯。
让他走慢点,可陆溢阳顾不上。坐电梯上五十九楼时撑着轿厢皱眉,明显在忍痛。
到总裁办公室门口,秘书下班了,整个五十九楼没什么人,很静谧,这就让办公室里忽然响起的大声特别清晰。
林叔要敲门,陆溢阳一拦,两人在门外听了全程。
很快室内传来抽泣声,林叔震惊到无以复加,陆溢阳低声说:“我去吧。”
说着拧下门把。
门没锁,他推门。
天色暗,房内没开灯,全室沉浸于深沉浓重的蓝。一道身影在桌后掩面,陆溢阳过去轻抚霍承光背,低声叫:“承哥。”
霍承光不敢置信地抬起头,他醉糊涂了吗?陆溢阳怎会出现?
当着彻达上百号高管流泪他没想过丢不丢人,可这副样子让陆溢阳看到,霍承光脸都烧起来。
一定酒喝多了,眼前全是幻觉。他待在那里一动不动,呆愣地盯着面前人。
陆溢阳捏捏他肩,又叫了一声:“承哥。”
霍承光回神,起身道:“你怎么来了?能走路了?”
当然知道陆溢阳早就可以下床走路,可他从天都过来舟车劳顿的做什么?他就该在家里养着。
陆溢阳叹气:“你说吃饭前让我看到人,结果一个人在办公室喝酒。”
霍承光没来得及想别的,酒精让他脑子迟钝,他就觉得陆溢阳不能站,站着费力气,赶紧把椅子让过去。
陆溢阳想叫人一起坐沙发,刚才霍承光崩溃,所有话他外面都听见,无论怎样这时都该和霍承光好好说说话。可他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按在办公椅上。
坐下来,眼一瞥,就见到亮着的电脑屏幕。
博客页面映入眼帘,陆溢阳脑里一炸。
终于知道霍承光这顿发作怎么来的了。
他看屏幕脸色一变,霍承光理智就回炉了。
怎么把这个页面给忘了?他伸手去按鼠标,想赶紧把页面关掉。
陆溢阳声音冷:“别动。”
霍承光收回手,只好由着他了。
陆溢阳瞅眼当前进度,2021年8月……行吧,看来无论正看还是倒看,霍承光都看了不少。
“怎么搜出来的?”
霍承光把会上的事说了一下,至于某人情绪崩坏、当众流泪的事就跳过了。
陆溢阳听完,面无表情地说:“所以这事,现在整个彻达都知道了?”
霍承光:“只是一个故事,没人知道主角是你。”
看向页面,陆溢阳语调沉下几分:“我不想让你看这些的。”
“我知道。”
“可你看了。”
“对,我看了。还没看完,但会看完的。”
陆溢阳捏指根:“刚才你跟你爷爷放狠话,说你再也不见他。”
霍承光背靠书桌,垂眸对他:“不是狠话,是真话。”
“不要为我做这种事。”陆溢阳抬头注视:“你说过的,但凡要出席自己葬礼的那些人都要顾着点,你爷爷是你最亲的人。”
霍承光撸把脸,刚才狼狈,陆溢阳进来后他心神不在,这时才想起把脸擦擦干净。
陆溢阳从桌上抽张纸巾递来。
霍承光接过擦了下,至少是个可以看看的样子了,无奈道:“也有被你看到我这么狼狈的时候。”
陆溢阳:“只许我在你面前哭,不许你吗?你哭一场,下次我也哭一场,我没什么心理负担了。”
霍承光觉得这话好笑,真地弯了下嘴角:“在我面前哭不是再正常不过的吗?为什么要有心理负担?你不跟我哭跟谁哭?”
“是啊。”陆溢阳问:“你不跟我哭跟谁哭?”
霍承光目光在他脸上定格,眼眶又开始泛酸。他从来没有想过他也是可以对陆溢阳哭的,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想过,他也是可以哭的。
泪痕早擦掉了,霍承光还是掌着半张滚烫的脸转过头去,半晌才认命地说:“你说得没错,我不跟你哭跟谁哭。”
他深呼吸,手插裤兜放松下来,平心静气地说:“如果有一个人,做出有悖道德的事,伤害了无辜的人,他既不道歉也无悔意,我们为什么要原谅?”
“如果他恰好是我的亲人,伤害的又是我最爱的人,我就更加不会原谅。”
“他的本意不是针对你,只是为了用打压的方式让我成长。可凭什么要用打压的方式?这样的成长究竟有什么意义?”
“我无法苟同,所以刚才那通电话不是意气用事,他在不在乎是他的事,我不原谅就是不原谅。”
陆溢阳摇头:“我们霸道总裁翅膀硬了,道德病又犯了。”
霍承光:“……”
陆溢阳调侃他:“还说刽子手呢,你连自己也不原谅吗?”
霍承光沉默半晌,低声说:“怎么可能原谅呢。”
陆溢阳歪头看他:“我原谅,你也不原谅吗?”
霍承光心里咯噔,怀疑听错。陆溢阳但凡早一天这么说,他都会揪着他问清楚这话什么意思。这时霍承光却不敢开这个口,只是带着某种偏执问:“陆溢阳,那几年…你是想殉我吗?”
拇指反抵眉心揉了揉,被问的人深吸口气:“什么年代了,还‘殉’?”
“你写的不是这个意思吗?第一年你说你不想活,第二年你说你不想活,第三年你说你不想活……到了第六年,你还说你不想活。”
陆溢阳对屏幕努下嘴:“你都没看到第六年。”
“是那晚喝醉,在酒店房间里你哭着跟我说的,是你自己写在道观墙上的。”
陆溢阳有点头疼:“人在激动的时候,总会说些言不由衷的……”
“陆溢阳。”霍承光沉下脸打断他。
问他痛吗,他说不痛。现在又来!让这人吐句真话怎么那么难?
陆溢阳不说话了,沉默良久,终究给句实的:“不是想殉你,我是觉得…我连殉你的资格都没有。”
霍承光一言不发,单膝曲地,抱住陆溢阳腰,碍于伤口没抱太紧,只把脑袋贴他身上。
不用再说什么,从这个动作中,陆溢阳充分感受到此刻霍承光心有多痛,他抱住他脑袋,轻声安慰:“你不原谅就不敢跟我好了?把我供起来,每天生活在自责中。用失眠、憔悴、吃药那些有形的方式继续惩罚自己吗?”
霍承光自下而上久久凝视。
说什么呢?说什么才能表达他心中强烈的挣扎呢?
一日挨着一日的内疚和亏欠,时时刻刻的哀肃和痛悔,他真心觉得他没资格对陆溢阳说爱。
可他就是爱啊!
爱得张扬,爱得发狂,爱到不跟陆溢阳呼吸同一片空气都觉得痛。
陆溢阳懂:“那天走进Sweet Sun,见你朝我走来,递上名片说那只是你的gap year,我真心感谢上苍你还活着。”
“对不起泼了你那杯水,你活着,我的世界却崩了,因为你在我这儿,那一刻才是真地死了。”
“太气你了。”他捧住霍承光的脸:“我可以为了想见你去参加互联网峰会,可以帮你完成心愿来做梦三,但我就是没办法原谅你,直到……”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直到读了你给我的分手信。”
“你居然在信里写,纵使两别,我仍真心祝你一切安好。”
他眼眶红起来:“你傻X吗?分手信,你居然祝我一切安好?还给我列个书单。”
“你说不管我在谁身边,成长都是我自己的事,能看完这些书,将来我一定会成为更加自信的人。神经病啊,分手信你不知道怎么写吗?”
真想骂,也真地说不下去,他再次抱住霍承光:“我原谅你了,看到那封信的时候就原谅你了,不是因为你爱我,而是因为我不知道怎么拒绝一个连分手信都写得那么温柔的男人。”
没成想当初一封信,最后救他命。霍承光一时说不出话,紧紧回抱,用身体去感受这份让人眩晕的失而复得。
分开时才想起:“什么时候看的信?”
“之前一直不敢看,怕你在信里骂我。”陆溢阳微腩:“这两天你不在,我想起你提过有份书单,够我看三年的,我就…拿出来看了一下。”
霍承光难得有种无力感:“你……”
早知道看信能原谅,你早点看呢?
霍承光沉默很久,最后目光带着探究锁住他:“你别原谅我,我不值得你原谅。但是…我想和你在一起,就当让我赎罪可以吗?”
原谅,爱,在一起……原本就不是一回事。
陆溢阳转开眼。
在这样的确认里感受到错失的痛苦,他还拥有多少时间?现在点个头是轻巧,对霍承光来说会不会太残忍了?
