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这种行为挺没品的,你说是不是?
陆溢阳回沈海休息的那两日, 霍承光一个电话打给信息技术部总监吴达,为杜绝安全隐患,要求排查整栋大楼的监控摄像头。
收到电话的吴总战战兢兢, 因为上周一,他曾被叫上去挨过一顿批。
当时霍大总裁告知,公司局域网有安全漏洞, 会被黑客破解, 远程遥控监控易如反掌。
尤其总裁办公室入口处的摄像头!
请他两日内提出整改方案。
吴达晴天霹雳 , 赶紧回去排查。半日后不得不发邮询问, 总裁办公室摄像头究竟何时被入侵,技术部查半天,没发现任何漏洞, 也没发现任何入侵痕迹。
霍承光看了邮件心情复杂, 高兴居多,心想你们要能那么快查出端倪,他大概早被国际黑客干掉。
在邮件里写明时间,让人再查。
吴达不敢再发邮件 , 隔日上楼面见,羞愧表达了技术部骨干扑上去查, 仍未发现那时间点有任何入侵迹象的事实, 很诚恳地征询老板意见, 要不咱们报警?
霍承光冷冷看他:“没有证据, 报什么警? ”
没证据, 您为啥非揪着我们查呢?
吴达晓之以理:“没关系, 您就是证据!笔录的时候, 您可以跟警察说怎么发现摄像头入侵, 我们要相信警方的力量。”
钢笔点点桌面, 霍承光跟他拨乱反正:“跟你说这事不是为了把人揪出来,是为了告诉你,请加强技术管理。再让我发现一起入侵事件,请你另寻高明。”
吴达擦汗离开,回部门开展局域网加固工作,发来一份详尽安全报告。
以为事到这儿结束了,没想到一周后大老板又要求做摄像头排查。
老板问:“二十楼有十二个独立空间,为什么只有十一个摄像头在运作?”
这么小的事都能揪出来?
吴达汗毛直竖,立马回复:“是安总要求拆掉一间会议室的摄像头,现在只有十一个了。”
“怎么可以有视觉盲区?”霍承光质问:“给那间会议室装个隐蔽摄像头,单独线路,不要并入局域网。”
吴达:“……”
“装好后你上来,给我办公室弄个监控屏,帮我手机装下监控软件。”
吴达:“……”
霍承光:“还有,别跟安保部门说我在抓这项工作。”
大老板亲自抓安保,还要在办公室装监控屏?
吴达不知道出了什么纰漏,让老板大动干戈,只知道这种事打死他都不能泄露出去,万一安保部门闻风而动,老板目的落空,吃不了兜着走的是他自己。
解释就是心虚,霍大总裁对员工从不心虚,让你做你就做。至于为什么做,干嘛跟你解释?
这天效率奇高。总裁办公室入口处的摄像头被关闭,监控屏安到办公桌上,霍总手机也装好了APP。
2008室新装的针孔摄像头,单链路,只有霍承光手机能监控。
做完一切,终得大老板一句辛苦了。
貌似台风过境,雨后天晴。
七天怎么过的,霍承光不愿回想,至少周一进办公室时心情舒畅,眼看人八点三刻出现在底楼大堂,背个包,终于没再穿难看的众石LOGO羽绒服。电梯摄像头视角里,能看到陆溢阳外套里的白衬衫和领带。
终于有点职场人的样子。
除去会议室,二十楼被隔成三大区域。互联网公司流行扁平化管理,即便安荆也没独立办公室。
A区被团队占满,陆溢阳工位在A区和B区间的一片绿化带。
临时安置的,安荆让人把绿植移走一半,在窗前放个半开放的转角办公桌,边上绿植葳蕤,乍看是个通风、环境好、比其他工位私密的风水宝地。
陆溢阳随安荆到工位放包,脱外套挂椅背上。室内暖气足,穿一件衬衫足矣。
跟安荆一边聊天一边去茶水间,陆溢阳俯身,在水槽里洗杯子。
合身衬衫紧贴后背,勾勒出背心轮廓,褐色毛呢西装裤包裹双腿。
伸手时,同色皮带勒出流畅腰线,看得屏幕前的霍大总裁捻了捻手指。
霍承光自认有很高的道德水准,要行不道德时,他会用哲学理论去让它显得道德——否则他学哲学干吗?
楼层即天堑,他找不到理由天天去人面前晃。可明知人在身下几十米看不到,抓耳挠腮的心焦绝不利于他履行总裁职责。
心都飞了,让他怎么工作?
所以千万不要对他的行为安以“偷窥”的恶名,这是曲线救国。
他看的,是二十层内任何一位同事看得的景象,既不侵犯隐私,也不打扰对象,又能解他相思,没比这更好的方案了。
如此顺理成章,甚至无需哲学出马。
可是看着看着,霍承光扬起的唇角终是回落。
永远不要相信爱情就是放手这种蠢话。爱情是掠夺,是拥有,是不计一切代价要你在我身旁。看不到的时候想看到,看到的时候想拥抱,拥抱的时候想占有,占有之后还要你说爱我。
今天,现在,此刻,是接下去半年的第一天,他仅仅在屏幕前看陆溢阳,已然相思入骨。
周一从早到晚排满会,是霍承光最忙碌的一天。
AI总裁1.0版本需要调试,他作为提供范本的模型,要配合项目组开会。
国内电商在经历人找货、货找人、以及兴趣电商等发展阶段后,彻达打算结合自身优势,做一款让玩家在网游中开店和购物的电商游戏《圣域》,目前进入立项阶段。
还有霍承光心头重中之重——网安业务,在做前景分析和组建团队。这项目暂时由他亲自牵头,让孙谭宗和安荆配合,抽调几位公司资深白帽,把前期工作做起来。
都是排的上号的S+项目,后面还有好多长尾,未必需要总裁亲力亲为,但参加汇报会占他不少时间,再加近期几家国际公司派考察团来彻达学习,虽有VP接待,碰到名头响的大公司,仍要他亲自出马。
所以霍承光没办法一整天坐在监控前。
看眼监控时间都没,只能开会时握着手机,好歹手中有个通去那人的连接,便觉得陆溢阳真地陪在身边,得个精神寄托而已。
忙到晚上七点多,和李沁讨论着回去五十九楼,李沁要为下周会议做安排,打声招呼先行离开。
霍承光往办公室去,听秘书台后的Ella说:“霍总,Lusun在里面等您。”
安全起见,不存在他不在办公室让人进去等的情况。上周霍承光脑子抽了,跟Ella说万一Lusun来见,不管他在不在,尽管放人进去。
说这话时,他不觉得陆溢阳会主动来找,图个自我安慰罢了。
所以听Ella这么说,霍承光愣了一下。最后几步踩在云端,又惊又喜,推门时收敛表情,到底是真地见到那人坐在会客区的沙发上,心跳都快起来。
霍承光清嗓:“回来了?”
陆溢阳收起在看的手机,起身说:“上周五回来的,今天来上班。”
霍承光让他坐,自己去边上的单人沙发坐下,理了理领带:“西北还待得惯吗?”
陆溢阳点头:“还行,就是干。”
“旱季,要多喝水。下次去带润肤露。”
他看过去,陆溢阳也看过来,视线一触即分。
不想问陆溢阳为什么来,怕他说完就走人。可不问,霍承光也不知说什么好。
更放松的反而是陆溢阳,递来一份文件,好整以暇道:“供你参考。”
霍承光接过翻翻:“这是?”
“你们办公楼监控太松懈,防火墙等同于无。”陆溢阳缓缓道:“收你一个亿,多干点活也没什么。这两天我把这栋楼局域网扫了一遍,这份文件给你们信息技术部参考,希望尽快修复漏洞。毕竟不是每个入侵黑客都像我这样,什么都不做就乖乖退出去。”
在霍承光惊讶又无语的眼神中,陆溢阳表示说完,起身走人。到门口又回身,看向拿文件站起的人。
“这几天我反省过了,入侵你办公室监控是我不好,这种行为…”他对霍承光挑眉:“真得挺没品,你说是不是?”
说完拉门走了。
霍承光有种被自家技术部啪啪打脸的感觉。
坐回老板椅,打开监视器,就见陆溢阳一路电梯回二十楼,没回工位,去了2008,按密码推门进去。
附近只有一个摄像头能扫到2008门口。即便开了门,视角受限,要看室内却是不行的。
霍承光打开手机APP,点开小绿图标,连上名为“2008”的线路。
屏幕上出现景象,室内开了灯,非常清晰。
一张A4纸叠成三棱造型,一面对着摄像头,占据整个屏幕。
纸上黑色水笔画着一只卡哇伊的乌龟,圆圆的眼圆圆的壳,还有一把大榔头,斜斜敲着乌龟的头,旁边甚至有两笔重重敲击的效果线。
一边空白处,两个大字。
——没品!
霍承光血液倒流,整个人要冒烟了。
彻达不鼓励无效加班,下班高峰,员工从底楼蜂拥,奔向夜生活,整栋大楼渐渐进入静默期。
秘书下班,林叔进来问情况,下楼带晚餐,上六十楼开地暖和空调,换好饮用水后自行离开。
今天又是霍承光的加班日。
员工有上下班界限,一家企业的主人没有。顶楼是酒店式公寓,霍承光没空回家时就住上面。睡个觉而已,睡醒继续工作,对他来说都是常态。
办公室顶灯关了,留一盏高雅的铜制无影灯,黄色柔光勾出电脑前的侧影。
男人被明灭的光线雕刻得更为立体,拉出长长身影,像在述说无法言喻的落寞和孤寂。
日复一日,待回的邮件不会因为他开一天会而少一封。有时霍承光也自嘲,他真比古代帝王还苦逼,人家批一天奏折回去还有软玉温香三宫六院,他有回不完的邮件,回头面对的却是一扇紧紧闭合的门。
一扇不会对他打开的冷门。
2008摄像头彻底堵上,霍承光之后再登软件去看,镜头漆黑。
敲头乌龟送了,把戏被发现了,又被骂了,他还能怎样?
他不知道怎么办了。
飞鸽上得知安荆盘过开发进度,给Lusun的开发时间不紧迫,可霍承光不明白为什么陆溢阳每天作息那么不规律。
第一天8:45到公司,晚上10:30走。
第二天11:30到,01:00回家。
第三天13:00来,就没回家,早上去五十四楼洗个澡,继续一天工作。
第四天重复第三天的。
陆溢阳活再重,能重到让他一开始就废寝忘食、把公司当家的地步?
霍承光问安荆,开发碰到困难了?
安荆莫名,很顺利啊。
顺利为什么Lusun天天加班?
Lusun天天加班?我去问问。
问的结果:Lusun说他有自己的工作节奏,让我们不用管他。
霍承光看不懂陆溢阳节奏,更看不懂汤逢山的。
汤逢山不是每天来,但只要来都晚上。有时八点,有时十点,背个包晃晃悠悠进2008,一待一晚上。直到第二天早上走人。
时间长了,也有几次看到汤逢山半夜从会议室出来,坐电梯去员工食堂。
彻达不鼓励加班,但产品部门通宵赶进度很正常。食堂有24小时窗口,汤逢山通常打包一份馄饨再回二十楼。
怎么看都像男友加班,来陪睡、陪吃、陪聊,贴身照顾的小媳妇角色。
会议室不大,那两人通宵关里面干什么呢?
第62章 反正以后再也不见,这三个月你就别倔了
霍承光阻止自己往下想, 一想就是拿刀割他,可越阻止越想……所以某天起,霍承光中午都去B1食堂用餐。
这事引起轰动。因为食堂落成以来, 没人见自家总裁下来吃过饭。
霍承光第一次进去时整个食堂为之一静,他去队末排队,随便找个空位坐下默默吃。
没人敢坐他旁边, 周围三米无人敢近。食堂明明很挤, 就这地方形成空缺, 后面进来的人一眼能见到这个显眼包。
霍承光在一整个食堂的窃窃私语中, 在众星拱月般的眼神里,不紧不慢吃他的饭。
那份淡定让观者惊叹。要多强悍的心理素质才能如入无人之境,今天但凡换个人, 只怕窘到饭都吃不下去。
彻达员工以为自家老板只是下来吃一顿, 偶尔为之。谁知这天起霍仙女天天下凡,天天坐那个位置吃饭,一吃就是一个月,吃到彻达员工见怪不怪了。
偶尔李沁或几位VP上去搭话, 坐对面一起吃,顺便聊聊公事。
高管们觉得这样挺好, 每天在食堂看到大老板现身, 和员工吃着一样的饭菜, 觉得大老板更有亲和力了。
陆溢阳每天进彻达时间不太一样, 有天来得早, 和几位同事过完开发进度, 结束时卡在饭点, 安荆就邀大家同去B2。
陆溢阳一走进人群熙攘的食堂, 就见那片惹人注目的空白处, 霍承光独自用餐。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他出现在食堂,霍承光姿态放松,垂眼吃得不紧不慢,让陆溢阳瞬间想起当年金源名府和他吃的第一顿饭。
那个“极富教养的用餐礼仪模板”。
那时对人滤镜多厚!只要霍承光在家,他眼睛恨不得黏他身上。
安荆推推他:“发呆呢?排队啊。”
跟去窗口,陆溢阳苦笑,现在滤镜就不厚?现在看到,他不照样挪不动步?
贺旭在前面刷卡,和安荆打招呼:“我不过去了哦。”
拿着托盘往霍承光那边去,一屁股坐对面,叫一声:“二哥哥。”
这称呼让霍承光蹙眉,刚想开口,越过贺旭瞟到背对这边、正一边听安荆说话一边挑菜的陆溢阳。
相隔人从众,都能凭一个背影把他认出来。就像当年天寒地冻大早上去H大门口逮人,他就是能从一大群过马路的人中一眼看到背书包的小太阳。
贺旭说:“大总裁下来吃饭呢?我陪你啊。”
霍承光低头继续吃:“今天你们团队都下来吗?”
“刚和Lusun开会呢,就一起下来了。”
自从这天食堂遇到,贺旭再不点外卖,每天一到饭点积极下楼,拿着托盘坐霍承光对面。
有天吃完饭,霍承光对他笑笑:“每天这样,不怕被人说闲话?”
贺旭瞪眼,很快笑开:“谁说闲话?我们团队一个赛一个工作认真,根本没人管我和谁一起吃饭。”
霍承光看着托盘里的酸奶:“也不会当着你面说。”
贺旭为霍承光为他着想的心意感动,为打消他顾虑,维护自己陪他吃饭的正当性,解释道:“安总,为人正派,看到人嚼舌根会被他说。吴总,一心扑在工作上,叫他出来玩都没兴趣。辛总,对我很好,经常给我答疑解惑,绝不会嚼人舌根……”
把梦三团队各模块当家人细数一遍。
“看来你和团队处得不错。”霍承光问:“Lusun呢?”
提到Lusun,贺旭更好笑了:“见过小龙女在背后嚼舌根吗?就不可能好吧!每天看他多寒暄几句都不容易。”
“他在办公室不怎么说话吗?”
贺旭转头看远处,Lusun和安荆他们坐一块儿,隔好几排座椅用餐呢,回头说:“他像台高性能计算机,每天一靠近他,就感觉他大脑CPU在高速运转。这样伤身体呢,我觉得他可能身体不太好。”
霍承光语气一紧:“身体不太好?”
贺旭点头:“好几次早上碰到他,他脸色都不好。怎么说呢,像宿醉后的感觉。还有一次我来得早,看他在洗手间吐。”
霍承光顿了顿,问:“他是不是有间会议室?听说他工作强度很大,天天睡公司?”
“睡公司?”贺旭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我每天下班时他还在,不过不至于吧!他开发进度完全超前,前几天安总还说照Lusun这速度,用不了半年,四个月左右就能做完了。”
就是压缩将近三分之一的时间。
“他很努力。”霍承光微笑:“你多学学人家,你的学历加在彻达的项目经验,后面找工作,什么公司不能去。”
“我还找什么工作?”贺旭咬唇:“你直接让我转正得了。”
霍承光敛笑,撕开湿巾擦手:“你要不在工作场合叫我一声二哥哥,我还考虑考虑。你动不动这么叫,我想留你也不能了。”
贺旭面色徒变:“我……”
点到为止,霍承光说声“慢用”,拿起托盘走了。
这日下班时间林叔照旧上来询问,听说今天又不回去,未免抱怨:“公司住一个多月了,最近这么忙?”
霍承光回邮:“你也得个清闲,不用每日接送。”
“都累瘦了。”林叔叹气:“工作再忙也不能不顾身体,老爷子问起,我怎么说好?”
霍承光眼睛没离开电脑:“我最近不回京城,胖还是瘦,他顾不上。”
林叔旁敲侧击:“他经常问我你的时间安排,好帮你……”
霍承光终于看他:“你看我这样,有时间去相亲吗?下次他再问,就说我没空。”
“老大不小了。”林叔摇头:“真沉得住气。”
霍承光拿过烟盒抽支烟,打火机咔嚓点燃,吸一口:“就这事,别来烦我。没事你早点回去。”
“少抽点。”林叔无奈,临走前说:“最近一进办公室就烟味,你以前一天不超一根的。”
霍承光对他晃晃夹烟的手,等人关门走,又抽两口,把剩下邮件回了。靠进大皮椅,喉结耸动,深深吐出一口烟雾,在尼古丁的气息里放空。
看向监控屏。
一个多月来,他的生活就在这块屏幕里。
久而久之,屏像捕网,让他走不出去又退不回来,每天只能在屏幕前踯躅,清醒地看着自己沦陷。
此刻屏幕里陆溢阳戴着细边眼镜,正去楼梯间按电梯。
霍承光抽口烟,靠着椅背静静看他。
如今陆溢阳每日动线上的摄像头编号他如数家珍,随手输个号,就能跟他步伐,不紧不慢把他去到的每处影像及时调出,让屏幕连成一幅绝不会缺男主角的默片。
募地,霍承光抽烟的手一顿,视线微凝。
电梯里没人,陆溢阳进去后按底楼,下行过程中忽然看来。
没错!屏幕里的陆溢阳抬头,镜片后的双眸对电梯里的摄像头直接看过来。
不是随意瞥一眼又转开视线的看法,而是专注地凝视镜头。反馈到监控屏上,就是陆溢阳的视线穿透线路,对上这头的霍承光。
他在看什么?
霍承光拧眉。
电梯到底楼,陆溢阳走出大楼。十几分钟后,拎着个便利店的塑料袋原路返回,回去2008。
看来今晚又要加班。
霍承光在屏幕前扬唇,依稀带点意味不明的笑。眸光一抬,看向办公室门口的摄像头。
凝神片刻,他把刚点的烟径直按灭。
自从拿到大老板给的漏洞文件,吴达回去研究许久,发现技术部以为的天衣无缝,原来在这样那样的攻击下如此不堪一击。
技术部模拟一遍后吓出一身冷汗,越发觉得大老板深不可测。明面上给予机会整改,背地里早把漏洞查清,就看你能不能查缺补漏。
他们让大老板失望了。
吴达以为要卷铺盖走人,谁知一个月上头没声音,直到这日被一通电话叫上五十九楼,大老板又布置让他看不懂的任务。
此时的吴达对霍总心生敬畏,只要不让他卷铺盖,做什么都行。
就四个字:不问,照办。
这任务说简单也简单,就是把总裁办公室入口处的摄像头拆了,重新装三个监控。
一个仍然装入口处,一个装在办公室正中的天花板灯架上,面对办公桌。
还有一个……还有一个很诡异。霍总居然要求装在六十楼卧室里的墙上,正对大床。
三个摄像头都是单线路,设了密码,只有霍总手机可以看。
吴达猜测最近总裁办公室大概遭了贼,装三个头,很有可能是为了搜集证据。但是因为涉及大老板隐私,所以全要单线路,只能老板手机看。
这么一想,合情合理。
总之当你做事不给别人理由,没关系,别人会给你脑补一堆理由。很多时候,别人脑补的理由往往比你自己想的还要合情合理。
当晚霍承光发邮,让安荆明早十点带队上来做开发进度汇报。
邮件发给安荆,cc Lusun、吴总、辛总……
隔日听完汇报,霍承光对项目进程远超预期表示欣慰,同时开玩笑般提点安荆,一定照顾好团队里的功臣,看人家Lusun,脸色都没一个月前好了。
安荆冤枉没呼完,霍承光就宣布散会,说Lusun你留一下。
送几位成员出去,关好门,慢慢踱回来。撑着陆溢阳椅背,把他转过来面对面。
霍承光俯身注视陆溢阳,目光在他脸上逡巡。
一个多月,去食堂吃饭不理他,电梯遇见装哑巴,他已经受不了终日隔着屏幕去看这个人。
他要陆溢阳就在面前,要视线直接落他脸上,要这双好看的眼睛离不开他。
近距离地看,霍承光发现贺旭说得对,陆溢阳眼周略显憔悴,面色泛白,不是健康气色。
在他挑眉,用眼神询问留他下来做什么时,霍承光直接道:“梦三不赶进度,不用逼自己天天加班。”
陆溢阳眨了下眼:“你怎么知道我天天加班?”
霍承光直起身,靠着书桌注视他:“原定半年的进度,硬生生压缩三分之一,为什么?”
“时间就是金钱,还有好多项目等我做。”陆溢阳说:“放心,压缩时间不代表偷工减料。等我交货,你可以让安荆和Andrew好好验收。”
“看看你脸色。”霍承光说:“我是怕你再这样赶工,哪天晕倒在办公室,我还要叫救护车送你去医院。”
“那你放心。”陆溢阳无所谓道:“众石给我买了保险,就算要理赔,我也不会找彻达。”
霍承光笑出声,行,跟他杠就是自取其辱。
同住时就知道,陆溢阳开嘲讽就是一把突突的枪,没想到有朝一日这把枪会对准他。
霍承光看眼办公室里的摄像头:“你上次给的报告我给技术部了,他们已经修复你提的漏洞。总裁办公室是公司中枢,安全起见,他们又给这里装了新的摄像头。”
闻言,陆溢阳也转头看向天花板。
不等他开口,霍承光拍拍他肩,示意他起身跟他走。
推开办公室右侧一扇同色隐形门,门内有楼梯,霍承光带他上楼。
“六十楼有三套酒店式公寓,都是总统套。”
霍承光带他去其中一套,参观客厅,介绍厅里的灯,还开门带他看卧室。
霍承光指卧室天花板上的射灯:“这是无影灯,照下来屏幕不反光,你可以带笔记本上来加班。晚上不用住会议室,来这里睡。我让Ella给你磁卡开权限,刷卡就能进。”
“还有,你的卡可以电梯直上六十楼,不用通过我办公室,这间6002给你。”
陆溢阳被莫名其妙带看一圈,皱眉,语调微冷:“霍总,我来打工的,这样总裁级别的待遇我受不起。”
霍承光带他走出公寓,等电梯时说:“就算你讨厌我,我都希望你好好的。别想着赚钱,最后把身体搞垮。”
对上陆溢阳,他眸色认真:“我还是会心疼的。”
陆溢阳瞳孔微张,在这句话里些许失神。
电梯54楼、55楼、56楼……
目视光点跳转楼层,霍承光缓缓说:“知道你做完项目会走,最后三个月了。”
电梯叮一声到达六十层,门徐徐打开。
霍承光把住门框,回头看他:“反正以后再也不见,这三个月…你就别倔了。”
第63章 有人追就好,不必多我一个
霍赢好几个电话霍承光都没接, 最后打到林叔手机上。
霍承光只好听老人家在电话里教育了他整整十分钟的人情世故,最后说:“爷爷,贺旭聪明机灵, 专业知识扎实,是块好苗子,第一份工作定在彻达是毁了他。”
“因为有我在, 因为是熟人公司, 他会产生依赖, 心思反而不在业务上, 这样的开头对年轻人不利。如果您不方便和他爸说,我给贺董打电话吧。”
霍赢知道孙子不是没道理,可他本意并非为贺旭:“贺旭的事你处理, 但我希望你和贺晴有空也接触一下, 人家姑娘家世清白,高学历,人品样貌都拔尖,很多人追, 你加把劲。”
“有人追就好。”霍承光淡漠道:“不必多我一个。大哥喜事将近,爷爷多放点心思在他身上。爸爸不在了, 很多事要您做主。”
林叔帮忙清理烟灰缸, 听了全程, 待他挂断没忍住:“老爷子听你这么说, 挂了电话又要胸闷。”
霍承光放下手机:“爸爸走了他难过, 想要小辈圆满, 我都明白。可有些事勉强不来, 我今天表了态, 以后你也轻松点。”
林叔把干净烟灰缸放回桌上, 笑道:“照我看,你爷爷只是不知道情况,二少爷最近是不是…?”
霍承光坐下更新邮件:“不要瞎猜。”
欺负我这个过来人眼瞎呢?林叔笑得意味深长,从霍承光吹得精致的发型,修得干净的面容,看到身上挺括的衬衫和领结。
二少爷平时也注意形象,但最近明显不一样。就连他坐在电脑前回邮,嘴角都噙着笑。
笑没笑,霍承光根本没察觉。
他抽烟,咳嗽,没人的时候对着屏幕惆怅。夜深人静时地板浮起月光,他就转过老板椅默坐,看月亮,看高楼,手里的烟不停。
每晚离开办公室,回去六十楼都在午夜一点后。
洗完澡,房里空调开得热,他穿条真丝睡裤出浴室,上床开启一盏床头灯,躺下了还辗转反侧,最后坐起身,烦躁地撸把头发。
打开床头柜抽屉,拿出药瓶倒两粒,白色药片托在手心,他像有些犹豫,最终还是含水吞服。
再上床,翻来覆去逐渐平息,终于匍匐着睡着。露在被子外精壮的双臂肌肉拱起,线条健硕。
无论睡得多晚,早上六点半闹钟一响就会准时醒来。
外面天亮得晚,六点半光景室内仍然昏暗。霍承光不急着去洗漱,就靠在床头捏山根,也不知陷在清醒不过来的起床气中,还是被深深的颓丧笼罩,迷迷糊糊七点才掀被下床。
彻达总部主楼副楼将近一万名员工,无论会议室里一起坐着开会,在走廊上遇到或餐厅见到,人前的霍大总裁永远西装笔挺,思路清晰,纵使神情淡漠,但精神奕奕。没人知道繁华褪去,夜深人静时的霍承光怎样被失眠折磨。
自从那日开会被老板点了一句,安荆对陆溢阳更加上心。
每日午休时间一到,要么中断会议,要么直接去陆溢阳工位敲敲隔板,让人跟他下去吃饭。
好在陆溢阳最近一段时间都上午来,他还能抓住午饭时间表表关怀。
可是看陆溢阳吃饭,安荆很头疼。
以前陆溢阳还会选三个菜,后来变两个,这段时间更离谱,经常就一个蔬菜加一碗粥。
安荆总是问他,你一个大男人,一顿饭吃这点,能饱吗?
陆溢阳总是笑,说句on diet。
一起吃饭的同事开他玩笑:“你还要减肥,我们不要活了。”
叉块餐盘里的牛排,放陆溢阳餐盘里,安荆看他低头喝粥时越发显得瘦削的脸,语重心长道:“多吃点吧,每次看你吃东西,我都有种彻达对不起你的感觉。”
陆溢阳笑纳了,细嚼慢咽下问:“最近公司遇到什么困难吗?”
“什么意思?”
“就是经营上,或者股市上,没出什么事吧?”
安荆不明白他为何这么问:“你看到哪里有负/面/报道?”
陆溢阳摇头:“不是,随便问问。”
“没有吧。”安荆说:“每周高管例会,没听有什么大事。”
看到陆溢阳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安荆抓紧机会怂恿:“这么关心我们公司,项目做完加入彻达吧。我们这地儿太适合你发展了。有梦三的功绩,你进来能独当一面,起点不会低。”
陆溢阳问:“怎么个不低法?”
周围有同事,有些话不适合讲明,安荆斟酌,挑能说的:“我们大老板很看重你,凭他三顾茅庐的心,只要你来,肯定不会亏待你。”
三顾茅庐?霍承光居然跟安荆说他三顾茅庐?陆溢阳表情奇怪,忍不住朝坐在前方好多排,正在用餐的某人瞥去一眼,最终说:“我考虑一下。”
安荆为大老板做了马前卒,探了路,自然要将结果及时反馈。
霍承光在飞鸽上看到这句“我考虑一下”,那晚失眠更严重。
孤灯残影,他靠着床头半阖眼,硬生生地熬。熬到半夜两点多实在熬不下去,只好吃药。
只不过这次两粒不顶事,一个小时后又起来吃两粒。最后在三点半光景,趴着一动不动睡着了。
睡不了一个整觉对人的折磨是巨大的。这段时间以来,霍承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下去,有时白天回办公室撑不住,在桌上趴一会儿,快速补个眠,十分钟的样子,最终不是被秘书叫醒,就是被内线电话惊醒,只好揉着疲惫的眼继续处理公务。
有两次吃过晚饭林叔还没走,他沙发上坐着喝茶消食呢,喝着喝着睡过去,手里茶水翻倒在衣服和沙发上,最后还是林叔虎了脸收拾,让他快去六十楼休息。
真上床又睡不着,最后还得吃药。
吃药,吃药,吃药,四粒、六粒、八粒……越发朝着不要命的数量去。
这天食堂午餐时,霍承光正垂眼喝汤,身前有人问:“我可以坐这儿吗?”
这道声音他等太久了,久到真地响起时,霍承光都觉得自己幻听。
他抬眸看去,注意力立时走偏。
面前人气质清冷,真地很适合穿白衬衫。
“当然。”
陆溢阳放下餐盘,第一次坐到霍承光对面,从容不迫地用餐。
不说话,就光光吃他的。霍承光吃得差不多了,也不开口,不紧不慢喝那碗已经无料的清汤。
陆溢阳舀起一勺粥,轻轻吹下烫:“上次你说…想睡觉的话可以去六十楼,还作数吗?”
压抑不住的喜悦从霍承光眸中透出,他忽略轰然心跳,用听不出异样的语调淡声道:“当然,你想的话,随时可以去。”
“我最近……”陆溢阳眼睫微垂,给出合理解释:“睡得不太好,不想耽误开发进度,还是找个地方把睡觉问题解决才行。”
霍承光没多少迫切,全然理所当然地说:“上来睡吧。”
为着今晚陆溢阳会上六十楼,霍承光像是要避嫌,一直在办公室加班没上去。
只他一人的室内静谧非常,连空调都调成别来打扰的静音。他忍了一天没碰烟,到晚上会忍不住喝两杯的威士忌也没倒。
电脑前办公,到下半夜扯下领带,脱下西装,解开两粒领口扣子,就着一身与夜相融的黑衬衫坐去沙发,陷进柔软的靠背里,仰头对没开灯的天花板出神。
墙上隐形门从里打开,为了不让人觉得突兀,门内走出的人还特意屈指敲了敲门板。
因为难以入眠、反应略显迟钝的人过了好几秒才偏过头,朝那方向看去。
陆溢阳走到他身前,在同张沙发上坐下。不挨着,也没离多远的距离。
霍承光后颈靠着沙发,像头抬起的力气都耗光,唯有眼睛攒着最后一丝力气转来,声音疲惫沙哑:“还不睡啊?”
不知陆溢阳几时上的楼,有没有睡过,总之这一刻他没换睡衣,还穿着那身在霍承光眼里盘靓条顺的白衬衫和浅咖西装裤,以放松的姿态坐在那里。
也许室内光线暗,成功掩去白天剑拔弩张的不对付,也许刻骨铭心的爱意终究让人心软,陆溢阳声音柔和不少:“睡不着。”
静静凝视他侧脸,霍承光轻声道:“哈基米不在的那几天你也睡不着,我抱着你就睡着了。”
六年前的事了,一个提得顺畅,一个听得动容。陆溢阳低头,放在两侧的双手下意识就想循着习惯去捏指根。手还未抬,就觉得有热气在靠近。
不带侵略性,只是缓缓往这边靠,放足时间让人退开,给足机会允他拒绝。可最后,那股热意还是成功笼住一动不动的陆溢阳。
霍承光将脑袋倚他肩上,虽是小心翼翼,到底充满无声无息的依赖:“靠一会儿,也许就能睡着了……”
陆溢阳再没动。
一分钟不到,耳边响起规律绵长的呼吸。
霍承光睡着了。
半小时后,陆溢阳小心翼翼抬起他搁在自己肩上的脑袋。
没办法把人弄上楼,但让他在沙发上躺倒睡得舒服点还是可以的,谁知刚把脑袋抬个角度,霍承光就醒了。
有一瞬精神恍惚,他坐直,脸上带着深重倦意,按住额角重重眨几下眼,醒神般回头看身边人:“我睡着了?对不起,你快去睡吧。”
有功亏一篑的沮丧,陆溢阳歪头看他:“很晚了,你也快点上去睡。”
霍承光听劝,跟他一前一后上楼去,道声晚安,各自走向不同房间。
可霍承光回房后没上床,就在卧室窗前站着,染上红血丝的眼睛对着窗外出神。片刻后终于想起,去浴室洗了个澡,出来时睡衣穿得齐整,像知道自己仍会失眠,没有上床挣扎一下的过程,直接拉开抽屉拿出药瓶。
手边没水,他回客厅取个玻璃杯,凑着净水器接水,就听门铃声。
电子音在静谧暗夜催人心肝,霍承光去开门。这个点会来按门铃的不可能是别人,所以看到门口站着去而复返的陆溢阳时,他一点意外的表情都没有。
陆溢阳投来的双眸中情绪复杂,霍承光不敢妄加揣测,只好一言不发等他示下。
“什么都别说。”陆溢阳板着脸,从他让开处走进客厅,并不停留,径直去卧室。
霍承光取过水杯跟进去时,陆溢阳已经占大床一边兀自躺下,见人进来,抬手关掉床头灯。
室内陷入黑暗,没来得及拉上的窗帘只透着让人不至于磕碰的光线。
陆溢阳:“过来睡觉。”
两口水下肚,玻璃杯轻轻放上床头柜。床垫下陷,霍承光毫不犹豫把不请自来的人抱进怀里。
果真一句话没有,更无越矩动作,他把处心积虑的心酸和失而复得的狂喜不为人知地释放在轻缓的呼吸里,闭上了眼睛。
第64章 对,我有病!病了整整六年!