才起一点苗头,霍承光就一把撅住他脸:“陆溢阳。”
太知道他那点小心思了,霍承光语气不容置疑:“你活一天,和我在一起一天;活一年,就一起一年。重要的不是在一起多长时间,重要的是在一起。”
陆溢阳心头微震。
这辈子他没拽紧过什么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这个男人他太想要了,如果他真地活不长久,老天爷允他自私一回吧。
凝视霍承光足足一分钟,最后泄了力:“承哥,你答应我一件事,我们就在一起。”
霍承光眼神渴切,示意他说。
适才霍承光对霍赢剖白,他在门外一字不落听全。陆溢阳眼睛很黑,自带深意:“我走了,你给我爸妈扫十年墓。就十年,不用多。”
霍承光承诺他:“好。”
陆溢阳回应他:“好。”
第77章 带你进洞房
霍承光亲了他一口, 打横抱起,大步往外走:“回家。”
“做什么?”陆溢阳吃惊:“放我下来。”
霍承光由不得他:“你不能走。”
谁说我不能走??陆溢阳急着要下地:“别撒酒疯,林叔在外面。”
忘了这哪里吗?他公司!
“林叔有眼力见, 早回车里去了。”霍承光就着抱人的姿势拉门,好像怀里人没重量。
陆溢阳回头一看,果然门外冷清, 根本没人。
可他也不能纵着霍承光把他一路抱进电梯啊。让人看见, 他是没什么, 霍大总裁还要不要脸了?
“霍承光!”都连名带姓叫了:“放我下来!”
“别动, 当心伤口疼。”霍承光扣住人,也不知力气中几分酒意几分清醒,一路往电梯去:“下去就进车, 不会被人看到。”
刚想骂几句让他醒醒脑, 就听身后电梯门开,有人从里面出来。
下地都来不及,陆溢阳心跳如雷,瞬间不动, 头埋进霍承光怀里装死。
李沁拿着文件夹走出电梯,迎面见着吓一跳:“霍总…怎么了?”
没怎么, 心肌梗塞要送医。
陆溢阳闭眼, 理由都替他想好了。
“没事, 我爱人。”霍承光扔下一句, 直接进电梯, 任电梯门缓缓合上。
李沁:“……”
乍见老板抱个男人, 任谁第一反应都是碰到紧急情况, 可霍大总裁神态笃定, 理直气壮, 让彻达总助当场石化。
今天大老板被鬼附身了?一桩桩一件件,让人看不懂啊。
电梯一路下行,陆溢阳生无可恋装死到底。霍承光嘴角玩味,觉得好笑:“我辛苦半生图什么?不过求个爱恨自由。我不谈地下情,我要所有人知道我爱人是谁。”
写在白板上的问题,他用实际行动回答了。这么坚定的选择让人挡不住。红霞从耳朵染到脖颈,陆溢阳嚅嗫:“也不用把我当女人吧。”
“把你当爱人。”
“那就放我下来!”
霍承光理所当然地说:“你刚动完手术。”
动完手术怎么了?就到必须抱进抱出的地步了?陆溢阳没好气:“你这样抱,好像我该进病房了。”
霍承光眼中火热掩饰不住:“带你进洞房。”
电梯到地下车库,门一开,几步开外固定停车位上,林叔果然已在车上等候。
不敢看林叔表情,从霍承光说“洞房”开始,陆溢阳就紧张到不知所措。
车子开出地下停车库,一路回天都主卧就没下过地,全程被霍承光抱回去,陆溢阳脸颊滚烫,只知道这张脸彻底没法要了。
“现在感觉怎么样?”放到床上坐时,霍承光双臂撑住床沿圈着他。
陆溢阳:“没、没事啊。”
霍承光说声好:“我帮你洗澡。”
“洗澡?”陆溢阳瞪眼。
霍承光戏谑:“你不是要干我吗?不洗澡?”
陆溢阳:“今天…就干?”
霍承光:“我们是不是在一起了?”
陆溢阳点头:“是。”
霍承光手掌按他肩头:“在一起了,我们做点情人间该做的事,是不是天经地义?”
“可是…”陆溢阳只觉无力:“我没力气啊。”
“我有。”霍承光说:“你躺着。”
陆溢阳:“……”
“放心。”霍承光语气温柔,眼神势在必得,指腹在他锁骨上轻抚:“不会让你累着。”
这场性/事拖过整整六年的相思和痛苦,拖过兜兜转转的错过和重逢,他一刻不想等。
沉溺于这样的目光,陆溢阳着了魔了,不动声色地想发疯,终于点头。
衣服脱得顺畅,霍承光动作带着虔诚。陆溢阳闭眼,不想看自己不尽人意的身体,直到耳边响起鼓励:“睁眼,你永远是最帅的。”
陆溢阳不好意思地笑。今天这男人太直白,直面他们的关系,直面对人曝光,直面性。他一往无前,无所阻挡。
手术留下的疤痕泛着软嫩的鲜红,霍承光唇按在伤疤上停留几秒。时光无法倒回,他只能珍惜他受的苦楚,连同他的美好,全部珍藏。
看霍承光亲吻伤疤,看他起身脱衣,陆溢阳藏起羞怯,也给他带出虔诚的心。
知道霍承光现在没时间健身,比过去瘦很多,但顶级骨相放哪里都顶级,陆溢阳从他雕刻般的锁骨、宽阔的胸膛一路看到覆着肌肉的腹部,最后看向存在感过于强烈的部位。
今天,这男人将完完整整属于自己。
霍承光自若地让他看,带他去洗手间。很快,宽大淋浴间里热气蒸腾,热水喷洒,指腹游走,陆溢阳不耐地动了动,没话找话:“……帮我洗澡……还是引诱我?”
霍承光的笑声在密闭空间有加成效果,“那么精神,还需要引诱?”
陆溢阳咬牙:“那年飞机上,你带我去洗手间涂药,是不是把自己涂石更了?”
“不是你要我用点力?”霍承光用起泡网把精油皂搓出丰厚泡沫,小心避开他身上结口的刀疤:“要我用力,不得先石更?”
溅起的水花打湿耳垂,霍承光咬住,气音杀人:“我每晚都想…那些鞭痕是我抽出来的就好了。”
无论牙还是话都让陆溢阳高亢,闷潮湿热中勾住他脖子:“装得人模人样,我还以为你……”
“以为我不行,以为我没那么爱你,是吗?”霍承光带着泡沫帮他清理:“没让你感觉到,是我不对,以后不会了。”
陆溢阳唔一声:“…别碰那儿。”
“嘘,我轻轻地。”配合花洒,每当怀中人绷住就停下,吻到他放松。
陆溢阳声音闷:“你真会。”
“把我想的都使出来。”霍承光说:“怕吓死你。”
快速将泡沫冲净,浴巾擦干,把人抱上床,床垫下陷。
不说话,霍承光就专注地撑在上方看他,看得身下人祭出所有定力都没挡住占有欲爆棚的眼神,不敢对视地转头。
霍承光没让他转。
卡住陆溢阳下巴,不再是试探绵软的吻。还说不会累着人,光光一场唇舌侵袭就让人脑中激荡,胸腔发麻。
吻了很久很久。润滑是早备好的,从床头柜取出时,陆溢阳转头瞅了眼,眼睛都直:“…不是涂手的?”
“这都不认识,还说看片了。”霍承光往手心倒油:“教你那么多,我也算你半个老师,今天多教你一点。”
陆溢阳又紧张地夹起来。
“没那么快,等你准备好。”
过程漫长,要用时间来计的话,足足半个多小时,霍承光的手始终很耐心。
冰凉的油变成火热的湿漉,陆溢阳被亲得意乱神迷,难耐中看向霍承光撑在身侧的左手,低喃:“喜欢你的…”
“我知道。”霍承光和他十指交握,压在床上:“你一直看。”
无论从前还是现在,陆溢阳眼神在哪里,他的就在哪里。重逢那日手被门夹了,陆溢阳眼里的痛是真的——想明白后霍承光就羡慕它。不少时候把手伸来,是存心的。
“你还有什么…不知道?”陆溢阳整个人都飘。
“喜欢我手臂,喜欢我搂着你睡觉,喜欢我……”霍承光话不停,手下把人激到惊喘。
在引火上身一事上,霍承光真能拿捏他啊。带上一层楼,还要拱他到下层,一层又一层,那楼通天。
霍承光转移阵地给人极致快活。这次真没像上次那么快,感觉特别经久,陆溢阳求饶:“放开…不要了。”
霍承光压住他推拒的双臂,由他目眩神迷哼出声,比上次还完整地送嘴里。
昏沉中醒转,陆溢阳抬头:“你…?!”
拿起床头备着的矿泉水,霍承光仰头,喉间随水咽动,性感极了。
陆溢阳羞赧到无以复加,低吼一声:“脏不脏啊?!”
“不嫌。”霍承光淡定地好像只是吞水,回头亲了亲他:“现在知道了吗?我爱你的程度。”
一双笃定的眼,将陆溢阳钉住。鼻尖柔柔蹭着鼻尖,霍承光嘴里只有清爽水味:“你身体,你身体里的,都是我的。下次别叫我出去,我就想服侍我的萌萌宝。”
眼眶激红,陆溢阳溺毙了,轻轻嗯一声。
他知道自己会面对什么,早晚的事,霍承光也知道,可这男人非要用这种方式宣示你之于我的程度。我不嫌,你别赶。
回臂揽住霍承光,把人往下压,亲密无间的距离内,陆溢阳一眨不眨对上他的眼。
承哥,我等这一刻,整整六年了!
有不适,没很痛,揉烂的、火热的弹丸之地感受到了主心骨。他填满了他人生的裂缝。
太顾着了,最后还是陆溢阳拍他示意快点。
“……陆溢阳。”轻微叹息从霍承光喉间溢出,似尘埃落定,心满意足。
被点到的人也觉得人生圆满,下一秒死去也是荣登极乐。可霍承光怎么可能让他死呢?叹息很快变了调,掌握节奏的人刻意放慢,对现在的陆溢阳来说还是快,喘气都怕咬到舌头:“慢…慢点…”
霍承光毫不犹豫退出。
陆溢阳???
“怕你受不住。”
前/戏一小时,做做三分钟?陆溢阳傻眼。
“再…五分钟?”霍承光全然征求意见的语气。
不带这样的,陆溢阳气得掐他手臂:“干死算我的。”
陆溢阳这个人,素来吃软不吃硬。现在霍承光知道了,他吃硬不吃软的本事也很大。
可惜了,萌萌宝没经验,不知道这时候是不能说这种话的。聪明的猎人喜欢以退为进,得了允诺会把猎物吃干抹净。
暗夜流淌,床头灯的余光中汗水打湿黑发,陆溢阳扒着同样湿漉的肩膀快疯了:“……别杀我了。”
霍承光吻他眼角,气息缠绵,时不时征询意见:“要休息,还是要结束?”
是道选择题,但这话本身容易勾起听者意气,陆溢阳豁出去了。休息、休息、再休息,就不结束。
后来就没干的枕头了。
失了分寸的是一开始说“我没力”的这位,好在出力的那个不会放任本能,不会让人乱来,在差不多的时候帮他做决定。
陆溢阳忍着眩晕回头,贫血的面色溢着艳丽。揉了揉他自个儿咬破的唇珠,霍承光下床,抱他去洗洗。
陆溢阳在他怀里绷着腰,不敢塌下去,塌下去疼。挺意外也挺惊讶,带着点没成事的泫然欲泣:“你…还没出来呢。”
霍承光笑笑,不过几步路工夫都要开玩笑:“人总是执着结果,得到才发现,为什么非要一个结果呢?”
之前设定的恒量恒温,自动浴缸早放好水,霍承光把人放进浴缸,跟着坐进去。
陆溢阳在水下握着他,有点难过:“怎么办呀?”
霍承光倒是坦然:“不强求,慢慢来。”
“最怕你这句‘慢慢来’。”陆溢阳靠着浴缸任他洗:“以前你说过好多少次慢慢来,慢到让人发疯,以后再别说了。”
“不说。”霍承光手指又进去:“我们今朝有酒今朝醉,天天有酒天天醉。”
腿根在抖,控制不住,陆溢阳干干哼了一声,有气无力:“不许跟我提酒……都被二锅头害死了。”
当初在酒吧干吗让他喝二锅头?干吗让他说那句话?霍承光都想抽自己,面上却说:“等它软。”
水温正好,水声了了,舒服得让人睡着。大概有几分钟陆溢阳真地睡着了,直到手里弹跳明显,又惊醒来看一眼:“可它…也不软啊。”
霍承光又无奈又好笑:“这样握着能软吗?”
洗干净就起身,擦干换侧卧,霍承光有感而发:“看来要多备几张床。”
人家都是多备几套床单,大少爷思路清奇,多备几张床。
躺倒盖上空调被,陆溢阳神经还在突突跳,缓了缓就开始提要求:“能像以前那样吗?用被子把我裹紧。”
霍承光:“喜欢这样?”
陆溢阳嗯一声,说有安全感。
霍承光索性抱着他滚一圈,用被子把两人裹住:“这样是不是更有安全感?”
陆溢阳窃笑:“像木乃伊。”
就不该有缝隙,霍承光很满意这样的紧贴,在他耳边说:“我不离开,你也不许走。”
一个不离开,才会给另一个安全感;另一个不走,才有真正的归属感。
陆溢阳知道他不在说被窝,静了几秒忽然嚷嚷:“热死了。”
霍承光:“没出汗。”
陆溢阳:“待会就出了。”
霍承光:“抬下上面这条腿。”
裹那么紧,只能动一点点。
动这点就够了,霍承光插进他腿间,让放下,不用出力不用夹,这样就行。
陆溢阳感受一下:“承哥,你这人…真得挺反差。”
表面高雅,背地里整一个不动声色的疯欲。
霍承光双臂抱住,手指在他背后紧扣:“好的坏的,就你一个能看到。”
“都好,没有不好。”陆溢阳额头在他胸口蹭,像撒娇:“哪一面我都喜欢。”
霍承光:“以前给你看了哥哥的一面,后来是老师的一面。”
“还有老板的一面。”陆溢阳累断片前最后一问:“现在呢…老公一面?”
内心柔软全数倾注在一吻里,落在他额头上。一吻终了,霍承光说:“现在是作为人的全部。”
【作者有话要说】
审了三十多次,五花肉只剩渣,我尽力了
第78章 霸道总裁只爱你,就爱你,最爱你。
这样特殊的夜晚, 能整夜温存是人生极乐,可体力不允许,何时睡去陆溢阳都不知道。
这晚, 病痛的折磨和经年的遗憾似乎离他远去,梦里有温暖的怀抱,荆棘尽处终于是星空和花海。
身体恢复知觉时是有人轻吻眉尖发梢, 在他脸上一下一下啄。
“不想吵醒你。”清爽的鼻息从眉心移到下颌:“该起了。”睡懒觉错过饭点可不行, 医生不允许。
陆溢阳挣扎好久才从困倦中睁眼。
“萌萌宝。”男人非用又软又欲的声音蛊惑他。
陆溢阳眼珠一轮又闭上:“…不想动。”
昨晚消耗太过, 浑身散架。谁说不让他累着的?谁?
“不用动, 抱你去洗漱。”
下地那刻没忍住,捂腰轻呼。为这一声,从床到洗手间几步路还是霍承光抱他去。
站在镜前刷牙, 脚跟没法着地, 站实了下半身疼,霍承光就在身后搂着给予支撑。
这情景似曾相识。陆溢阳回想,好像以前某人喝醉,他也这样在背后当个人形支架。
镜子映照身后, 霍承光视线落在他后脖颈上,手指眷恋轻抚。陆溢阳猜那边红印应该比前片多。霍承光喜欢后面。
洗完脸回身:“承哥, 一大早别那么腻歪。”
霍承光埋他肩窝, 给了一个深深的拥抱, 半晌没动, 声音有些发沉:“不会让你得不到回应, 再不会了。”
这话从何说起, 陆溢阳没接上趟。昨晚兵荒马乱, 身体情绪都在颠簸。这会儿静静抱着, 很多东西沉淀下来, 他真地可以确认他们之间的墙拆除了,心打通了——这种后知后觉的熨帖让人快慰,心头也不乏轻微伤感。
手贴上霍承光后背,在抚摸中感受彼此,如今他们当然可以毫无阻碍温存腻歪。
不能说霍承光昨晚有多醉,但肯定没有现在清醒,这点陆溢阳辨别得出,在颈间呢喃道:“昨天你喝酒了。”
霍承光知道他为何提酒,大方承认:“喝了。”
“还不少。”
“又没醉。”
“说了什么,记得吗?”
“我酒量很好,不会醉。”
没有一个决定是酒精下的一时冲动,都源自内心最深沉的爱恨。酒精?那玩意儿至多让他在裂缝里肆意。
陆溢阳退开些,凝视他,像一种评估。
“我也不活了”这种很不“霍承光”的话,昨晚他为何脱口?话里又有几分真,陆溢阳太介意了,不过他没选择在这个独一无二的美好早上翻盘,只是歪了下头,问:“不会醉?”
那六年前自己在卧室偷亲那晚,又是什么情况?
“也…醉过,那时酒量还没那么好。”水乳交融过,即便一宿,心有灵犀的程度都更上层楼,霍承光根本不怕问揪,以此地无银的方式隐晦承认。
陆溢阳拿他没办法,推了一下他胸口。没使力,就撒气似地轻轻一推。
吃完早饭照例要回书房办公,今天霍承光却不肯,一直黏着人。
陆溢阳被他盯得没辙:“我真坐不住,你要实在没事做,跟我回床上躺会儿?”