这是件很神奇的事。
神奇之处在于两位当事人三缄其口, 没人多问一句为什么,没人解释一句是因为。
反正这晚开始,陆溢阳十点就躺上霍承光的床, 后者就关灯,乖乖抱人一觉到天明。
有点差别的是第二天进房前,陆溢阳扯过霍承光, 没进6001, 去了隔壁6002。
反正一样的房间布局, 之后他们都睡6002。
陆溢阳放了几套替换衣服, 每晚洗完澡,出洗手间就一言不发躺下。
总还是有气,总还是别扭, 总选择背对人。
背对也没关系, 背对更好!方便霍承光舒舒服服搂着人。
这一向是他们抱睡的最佳姿势,只不过怀里人比过去高一点,以前霍承光喜欢下巴搁他脑袋上,现在搁不上了, 陆溢阳不配合。霍承光只好退而求其次,右臂伸他颈下, 左臂揽着他。
开始几次, 手偷偷摸摸从脖子下穿过陆溢阳就往前挪, 非要避开这意图。
霍承光顿一下再尝试, 陆溢阳再往前挪, 他就不客气了, 左手一伸, 右手一扣, 不给动了。
陆溢阳顶也顶不开, 几次之后成了约定俗成。
算了,都躺这儿了,还差这几公分?
总之每晚都是一场心照不宣的默剧,不过隔日醒来总是只剩霍承光一个,看向身边空缺,纵使遗憾,心里还是美的。能抱着人他就心安,就睡得沉,能一觉直到天明。
不知道陆溢阳什么时候走的,不过没关系,只要每晚人还来,他很知足了。
对最近这段时间晚上九点半到十二点陆溢阳会消失这件事,汤逢山一开始是不理解的:“你要回家就跟我说一声,不回家就抓紧时间搞程序。我晚上九点出门,我老婆都怀疑我有外遇,你还让我十二点后再来,你看她跟我离不离婚!”
陆溢阳坐在2008的行军床上闷声被人训,最后说:“她孕期要人照顾,你也不能天天出来。这样吧汤哥,明天开始别来了,我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可以的。”
汤逢山一屁股坐上另张行军床,扒扒刚剪的板刷头,烦躁得不行:“到底还要多久搞完?”
“快的话,再两个月吧。”
“天天想你都这样了还要为人卖命,我就……”汤逢山走两圈又坐下,坐立不安。
“汤哥,一个亿呢!多少人一次能赚一个亿?”陆溢阳抬抬眉,老天爷砸馅饼的样子:“我们五五分!做完这票,我保证找个地方养老去。”
“要吃什么,下去帮你买。”汤逢山白眼都要翻上天:“搞快点!别浪费时间在无谓的事情上,时间……”
“……就是生命。”陆溢阳笑起来。
“任性吧你!”汤逢山是真无奈,真不想理他。
坐回电脑前,屏幕上程序密密麻麻,陆溢阳戴上细边眼镜,看了眼时间。
00:55了。
争取四点前搞定这个模块。
自从上六十楼陪睡,他工作效率直线下降。原本每天坐工位上就是装装样子,主要是整理思路,脑中预演一遍待打的代码。吃完晚饭关进2008才是真正的主战场。每晚搞八小时是极限,睡一觉等清醒,第二天周而往复。
现在九点半要上楼,每天只能凌晨下楼后再工作,弄到早上七点一定要收工,否则他没自信第二天还能以正常状态出现在办公室。
所以这段时间,安荆他们再见不到陆溢阳下午一点前出现在工位上,更别提去B1吃午饭。
这晚霍承光没忍住,抱人在怀时问一句:“最近怎么不去食堂吃饭了?”
陆溢阳没好气:“陪睡还是陪吃,只能选一样。”
在他颈间叹气,好久黑暗里才有声音:“什么时候吃睡在一起就好了。”
曾经如你所愿,是你自行放弃,如今……陆溢阳凶巴巴道:“还睡不睡了?”
抱归抱,睡管睡,面上照旧软硬不吃,好像一言不顺心,他就再不顺着你。霍承光反复回想过去的陆溢阳,发现那时的小太阳多软和、多迁就他呀,如今真是……一言难尽。
可怎么办呢?
过去的陆溢阳他爱,现在的也爱。萌萌宝也好,凶凶宝也罢,只要还是他怀里的宝,怎样都好。
睡两周了,疲惫劲终于缓过来,心里就开始痒,可霍承光知道界限在哪里。
那日只是试探着啜下脖子,陆溢阳就当场翻脸下床。霍承光赶紧道歉,就差发誓原地出家才把人哄回来。
如今得陇望蜀的事再不敢做。上面抱得紧,下面隔被子还得离远点,生怕不小心戳到人,徒升尴尬。
陆溢阳也很烦恼……那个抱着就秒睡的霍承光哪儿去了?
每天都给抱了他还不睡,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两人就在黑暗里你知我知地耗着,耗得陆溢阳有苦难言。都没搞明白,他为什么要让自己陷入如此被动的境地。
有天晚上索性躺平:“你最近睡得挺好,我活多,要不……”
霍承光一言不发让他走。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的时候陆溢阳气得不行,晚上又乖乖回6002让他抱。
霍承光挺了两晚没合的眼终于安心闭上。
陆溢阳没辙了。他成了蛛网中的困豸,困住他的不是霍承光是他自己!是他曾经的爱和现在的心软。
为此只好退让,只能牺牲一部分工作时间让自己更疲累,让那个几乎可以预见的前景无情地增加发生的几率。
身后温热气息拉他沉沦,也会让他做起美梦,好像六年前那句奢望的“我爱你”曾在耳边响过。好像他们好了六年,没有当中那些支离破碎的噩梦。而他现在不是贱,不是献祭般的姿态去迎合这个男人的需求。
就这样吧……很多时候不知怎么办的话,就这样吧。
这日春分,傍晚小雨忽至,淅淅沥沥打着窗框。林叔临走前说了一句,6002和6003要做大保洁,这几天住不了人。霍承光吃过晚饭在电脑后忙,听了一耳朵。等陆溢阳来,自然跟他说一声。
陆溢阳先去6001洗澡,出来时拿着毛巾擦湿漉漉的头发。
窗外雨声忽大,伴有春雷。他靠着床头,想起听闻噩耗那晚也是个雷雨夜,后来他就开始失眠……这就想到霍承光吃的安眠药是哪种,万一……
拿下毛巾,打开床头柜抽屉,发现药瓶还在。
拿出来一看,瓶身上贴着标签,是咪达唑仑。
松口气。这种安眠药他很熟悉,那段时间他也不得不靠它阖眼。
指甲一顶打开瓶盖,想看还剩多少药片……服药时禁酒,安全起见,他得跟霍承光说一声。
今晚有点忙,回6001比平时晚一刻钟。霍承光上楼时自嘲,陆溢阳肯定不会等他,肯定关灯躺下了。
没想到门一开,灯还亮着,陆溢阳就静静靠着床头看他。冷风从窗台没关严实的缝隙吹入,外面雷声大作,暴雨倾盆。
“还没睡?”霍承光过去关窗,窗台被飘进的密雨打湿一片。
拉上窗帘,雨声被隔绝在外,房里安静下来。
真难得,今天居然在等他!霍承光回床边笑笑,反而有点受宠若惊,不知说什么好。
陆溢阳瞪着他,光线式微的床头灯照出眼中分明的血丝。
霍承光问:“怎么了?”
始终紧握、搁在屈起膝头的手缓缓摊开,瓶身倾倒,一粒粒白色药片落豆般掉到床上。
霍承光瞬间心脏紧缩,发不出声。
“很会耍把戏、博可怜啊!”陆溢阳声音浸着寒冰,眼睛都要喷出火:“MM豆总裁!!”
药瓶被他狠狠砸地上,“我傻B我犯贱!我要再信你一个字,我就不信陆!”
下床汲着鞋就要走。
霍承光被他凶神恶煞的样子镇住,眼前发黑,全是陆溢阳决绝而去的背影。
他失去冷静,大步上去拉人:“听我说!”
“说什么?”陆溢阳回身吼道:“说你没拿巧克力装安眠药骗我?说你真失眠真有病?”
“对,我有病!病了整整六年!”霍承光像拽着最后一根救生浮木一样死命拉着他,眼眶激红:“想对你好,想跟你好好相处,可我怎么说你都不听!陆溢阳你教教我!怎样你才肯回来?”
“还要我回来?”陆溢阳怒不可遏:“你哪来脸说这种话?”
“我就不要脸了!”霍承光被一种难以形容的不甘和沮丧淹没:“对着你我还要什么脸?我只要你回来!”
“我不可能喜欢一个骗子!你骗我三次了!”陆溢阳推他,想摆脱他的禁锢。
“隐瞒身份是我不对,不是针对你,只是正好那年遇到!这次也是我不对,可我实在没办法了!”霍承光索性将他推拒的手一并抓住:“还有哪次?说清楚!我到底还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
眼泪止不住地淌,陆溢阳悲愤到脸都涨红:“你让人给我送遗书,让人告诉我你死了!你都死了,为什么六年后还要出现?!”
霍承光愣住了,他没听懂。
脑子很快哐地一下。
“……遗书?”
“那年我就说了句我也没那么爱,我不是真心的啊!我就说错一句话,你就用这种方式甩我?”陆溢阳在对方失神的眼神中抽手拭泪:“不告而别,玩失踪,不接电话也没消息,那三天我都疯了!可最后我等来什么?就等来你派人给我送遗书,告诉我你死了!他说你死了!”
天方夜谭一样,霍承光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我是让人给你送过信,不是遗书…我没让人给你送过遗书……”
像终于反应过来陆溢阳在说什么,霍承光死死扣住他肩:“你说谁?廖贤吗?他给你送遗书?”
“对!他说他叫廖贤,是你叔叔,受你之托,在你轻生后把信转交给我。”
“轻生……”霍承光:“他说我轻生?怎么轻生?”
“跳楼!”
简直匪夷所思,霍承光吼:“我为什么要跳楼?”
“抑郁症!他说你有抑郁症,说你没能熬过去。”
霍承光如遭雷击,呆立不动。
他把这辈子所有定力都用上了才没当场失态:“陆溢阳,我没有抑郁症!我没让人给你送过遗书!我没有轻生行为!我不知道事情为什么变这样。你给我时间,我去查,我一定把真相查出来!”
眼泪从眼眶滑落,陆溢阳愠怒:“我知道啊,六年后你不是活回来了吗?你若无其事地出现在我面前,说你当初隐姓埋名,只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所以现在我知道你没死,知道你当初只是为了方便甩我,才编出这么狠毒的理由!”
“我没有要甩你!!”霍承光恐慌得天塌地陷,紧紧抱住他:“我从来没有过这种念头!”
“那你六年前为什么不告而别?”
“我父亲飞机失事,就6月24号!就那一天早上!他去巴国,飞机坠毁在雪山上,我是被家里一通电话叫回去的,我回京是去给我父亲治丧!”
陆溢阳震惊。
他的失语不亚于刚才的霍承光。
不同的是他自有逻辑。那是重逢后的数月里经过反反复复的论证和推演,一遍又一遍自我催眠般生长出来的逻辑。
它无懈可击,它坚不可摧。
不置可否地点点头,陆溢阳低喃:“你有你的不得已,所以你恢复身份,把那年所有的人和事都割舍,连当面说再见都顾不上。”
“不是……”霍承光想爆发,觉得自己有十张嘴都说不清,可他只是闭了闭眼,睁开时眼神坚定:“陆溢阳,我们有太多误会,我现在回京,去搞明白是怎么回事,你等我回来。”
他往外走,扶着门把又回身。无论求得什么真相,他至始至终只要陆溢阳信一句:“做过的事我都认,假死脱身这事我没做过,你信我!”
第65章 不是我拆散,是你放弃。
霍承光是早上四点闯进京城主宅的。
廖贤近几年一直跟着老大霍承城。霍承城住的独栋叫良思楼, 离霍赢住的善思楼不远。林叔跟着霍承光回京城,在直升机上被逼问,知道事情要糟。纵使后半夜, 下机后还是偷偷给老大霍承城打了个电话。
霍承光进良思楼时天都未亮,霍承城就穿着睡袍坐沙发上等,打量他:“出什么事了?”
霍承光:“我要见廖贤。”
霍承城皱眉。他太知道自己弟弟什么性子的人, 能把他气成这样, 绝不可能是小事。
“无论发生什么, 你先冷静。我现在把他叫来, 客厅给你们。”霍承城起身捏了捏霍承光的肩:“冷静,爷爷还在。”
廖叔出现在客厅是十分钟后的事,脸上还有枕套的印痕, 棉麻睡衣外套了一件绸质睡袍。
霍承光掏出手机, 按下录音键,放到茶几上:“我不瞒你,我录音,希望你也不要瞒我。六年前我让你给陆溢阳送信, 你去送了什么?来龙去脉,请你现在一五一十说清!不要瞒我一个字!”
廖叔半夜三更被叫来, 不知发生何事, 听完瞳孔顿缩, 跌坐沙发, 两手颤抖在膝盖上搓。
半晌才开口:“你…都知道了?”
廖贤是四位管家里唯一一个无论跟人多长时间, 仍会坚持尊称“您”的。
他始终恪守上下界线不越矩, 此时叹气, 声音微沉。这次没再用“您”。
“那年, 我跟你大晚上坐直升机回沈海, 看到你室友从一个男人车上下来,你特别生气,掉头就回京城,我就有了一个猜测。后来你一醉两日,我怕出事,就去找了老爷子。我们看到手机里陆溢阳发来的消息,才知道你们……”
“我把那晚见到的事说了出来,老爷子就明白怎么回事,让我在你面前放那段语音。老爷子说你只要听过这段语音,以你的骄傲,绝不可能再回头找人。”
霍承光:“那段语音哪里来的?”
“我不知道。”廖贤说:“手机被常易拿去过,给我的时候就有陆溢阳发来的语音,我只是按照吩咐放给你听。”
“然后你掉包了我给你的信?”
“你的信还在我这儿。给陆溢阳那封是常易给我的,也是他让我跟陆溢阳说这是你的遗书。”
“所以,你就去跟他说我死了?”
廖贤沉默片刻:“我也于心不忍。我看过那孩子给你发的消息,这样骗他……很罪过。”
霍承光已经猜到,但他仍想确认一遍:“是谁编出抑郁症这种理由的?”
“二少爷。”廖贤无力道:“相信我们谈完,你一定会去找你爷爷。”
霍承光顿了顿:“继续。”
“那天我是带着律师去的金源名府,我是去…把信给他,律师是去帮忙办理过户,但陆溢阳……”
时光飞逝,当时感受到的震撼廖贤仍历历在目:“我觉得,他是真地对你……”
到这份上了,他一咬牙全说了:“他当场晕厥,是我和王律叫救护车把他送去医院,他在医院住了两天。我去看过一次,他像跟着死了一样,很作孽。”
霍承光听不了这个,整个人飘在那里,不知道究竟谁跟谁死了。
“那房子,是你叮嘱我过户给他的。老爷子一开始不同意,他的意思,要断就断干净。后来他看到陆溢阳给你的转账短信,觉得这孩子有心,不容易,就答应了,可陆溢阳没要房子。”
“什么转账短信?”
“就在葬礼第三天,陆溢阳给你转了280万。我至今记得他发来的消息,说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可以和你一起扛,问你这点钱够不够,不够的话他再想办法。”
280万?