于是工作日早上九点光景,两人又摸鱼似地躺回床上,都心安理得得很。
早饭没消化,说躺也躺不下,就靠着床头圈着人。
窗外云朵如絮软的丝绒,铺陈整片天空。房里静悄悄,洋溢着活力花香。这氛围不说话都行,两个人待在一起也是舒服、安心。
霍承光把玩怀里人的指头,一根根拔,一根根弯,又把食指、无名指、小指按下去,非要竖起一根中指。
久久凝视窗外,陆溢阳真想打开窗户放一朵云彩进屋,此时被迫竖个中指,转头看一眼笑出声:“你的愿望,我满足你。”
霍承光把中指也按下,摆弄他大拇指和食指比个心,最后拉近,贴唇上亲了一口。
得来嘲笑:“霸道总裁好幼稚。”
“老叫我这个。”霍承光说:“好像只要当上总裁,除了‘霸道’这款没别的型号了。”
“小姑娘就喜欢这款,你又符合。又高又帅、穿衣有品、年轻气盛、家财万贯、事业有成……冷着脸一个眼风扫过去,小女生都会拜倒在你西装裤下。”
爱人夸奖总是甜蜜,再来三倍形容霍承光都笑纳,可他弯着眉眼说:“别把女生想得那么肤浅。”
陆溢阳哦:“这就肤浅了?”
彻达有二十三位女高管,都是高学历、工作能力出类拔萃的优秀女性。吕梁毅范本在前,霍承光真心觉得女人要为家庭付出更多,在职业晋升通道上应该为她们做出倾斜。
事实证明,凭实力走上高位的女人都拥有强大稳定的精神内核,追求的是自我实现,而不是找个霸道总裁,把下半生寄托在男人身上。
“所以放心。”霍承光总结:“投怀送抱的,彻达没有。”
“这么说,倒是我狭隘了。”陆溢阳呵了一声:“脑子里只有霸道总裁爱上我的戏码。”
“也没说错。”霍承光摸进他睡衣下摆,很正经地说:“霸道总裁只爱你,就爱你,最爱你。”
手心覆住刀疤,温暖的感觉传入心底,陆溢阳问:“承哥,在你眼里什么是高学历?”
“硕士以上吧。”
“不好意思。”陆溢阳呵呵:“我只有高中学历。”
“高中?”
“对啊,我只有高中毕业证书。照你这个标准,完全不够看。”
霍承光抽出手,有些惊讶:“你没拿到H大……?”
忽然如鲠在喉,吐不出声。
他们分手时陆溢阳正好大二结束,照他那个伤心欲绝的程度,只怕后面学业都顾不上了。
身侧良久无言,陆溢阳瞟去一眼,转身哎了一声。
霍承光箍腰的手紧了紧。别管怎么洗,他毁了陆溢阳的人生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这份罪恶感不会因为小太阳宽厚原谅,或者他们在一起就消退半分。
“我就随口一说。”陆溢阳把住他勒腰的手臂:“没事啊,我又不靠学历找工作,高中文凭还是大学文凭,对我没什么影响。”
霍承光目光黯淡下来,像有千言万语,可最终只是沉默,过了很久才说:“别人用学历证明自己有用,你用实力证明学历无用,我很为你骄傲。”
无声抱了会儿,陆溢阳倒是坦然,这种“损失”他没有放在心上,自然希望爱人也别上心。
“承哥,你昨天看了我博客,没看完,也许你今天会继续看,咱们聊一下呗?”
这份心情日记,这串六年轨迹,真怕成为对方心病。陆溢阳盘腿坐起,想摆个面对面谈话的姿势,一直腰那酸爽……还是算了。
乖乖趴回霍承光身上,他垂眸缓缓道:“所有痛苦说到底都是个人的选择,我没有强大的自我去支撑自己度过那段时间。借酒消愁,结果喝出病,也许换个人…”
顿了顿:“…也许换个人,不至于弄成这样。”
“所以承哥,我不想你再去看那个博客,那是我软弱了六年的证明。你看了会伤心,你伤心我也伤心,我俩恶性循环没完没了。”
“那六年我也有好梦。我的好梦不是和你互相折磨,不是判你无期徒刑,而是和你过上甜蜜生活,再不济也是个正常生活吧。我想通了,我时间不多,就别把剩下任何一秒再浪费在痛苦上了吧。”
霍承光张口,被一个眼神阻止,陆溢阳继续道:“这六年我不能说不存在,但现在的我和过去不一样。‘痛苦’让人付出代价,也给人馈赠,我都过来了,没什么不能接受,起码面对死亡我很坦然。”
“我有爱人,他很爱我,我也凭自己能力做了点事。生命不在长短而在质量,下一秒生命戛然而止我也没什么遗憾。”
“承哥,你是学哲学的,你一定可以理解。真正放下就是开它玩笑,然后一笑了之。我说我只有高中学历,你就应该说,什么?你学历那么低,怎么配得上我这个霸道总裁?我就假装生气强吻你,非逼霸总亲口说爱我……”
话没说完,人已翻倒在床,被强吻住。
唇舌交替间尝到咸湿,余味苦涩,终有回甘。
“你说得都对。”霍承光放开时是笑着的:“就说岔一句。”
俯视身下人,大开面玻璃透入长长阳光带,铺到床上,照着那双黑润眼珠晶莹剔透,眉间小绒毛纤毫毕现。
如果你有一个很爱的人,他也非常爱你,你舍得去死吗?
你舍得说出“下一秒生命戛然而止,我也没什么遗憾”这种话吗?
如果你真地离开这个世界,你没有遗憾,我也没有吗?
你真地舍得,再让我体会一次失去“萌萌宝”的痛苦吗?
陆溢阳,别逼我恨你啊!
“谁说你时间不多?”
霍承光掐他腰,像惩罚:“那家马里兰州的研究所,基因编辑手术成功率高达91.7%。”
“怪我,昨天没第一时间告诉你这个好消息,那么高的成功率怕什么?上帝眷顾你。”
花费九千万,只为把研究所的基因手术引入沈海。昨天何博文来访时提过此事,陆溢阳微笑着和他确认:“真的?”
“可以问Andrew,他还在研究所处理后续。”霍承光重重啄他唇:“所以别说丧气话,你救了那么多人,命不该绝。”
陆溢阳追着亲了两下,问:“Andrew什么时候回来,我想见见他。”
“见他做什么?”
陆溢阳眨眨眼:“喜欢他呀。”
霍承光:“你,喜欢他?”
“他是你弟弟,我不能喜欢吗?”
“他也是你弟弟。”霍承光坐起身:“当然可以喜欢。”
听上去理所当然,太理所当然了,陆溢阳就笑:“之前赶时间,梦三安全模块还有两个插件没做完。没有不影响,有了更好。我现在没法亲自上阵,想跟他说下这事,要不你让他回来时弯下沈海?”
“电话说呢?”
“技术上的事,得开电脑跟他当面说,电话怎么讲得清?”
“怕你开电脑累着。”霍承光靠回床头,把人拉回去。
“累不着。”陆溢阳瘫在他胸膛,反手揉腰:“不过我是得想想后面路要怎么走。”
霍承光着力帮他揉:“最想做什么?”
陆溢阳索性把腰放给他:“你知道的,我一直有个不切实际的梦想就是当网警,吃公粮不愁生计,每天高高兴兴搞网安,现在想不着了。身体允许的话,以后找份码农或者白帽方面的工作吧。再怎么样,养活自己还是可以的。”
奋发图强固然是种好品质,但他是不是忘了他银行账户里还躺着一个亿?霍承光再次正色地、疑惑地想……看来一个亿太少,让人觉得养不活自己。
是他错!当初协议签的太小气。
“你对你的江湖地位有什么误解?”前几日刚跟小马哥请教过,霍承光手下不轻不重,揉捏穴位的力道正正好,“那些挂在Lusun前面响当当的名头都假的?”
陆溢阳小声嘀咕:“名声又不能当饭吃,我也不想靠你养。”
“知道你独立你硬气。”霍承光心里重重叹声气,没好气地揶揄:“以前就这样,和个霸道总裁住一块儿,天天想着怎么养他。我这软饭吃的,不怪汤逢山指着鼻子骂我骗钱骗心。”
腰椎按捏得舒服,陆溢阳鼻间又有哼唧,理当如此的语气:“你挺好养活,没花什么钱。”
一穷学生,转头给了二百多万,还说没花什么钱……霍承光都要无奈了,总感觉自己真地贫苦缺钱,这人卖肾都很愿意。
让坐拥百亿身家的他气不气闷?服不服气?
“彻达好歹是国内互联网前三强,你还要去外面找工作?找什么工作?去竞争对手公司吗?”霍承光克制住想做些什么的冲动,淡淡看着他。
“天天一起上下班,都没私人空间了。”陆溢阳实事求是地说:“况且彻达又没美女对总裁投怀送抱,犯不着去盯梢。”
霍承光语气一转,偏冷:“有帅哥。”
“啊?”陆溢阳半撩眼皮,似有疑问。
“高管里有几个…嗯…”霍承光说得像模像样:“长得还不错。”
长得还不错的帅哥,天天贴着你……贺旭这样的吗?
行啊,你让他叫你老公去。陆溢阳面无表情嗯一声。
“所以。”霍承光对他抬了下眉:“盯梢什么的,还是很有必要。”
陆溢阳懒散散呼出口气,无所谓地说:“近水楼台先得月,你去吧,祝福你。”
把人掀翻,暴力挠痒,霍承光目露凶光:“陆溢阳,让你吃个醋怎么那么难?”
陆溢阳笑得心都颤,很快捂腰,一声痛呼后趴着不动。
“怎么了?”霍承光赶紧捞起来看。
“疼啊。”吃痛搞怪的人趴回坚实胸膛:“扭到了。”
霍承光不再开玩笑,继续帮揉,就听有人丧气着可怜兮兮地说:“现在对着屏幕我都坚持不了三十分钟,说这个太早了,要是一辈子编不了程,只好让你养了。”
这话霍承光等太久,养小太阳这事是他心中执念,听起来天经地义也并不怎么难,可那么多年就是求而不得。
遗憾留在过去吧,霍承光笃定的是未来:“乖乖当你的霍家二少奶奶,简称霍二奶奶……”
话音未落,脑袋被枕头砸到。
“再叫一句试试,你才霍二奶奶!”不知这话刺激陆溢阳哪根神经,奋起抽了枕头表达不满,好像刚才所谓的扭到根本不存在。
“腰不疼了?”霍承光抢走凶器,把人压回床上:“套路我啊?”
对视中陆溢阳灵光一现,准确体会到了对方的执念。当年同住,他自己不也在养霍光的付出中收获成倍快乐吗?
“究竟谁套路谁?”了解到这一点的人有恃无恐,万分拿娇,气鼓鼓地瞪眼。
给个机会让我养你,让我吻到就代表你同意。霍承光单方面这么想,身体力行吻下来,感受到一个真理。
很多关键问题,热烈的唇舌会给出世上最诚实的解答。
第79章 我们就得态度鲜明地活着,爱就是爱,恨就是恨
性有很多表达方式, 不一定采用最原始那种,才算完成一次灵魂升华。
这方面极其考验一个人的才华和想象力,接下来几天, 陆溢阳亲眼见识到霍承光玩得有多花。
或许成熟男人在这方面也特别谙熟,霍承光就有本事说着放荡的话,做着轻佻的事, 让他在不累着的前提下每天遭受心灵暴击, 每天觉得昨天的自己比今天纯情。
重病之人本该困于无力身躯, 对外界事物失去一探究竟的心。陆溢阳确实如此, 只是架不住霍承光在门外编织的世界太精彩,连他这种耽于沉疴的人都禁不住推门出去看一眼。
去时安之若命,归来性情中人, 玩得这位病人不知不觉忽略身体不适, 被霍承光牵着鼻子走,每天总有一时半刻,枯木逢春,忘了自己刚动过手术。
性/爱的极致是归属问题。无论哪种玩法, 霍承光都在用语言和行动告诉他,你是我的, 你的一切受我主宰, 没有我的允许, 你不可以放弃。
陆溢阳冷静下来会控诉他:“你PUA我。”
下次热血偾张时又会求他:“怎么不说那些话了?”
当一个人求着被占有、被归属时是不可能消极的。对陆溢阳来说, 那种时候爽得堪比所有算法被参透。由此带来的状态提升, 连周围的人, 林叔、陈医生、Bob、小马哥……都感到惊奇。因为按照常识, 一个动了大手术的人, 状态不至于好转得那么快。
面对他们, 陆溢阳开始还心虚。尤其小马哥按摩时,他总想遮掩身上痕迹。后来被霍承光弄得没羞没臊,根本遮不住,也就随便了。
陆溢阳觉得霍承光一个社会关系比他复杂得多的大少爷都不在乎,他孑然一身,还在乎什么呢?
那日正值午时,两人在餐厅你侬我侬吃饭,就听外厅门铃响。
林叔去开门,应对两句,霍承光听着声音,按了按陆溢阳肩:“我妈来了,你要愿意就见见,没做好准备就下次。”
陆溢阳一顿,问他:“你觉得我做好准备了吗?”
霍承光:“我觉得你可以。”
陆溢阳:“那就见。”
霍承光反倒不急着出去,带他去漱口,笃定地抱了抱,才牵着人去客厅。
陆溢阳走进去,就见林叔已将大厅水晶灯都打开,光色璀璨下,沙发上坐着一位“年轻”女性。
霍承光的母亲吕梁毅五十多岁了,不能再用“年轻”去形容,但陆溢阳一眼看去,脑海里只有这两个字。
保养的也太好了,完全看不出是一位中年丧夫、已到知命之年的贵妇。
吕梁毅齐肩短发,脸庞柔美,戴着一串珍珠项链,穿着米色休闲西服和裁剪得体的驼色西裤。身材高挑,腰线修长,身边放着一只白色手包。见他们出来就起身。陆溢阳终于知道霍承光大长腿源自哪里。
吕梁毅从他们穿的情侣居家服看向两人牵着的手,始终微笑。
“妈,这是陆溢阳,我爱人。”
霍承光牵着人的手往前一拨,是介绍心上人时因自豪带出的动作。
吕梁毅打量陆溢阳。
年轻人五官俊逸,带着秀气,只是瘦削,脸上唇上缺乏血色,神情倒是淡定。虽在病中,一双黑邃的眼还是带着光,被人宠着爱着时带出来的那种看万物皆美的柔光。
“你好,我是阿光妈妈,吕梁毅。”她对陆溢阳点点头,笑容和煦:“终于见到你了。”
“伯母好。”这个笑容和这句话让陆溢阳多多少少放下心,至少她看起来不是来拆散他们的。
重新落座,吕梁毅从手包里取出一个红包:“初次见面一点心意,小陆别介意。”
陆溢阳不太应付得来这场面,看向身边。霍承光替他做主,接了塞他手里,对吕梁毅说:“叫他阳阳吧。”
陆溢阳谢过,吕梁毅看他半晌,说:“六年前阿光就和我说起过你,那时我以为你们有缘无分,没想到最后还在一起,真得挺好的。”
六年前?
陆溢阳疑惑地用眼神询问霍承光,后者咳一声,凑近轻声说:“在伊朗尔城,我…稍微说了一下。”
那时还分着手呢,他就和他妈坦白了?
陆溢阳觉得好笑,对吕梁毅说:“那时候估计他没说我几句好话吧。”
吕梁毅略微诧异,很快笑道:“他说你照顾小动物很有爱心,烧饭特别好吃,爱学习爱钻研,是个很可爱的小朋友。”
陆溢阳只想头疼地按额角,瞪身边人一眼。
霍承光掌嘴闷笑,和陆溢阳对视间,想说的话就说完了。
林叔奉茶,吕梁毅端起杯子喝一口,看着向来稳重的二儿子用一个笑和一个眼神在她面前秀了场恩爱,心里还挺安慰。
世上能有个一对视就知心语的人,真幸福啊。
“但是阿光……”吕梁毅把杯子放回去,柔和地说:“我想任何一段真挚的感情都渴望家人祝福,你和爷爷搞那么僵,我觉得会对不起阳阳。”
搞那么僵?
多僵?
吕梁毅见陆溢阳面上带出疑问,就知道自己傻儿子很多事没跟他说。
“上周四阿光对他爷爷扔狠话,说再也不见。我们姑且当他意气用事,可之后爷爷再给他打电话发消息他都不回。我和阿光电话沟通,他仍然态度强硬,我觉得这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霍承光说:“你们要的是解决问题,我要的是表明态度,不是一码事。”
“当然,每个人都有表明态度的权利。”吕梁毅笑了笑:“但是一种不带妥协的态度,必然带来很多问题。你说的不见是什么意思呢?你爷爷有生之年都不见他了?还是你这辈子不踏进主宅一步了?还是你要抛弃家族,连我和你兄弟都不见了?”
她看向陆溢阳:“阳阳,你觉得呢?”
霍承光伸手护了下身边人,对吕梁毅说:“不用给他施加压力,也不用从他这里下手。从世俗角度看,我任性,我挑起矛盾,对抗长辈,蛮不讲理,但世上总有一些重要的事,不表明态度是不行的。”
“你说得对,我们当然可以接受你的态度。”吕梁毅仍然温和:“我飞来沈海,不是为了给你爷爷当说客,我只是觉得你爸走后,这个家缺少很多温情,我不想再看到任何裂痕。人的力量太过渺小,和命运抢人的时候总是抢不过,活着的时候,能不能别再人为制造矛盾?就算你爷爷有错,毕竟是把你从小疼到大的,他的初衷并不是要害你。”
霍承光垂目片刻,问陆溢阳:“不介意我和我妈单独聊一下吧?”
陆溢阳捏捏他手就要起身,霍承光却问对面:“这次来沈海待几天?住哪儿?”
“旁边喜来登。”
“我送你过去。”霍承光带起陆溢阳,让两人告别,牵人去衣帽间,自个儿换了外出衣服,说去去就回。
临走前陆溢阳拉住他,眼含祈求。霍承光摸摸他脸:“我有分寸。”
走进喜来登套房,霍承光往沙发一坐,脸上没了在家里的轻松和笑容。
吕梁毅在侧边坐下:“说吧,什么话一定要拉我出来讲?”