霍承光一开始没明白,继而回忆破土,他被狠狠敲击,脑子嗡嗡作响。
“老爷子让我把钱转回给他。王律说陆溢阳不肯签过户协议,即便我们告诉他房子是你留给他的。陆溢阳只让王律别把房子脱手,他要时间。那时我们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直到两年前他联系王律,按市价把房子买了下来。”
最后,廖贤谨守分寸地说:“这就是我知道的所有事情。”
客厅静极,充满了想象,震惊,和不得不接受的痛心。
所以越静默,越让人难以忍受。
廖贤没有了一开始的坐立不安,守了六年的秘密终于说出,应该觉得轻松,可他并不。
领命而去时,他以为自己只是在替霍承光处理艳遇。
性向问题让他心惊,但说真的,他不认为同性问题是此事重点。重点是他不觉得他的所作所为有什么不对,作为管家,本职工作就是为主家处理麻烦,他奉命行事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是两位当事人的种种表现,是陆溢阳展现的决绝、经年的坚持,是霍承光往后再不涉足感情的事实,抬高了这段“艳遇”的质感,让廖贤在事后足够长的时间里逐渐回味过来——他当年是在拆散一段真爱!
凭借对霍赢的忠诚办事,但不代表这些年廖贤没受过良心谴责,调离霍承光身边是他得以喘息的机会,他祈求此事永埋时间长河,也曾无数次臆想,一旦二少爷获知真相,将投来怎样的目光。
六年后靴子落地,他知道了。
霍承光的目光比他想象得更令人胆寒,他在这个眼神里确认,五年情分殆尽,他的帮凶行为不可能得到原谅。
可他只是奉命行事,他能在那样的命令前说不吗?
连二少爷都不能在那样的意志前说不,何况是他?
霍承光结束录音,收起手机:“把我那年的手机,还有我写的信,还给我。”
这是霍承光此生对廖贤说的最后一句话。
霍承城回客厅时,廖贤已经离开。他把一杯刚热好的牛奶放到茶几上,在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下:“喝点热的。”
从双掌里抬起深埋的头,霍承光颓丧一靠,对着顶灯揉山根。
霍承城语调关切,又问一遍:“出什么事了?”
好半晌,霍承光才将布满红丝的眼睛看过来:“他帮着爷爷,拆散我和我爱的人。”
霍承城没多少犹豫,说:“那就不留了。”
霍家子弟出生起就会配备管家,随他们长大,从生活到事业,但凡用得到的地方都会尽心伺候。
四位叔叔就在霍氏这一代的四个少爷里轮班,每五年换一人服侍。
管家人选不是社招的,而是代代传承,廖叔林叔他们家族和霍氏深深绑定,可霍承城轻描淡写一句话,那就不留了,说得好像只是解聘这么简单。
霍承光:“他跟你多年。”
霍承城拿起杯子递过去:“你是我弟弟。”
接过,霍承光深吸口气。前两句他无意,这句不是:“是爷爷叫他这么做的。”
“有些事可以听,有些不可以。”霍承城示意他喝牛奶:“你去处理自己的事,廖家我来处理。”
霍承光是下午见的霍赢,他相信一上午时间,足够霍赢掌握风吹草动,并保证接下来的谈话都是老爷子深思熟虑的结果。
走进无声无息打开的巨顶大理石门,穿过阳光照射的琉璃长廊,推开雕鹤纹的书房门,霍赢在小叶紫檀书桌后坐着等他。
“为什么?”
霍承光从来没用这种语气对霍赢说过话,好像书桌后的不是长辈,而是谈判桌上的对手。无需寒暄,只求结果。
可霍赢要这么简单接球就不是霍赢,他年少失怙,中年失恃,参过军,当了二十六年霍氏家主,做事一向自有深理。
“坐。”
撑着拐杖的手纹丝不动,霍赢问:“阿光,知道当年我为什么要你养乌龟吗?”
知道他不会说牛头不对马嘴的话,但现在要回一句不知道,平白堕了气势,霍承光不接腔。
“间隔年的传统是家规,人只有换个视角看世界才能成长,别说你够得着的几位,你大哥、你弟弟、你爸、我、往上数三代……”
“哪个霍氏子弟下去时像你这样?我们是去体验生活,去看世界,就你一个,给你机会抛掉霍氏枷锁,你倒好,心心念念自己事业。这一年里,你的选择都在为事业铺垫,那你下去干吗呢?”
“你从小就有野心,不甘当老二,总想和你哥争一争。你觉得你不动用霍家势力,白手起家,争出一份家业,我就能把你放到继任家主的天平上。”
“也算没想错。”霍赢说:“阿光,你的优秀不亚于你哥。曾经有段时间,你确实在天平的另一边。”
为什么对话是这样的开头,霍承光不得而知。但无妨,这些内容他确实想知道。
“你还在念书时,我让你尽快下去把那一年过掉,你死拖活拖不肯。你要在学校积累人脉,急着创业,急着证明自己。等公司创办两年,被我逼得没办法只好去,可那一年你越卖力,离你想要的东西就越远。”
霍承光:“为什么?”
霍赢不动如山:“霍氏传到我们这代上百年了。一个根深叶茂的大家族,多进几十亿还是少进几十亿无所谓,霍氏不需要一位急功近利的家主。如今的继承人要守护家族产业,更要守护家族荣耀,他要高瞻远瞩,要静水流深,要有情怀。”
“你,不适合。”
霍承光低喃:“所以…不是大哥生还那晚你临时决定。早在我去的那一年,你就已经决定了。”
“阿光,我不知道怎么才能点醒你。我让你养乌龟,要你慢下来,要你每天看着那只龟,好好想想为什么我让你做这件事,为什么要去间隔年。”
“可你把它养死了。你打电话跟我说养死的时候,我一点没听出你心疼。”
“你不心疼,因为你没用心养,你敷衍。那些看不上、不理解的事,你不去琢磨,视线永远盯着自以为的一亩三分田。”
霍赢叹气:“也许你变成今天这样,是因为你从小心里就有秘密。”
“你以为你喜欢男人是天大的事,会影响家主人选。我今天就告诉你,如果一个家族连自己人的心头好都无法包容,无法庇护,就是个没有人情的家族,这样的家族不可能长盛不衰。”
霍承光愤怒:“那你还拆散我们!!”
霍赢拿起桌上紫砂杯,喝口参茶,缓缓说:“不是我拆散,是你放弃。”
“当年在哥大,弹钢琴的视频传出去,你谈了两个月,为了避嫌就不谈了。对这孩子,你不过听了一段语音就放弃了。”
“你喜欢他?你喜欢他你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听了语音,你为什么不回去找到他对质?当年你但凡这么做了,你们能错过六年?”
“今天气急败坏找我要公道,你肯定在心里骂我是个坏爷爷,是我指使人给你下套。”
“坑是我挖的,选择跌进去的是你自己。要做霍氏当家人,光有工作能力不够,还要心怀对人的悲悯,要知道在不屈不挠和万事留有余地间寻找平衡,要对情感有绝对的辨识力和掌控力,这些你有吗?”
“你连回去问一句他到底怎么想的勇气都没有,就算他真地背叛你,你连当面说声再见的风度都没有。”
“阿光,那时候,我对你是真地失望。 ”
“是我让廖贤去跟那孩子说霍光抑郁症走的。也没说错吧,世上原本就没霍光这个人,杀死一个原本就不存在的人没有罪过。”
霍赢的话让霍承光觉得自己是个烂人,可烂人也会心疼:“爷爷,你有没有想过听到这个噩耗的人是什么感受,陆溢阳这六年是什么感受??”
霍文寄离世后,再无大风大浪掀得动霍赢过量的情绪,此刻他矍铄的眼盯着对面,不知是至真的悲悯,还是绝对的冷酷。
“如果你们此生错过,他于你于我就是陌生人,他的感受与你再无干系。”
“如果你们终将重逢,你就亲眼看一看。因为你当初一念之差,给他造成什么影响,最后又是什么结果。”
“他的痛苦源自于你。”
“我相信你只有真正痛过,才能懂得一些道理。”
走出去的时候,霍承光确实明白了一些道理。
有的人以为自己执掌权柄,身价千亿,就想自比上帝。善于解读,却缺乏仁心。
但他承认霍赢至少说对一句。
砍向陆溢阳的大刀,其中一把,也握在他霍承光手里。
第66章 你和汤逢山有没有在一起过?
春雨无穷无尽, 绵延千里。霍承光在雷鸣阵阵中奔赴京城,小雨淅沥下回到沈海,十二个小时后将廖贤录音放给陆溢阳听。
放完了, 6001恢复宁静。陆溢阳靠在床头目视窗外,雨渍在玻璃上纵横,天光处浑然是个模糊世界。
这样看着, 好几分钟没说话。霍承光也不出声, 就坐在床边注视他。
事情过于离奇, 让人不敢置信, 所以霍承光特别理解这刻陆溢阳的沉默。如果世界上还有一个人能体会面对这件事的感受,只会是他们彼此。
可陆溢阳接下去会给什么反应?
霍承光在等待审判,他觉得自己需要一点运气。
陆溢阳终于转头看过来。
天, 霍承光觉得他可能需要一太平洋的运气!
“他说…看到我从一个男人车上下来, 他就有了一个猜测。”陆溢阳问:“什么猜测?”
霍承光拿起床上另部手机:“六年没开机打不开了,充电也没用,否则可以……”
陆溢阳又问一遍:“什么猜测?”
“那时候,他们给我听了一条你发来的语音, 你说……”
对面莫测的眼神下,霍承光有点哑口, 这话不太说得出口, 但这种时候了, 他不允许他和陆溢阳之间还有误会。
“你说你喜欢的是汤逢山不是我, 从今往后就当我们没有认识过。”
陆溢阳若有所思, 很快想到什么, 唇角绽出嘲讽的笑。
“你手机上装过我的语音包。”
霍承光皱眉回忆, 忽然醍醐灌顶, 张了张口, 吐不出一个字。
时隔六年他还有印象,那段日子嫉妒和恨意将他淹没,很多事覆上黑色阴翳,是之后最最想要舍弃的回忆。
此刻一经提醒,想起是有这么回事!陆溢阳曾经在他手机上录过一个语音包,说你要是睡不着,就用我的声音听点东西。
“我是傻逼吗?”霍承光五指含恨,扒了下头发。
“就凭这句话,你就不要我了?”看着面前懊悔的男人,陆溢阳语气没有一点冰雪消融的迹象。
霍承光知道,至此,对话才进入真正艰难的部分。
“不是单凭这句话。”
这是一场晚来六年的剖白,但它必须发生。关于陆溢阳自己说的送情书、还有网友奔现、十点后的热聊、一而再再而三的外宿、身上的烟味、电脑上热烈的表白,还有早上五点从男人车上下来。
一桩桩一件件,霍承光都说了。
陆溢阳听完后愣了很久,闭眼又睁开,真心实意地说:“听起来真像那么回事。”
霍承光心头一紧:“你的意思是其实不是那么回事?”
陆溢阳视线再次落在他脸上,看自己爱过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唇。
“还有一封信?”陆溢阳不回答,只是说:“给我看下。”
霍承光从口袋掏出犹带体温的信笺,犹豫着没递过去:“还是别看了。”
时过境迁,现在早就不是那个心境,回想当初写了什么,总觉得不该递出去。
可陆溢阳摊着手。
所以信还是落到他的掌心。
烫金信封,白色封底,外壳有稍许陈旧的痕迹,摸着不是很厚。
陆溢阳没当场拆,下床穿鞋。霍承光走后他就没离开过这个房间,他在等待一个答案,也或许他早就想好了后面应该怎么办。
霍承光怎么可能让他就这样走了,拉住他手:“事情你都知道了,你觉得呢?”
陆溢阳侧头看他,呼出口气:“我早饭中饭都没吃,有点饿,胃有点疼。”
霍承光赶紧找电话:“怎么什么都没吃?我让人送点吃的上来。”
说的好像他就吃过一样。
陆溢阳摇头捂胃:“不用,我下去吃。”
“我陪你去。”
陆溢阳抽回手,声音轻,带着少见的退让和安抚:“梦三的开发真得很难,有些我也不会,可我没有退路,要硬着头皮上,不太能分心。”
“你看这样行吗?”他好声好气地商量:“这段时间让我专心把梦三做完。发生这样的事,可能…可能我们都需要一点时间。”
霍承光根本不想听这个。真相已经揭开,陆溢阳为什么不说原谅他?为什么不能现在就重修于好?那条语音是假的,难道陆溢阳和汤逢山是真的?否则他刚才为什么不否认?
“你要等梦三做完都行,但你得给我一句话。”
霍承光身影笼过来,定定看着他:“你和汤逢山有没有在一起过?”
陆溢阳直视他,一字一顿,问心无愧:“从来没有过。”
霍承光一时不见什么表情,他不知道该有什么表情。可是很快,狂喜龙卷风一样把他卷走;可是很快,沮丧又海啸一样把他冲垮。
兜兜转转这些年,他到底在搞什么毛线?
如释重负的心头升起无措,情绪汹涌,堵地霍承光喉咙发不出声。
一把抱住人,揉进骨血里,过了好久才声音暗哑地问:“能把微信加回来吗?”
陆溢阳示意他放开,也没犹豫,当着人面放出了黑名单。
忐忑的心落袋为安,霍承光觉得这一刻和转正也没什么差别了。
这时候放陆溢阳一个人去吃饭是不可能的,霍承光坚持跟他下B1,帮他点菜,端到他面前,看他吃。就算陆溢阳全程不讲话,不知道在想什么,霍承光也没关系。他得跟着他,看着他,不能走也不想走。
陆溢阳尽力在吃了,吃得很慢,吃到一半搁筷,说要去洗手间。
回来的时候脸色很白,在霍承光不放心地询问后只说没事,继续坐下吃,可没几分钟又去了一次洗手间。
霍承光觉得不对劲,跟去洗手间的时候碰到陆溢阳从里面出来,拿着纸巾擦湿漉漉的半张脸。
陆溢阳看他一眼,什么都没说,跟他回食堂继续吃,吃得再慢也把霍承光打的饭菜都吃完了。
最后放下筷子,看向对面缓缓说:“我知道你怎么想,可是我…真地需要一点时间。”
霍承光看着陆溢阳心里就难受,情绪很满又很空,想说很多话又什么都说不出,有那么一会儿他甚至想跟陆溢阳说吃不下就别吃了,可他记着陆溢阳说饿得胃疼,所以他最后什么都没说,就默默陪着看他吃完。
现在陆溢阳终于吃完,霍承光放下揪着的心,点了点头:“我能理解。我在去京城的飞机上从没那么暴躁过,回来的时候我又觉得自己活该,想来想去,这事问题在我,是我对不起你。”
一瞬间,陆溢阳眼眶红了,咽了一下,低语:“……六年。”
“六年……”霍承光也有千帆尽过、沧海桑田的感觉,可他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看陆溢阳欲言又止。
为什么不爆发?为什么不像昨天那样指着他鼻子大骂,为什么不把情绪发泄出来?
他不发泄,他欲说还休,他似有决定,他很平静……这让霍承光很慌。
“你想说什么,说出好吗?想骂我都可以,不要一个人去消化。”霍承光放软语气,终究说出这个请求。
陆溢阳垂眼,反而把浮出表面的情绪统统收回去,过很久说了一句:“这六年里我至少学会一件事。”
“遇到大事只有自己去消化,没人帮得了。”他把餐盘往霍承光面前推,临走前说:“给我一点时间。”
霍承光不知说什么好了,他不会强迫他,当然会给他时间,因为霍承光自己都需要时间消化这一切。
当晚辗转反侧,回京城他一晚没睡,这个时候他仍然睡不着。
知道现在的他和陆溢阳之间再无障碍,他们早晚会在一起,对这一点他很有信心……应该会在一起的吧?霍承光焦灼地睁着眼,直到天明,反复和自己确认,挨到早上八点发信息过去:“晚上上来睡吗?”
陆溢阳回得不慢,“不睡。”
“中午上来一起吃饭?”
“不吃。”
“什么时候有空上来坐坐?”
“没时间。”
没和好前还有抱抱,现在居然什么福利都没了。霍承光不敢置信,心沉到谷底,整整一天又回到只能对着监控器看人的萧条状态。
他以为这种状态只是一天,没想到是天天。
时间一长,签字签到一半他都忍不住扔笔,面色不善瞪着正对办公桌的监控摄像头咬牙。
男人靠着椅背直直盯着墙上摄像头,眸色深沉,隐含逼视,浑身散发阴郁……陆溢阳看一眼屏幕,唇角扬起又落下,按灭手机,将注意力放回眼前的电脑上。
不再上六十楼,他又把作息调回来,闷在2008室的时间加倍。原本晚饭后才开工,现在只要来彻达就一头钻进去。
汤逢山在电话里听说陆溢阳现状,开玩笑说他改邪归正,又用功起来。
陆溢阳说最后两个月,冲刺一下。
汤逢山问,真不用我来?要不要给你补点货?