霍承光十指交握,沉默片刻,接下去的话似乎不怎么容易说出口。
可他必须让母亲明白一些事情。
“这事我知道的时间不长,确凿证据还在查。”
他看向吕梁毅:“六年前爸爸飞机失事,航司公布原因是山间大雾,飞行员能见度误判造成的空难。当时我们都以为这是一起天灾,没有深入调查,可最近我发现,事情可能不是这样。”
吕梁毅瞳孔一缩,坐正了,认真听。
“爸爸是2017年6月15日那天走的,我也是那天在沈海和陆溢阳吵了一架。”
“之后他被朋友带去安全屋参加割首行动。因为那天凌晨开始,我国各大航信院内网陆续受到海外黑客攻击。爸爸乘坐的那架飞机,飞行员之所以产生能见度误判,很有可能是因为飞行高度和天气数据被恶意替换。”
“这种事航司不可能不知道,但我猜想,他们在事故陈述报告里隐瞒了事实,一口咬定是航司传输给飞行员失实的信息。事实可能不是这样,而是航信院给到航司的信息就是错误的。如果是前者,这起空难会被定性为独立事件,由航司负全责。若是后者,就是……”
——就是更高层面必须承认,是因为海外攻击造成数据恶意篡改导致空难。
这将对我国航空运输业造成重大打击。
这种层面的丑闻一旦曝光,摧毁的是民众对飞机出行的信心,届时掀起的负面舆论和后续效应不可估量。
这一点,霍承光相信不明讲,母亲也能想明白。
话音未落,果见吕梁毅双手掩面,轻呼一句my god。
给她几分钟缓了缓,霍承光才道:“网络安全一向是阳阳强项,他就是在那年第一次参加抵御海外攻击的行动,一举成名。”
“我查过了,当天是他率先在防御中发现那次海外攻击的真实目标是航信院,也是他持续追踪,抓出幕后黑手,海外黑客Red Devil。”
“我们不知道Red Devil是否主导了这起攻击,我只是了解到这人是国际知名大黑客,很多起国际大型攻击背后的组织者。很有可能他就是这件事的主谋,或者,主谋之一。”
“空难的事我会一查到底,给爸爸一个交代。”
霍承光声音沉,眼神凛厉。
“透露这事是希望将心比心,如果你知道Red Devil就是这起事件的主谋,就是造成爸爸英年早逝的元凶,你会原谅他吗?你会找理由说,Red Devil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或者明明航司也有问题,然后说服自己放弃心中恨意?”
“如果当年爷爷不编抑郁轻生的理由去骗陆溢阳,现在事情会怎样?陆溢阳会收到我写的分手信,他会来质问我,我们会把误会澄清……再不济不过是个分手结局,无论哪种,都不至于要了陆溢阳的命。”
“爷爷是把我们从小疼到大,所以我更加无法接受。屠刀拿在亲人手里,比拿在陌生人手里更让人痛。陆溢阳的病,手术治愈率百分之十都不到。不能说他现在活着,我就可以心安理得去原谅,我就不可能原谅!”
“所以不用来劝我。”霍承光说:“你什么时候原谅Red Devil,我就什么时候原谅爷爷。”
吕梁毅无语良久,像在斟酌措辞,可最后她只是说:“如果小陆命不长久,你难道要为他恨一辈子?什么爱情可以持续一辈子?”
她是过来人,过来人有发言权。
“我不是为爱去恨,是为良知。”霍承光起身:“这东西,总是跟我一辈子的吧?”
临走前回头,虽然无甚表情,语气终究流露出逼人的迫意: “这事常易也有份,现在我不动他,是我对爷爷最后的忍让,以后这公道我一定讨回来。”
房门打开又关上,吕梁毅明白这个“以后”,是指霍赢离世后。她愣着,像在消化这些让人猝不及防的信息,也或竭力想象儿子的心情。房中久久静默,最终,按在沙发上的手用力蜷起。
回天都,就见陆溢阳睁眼躺床上,一动不动对着天花板出神。
最怕他窗帘拉紧、闷声不响躺着,要么心里难受,要么身体难受,无论哪种,都看得霍承光很难受。
听到开门声,陆溢阳抬头看来:“那么快就回来了?”
霍承光应一声,去洗手换睡衣,上床撩起陆溢阳额发:“长了,要剪了。”
陆溢阳后仰,下巴翘高瞅他:“不用麻烦,后面会掉的。”
再养一周,就要回医院化疗了。
他仰头看来,引颈就戮似的。霍承光亲吻他拉长的前颈,牙尖叼起皮肤撕磨:“你短发样子很俊俏,长发样子很清冷,光头样子……”
没说完呢,陆溢阳就抱着霍承光开始笑,直觉他会说出什么好笑的话来。
很性感?很年轻?很禁欲?
“……很零。”
陆溢阳:“……”
想掐他!果然枕头不砸别人就砸他是有道理的!
霍承光抓住陆溢阳杀气腾腾的手,比划他头型:“好圆啊,怎么长的?光头一定很好看。”
我是你玩具吗?天天玩,天天玩,没完没了。陆溢阳甩手翻身不理人。
烫人气息追在耳后,霍承光顶顶他,追问:“是不是零?”
“请滚。”但凡拿别的顶,陆溢阳都不至于这么凶他。
“哪有零这么好滚?”身体贴上来,霍承光拱着他。
陆溢阳从枕头底下掏出手机,打开摄像头,直手拿远,气呼呼开始拍视频:“录一个!这是我短发的样子,某人说我没头发像0。哼,好像你就很1一样。有什么了不起?要让1变大还是变小,不得靠0?”
霍承光也入镜,一副笑脸:“没有零,1只是1。有了零,1才能成为无穷大或者无穷小。1和0的世界,就是比特的世界,就是陆溢阳的世界。”
“这就是我承哥。”陆溢阳手掌一横,对向霍承光:“我开的黄腔,他都能掰成哲学。他一本正经,他为人正派,他是正道的曙光,真理的化身。”
霍承光对镜头从善如流:“知道小陆同学和我在一起是什么吗?”
“什么?”
“θ”
θ(Theta),第八个希腊字母。陆溢阳秒懂,差点在床上笑到打滚。
霍承光也笑,接过手机,把笑得肚子痛的人拍下来。
最后笑到没力,陆溢阳趴床上 ,边擦眼角边叫承哥,过了会儿又恨恨掐他大腿。
霍承光靠着床头,两条长腿交叠,存心离人远点。
碰上陆溢阳他就忍不了,还下半身思考呢,他思考都省了,魔障一样。
欲望上来没法纾解的难受倒不怕,就怕自己随时随地动情的样子给人带来困扰。
不过掐还是给掐的。
但凡陆溢阳想碰,哪里都行,哪里都归他。
最后陆溢阳把手放到霍承光紧实的大腿上,拇指有一下没一下抚他肌理。
大笑过后,心里空落落的。
如果上帝让他上天堂,没有逗他笑的承哥,天堂不也成了地狱?这样一来,无论天上地下,对他来说竟然都是地狱了。
他的承哥就该待在阳光灿烂、花团锦簇的世界里,所以他也得拼命留在有霍承光的世界才行。
笑过这阵,进门见人独自躺着的凄清感扫荡一空,手机还在拍,霍承光问:“刚才想什么呢?想我妈?”
陆溢阳嗯。
“丑媳妇总要见婆婆。”
没接这个茬,陆溢阳收了点笑:“你妈妈很漂亮,保养得很好,一看就觉得……”
咬唇绷了会儿:“我和她不是一个阶层的。”
霍承光问:“第一次见到我,也有这种感觉吗?”
“没。”陆溢阳回想,很肯定地说:“你很帅很好看,也有贵气,但对着你,我没有强烈的阶层分明感。”
“明白了吗?”霍承光理所当然地说:“这就是你得嫁给我的原因,我们注定一个圈里的。”
陆溢阳呵:“我第一次见Andrew,比见你还亲切。”
霍承光:“你爱我,再见我弟弟,当然亲切。”
陆溢阳瞪他:“对对对,什么都你最好。”
霍承光给他拍个特写镜头:“所以我俩是绝配。”
抢回手机关视频,塞枕头底下。陆溢阳消停片刻,语气回归正常:“我不想你为了我,和你爷爷闹不开心。”
霍承光一点没犹豫:“我也不想你和你继父闹不开心。”
“不是一回事。”陆溢阳翻身朝上,有点烦躁:“我继父对我不好,我不想和他们为伍。”
“我爷爷对你不好,我也不想和他为伍。”霍承光问:“有什么问题?”
陆溢阳语塞。
霍承光总要解他心结:“今天你继父操起拖鞋打我,你会怎样?”
陆溢阳:“他打不过你。”
霍承光:“我说如果。”
陆溢阳:“冲上去和他拼命。”
霍承光:“我就是你,你为我冲,我自然也会为你冲。”
陆溢阳默了一瞬。霍承光无论说什么都能逻辑自恰,可为什么他就是不舒服呢?
没琢磨明白呢,就听霍承光说:“以前我就跟你说过,心安理得去享受是一个人成熟的标志,记得吗?”
当然记得,去磐龙山路上说的。
“亮出态度,不怕决裂,也是。”
霍承光手掌覆上陆溢阳肚皮,是让人安心的架势。
“别觉得我和家里闹不愉快,你就是罪魁祸首,就要过意不去。”
“你凭什么痛苦六年?凭什么被病痛折磨?就因为他是我爷爷,就要看在我的面子上粉饰太平一笔勾销?”
“没这种事!我欠了你爱情,不能再欠你公平。”
陆溢阳气势减弱,嘀咕道:“事情已经发生,你恨他,对现状没有任何帮助。”
“很多示威游行、静坐抗议的,对时局也没帮助,为什么要做?”
霍承光说:“如果我们明明很愤怒,却不去向加害者表达愤怒,他永远意识不到自己错。”
“我爷爷不是普通人,他从家主位置下来,仍然一言九鼎,一念之差能改变诸多命运。我不希望我哥、Andrew、小意,或者其他人,再成为他个人意志下的牺牲品。”
“人和人之间,原本就态度决定一切。”见陆溢阳若有所思,霍承光语气平静下来:“我爱你,是态度,所以我俩一个圈里的。我厌恶的,我不接触,所以我才是今天的我。如果对心里厌恶的、无法接受的,我模棱两可、得过且过、审时度势,我就不是我。我都不是我,你又凭什么爱我?”
“好了承哥!”陆溢阳差点吐血三升:“生命有限,我们不讨论这个问题了,再也不讨论了。你说得对,谁当活菩萨啊?谁爱当谁去!我们就得态度鲜明地活着。爱就是爱,恨就是恨,所以我俩才是一个圈里的。”
“对。”霍承光欺唇上来,给他一个热烈的1对钟情的0应有的法式热吻。
第80章 赚再多钱,连自己老婆都救不回来
这些日子过得神魂颠倒, 陆溢阳总觉得心里搁了什么事,被不做人的时光冲击着,就是想不起来。
这晚临睡前, 霍承光问他想养猫还是养狗,那事就蹦进脑子里。
拿过手机,打开日历算算时间, 应该生了吧?
翻出汤逢山微信, 发现上次发消息还在三周前。动完手术躺医院那会儿报了个平安, 最后一句是汤逢山说的:赶紧养好身体, 等你来抱我大胖儿子。
之后再没声音。
有大胖儿子就没兄弟?
陆溢阳打字:汤哥,嫂子生了没?预产期都过一周了吧。
等几分钟,那头没回应。
霍承光见说着话, 身边人看起手机来, 就凑头过来,一瞥微信上的名字:“晚上十点,想别的男人呢?”
陆溢阳把预产期的事说了一下。霍承光说,人家有宝宝了, 这时间点肯定在换尿布,明天打电话问问就知道了。
第二天起床看手机, 汤逢山还没回。挨到上班时间, 陆溢阳打电话过去。
没人接。
多年创业养成的习惯, 汤老板向来手机不离身, 绝不会错过任何一个电话和消息。
有点反常啊。
翻翻他朋友圈, 好久没更新, 于是陆溢阳找出众石的大马微信。
大马倒是回得快:汤哥家里出事了, 他老婆难产, 没救回来。
陆溢阳脑袋嗡一下, 半天没反应过来,抖着手给大马打过去。
汤嫂具体出什么事大马解释不清,只说难产,前几天人就没了,汤总没来过公司。
又一连给汤逢山打了几个电话都石沉大海,陆溢阳心也跟着沉下去,恶心想吐的感觉又涌上来,下床去洗手间都来不及,脚一落地就软倒,撑着床干呕。
主卧也有报警器,这点路他过不去,只好颤着手从床上摸手机,刚接通出一声“我……”,对面就知道不对劲。
很快传来脚步声推门声,霍承光从书房过来不过几步路,陆溢阳已经撑着地板吐了个昏天暗地。
昏昏沉沉醒来,该收拾的都收拾停当,身上恢复干净清爽,陆溢阳见两个小时过去,电话汤逢山一通没回,撑起身说:“汤哥出事了,我想去他家里看看。”
霍承光问清缘由,说:“不是不让你去,你身体这样怎么去?我让林叔走一趟吧,或者我代你去都行。”
陆溢阳摇头:“你不懂。”
霍承光见他一意孤行要下床,沉着脸按住道:“说到我懂。”
陆溢阳抿唇看他:“当年汤哥也是这样不断打电话发消息,就联系不上我。他那时放弃,或者让手下什么人来看看我,那我……”
如果当年汤逢山对他没那份热乎心,今天的陆溢阳又会怎样?
四目相接,有些话没必要再出口,霍承光微微叹气,收回手:“我陪你去。”
去衣帽间拿两套衣服,帮陆溢阳换过,自己也弄停当,抱他出门。
陆溢阳还要为下地争取一下,被霍承光冷眼扫来:“一人妥协一次,很公平吧?”
陆溢阳乖乖闭嘴了。
汤逢山家在凯德大楼往西三公里,从天都过去是城市横穿,要点时间的。
路上霍承光让人靠着肩头,用力揽住陆溢阳胳膊,给他支撑。
握着的手不停揉捏陆溢阳指头,分一分他的心,霍承光在耳边轻声说:“他们那边要在办丧事,你看一眼就回来。来日方长,要表心意以后机会多的是。”
陆溢阳点头:“我明白的。”
从没去过汤逢山家,但开始几年,汤逢山没少给他送东西,有时候是水果,有时候是土特产,说是老婆意思,朋友有难就要多照顾,何况这朋友还是当初帮他俩做求婚软件的。
陆溢阳过意不去,状态缓过来一些后也经常想到汤逢山,给他回个礼什么的,一来二去就有了汤逢山家庭地址,好方便快递。
如今照着地址找过去,也是中产小区,人车分离,车停地下后电梯上地面,一路循着门牌号,在底楼按许久铃,才听对讲机里传出一声沉哑的“谁”。
电梯上九楼,一梯两户,其中一扇门开着,汤逢山站在门口等他。
陆溢阳见到人也是吃惊,心中一痛,脚下发软踉跄,被霍承光一把扶住。
真地认不出汤逢山了!
他好像一夕间老了十岁,头发凌乱,胡渣拉碴。可能伤心过了头,半边眼皮耷拉下来,看人眼中都没光彩。
一身居家运动服,衣袖卷两卷,一侧肩上有几滩水印。离得近,能闻到身上浓重的酒味,间杂一股馊掉的奶味。
陆溢阳开口叫一声汤哥,说不下去了。
汤逢山侧身让他们进门,木木地站了两秒才想起应该招呼人,让他们客厅沙发坐。
霍承光:“要换鞋吗?”
汤逢山:“不用,坐吧。”
三房两厅挺大的,装修得不错,可现在乱,每样摊出来的东西都像找不到回家的路,甚至能看到一块拆到一半的尿布,压在还有汤汁的饭碗下。
坐是坐不下去的,不是因为沙发上扔着乱七八糟的口水巾和衣服,而是陆溢阳担心汤逢山状态,急于和他说话。
还没开口,就听房里传出婴儿哭,刚才进门时就听到里面一两声轻微哼唧,这会儿像终于需求得不到满足大哭起来。
汤逢山想招呼他们,又想回房,动作都带出不协调。
陆溢阳:“快去看下。”
汤逢山就进去了,陆溢阳跟着他。
这是主卧,墙上还挂着半旧不新的结婚照,大床边放了张崭新的婴儿床。飘窗窗帘半拉,遮住照上婴儿床的阳光。汤逢山弯腰把小婴儿抱起来。当了几天爸爸,这会儿仍然手忙脚乱,搞不清小家伙为何哭。
“月嫂呢?不是请月嫂了吗?”陆溢阳问。
汤逢山不自在地动动唇,拍着怀里的孩子:“被我气走了。”
“再请一个啊。”
“一时半会儿请不到。”汤逢山说:“都是提前半年订的。”
陆溢阳扫眼卧房,发现比客厅更难入眼,哪里都彰显着一个独身男人初为人父的慌乱。
他回头看一眼霍承光,后者明白他意思,先退出去,顺手帮忙掩上门。
小婴儿尿了,陆溢阳不懂这些,只能帮着参谋,等汤逢山换完尿布又抱着哄,孩子终于消停。只是放不回床,一放下又要哭。最后汤逢山只好一边抱着一边和陆溢阳说话。
梗阻性难产,产中子宫破裂大出血,上手术台没救回来。葬礼办过了,岳母走得早,老丈人白发人送黑发人也病倒,现在小姨子照顾着。汤逢山这边老人都没了,原本指望月嫂带孩子,结果被汤逢山暴脾气吓走。
“我不好,没控制住……我也不想的。”
说这话的男人没生气,好像意气风发的日子离他彻底远去。陆溢阳想起吕梁毅那天说的,人的力量太渺小,和命运抢人的时候总是抢不过。
他鼻头发酸,叫声汤哥:“孩子重要,你带孩子跟我去天都住段时间,我陪着你。”
汤逢山没什么表情,垂头看怀里,低声说:“算什么事。”
陆溢阳又怕又气:“那你客厅里那么多酒瓶又算什么事?”