陆溢阳说,我现在每天十一点到彻达,到了就进2008,做到晚上八点,醒一醒神,半夜十二点前怎么样都可以叫车回家了。东西我都自己带进带出,没问题的。
汤逢山又问他吃饭怎么办,陆溢阳说我在房里放了微波炉,每天便利店买两个饭盒,转一转就能吃,饿不死。
便利店的饭盒吃一天两天可以,天天吃怎么行?
汤逢山就换白天来,午休时候去B1打饭,装好了送到二十楼。
霍承光再没在员工食堂见过陆溢阳,倒是隔三差五见到汤逢山。
他知道汤逢山下来给谁买饭,但这事真得很奇怪,汤逢山和陆溢阳不是情侣又是什么关系?没有一个老板会为员工做到这种地步。
有一次汤逢山走出食堂去按电梯,手里拎着三个塑料袋分装的饭盒。霍承光搭乘同一部电梯,瞥眼他手里:“买那么多,给陆溢阳的?”
汤逢山笑笑:“他挑食,随便他吃哪个。”
呵,挑食?霍承光问:“他不自己下来吃?”
“嫌食堂吵,你知道的,那脑子一思考,一般出不来,让他爱干嘛干嘛吧。”
霍承光眉头微拧,电梯到了二十楼,看着汤逢山走出去。
霍承光靠着轿厢打开手机,今天第一百零一次发消息:晚上什么时候下班,我送你回去?
发出后,手指一滑往上翻。
——早上好
——今天天气不错
——下来吃饭吗?我在食堂等你
——还在开会吗?
——陆溢阳,给句话。
一早出去这些,无一例外,没收到一条回复。
陆溢阳躺在行军床上晕晕乎乎,想缓过那股难受劲,就听敲门声。睁眼看下时间,22:35了。
这个点,该下班的早下班,二十楼也不会有其他同事找过来,所以敲门的只可能是……
硬撑着坐起身,他当然不能这种状态去开门,就希望门外的人得不到回应自己走。
可门外接连敲,声音不紧促,敲门敲得很礼貌,但看起来一时半会儿不会走。
陆溢阳烦躁死了,胃部更加抽痛。今天汤逢山不在,没人帮他应付。
后来敲门声停了,手机开始震动,曾经标注“混蛋”的人名已经改成“霍承光”。端端正正的大名,没啥温度。
接连两个来电,等第三个时陆溢阳才接起,轻轻喂了一声。
“在里面啊?怎么不开门?”电话里的声音和门外同步,温和,没有半点不耐烦。
陆溢阳:“累,睡着了。”
每当醒盹,嗓音总和平常不太一样,倒和刚睡醒时差不多,拿来应付门外人正正好。
霍承光:“别睡办公室,开下门,我送你回去。”
陆溢阳头痛欲裂,疼上加疼:“还有活没干完,做完再说,你先回去吧。”
霍承光:“开下门。”
怎么能开门?一开门就穿帮了。
“承哥。”陆溢阳问:“你明天什么时候有空,我去办公室找你行吗?”
一声阔别已久的“承哥”,听得电话那头差点热泪盈眶,连声说:“明天都有空,你随时来,我等你。”
“那…今晚给我点时间,让我把活干完可以吗?”
带着商量低低软软一句“可以吗”,让霍承光心尖都颤。
多久没听到这种语气了?有什么不可以?什么都可以!
霍承光当然知道陆溢阳在拖延,甚至是敷衍,但他不想逼他,一点不想!今天捞回一句“承哥”,他心满意足,决定放过人。
这一转身,是得来之后陆溢阳蜻蜓点水般偶尔光临总裁办公室,以及每日多出几句线上回复,终究杯水车薪解不了相思。
只是霍承光每次压抑不住濒临行动,就被陆溢阳多上几句温言,又不得不变回克制。
梦三的开发进程终于在一方反复克制、一方呕心沥血中翻到最后一页。
再飞西北是四个人,贺旭不是没必要来,是再也不用来。霍承光轻松多了,不用碍着人情跟人共读,得了自由,趁飞机上只有他一位清醒乘客时大大方方看心上人。
五月,万米高空的光线猛烈刺眼,陆溢阳位子边上的窗板起飞后再没打开过,可霍承光仍然能看清坐在汤逢山边上、窝在光线塌陷的角落里补眠的人。
真作孽!
瘦得快脱相了,戴着眼罩就更明显,下半张脸尖削,唇上血色浅淡。衬衫宽宽大大罩着身体,走路时还不觉得,坐下时布料弯折,泄露腰间尺寸,看得霍承光直皱眉。
打工者敬业,以献身姿态面对工作是老板福气,可这打工人换成陆溢阳,霍承光一点没觉得福气,快心疼死了。盘算回西北交接完工作,再不能让人这么拼命。
接下去的日子他得陪着他,缠着他,让人在他怀里养回来。
再见面,Andrew都意外:“Lusun,怎么瘦了这么多?”
陆溢阳笑着和他握手:“知道这活有多难了吗?”
安荆趁机告状:“他不好好吃饭,也不好好睡觉,他把自己活成了电脑。”
汤逢山语气不善:“大老板,再给加点奖金?”
所有人看向霍承光,而霍承光眼里只有陆溢阳。严格说来,这是那晚春雨夜后第一次得了机会,可以和陆溢阳待在一起好几日。为了这次西北行,霍承光早早让李沁安排,把时间腾出来,方便接下去一整周能在西北陪着人。
既然是陆溢阳表示项目做完再说,他就要候着结束的第一时间捞着人,听他到底怎么说。
之前布置的三大点工作内容已经按序开发完毕,每个模块的出炉都通过了安荆率队测试。
接下去几天,四位技术咖一直在主机房进行内部压力测试。霍承光觉得汤逢山都能待在里面,他为什么不可以?所以也带着个笔记本电脑,坐在高脚吧台后办公。
彻达的网安部门已经正式成立,资深白帽宣杨明提为部门总监。这是一个集合了技术培训、资质认证、人员外包等形态的新兴业务。
简单来说,就是彻达对外招揽学员,培养成合格的白帽,同时授予证书,而毕业者可以加入彻达白帽团队,给有需求的企业提供白帽外包服务,或者凭借这份有含金量的证书去市场求职。
宣杨明接到的第一份长期任务,就是全网监控Lusun动向。
由此,霍承光深入了解了海外黑客Red Devil对Devil Hunter长达五年的网络狙击。
这两人真是仇怨颇深!
Red Devil有一暗网主页,名为Fuck Hunter,里面全是这位大黑客以极其变态血腥的方式fuck的图片。
无一例外,每个受害者都是身材纤细的年轻男人,戴着黑色眼罩,眼罩上用红墨写着“Devil Hunter”字样。
宣杨明是圈里人,很快把两人五年来网上交手的记录整理出来发给霍承光。到去年为止,每年两次雷打不动,RH在网上的攻防战成了国内外黑客们围观的大事件。
甚至有人在疯狂IT人的论坛里还原了部分RH破解和追踪记录,这个大热帖常年置顶,留言上万。
有纯粹讨论技术的,有为Devil Hunter扯爱国主义大旗的,有开胜负盘口的……更离谱的,还有写RH虐恋同人文的。
同人文大多色情低俗,极其辣眼睛,霍承光完全没法忍,一条命令下去全网清。
那个大热帖倒是保留至今,因为霍承光认为里面客观评价了Devil Hunter这几年对国内网安事业做出的贡献。
凶残者在地球另端觊觎陆溢阳,这事在霍承光心里过不去,通过宣杨明在暗网发出两千万美金拘捕Red Devil的悬赏。
只有尽快消除隐患,他才可以安心。
这一切陆溢阳应该不知道。
霍承光再次看向三十米开外、坐在主机前的人。
五月西北紫外线猛烈,陆溢阳在室内都穿着白色防晒衣,有点像白大褂,拉了把椅子坐在汤逢山身后,正一臂搁在汤逢山椅背上,指挥他释放病毒,以此测试开发成果。
这还是第一次当着面见陆溢阳戴眼镜,霍承光心痒死了,就想好好看看他。
眼镜一戴,真叫一个斯文,越发像个富有魅力的IT工程师。
可陆溢阳心思都在工作上,都不赏他正脸。
霍承光倚着吧台心猿意马,想象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在镜片冷光后瞥来一眼,又冷又酷,勾的人血脉偾张,就想把他压倒弯折。九十度不够,得一百八十度。
要是当年没分手,现在陆溢阳身体一定处于巅峰状态,眼镜一戴,西装一穿,那模样,追他的人估计能从沈海排到大西北。
反正最后紧张的总是霍大总裁自己。
面前满墙的大屏都是网络进程,Andrew抽调八位同事,运用最新安全模块进行防御。
陆溢阳指着墙上某个屏幕,跟站在边上的Andrew介绍:“公钥私钥对冲后,我在这里插了一个追踪程序。这是JY-S4089的标准程序,可以隐蔽扫描对方端口,只要发现一个漏洞就能定锚。”
Andrew仰头看屏幕,欣赏的语气:“你善于防守,还善于不动声色地反制。”
“他可太擅长了。”汤逢山双手在键盘上不停:“天蝎座,你懂的。”
霍承光在手机备忘录里记了一笔。
测试结果一切良好,四天后机房里响起热烈掌声,所有同事过来和Lusun敬佩握手。
没人想到久久审核不过的梦三安全模块,居然这么顺利地在四个月里被他完美解决,后面要做的就是再走申报程序。
Andrew给他一个惺惺相惜的拥抱,拍拍他肩,同时耳语:“你要的真实版梦进定制完了,随时可以进去。”
陆溢阳惭愧,一直梦三梦三地叫,项目做完才知道这个游戏的大名叫“梦进”。
进入的“进”。
很贴切的名字。
当晚Andrew在小梦镇规格最高的五星级酒店办庆功宴,照例要敬酒,但陆溢阳先拿酒杯站起,谢过大家四个月来的支持和照顾,也为梦进未来的发展献了祝词,率先一口闷了。
之后的白酒全被汤逢山揽去。
大城市里来的IT工程师们在西北待的时间长,多多少少染上烈性,气氛到了,都想找乐子,把刚来的城市人灌醉。
席到尾声,安荆和汤逢山成为众矢之的。全程旁观的陆溢阳瞅霍承光一眼,用眼神和已经看不过去开始阻止同事灌酒的Andrew打个招呼,悄悄退出包房。
春夏之际早晚温差大,群山谷地到夜间仍有寒意。
陆溢阳走出酒店,站到空旷大街上,深吸一口小梦镇独有的、让人一往无前的空气,又深深吐出。
抬头,初夏星空闪烁,一眼就能望进浩瀚的宇宙里。
“冷不冷?”有人跟出来,到他身后问。
第67章 逃什么?你就是我的!
“不冷。”陆溢阳回头:“就是有点醉。”
霍承光笑出声:“你喝的雪碧, 醉什么醉?”
陆溢阳有些不好意思地扯下嘴角。
两人肩并肩在街上散步。
“时间过得真快。”霍承光感叹:“四个月一眨眼就过去了。”
“也不都快。”陆溢阳低语:“这六年就过得很慢。”
“你说的。”霍承光侧头看他,眸光幽深:“项目做完我们谈谈。”
“对。”陆溢阳点头:“是要和你谈。”
霍承光问:“现在谈吗?”
“跟我来。”
小镇不大,晚上接驳车趟次少, 霍承光更想和人散散步,可陆溢阳到站点停下脚步,等来一辆接驳车, 示意霍承光上车。
霍承光不知道陆溢阳要带他去哪里, 哪里都行。
能感觉到最后两个月陆溢阳在逃避, 他完全理解。要推翻心中执念需要时间, 他给他时间,也给自己时间,只要陆溢阳不是一直逃下去, 他总能把问题解决。
接驳车到基地门口, 小宫已在那里等候,领两人过安检,从北坡下去。
霍承光心有灵犀了:“要带我进系统?”
“对。”
霍承光声音染笑:“侏罗纪还是神秘之吻?”
陆溢阳:“都不是。”
走进游戏厂,小宫将两人引到早已备好的游戏仓旁。
睁开眼时, 霍承光有些愣忡,转眼看身边:“这里是?”
陆溢阳勾唇:“还记得吗?那时我们车子就停在这里。”
“当然记得。”
算上前两次, 这是霍承光第三次来了, 一看周围景象就知道。
磐龙山道!
他们现在身处的地方, 就是那个山道旁的观景台, 几年前来的时候陆溢阳晕车, 路虎就停在这里。
外面是晚上, 游戏里却是白天。与上次来时云遮雾绕不同, 现在天朗气清, 观景台下群山耸翠。
对他俩来说磐龙山有着特殊意义, 霍承光对陆溢阳笑,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这是我们开始的地方。”
没往山上去,陆溢阳带着他穿过山道,走那条通往深山腹地的小径:“为什么这么说?”
上次来还是陆溢阳跟着他往山里走,这次陆溢阳在前面,带路的架势。霍承光目光灼热,凝视他背影:“那一晚开在山道上我在想,如果连人带车翻下去,我就到地底去跟你表白。”
陆溢阳脚步稍顿,像是有所挣扎,很快又正常步速走起来,没回头,只是问:“你有想过跟我表白?”
霍承光:“当然。”
陆溢阳鼻间含糊地哼一声:“你从来没有表白过。”
霍承光:“我说了,我傻B。”
陆溢阳:“霸道总裁不会说自己傻B。”
霍承光揶揄:“我不是霸道总裁,我是你承哥,非要一次次上赶着要你叫哥的人。”
到了山坡,他们站在坡头向下俯瞰,小村庄比印象里破败,那个道观仍在。
陆溢阳侧身看他:“你这么说话,我有点不习惯。”
“多听听会习惯。”霍承光说:“六年前的我和六年后的我总会有些不一样,你也不一样了。”
他们不约而同往道观去,陆溢阳问:“我哪里不一样?”
可多了去!霍承光挑能说的说:“以前你动不动就脸红,现在不会了。”
陆溢阳低低一笑,笑罢便算。青涩都是因为不经事儿,他也羡慕那时的自己。
走到道观门口,霍承光仔细看外观:“Andrew用哪一年的模板做的这个场景?肯定不是我们去过的那一年。”
别问他为什么这么说,眼前道观看起来比上次来更破落,门楣上木头剥裂残缺,三级台阶碎成石渣,夹生野草,缺了大大的边角,感觉踩上去都不稳。
陆溢阳没急着往道观里去,而是来到侧墙边,就在霍承光上次带他来找“到此一游”的墙角处,在浸染岁月痕迹的苔藓墙上,居然能看出一排墨色字迹。
这个以前倒没有,霍承光蹲下细看。
2018,承哥对不起。
2019,承哥我想你。
2020,承哥我想忘了你。
2021,承哥我忘不了你。
2022,承哥我想跟你去。
霍承光在野草荒藤里震惊回头,用眼神向身后人讨要答案。
即便他心中已有答案。
毫无疑问,这个“承哥”只可能是他。
对这排用黑漆写上去的字,陆溢阳眼中含着丝丝眷恋,吸吸鼻子,带着惆怅:“今年夏天来的时候村子搬迁了,道观也拆了,现在去什么都没有了。”
霍承光又回头看了好几遍,每看一遍心里就颤一下,转头问:“你…每年都来?”
陆溢阳:“你都说了,这是我们开始的地方。”
霍承光起身:“我一直以为磐龙山道是我开始的地方,也是你的吗?”
陆溢阳在那样的目光里撇开头,率先往道观里去。
蒲团还在,供桌还在,托珠菩萨也在,头上的风帽没了,露着光光的脑袋。到处覆着纤薄的灰尘,明显很长时间没人进来过。
他们站在菩萨面前久久注视,陆溢阳说:“来都来了,坐一会儿吧。”
他不避灰尘地在那个属于他的蒲团上坐下。
霍承光也跟着坐下,看了看中间那个,怀念地笑起来:“原本这里……”
“还有只猫。”
“对,还有只猫。那天阳光正好。”
陆溢阳屈起一条腿,双臂揽着膝盖看向门外:“今天天气也不错。”
今天天气是不错,只是错过了精准的日头,便没有阳光精准地照进来。
坐了片刻,霍承光于沉静中哂笑:“那一次跟你坐这里,我印象太深刻了。没想到过去那么多年,我们还有机会回到这里。这个村子附近应该没有摄像头吧,Andrew怎么找到数据源的?有点意思。”
陆溢阳没接腔,下巴搁在膝头,片刻后说:“我每年都来,每次来就在这里坐半天,我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和你一起回来。”
霍承光无法深入去想陆溢阳每年是抱着怎样的心情,独自来这里怀念“已经死去”的他,只要朝那个方向想一想,他都怕自己泪洒当场。
他只好挑听起来还算轻松的话题:“那一年我们说着话,你就跳起来跑了。我一直很好奇,你跑什么?”