“汤哥,别走我老路。”他上去拉住汤逢山的手:“我陪着你,我们一起扛过去。”
汤逢山哽咽,眼泪就下来了,反手握住陆溢阳,像冰冷中得到一点温暖:“我倒宁愿走你老路,你的爱人还能活回来,我是亲手送她进的炉子。”
陆溢阳受不了这种刺激,泪如泉涌,浑身难受地又泛上死气,手里却把汤逢山抓紧:“你听我说,这种时候就该想想什么是最重要的!你得把小宝带大,你自己都走不出来,你儿子怎么办?现在收拾一下跟我回去,天都够大够住,月嫂的事我来解决,一定找最好的,一定把小宝照顾好。你好好睡一觉,你得先恢复过来才能去想后面的事。”
汤逢山还想拒绝。
一段话说完,陆溢阳只觉眼前发黑,呼吸急促,又升起呕吐感,可他咬牙忍住,死死拉着人:“汤哥,那时候你帮过我,现在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帮你一把成吗?”
霍承光在客厅听全了。
术后精心养着,陆溢阳有段时间没发病,肉眼可见状态是一天比一天好,谁知得知汤逢山出事不过短短几小时,伤心焦虑下,整个人都不对了。
这种时候无论陆溢阳想干什么,霍承光绝不会说一个“不”字。
原本想等他自己劝服汤逢山,可霍承光听房里声音变了调,知道陆溢阳在强撑,赶紧推门进去扶住,对汤逢山说:“照阳阳意思办吧。孩子要人照顾,阳阳也动不得气,你也需要缓一缓,去我那里住段时间,月嫂和保姆都能备齐。再怎么样,先把最难一关过了再说。”
要不是听到有月嫂,汤逢山不会答应。
虽然没了老婆,他还是个大男人,没平白住去别人家的道理。
焦头烂额四天,日夜颠倒,睡不了一个整觉,被孩子折腾得够呛。汤逢山觉得累点没关系,可男人在没人教的情况下笨手笨脚,完全不知道怎么照顾新生儿。他已经对不起老婆,不能再对不起孩子。
汤逢山一咬牙:“等我理下东西。”
霍承光松口气,打电话让林叔上来帮忙一起理。新生儿东西多,林叔是过来人,怎么都比三个手足无措的大男人好点。
打完电话扶陆溢阳坐下,见他脸色发白,额头又在冒汗珠,胸口起伏间不是个正常的呼吸频率,忙低声问他是不是不舒服,是不是想吐。
陆溢阳摇头,说不出话,身体在变轻,视野在变窄,眨了好几次眼想保持镇定,最后还是靠在霍承光怀里,不动声色昏了片刻。
下楼后霍承光从车子后备箱拿出两个大靠垫,把后座垫好,让他靠得舒服些。
汤逢山抱着孩子和陆溢阳一起坐后面。霍承光在副驾,一路电话微信。
到家时,东西区已经各收拾出一间侧卧,连婴儿床、喂奶枕、温奶器、尿布这些东西都买了新的放客厅。
好的月嫂不可能临时有档期,但培训月嫂的老师是有档期的。翻了十倍价格,请来两位月嫂培训师经验都极丰富,再加护理师搭把手,四个人帮忙归置东西,布置房间,抱着小婴儿去了西区侧卧,就此安定下来。
一路回来,陆溢阳脸色越发泛白,霍承光想让他先去休息。陆溢阳不肯,非跟着汤逢山进东区侧卧。半小时出来,说汤逢山睡了。
时近中午,霍承光问他不出来吃点东西再睡?陆溢阳说让他睡吧,能睡着就不错了。
霍承光:“他不吃,你得吃。”
陆溢阳这才勉强吃上两口,摆摆手回床上躺着去。
不是想睡,就是压抑难过,身体心里都是。霍承光见人闭眼恹恹,就说些宽慰的话,躺旁边拍他背陪了一下午。
汤逢山太缺觉,睡到隔日上午八点才醒。来的时候光顾着收拾婴儿东西,自己胡乱塞几套替换衣服,洗漱用品都忘带。陆溢阳起得早,东西帮他全备好,发个消息,说放门口小推车里了。
汤逢山饱睡一觉,洗了脸剃了须,出门时终于是个能看看的样子。陆溢阳陪他过完早,一起去看过小婴儿,请他去起居室,一人坐了一个复古沙发发呆。
对话也是有的,只是间隔时间比较长。
“给小宝起名字了吗?”
“汤萧嫣,小名小言。”
汤嫂姓萧,陆溢阳就问哪个yan,得知是嫣然一笑的“嫣”后问:“儿子起这个字啊?”
“女儿。”
陆溢阳:“……”
“你一直儿子儿子的叫,还以为做过B超呢。”
“没做过,就我们…一厢情愿,每次开玩笑都说是儿子……”
…………
三十分钟后。
“汤哥,我昨晚担心地睡不着,你千万别借酒消愁。”
“只许你喝,不许我喝?”
“对,不许你喝,我得看着你。”
汤逢山叹口气。
…………
一个小时后。
“我现在理解你那时候说的了。”汤逢山仰头,眼泪流进领口:“太突然了,一个大活人说没就没了,这都什么事啊!”
“汤哥,会好的,可以走出来的,慢慢就能走出来了。”
“走出来个屁!”汤逢山抹眼泪:“六年了你都没走出来,你还要我走出来,你说你说的……”
陆溢阳抽纸巾给他,也抽张擦脸:“哭吧,好好哭一场,哭完还有小言呢。那时我要有个孩子,也不至于六年走不出来。”
“我就是觉得过不去。”汤逢山说:“我太没用了,你看昨天,你老公一个电话搞定两月嫂,这种时候就知道有钱有势的好。”
“我…我今年三十六了,奋斗半辈子,就想赚点钱光宗耀祖,去给我爸上坟时好有点底气,让我妈脸上有光,让她在亲戚面前抬得起头来。”
“可我爸没等到,我妈也没过上几天好日子,我老婆……那天在手术室外说要输血。我说多少钱都可以,只要你们救她,救救她。没用!救不回来!要是你老公,要是霍承光的话,就不会救不回来。他只要一个电话……一个电话,什么都能救回来。”
汤逢山陷在悲痛中难以自抑。
“医生出来说节哀的时候,我天都塌了。我这辈子到底在干什么啊?忙东忙西,陪她时间都没有。最后、最后站在手术室外面的时候,我才发现什么都是假的!赚再多钱,连自己老婆都救不回来,什么都是假的!所以陆溢阳,你也是傻的!你个疯子,赚一个亿,把自己身体搞垮,这种事你也干得出来。要是没得救了,你老公就是下一个我。我老婆舍不得死,孩子刚出来呢,你还自己找死,你个混蛋!”
悲痛会传染,想到霍承光躲在办公室喝酒抽泣的画面,陆溢阳也痛哭,手背抹泪。
“我知道错了,我又傻又疯,就是看他生我气,我不知道怎么办好就同意做梦三了。我没想弄死自己,我就是怕他生气不理我。”
“得了癌症我就后悔了,他还不如生气不理我的好。我要死了,他怎么办啊?他又要睡不着觉,又要去看心理医生,这次肯定比上次还严重,万一他也不活了怎么办,我真地好怕!”
人大概就这样,见到一个比自己还悲痛、哭得比自己还大声的,反倒不哭了。
汤逢山呆呆看身边人嚎啕,眼泪都忘了擦。
“你、你…别…你缓一缓。”
生怕陆溢阳这样哭下去,下一秒要嗝屁。
外面响起拍门声,惊醒汤逢山,赶紧起身去开门。
哭声太响,穿透房间,惊着了书房里的霍承光。
疾步进来,见陆溢阳哭得不知东南西北,也是大惊:“怎么了?”
蹲下叫他,可人悲痛至极时什么声音都听不进,什么人都入不了眼,陆溢阳陷在全然的悲痛中,根本不知他哭的那个“万一也不活了的人”已经来到身前。
汤逢山起床后就没见着霍承光,陆溢阳也没跟他说霍承光这段时间都在家,所以汤逢山以为这个时间点,家里就他和陆溢阳两个人。
谁知霍承光穿着居家服闯进来,汤逢山才知他根本没去上班,擦干眼泪,语气带出内疚:“说着说着,他就哭成这样了。”
汤逢山话音未落,霍承光连叫两声陆溢阳,就见嚎啕的人抽气后仰,眼皮一落,居然晕过去。【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