陆溢阳半张脸压在肘弯里,低低笑了两声才看过来:“那你还记不记得我跑之前,你问了我什么话?”
当然记得!霍承光重复那个问题:“陆溢阳,你理想中的爱情是什么样子的?”
“那时我答不上来。”陆溢阳说:“今天,我可以回答你。”
霍承光咽了咽,有强烈的预感,他接下去要说的话,要么让他上天堂,要么赶他下地狱。
陆溢阳换了个坐姿,盘腿挺腰,这让他接下去说的话显得正式。
“可能跟原生家庭有关,我这个人一直性格不是很好。”陆溢阳缓缓道:“我想要的东西不多,但是总觉得越想要什么就越得不到。”
“那一年认识你,大概看到你第一眼,我就被你深深吸引。你成熟、幽默、很有魅力,哪儿哪儿都好。所以我跟你回家,想尽办法筹钱付房租,后来你要我烧饭抵房租,我其实不会烧饭的,但我还是一口答应下来,不是因为我对自己厨艺自信,只是因为我想到你能吃上我烧的饭,是多美好的一件事。”
“那几个月我真得很快乐,我们一起买家具,一起把家里布置起来,一起过圣诞过春节。你带我看书,陪我直播,你给我的感觉就像……”
陆溢阳停下来想了想:“亦父亦兄。”
霍承光:“……”
陆溢阳:“我心里充满对你的感激,我每天都在想,我到底做些什么能对你好一点再好一点,所以那年圣诞我买了那个胸针。我在商场里看到那个胸针的第一眼就喜欢,特别想送给你。可那个胸针太贵了,要二十多万,我没那么多钱,所以那段时间我找了个白帽的工作。抗黑产,每晚十点做到第二天早上四点,坚持了十八天,赚到钱,高高兴兴跑去商场买下来送给你。”
“你大概还不知道吧?那个胸针背面有个小盖,可以打开的,里面刻了字,我让店里刻的,一个‘阳’字。我那时候很忐忑,怕送给你你会发现这个小秘密,又怕你至始至终没发现这个小秘密,你说我是不是挺傻的?”
霍承光反复克制,都忍不住直冒上来的酸涩。
那枚胸针他都没怎么摸过,长什么样都快忘了,那年离开时就没带走。
陆溢阳:“后来你终于肯接纳我,那段日子我都不像我了,整个人都飘了。”
“心疼你每天工作辛苦,晚上还要喝酒应酬,我就想我得有点出息,得证明自己也有赚钱能力,哪天你不想拼了,背后还有我。我不是需要你养活的窝囊废,我也可以反过来养你的。”
“所以那段时间我拼命接活,各种开发的测试的活都接,慢慢攒钱,攒了两百多万,呵,还挺骄傲的。”
“其实…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我。你觉得我学历低,学校又不行,将来肯定没前途。但是没关系,赚钱是王道,我做不到我不想说,做到了我才会告诉你。”
陆溢阳吸了下鼻子:“可是后来,你没有给我告诉你的机会。”
“我不知道那段日子你怎么了,现在你说是因为看到汤逢山让我做那个求婚软件误会我,可当时我完全不知道啊!”
“你说你工作上遇到事了,缺钱,我就去赚钱。那周我接了五个活,在网吧在家通宵地干,赚了三十几万。我想所有这些钱加起来,多多少少可以帮到你吧。可你居然问我‘我是吗’,你居然连是我男朋友都不愿承认。那时候我真地蒙了,想让你说一句‘我喜欢你,我是你男朋友’都想疯了你知不知道?我天天在心里问自己,我是对你不够好吗?我只是你随便玩玩的对象吗?我都那么喜欢你了,为什么想听你一句喜欢就那么难呢?”
霍承光一掌捂眼,因为愧疚和百口莫辩而颤动:“不要说了,你别说了……”
陆溢阳抹把脸:“让我说完吧,带你来这里,就是想和你说这些。”
“我阿Q到想要你给我录个语音包,你不肯说的话,我用你的声音自制一句‘我喜欢你’听听还不行吗?可就是不行!这样你都不肯,我一气之下跑去纹身,我后来一直想一直想都没明白,为什么那天你看到我的纹身会那么生气。”
说到这里他撩起衬衫,露出腰际纹身。
六年了,色彩依然鲜艳。
陆溢阳低头看一眼,惨笑道:“我最近才明白过来。太阳,山,你以为我纹的是汤逢山?怎么可能呢?我纹的是‘承光’,光照在山上,山承接光芒,我纹的是你啊。”
霍承光也看向那个裸/露出来的纹身,低头垂泪,难过得无以复加。
“你说你连夜赶回沈海那晚,看到我早上五点从汤逢山车上下来。”
衣服放下,陆溢阳继续道:“那几天,我被他带去参加割首行动,抗击海外攻击去了。我们去到安全屋,手机就被没收,我一周没有对外联系。我发誓,我跟汤逢山只是朋友,我们从来没有别的。我之所以和他奔现,是因为要卖程序给他,好赚钱付你房租;我和他接触多起来,是因为我想通过他介绍工作机会,好赚钱应付家里开销,好给你买礼物。我和他一步步深入的基础,背后都是因为你,可是……”
他语气转厉:“我没有想到,他居然能成为你心里的一根刺!我们住在一起整整十个月,我们好上也有将近半年,这么长时间里,原来你一直以为我在和汤逢山交往!你从来没有问我一句,你就在心里给我下定论、判死刑!我只要一想到在我全心全意爱着你的时候,你心中的我居然是脚踏两条船,我就……”
陆溢阳抬头,泪水流得胸前浸湿一片,哽咽到说不下去。
霍承光语不成调:“对不起…是我混蛋。”
陆溢阳斜睨他:“你是很混蛋。”
霍承光:“对不起,真地对不起!”
陆溢阳用拇指刮下脸:“那时我只想和你天长地久,最近我想明白了,即便没有假死脱身这事,我们也长久不了。”
“那时候,是我最最单纯、最最好的年岁,我扑上所有,押上一切,用一颗最纯粹的心去爱你,都没能让你毫无芥蒂地接受我。现在,六年后的我,没有那份心力了。这六年,我太累了。”
他认真地看向霍承光:“承哥,我们还是不要在一起了,我们还是…算了吧。”
“不行!”霍承光面色大变,越过蒲团抱住他:“错的地方我改,但是不能算了!陆溢阳我后悔了,是我对你不够好,是我不够信任你,是我不会爱人,是我混蛋!但是不要算了,我们不要算了!陆溢阳我爱你,我真地很爱你!”
陆溢阳在他怀里哭出声,带着愤恨:“你现在说爱我了?你现在终于肯说爱我了?你早干吗去了?”
霍承光:“我说!什么都说!再不瞒你一个字。现在还来得及,我们还有大把时间,你不要离开我,我们好好在一起可以吗?”
陆溢阳凝视他,用指腹轻柔地为他拭泪,语气落寞:“承哥…来不及了。”
他看向眉眼慈悲、普度众生的菩萨:“那一年我跪在这里发了个愿,我跟菩萨说,但凡你在道观里说出一个‘爱’字,我就当场向你表白,有违此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转头对上霍承光泪湿的眼:“我原本是想让菩萨见证你没有说出那个字,出了这道观我就离开你,想办法忘掉这段感情。”
“可你偏偏说了那个字!你问我,陆溢阳,你理想中的爱情是什么样子的?你为什么要问这句话?啊?你当时为什么要问这句话?我都懵了,没想到你居然真地说出这个字,所以我逃了。”
霍承光抓住他手,泣笑:“我说了那个字,所以我俩是命中注定!你逃什么?你就是我的!”
陆溢阳悲痛地仰头呵一声:“可我违背了誓言,没有当场表白落荒而逃,结果一出去就撞上我的劫数!那菌菇,还记得吗?怎么有那么巧的事?你说那次过敏,是不是菩萨对我违誓的惩罚?”
“不是!”霍承光说:“不要迷信,只是一个巧合!”
陆溢阳手心遮上他嘴,不让乱言:“我说的是有违此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一次是巧合,两次呢?”
霍承光瞪眼:“什么意思?”
毫无预兆的,陆溢阳咳起来,眉间蹙起,像被某种强烈痛苦侵袭。他捂嘴弯腰,说话开始变得艰难:“晚了…我没时间了。”
霍承光紧紧把住他手臂:“你在说什么?”
“对不起承哥……你不要管我了。”
很快,手里结实的触感开始坍塌,陆溢阳额尖冒出冷汗,在剧烈的喘息中倒在霍承光怀里,眨眼间变成一片散沙,整个人消失不见。
第68章 他心里只有你,这就是他最可悲的地方!
霍承光按下腕表退出游戏, 跳出游戏仓,掀开隔壁仓门。见陆溢阳紧闭双眼捂着嘴,大口鲜血从指缝溢出, 脸上全是痛楚,人已经失去意识。
这一眼看得霍承光肝胆俱裂,赶紧抱他出仓, 疾步叫人。小宫就在附近, 跑来一见这情况也慌了手脚。
霍承光腾不出手, 让他赶紧打给Andrew。电话接通, 那头还有醉酒的嘈杂,Andrew声音清晰:“那么快就出来了?”
“Lusun在游戏仓里吐血昏迷,走999, 快!”
小镇医疗条件跟不上, 自从六年前小梦镇出过事,直升机都是常备的。接驳车径直去机场,直升机已经备妥了。霍承光把人抱上机,占了后排搂着, 不让人受飞行时气流的颠簸。
好在游戏仓里吐出两口血,后面没再吐了, 霍承光借着顶灯看他, 不断拿衣袖擦他脑门上的汗, 时不时俯身在耳边说话。
陆溢阳眼睑动了动, 吃力地睁开, 眼神涣散, 无意识地抓着霍承光衣服, 借此抵抗某种剧烈的疼痛, 几乎发不出声。
Andrew陪他们上的机, 一路都在打电话。西北军区医院他很熟,上层关系早已打通。直升机到顶楼停机坪时医护人员和护理床已在等候,陆溢阳一躺上去就被风驰电闪推进电梯,进了急诊室。
急诊室外,Andrew缓了缓神,看向他哥。
霍承光唇线绷紧,衬衫被揉皱,布料上擦着黯淡的血迹。一个电话出去,对面好久没接,只好挂断问:“有没有汤逢山电话?”
“没有。”Andrew说:“有号码也没用,他和安荆醉得不省人事了。”
“麻烦你跑一趟,把汤逢山给我带来!无论用什么办法,最快速度把人弄醒。”
直升机一个来回用不了一个小时,可Andrew不明白:“和他有什么关系?”
霍承光眼神发狠:“做梦三开始,陆溢阳和他就有事瞒着我,绝对和今晚吐血有关。”
Andrew:“我看Lusun醒了,待会进去问问他呢?”
“他那脾气……”霍承光抹把脸,眉眼沉冷,深深无奈:“要肯说,早说了。”
这一路把人急成什么样子了,手下小心翼翼护着Lusun,抱着都不肯放的劲儿让Andrew转身按电梯时说:“你真是个好老板,对员工这么上心。”
霍承光:“……”
“急性胃出血,还好出血量不大。三腔二囊管压迫止血,现在输液中。”四十分钟后医生走出急诊间,告知救治结果:“胃镜取了活检做病理,等报告出来看。”
霍承光一路陪着进VIP病房。为了防止回血堵住呼吸道,病人暂时只能侧躺打吊瓶。等房里没旁人了,霍承光拉把椅子在病床前坐下。
今天到底怎么回事,他多多少少有些预感。
六年前表白后,陆溢阳曾经问过他,今天要没受伤,你还留我吗?
重来一次,他不会给人机会把类似问题再问一遍,所以霍承光不想等,现在就要把话说清。
明明醒着,可陆溢阳就是闭眼不愿沟通,霍承光凝视他好一会儿,故作镇定道:“那道观真邪门,进去一次我就要把你送一次急诊。拆了也好,以后再不去了。”
从陆溢阳紧闭的眼皮看向鼻梁和嘴唇,他轻声絮语:“那晚大雨,在山道上飙车时我就知道自己完了,我真地爱上你了。”
陆溢阳睫毛微颤,霍承光知道他在听。
“那时我就想,要是下一秒翻了车,我就去地下和你表白。可人就是这么矛盾,把你送到医院,看着你脱离危险住进病房,我又觉得我还是得克制。”
“跨出那步前,我要想清楚很多事情,冲动下的表白固然浪漫,但我不想走一步看一步。还记得我出差那两周吗?那时我已经下定决心想告诉你我是谁,想让你接受一个真实的霍承光了。如果你愿意,我就……”
说到这里想起什么,嘴角略弯,又很快收住。
“你问我为什么不和你确认汤逢山的事。”霍承光继续道:“……因为我堵着一口气。”
“你要是最终选了我,我根本没必要和你确认。要不选我,给我俩留点体面不好吗?”
“我太自信了,盲目自信!那时我甚至想,就算你在外面养一池塘鱼,只要跟我在一起,你就不可能再看上别人。”
霍承光顿了顿,声音低下去:“那晚看到电脑,打击真得挺大。之后冷着你,不是因为我反悔,我只是…震惊。我反反复复想,是爱情让我冲昏头,让我看不清你,还是从小到大我就没看清过自己。我是不是对你很不好,所以你在我这里得不到想要的,才去找别人。”
“阳阳,即便是现在,我仍然不觉得对感情慎重是种错误,可我确实伤害了你。我为我曾经的不够坚定向你郑重道歉,请你原谅我。”
说完这些,他语调轻快起来。人不再需要做选择时,总是轻快很多的:“我们不可能算了!你别想用生病的理由推开我,想都不要想。”
陆溢阳维持闭眼,低低吐出一句:“不要自说自话。”
“你原谅我,我就不是自说自话。”霍承光凑近,诱哄般问:“告诉我,你得了什么病?你知道的对不对?我想听你亲口说。”
陆溢阳又变回闷葫芦。
等了一会儿,没等来任何答复。霍承光只好对近在咫尺的脸庞轻声道:“别怕,就算得了绝症,我也会把你拉回来。”
从人出急诊室,到第二天拿到检测报告,他一直保持情绪稳定。
Andrew在旁边看到报告都惊了一下,和霍承光往病房去,到门口时被他伸手拦住,两人就在门外站定,听病房里传出的发飙声。
“陆溢阳!你牛逼!你有种!你跟我保证每个月去体检一次,病情恶化就停手,都诓我的?”
汤逢山控制不住音量,气的声音都要掀翻屋顶:“非要把自己搞到胃癌,非要把小命折腾掉才开心是不是?”
“你不要命,还要我做刽子手,每天给你送酒!你有想过你出事我怎么办吗?我会多自责吗?”
霍承光推门进去,问病床前暴跳如雷的汤逢山:“为什么每天给他送酒?”
汤逢山眼眶殷红,在情绪上,连陆溢阳急着一声“汤哥”都阻不了他指着他脱口:“因为这傻子不喝酒根本编不了程!”
Andrew倒吸一口凉气。
霍承光上前一步逼问:“为什么他不喝酒不能编程?”
陆溢阳死死瞪着汤逢山,还想阻他:“汤哥!”
汤逢山吼:“因为他女朋友死了!”
所有人都震惊地看向陆溢阳,病房里霎时静下来。
霍承光脸色铁青:“什么时候死的?六年前吗?”
“你知道?”汤逢山说:“也对,你们是室友,他谈恋爱,你怎么会不知道他女朋友!”
霍承光:“他女朋友死了,然后呢?”
陆溢阳拍床:“汤哥,别说了!”
霍承光直白道:“我就是他女朋友,六年前我们谈过。”
Andrew震惊地看向霍承光,像从没认识过他。
汤逢山眼眶急剧收缩,脑子里转过几个弯,脸色刹那凶狠至极,一拳揍上去:“人渣!”
这拳太狠了,准准揍在霍承光脸上,霍承光没站稳就被汤逢山揪住衣领,拳头接连往他身上招呼。
“我就知道是你!我就猜是你!妈的你做的好事!你抛弃他?你明明没死,你跟他说你死了?”
霍承光没还手,声音带着颤,还在用言语激他:“他说我死了…然后呢?”
Andrew想要撩开汤逢山,但没用,汤逢山的体格是多年健身房里练出来的,盛怒下谁都拦不住。
“然后???然后他就疯了!!他痛苦到不喝酒就活不下去!”汤逢山眼神要吃人:“好几年时间,每天喝每天喝,硬生生喝出精神病!现在他不碰酒根本编不了程!”
Andrew低呼:“Juses!”
汤逢山冲上去揍人那刻,陆溢阳只觉万念俱灰,曾经的怂样被他当着霍承光面抖搂出来,他恨不得立马死了才好。
汤逢山觉得霍承光这张脸怎么看怎么可恶,又想一拳揍上去,被霍承光抬手撅住。他浑身发抖,包住汤逢山拳头的掌却很稳。
“六年前你骗钱骗心,狠心甩了他,六年后你还有脸找他帮你做梦三?你个人渣,你不得好死!你就是要他的命!”
汤逢山甩开霍承光,恨铁不成钢地问陆溢阳:“这种混蛋,你还向着他做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冒着暴露的风险去那个大会,你就是为了去见他!还有一个亿!什么一个亿?你要真爱钱,就凭你开发的那些软件,这几年早就身价上亿!你就是一次又一次跌在他这个坑里,命都不要!”
霍承光将争先恐后冒出来的情绪竭力压下:“阳阳身体不好,不要吼他。”
陆溢阳捂胃,激动之下胃部又开始抽痛,原本面色带着病态的苍白,此刻痛到转青。
霍承光箭步去按床头铃,护士很快过来:“那么多人围着做什么?病人现在受不了刺激!”
转头给陆溢阳吃安定。药是怕再有胃出血,医生特意开的。
汤逢山过了那股暴怒的劲,眼含歉意,看向吃了药被霍承光扶着躺下的陆溢阳:“我刚才太激动了,不是有意吼你。”
“都出去。”陆溢阳心如死灰,拉上被子蒙住头,疲惫已极,一时半会儿谁都不想理。
手伸进被子,霍承光安抚地摸摸他额头,轻声道:“好好睡一觉,我们不走远。”使个眼色,和Andrew先一步退出病房。
等了片刻,汤逢山也跟出来。
楼下有咖啡馆,霍承光邀他下楼。
Andrew怕两人又打起来,想跟着去。霍承光说不用,他要和汤逢山单独谈谈。
在临窗位子坐定,等咖啡上桌的几分钟里汤逢山撸了好几把板刷头,明显烦躁至极。
霍承光开门见山:“这几年都是你陪在他身边,我想知道真相。”
汤逢山喝了好几口端上来的咖啡,声音平静下来:“我不歧视同性恋,我只是没想到他真的是和你……”
霍承光冷静地看着他,给他时间回神。
“我不明白。”汤逢山仍然处于混乱中:“如果他是和你谈的,你又不缺钱,为什么要他出钱?他就是个穷学生,为了养你,把三个心爱的软件都卖了,天天网上接活,做得累死累活!你,你连个穷学生的钱都骗啊?”
霍承光捏额角,心痛又头痛:“我没有骗他钱,我不知道他在外面接活的事,我没有骗过他的感情!”
“没骗?”汤逢山拳头又在痒:“那你现在活着站我们面前是怎么回事??”
真是掰扯不清,霍承光把当年事简单说了一下,听得汤逢山匪夷所思,嘲讽道:“你们基佬看谁都基?我和陆溢阳清清白白,这几年也没见他对别的男人特殊过,他真得比钢板还直。”
霍承光:“因为他心里只有我。”
当年陆溢阳说起“女朋友”时两眼放光又腼腆的样子还历历在目,汤逢山以全新眼光打量霍承光,发觉自己直觉真准。
“他心里只有你,这就是他最可悲的地方!”汤逢山板着脸,脸色很差:“我不懂你们这些豪门的弯弯绕,但陆溢阳不该成为你们内斗的牺牲品!一老实孩子,你说不要就不要了?行啊!你现在去跟他说清楚,让他断了念头,有病治病,重新开始好好活。”
“该讲的我自然会讲。”霍承光说:“我没想和他分手。他是我爱人,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汤逢山直起身,坐正了:“抛弃他六年的是你!整整六年你都没想过来找他,你以为现在说两句深情的话,就显得自己真深情?”
他没好气地撇头:“况且你们根本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
“你的出身、阶层…总之,哪里都不合适。”
霍承光目视窗外,片刻后才看回来:“兜兜转转走一遭,还参不透什么是真正重要的,我就白活了。”
“擦,你兜兜转转想明白的东西,是他陆溢阳实打实拿命换来的!”汤逢山听不了这个,矫情地起鸡皮疙瘩。他一口喝光咖啡,好像那是一壶烈酒。
第69章 情欲来时都这么猛烈?
吃了药, 梦里有六年来的点点滴滴,有偏执和挣扎,也有痛恨和拷问。
迷迷糊糊睁开眼, 房内没开灯,只有外面走廊灯从门上竖条玻璃往室内投入的一片白光。
吊瓶撤了,陆溢阳下床去病房自带的洗手间上厕所, 顺便洗了把脸, 把被噩梦纠缠出来的一头冷汗洗干净, 回来就听房间里有人声:“你醒了?”
陆溢阳吓一跳, 往沙发处看去。
病房大,另一头有组合沙发,沙发上坐着人, 正对病床, 不知在黑暗里坐了多久。
陆溢阳回床上,被子盖了半身,全然防备姿态。
霍承光坐这里肯定有话讲,谁知沉得住气, 时间长了陆溢阳耐不住焦躁,先开口问:“这样坐着干嘛?吓唬人吗?”
“对不起…不是有意的。”
一句话, 单单声音就让陆溢阳无措:“你、你哭了?”
沙发上的人动了动, 声音闷, 带着柔软的颤:“没。”
室内一阵沉默。
陆溢阳:“去休息吧, 不早了。”
“没地方去。”霍承光说:“我能不能在这里再待一小会儿?”
他要说“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待着”, 或者“我就是要在这里待着”, 陆溢阳都能硬起心肠回一句“不行”。但此刻霍承光只是用征询的语气问“能不能”, 还是“一小会儿”, 拒绝的话就没法脱口了。
可两个人这么大眼瞪小眼地看着, 有点尬啊。
霍承光即便一言不发,存在感都极强烈,陆溢阳只好没话找话:“和汤哥聊过了?”
“嗯。”
“聊什么了?”
“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陆溢阳竖起耳朵,想听后续。
可是没后续了,对话就断这儿了。
黑暗里的男人既不说知道什么,也不说知道后怎么想,反正就没声了。
自从春雨夜揭开真相,霍承光热烈的回应和高涨的情绪都那么明显,一直是紧紧追在后面的角色。这会儿多说两句好像要他命一样,陆溢阳有点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此刻他在想什么。
他是反悔了吗?他又在权衡利弊吗?他又在想怎么处理他吗?
陆溢阳拽紧被子,问:“什么时候回沈海?”
“明天再吊一天水,后天可以出院。”
“梦三开发完,合同就结束了。”陆溢阳说:“后面…如果审批还有问题,我再来彻达吧。”
言下之意,回沈海后他不会再来公司,他们也没机会见面了。
霍承光说:“好。”
回得干脆,一点挽留的意思都没有。
一股深深的苦涩直往心口冒,陆溢阳冷下声:“我要睡觉了,你走吧。”
霍承光起身,衬衫纽扣一颗颗解开,把脱下来的衣裤留在沙发上,往床边来,掀开被子躺进去。
这一言不发就上床的架势把陆溢阳看懵。
VIP病房床很宽敞,睡两人绰绰有余,霍承光靠过来低语:“我洗过澡了。”
把人拉躺下,他侧身搂住,被子拉上,盖到陆溢阳下巴。
力道带着小心,动作却是理所当然的强势。
最舒服的姿势一就位,霍承光不说话了。
陆溢阳僵在他怀里,持续懵逼中。
怎么躺这儿了?谁允许你躺这儿的?明早被护士看到我还做不做人了?
可是被人不松不紧地搂着,偏高的体温透过布料帖着脸颊,还有淡淡的香,舒服踏实的感觉骗不了人。
酸涩飞了,叫人滚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我没原谅!你别过分!回去我就消失,我们再也不见!
心里铿锵有力说了一千遍,想了一千个天亮后对付霍承光的法子,睫毛斗志昂扬在他胸口撩啊撩……打的吊瓶有镇静作用,一个小时后陆溢阳硬生生想得倦意上涌,小刷子停住,睡安生了。
“六年前他忽然失联,怎么打电话都不接,我只好找上门,发现他就窝在家里,颓得不得了,也不肯跟我说原因,让他来众石上班他也不肯。”
“这样过了两个月,有一天他终于主动联系我,说想做个针对抑郁症患者全网舆论监测的大模型,希望我帮他,他说这个项目做出来可以申请政府补助,所有收益归众石,他只要众石帮他安排服务器和打通上层关系,我就答应了。”
“我拖他出去吃饭,去公园走走,我以为他有点事做状态能回来,可我高兴得太早了。有次带IT团队去他家开会,发现他到了晚上整个人就…怎么说呢…特别丧,就僵着,话都没法说,他就指厨房让我给他拿酒,喝了酒才活过来,然后就边喝边开会,在电脑上做程序调试。”
“我觉得他状态不正常,很不正常,就赖在那边守了他几天,发现他白天还像个正常人,一到晚上就不行,非得喝酒,不喝酒人就木,喝了酒才能继续做点事。女朋友死了这件事,还是他喝醉后我套话套出来的。”
“他喝酒特别邪门,什么酒都不喝,只喝二锅头。你去他家里看看,二锅头还有好几箱。我让他去看医生,他去,可是去了也没用,回家照样喝。这样过了几年,有一天他忽然说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他说他如果喝死了,去地底下见到女朋友一定会被骂死,就下定决心戒酒。”
“那段时间太难熬了,我陪着他,到晚上不给他喝,他就去浴缸泡冷水,一点点逼自己醒神。坚持了一个月,发烧感冒轮着来。他有毅力,后来就不用喝了,无论白天晚上人就正常了。”
“我以为他算走出来了,还想好好庆祝一下,结果他跟我说他发现自己没法编程了,只要对着屏幕时间一长,半个小时以上吧,就觉得满屏的字符都在跳,跳得他没法工作,只有酒精刺激才能继续。”
“心理医生说这是创伤后应激障碍转重度适应障碍,照说适应障碍不会那么长时间,可他后面两年都这么过。他已经尽量把喝酒这事控制在一个范围内,不编程绝不碰酒。即便抗黑攻,就我和贺臻陪着他,捂着秘密,直到一年前草木主程序开发完毕,我让我们IT团队接手后面的运营和升级,让他再也别碰电脑好好休息。”
“其实养了大半年,这个精神疾病是有所好转的,就是胃不好,喝酒喝坏的。之前去医院检查,萎缩性胃炎、胃息肉、胃粘膜上皮异型增生、肠化三个加……反正医生说了,再不戒酒别想救了。”
“他身体怎么样他自己不知道吗?他比谁都清楚!还非要帮你做梦三!他去彻达的时候白天根本没法编程,只能晚上锁在会议室,一面喝一面打代码,醉了就在会议室的行军床上窝几个小时,醒过来还要若无其事去办公室晃一圈。他一直在和时间赛跑,天天夜以继日地干,就想尽快完成开发,这样也好少喝点。”
“我真不明白他为什么冒着生命危险做这件事,他一直说是为了赚一个亿,信他狗屁吧!现在我算明白了,他就是为了你!是你叫他来做梦三他就来!你霍承光霍大公子就是有天大面子,让他命都不要,就为了完成你的心愿。这种傻瓜十辈子都遇不到一个,你还抛弃他!”
搂着熟睡的人,霍承光眼睛疼耳朵疼喉咙疼,清醒直到天明。
陆溢阳对他的态度又变回之前那般恶劣,好像在道观说完那番话,他再也不想虚与委蛇,他们就真地一刀两断再无瓜葛了。但是没关系,陆溢阳什么态度都无所谓,他用任何一种恶劣的态度对他都不过分。
活到现在真正能让霍承光后悔的事情不算多,这一桩灭了他人生的光,让他羞愧到面目全非,没脸去拉救赎的梯子。
他活该在地狱里痛一辈子。
湾流G450载着安荆飞乌市,搭上汤逢山回沈海后再飞回。
Andrew在停机坪拥抱陆溢阳,这两天真相一拨接一拨,炸得他找不着北。
“好人一生平安。”
把乌市大观求得的平安符给陆溢阳套上,哥哥一样摸摸他脑袋。
眼前人还年轻,一纸报告却无情,宣判他即将遭受的苦楚。Andrew最后又抱他,低语:“不敢祈求原谅,但我哥真地爱你,他心里也苦。”
谁能为霍承光说情?谁敢为霍承光说情?若非对Andrew有一见如故的好感和惺惺相惜的欣赏,最后一句必让陆溢阳炸毛。
但这会儿,他只是落落地道声再见。
霍承光自然等人上机落座才落座,这样才能坐他身边。帮忙系保险带,问空少要靠枕,毯子给他盖好,关掉顶灯,时刻备着温好的水。
真不想坐一块儿,可陆溢阳知道就十三个位子,坐哪儿都一样,坐哪儿霍承光都会贴上来。
回沈海要三个小时,等他一觉睡醒,身边及时递上水杯。
低声道谢,接过喝了口,陆溢阳打开窗板看外面,机舱透进一束光。
“阳阳,回去后怎么打算?”发动机的隆隆声中,霍承光开口问。
“第一,别叫我小名,听不顺耳。”
“第二,我怎么打算是我的事,和你无关。”
没什么火气,陆溢阳全然实事求是的语气。
某人叫你小名,也没见你反感……
霍承光心里滚了两滚,说:“你怎么气我都行,别跟自己身体过不去。胃癌不是癌症里最凶险的,痛起来也会要人命。你恨我就养好身体,让我给你一辈子做牛做马。你付出一切,最终落个自己痛苦的下场,没这种道理。”
陆溢阳静了片刻:“我不恨你,没到那地步。”
浅薄的理解,这话应该让人欣喜,像脱去颈枷饶人一命,可霍承光只觉惶恐,生怕陆溢阳说出下半句顺理成章的话来。
“你可以恨我,怎么恨都可以。”
霍承光握住他手:“恨是有所求,爱也是。我就怕你无欲无求,舍了命都无所谓。”
他在墙上写,承哥我想跟你去。
那不是第一年,是第五年!
峰会那晚,又是谁哭着说不想活?
不知真相时生无可恋,知道他活着,陆溢阳仍不想活,这让霍承光怎么理解?
“什么时候把剩下的钱转我?”陆溢阳淡淡说:“还有九千七百五十万。”
“明天转。”霍承光知道他存心这时提钱,好像他还关心钱。
陆溢阳呵了一声,带着嘲讽:“不等那个劳什子的奖了?”
“是有税点和监管的问题,没关系,我来处理。”
陆溢阳满意了,点点头:“有了钱就会想着花一花,比起身体垮还没钱花,我很知足了。”
这两天用了药又睡得多,养回来点精神气,话就比前两天多。他斜眼瞅旁边:“我怎么用这笔钱,你不会干涉吧?”
这话问的,好像他多恶人似的。霍承光说:“你实打实赚的钱,我怎么会干涉?”
“是这个道理。”陆溢阳说:“不过人人知道的道理,在你身上偏偏行不通。我的手,我让你摸了吗?你招呼都不打就上手?这两晚我让你抱了吗?你上我的床,上的比谁都溜。”
霍承光在他手背亲了一口:“不好意思,又没打招呼。”
陆溢阳心里一声靠,用力把手抽回。
霍承光转身逼问:“恶心吗?起鸡皮疙瘩吗?我这样摸你亲你搂你,你要恶心,就看着我的眼睛说你恶心。”
发什么疯?陆溢阳扭过头,往座椅另头缩了缩。
霍承光攥住他下巴,把他脸转回:“说啊,看着我的眼睛说。”
陆溢阳吞咽,瞥向旁边,不知是厌恶还是不敢和人对视。
“或者这样……”霍承光凝视他,字字气音:“你看着我的眼睛说你不爱我,说你对我没感觉,说出来,好吗?”
一句“好吗”,像诱惑夏娃偷吃禁果的蛇,吐着蛇信窃窃引诱。
一个手里用劲不让躲,一个竭力抗拒想挣脱,可惜最后陆溢阳都没得逞。他不想认输,嘴里嘟囔:“神经病。”
这三个字,恰恰踩在霍承光发疯的点上。
陆溢阳也觉得他神经病?
太好了!他可太想和他一起神经病了。
他都怕自己拥有健康,老天爷为何不让他得病,非让陆溢阳得呢?
把推拒的双手镇在耳边,霍承光倾身覆上,把人压住狠狠亲。
行啊,尽管对我展现高冷,尽管对我无欲无求。语言是最苍白的东西,心里想的和说出口的南辕北辙,何不让唇舌之战来证明?
陆溢阳紧咬牙关不让进,他就乱撞乱钻。陆溢阳缩起舌头不让碰,他就胡搅蛮缠。
小太阳真仁慈,被搅得喘不过气都没报复般咬他舌头。霍承光退开,一锤定音:“现在不说,永远别说。”
“恨我吧。”他急切,又反复亲他:“是我强盗,不是你心软;是我对你耍流氓,不是你自愿。”
他在陆溢阳的唇边啄了无数下:“一直这么想,就对了。”
言语上,他好像给予陆溢阳无尽作法的空间,行动上却没给他半点余地。
这招陆溢阳应付不来。他像一个你说出右脚,结果该左脚的机器娃娃,被反着来的路数弄短路。
一般面对这种局面,大力出奇迹,一个耳光上去才是出路。
可总有些天性上的东西让陆溢阳没有出手,结果就是短路娃娃被人摆弄。脸、嘴、脖颈都成了别人的所有物,躲也躲不开,无力地说“不要”也没用。
陆溢阳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最后变成位子被霍承光占据,而他被迫坐到霍承光大腿上,被人圈在怀里亲得意乱神迷。
这男人力气有多大,他六年前就知道,六年后更升级。如今的陆溢阳没了巅峰时候的力量,此消彼长,霍承光使出两分力,他就一点办法没有,只能被人禁锢着弄扁搓圆。
有一刻陆溢阳甚至生出惶恐,要不是在飞机上,要这里不是公共场所,他大概会被霍承光啃噬殆尽。
情欲来时都这么猛烈?还是过去的霍承光太能掩饰?
脑袋发昏,可他终究是不甘心被人肆意乱来的。他抗拒着体内高燃的情欲,真正用力去表达不满。
再弄出动静,别说空少要掀帘,只怕机长都要过来。霍承光终于停手,头埋在他肩窝里平息燥热,压下喘息,直至恢复正常呼吸。
陆溢阳趁机脱开禁锢,坐去旁边位子上,还不忘捡起滑到地上的毯子,盖住腰间。
霍承光也从身后抽出靠枕,遮着大腿根。
整整十分钟,机舱里没人说话。
直到空少最后一次过来询问是否还要茶水,陆溢阳说冷水,霍承光说热水,最后根本没上冷水,还是给陆溢阳端来一杯热水,才打破这股强烈暧昧、淡淡尴尬的气氛。
等空少收走杯子离开主舱,陆溢阳想收桌板。霍承光手一拦,又把桌板压下去。
“跟我打个赌。”
他从西服口袋里掏出两粒骰子,手掌一摊,迎到陆溢阳眼皮底下。
男人西装笔挺,忽然从兜里摸出这玩意儿,太违和了!
看得陆溢阳眼睛发直。
“我来投,三把。都是六,我赢。但凡一个不是,你赢。赌吗?”
“赌什么?”
“你赢,回沈海你想怎样就怎样。我赢,治病这事你听我安排。”
陆溢阳注视霍承光摆在桌板上的拳头,骰子就在他拳头里。
难怪他说不去公司,霍承光答应得那么快,原来在这儿等着他呢。
很会玩花样啊。
霍承光手掌宽厚,握成拳时显得特别有力,手背上暴起两根青筋,一条淡化的瘀伤横向穿透。
从手背瘀痕看向霍承光唇角,刚才那样接吻他不疼吗?汤逢山那拳上去,他嘴角还在淤青。
莫名地,陆溢阳有些想笑。
扔一次,两个骰子都是六的概率是三十六分之一,这是最基础的马尔科夫链。
陆溢阳当然做过排序算法,对马尔科夫链相当熟悉,毕竟这是每个研究机器学习和人工智能的IT都必须熟悉的算法,所以他脑中很快得出连扔三次都是六的精准概率。
霍承光想和他玩零和博弈?
陆溢阳再想笑,面上都不可能笑给霍承光看。
不知道他练过什么手法,但是敢冒如此微乎其微的概率下赌局,这人必定对自己手下功夫相当自信。
陆溢阳语气挺嘲:“那么相信上帝站你这边?”
霍承光无所谓地说:“还没扔,谁知道呢?”
“真的三把都是六,就是上帝让我听你的?”
“否则呢?”霍承光不能更赞同:“你可以不听我的,上帝的安排总要听吧。”
陆溢阳眉梢一扬,伸手做了一个请。
【作者有话要说】
霍总扔骰子的功力,指路6章。
贺旭说:“钢琴王子、麻将圣手、不喜欢猕猴桃、每日健身……”
霍总为啥是麻将圣手?
因为他在大学里用这招搞定了不少人脉……
第70章 喜欢疯狂?很不巧,我也是!
“大门、房门、wifi、保险箱……所有密码都是你生日。”
霍承光带陆溢阳逛公寓。
“这是主卧。这是书房和起居室, 我们一人一间。”
霍承光的天都公寓离彻达十分钟路程,独立电梯上十八楼,六百平, 270度玻璃大环景,装修奢华的程度看得陆溢阳眼花缭乱,跟着走一圈都怕迷路。
现在他才理解, 当初金源名府住一年, 确实委屈霍仙女了。
可怜他还把1101当宝贝, 拼死拼活赚钱买下来, 在霍承光眼里根本看不上吧。
陆溢阳眼睛酸涩,装作四处看,把那点情绪压回去。
“这间阳光特别好, 给你当起居室。你的书、电脑都摆这儿了。”
陆溢阳扫一眼, 这间至少六十多平,居中一张大木桌,窗口暖阳下摆着花架和绿植,白绒地摊上两个果绿色的狗窝沙发, 夹着一个琉璃茶几。
房间大,摆下这几件, 还有空余放电视、书桌、书架和沙发。
陆溢阳沉下脸。
什么意思?
霍承光察觉到他情绪变化, 看向站在门口不动的陆溢阳:“不喜欢吗?”
“干嘛动我东西?”他觉得被冒犯:“我让你把我东西搬过来了吗?你这是私闯民宅。”
“是闯了, 不过我只让人把你需要的东西搬过来。”霍承光说:“这些花花草草桌子沙发, 不是金源名府那套, 都新的。1101的咱们不动。”
“有意义吗?”陆溢阳深吸口气:“弄成一样的, 过去就能回来?”
霍承光也有执拗, 他不抬杠, 只是点出一个事实:“真没意义, 你买下1101做什么?”
管我做什么?
陆溢阳难受,情绪上头,倔强地一语不发。
霍承光拉他去窗边,像过去一样,一人一个狗窝。
一落座,时光瞬间倒回,像这些年的误会和隔阂全然没有过,和过去无缝连接了。
“我不想回到过去。”霍承光再怀念,还是看着陆溢阳认真说:“过去的我对你不够好,未来不会了。未来……”
他对未来有很多设想,每一个设想的前提都是赎罪、弥补和爱。
看看他的所作所为吧,把人往火坑里推还不够,还趁人吊悬崖往上爬的时候,踩手把人踢下去。
对,这就是他!
一想到这个,所有描画美好的豪情壮语,他一句都说不出来。
霍承光失神,压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猜猜,未来我会对你有多好?”
这话真不该这么说,听在陆溢阳耳朵里就不是个事儿。
啊,你中了大奖,来,猜猜你中了什么奖?
噱头好的,迷魂汤灌的,陆溢阳特么就不想理他。
霍承光讪讪,也觉得自己嘴笨,这就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对投影按一下,侧面墙上出现屏幕框。
“这里一共六个摄像头,对应大客厅、书房、厨房、餐厅、健身房、会议室,都带语音。你只要想,随时可以查看这栋房子里的动静。按这个切换键,可以选择单独播放某个摄像头的影像,这个键是回到六间的全监控。”
陆溢阳看向墙面,微微皱眉。
霍承光见他表情,就说:“卧室、你这间起居室、洗手间都没有摄像头,你不放心可以检查。”
陆溢阳终于望过来,眼神带着不解。
将屏幕调成书房,霍承光把遥控器递来:“你能过来养病我很高兴,你是这里绝对的主人,想看哪里都可以。”
顿了顿,又补充:“我会留在家里陪你,办公都在这间书房,欢迎你每天看我。”
陆溢阳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受不了似地关掉屏幕:“鬼才看你。”
霍承光:“鬼不要看,你要看。”
陆溢阳咬牙把遥控器扔回桌上,明显带气。
霍承光越过身,偷袭他唇:“每天都看我,好不好?”
陆溢阳推开,嫌弃地把脑袋支远。
又不给亲了。
现在陆溢阳阴晴不定的程度,真得让人很难琢磨。
不过没关系,只要陆溢阳在身边,乖乖待在他视线范围内,他想怎样都可以。因为这是上帝的旨意。连霍承光自己都信了。
他把陆溢阳拉起来,带去书桌边:“把电脑搬来不是为了让你编程,别碰了,养身体重要。我只是觉得电脑是你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即便不用,摆在这里看一眼,你也舒坦。”
“还有这个。”霍承光指墙上显眼的报警器:“每个人都该有属于自己的空间,一个完全不被打扰的地方,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所以这个起居室没你允许我不会进来,不过我还是担心你身体。
他斟酌措辞:“如果你在房里有突发状况,按这个报警器,我的书房和西区都会响警报,我们会进来协助你。”
“西区?”
“对,我俩住的这片是公寓东区,西区辟出来给医疗团队了。”
“医疗团队?”
“下午带你见一下。”
陆溢阳捏捏额角,这男人一套一套的,让他应接不暇。
“所以,我在这里的活动区域,就是卧室和这间起居室?”
“当然不是。”霍承光说:“这里每一平米都是你的,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要出门,跟林叔说一声,他会备好车子送你去。”
陆溢阳呵道:“我就养个病,你把我当佛像供着吗?”
那可不止!
“我…,”霍承光从善如流:“我自己疼。”
吃进去的字,够入对方耳,霍承光知道陆溢阳听见,因为他霎时垂眼,不自在地抿了抿唇,一抹红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耳朵红到脖颈。
他还能在他面前脸红……
霍承光心里翻江倒海般难受,怀念又珍惜,更多是自我痛恨,面上到无多余表情,只是注视他。
陆溢阳背转身,不敢在这样的目光里久待:“书房有两个,卧室能不能也分开?”
刚不说了,你是我谁呢?能分开?
霍承光揽上他脖子,把人拉近,在他后脖颈上亲了一口:“不想和我睡?”
陆溢阳躲闪,语义坚决:“不想。”
指腹抹他脖子上的湿,霍承光动之以情:“生病是件很孤独的事,每天要消耗很多能量和病魔做斗争,身体上心理上都是。我们睡不睡一起不是重点,重点是……”
翻个面轻轻推了下,把陆溢阳按墙上,他欺身凑近,蜻蜓点水般亲他脸颊。
温暖的鼻息,温柔的动作,只要是人都会心痒。
“我得每天这样亲亲你。你说这样亲一亲,你会不会好快点?”
陆溢阳是痒,可地狱杀回来的人,对太美好的东西都自带怀疑和抗拒。
“不会。”他推霍承光:“我会觉得我享受这些待遇,是用我身体换回来的。”
霍承光说:“明明心里不这么想,非要这么说话。”
不等反驳,霍承光抬起他脑袋,亲额头和鼻梁:“换一下又怎么了?你对我一见钟情,换来和我同住的邀请。你对我付出真心,换我这辈子的认定。你的身体换的不是这些待遇,换的是我的身体。”
最终,他给了陆溢阳一个湿吻:“我的认定和身体不怎么金贵,因为你要,我才觉得有点价值。”
“谁对你一见钟情?”陆溢阳被他说得臊,手背用力擦湿漉漉的嘴,浑然忘了道观里说过什么。就算记得,这时也不会承认。
“是我对你一见钟情。”霍承光把他伸到两人中间的手心也一并亲了:“我问是不是康定斯基,你回头瞪我,眼睛都瞪圆了……很可爱。”
那傻X样,不要提醒我好吗!
陆溢阳梗着脖子生硬道:“把我当小姑娘哄呢?”
“没哄你。过去我就是说得太少了,我以为我对你的喜欢表现得很明显,结果你控诉我不会说情话,说我不爱你。”
陆溢阳歪头,没好气:“控诉?”
“投诉。”霍承光纠正:“人不能两次趟过同一条河流,你要给我进步空间。”
陆溢阳从侧面钻出去,一声冷哼:“花言巧语,都不长久。”
霍承光回身跟上:“长不长久,自己体会。”
说这话的霍承光有点像上磐龙山那会儿,语气漏着开车的意思。
那时陆溢阳顶不住,现在也没多少长进,差别只是年少不经事时会热血上头接一句,现在学会了装听不懂。
他只管往门口去:“还有什么要我看的,一并说了吧。”
“我在沈海还有一套房,就上次去的覆卮山顶,以后带你去,想住哪里都可以,都是你家。”
陆溢阳头都没回,拉开门:“不是我家,我有房子。”
身后伸出一只手,啪一下又把门合上,霍承光对着他后脑勺低语:“就算死,你也得死我怀里。”
陆溢阳对着门板有瞬间战栗,甚至想转身当着他面挥挥手,问一句你精神状态还好吧?
甜言蜜语半天,笑得那么亲切,徒然冒出一句狠话,很吓人的好嘛。
可陆溢阳又不得不承认,他确确实实被这句话镇住了。
多少个痛苦的夜晚,他就是这么跟自己说的。
——承哥,让我死你怀里好不好!
陆溢阳为这一刻的战栗而战栗,甚至升起疑惑。
过去的他渴望甜蜜的恋爱,但是经过多年痛苦淬炼,世俗的、浮于表面的表达难道已经击不中他?
难道他现在更想要的是沉溺疯狂的、异于常态的、至死方休的情感吗?
这一瞬陆溢阳在面壁体悟,霍承光在注目凝视。
他们心灵上有丝线般的接收器,陆溢阳愣忡的当口,霍承光自认得了某种心领神会的暗示。
喜欢疯狂?很不巧,我也是。
下午去西区,走进会议室时陆溢阳很意外,没想到霍承光说的“团队”,名副其实。
一共九人。
除了林叔有一面之缘外,还有专攻胃癌的主治大夫,擅长胃病调理的营养师、中西医贯通的理疗师、类似于护士角色的两名护理师、两名大厨、甚至还有他认识的顾成医生。
进去的时候,无论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都从位子上站起来欢迎他,纷纷上来握手,说:“一起加油!”“我们一起!”
陆溢阳有点懵,很不好意思地和大家握手,随霍承光坐主位。
林叔主持会议,先是对陆溢阳的到来表示欢迎,挺幽默地说:“阳阳可能觉得奇怪,我是病人哎,还对我的到来表示欢迎?没错,今天在座的整套护理班子因你而存在,你救助了那么多抑郁症患者,功德无量,我们都为可以帮到这么优秀的年轻人由衷高兴。”
陆溢阳有点尴尬地咬唇,这场面出乎他意料。
不是客气的服务关系 ,也不是医患间的公事公办,居然是友好温暖、亲切欢快的气氛。
好像他们的存在,只是为了给他庆生或者庆功。
怎么会这样呢?
陆溢阳不解地扫霍承光一眼,霍承光对他笑了笑。
陈医生六十多岁了,在海外大型私立医院待了六年,国内三甲医院的主任医师,要不是退休也不可能请来,讲话慢悠悠的很和蔼。
营养师Bob,钻研病理二十多年,对如何调理肠胃很有心得,在直播平台有一千万粉丝的大V营养课讲师。四十多岁的年纪,特别幽默,时不时喜欢自嘲两句。
理疗师小马哥,中医世家出身,去国外学西医,讲起理疗背后的原理很能举一反三,长得人高马大,气质温文尔雅。
两位护理师性格都爽朗,说话不扭捏。
两名大厨,一位负责众人三餐,一位给陆溢阳做特餐。
顾医生陆溢阳就太熟悉了,没想到在此重逢。顾医生也没看坐他身边的霍承光,只对陆溢阳笑:“别觉得我是心理医生就是来治病的,真不是,我就负责和你聊聊天。”
除了林叔、护理师和厨师常住外,其他人白天在西区待命,晚上住客房或回家,在不影响工作的前提下,尽大家方便。
今天只是认识一下,明天一早国疗那边约好了,先给陆溢阳做个全面检查,陈医生会陪着去。
拿到报告那一天,所有人聚在会议室,听陈医生分析病情。
陈医生就胃癌的成因和发展做了详细介绍,讲了不少临床案例,定下治疗方案。
这份治疗方案是应霍承光要求,由五位顶尖主任医生会诊后得出的最佳方案,几乎可以代表国内治疗这种病情的最高水平。
陈医生在给陆溢阳介绍其间,没有一句类似“很严重、很难治”的主观判断,而是实事求是,拿之前病例探讨,同时和Bob确认近期要加强的营养,为后面手术打底。【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