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六年过去,青山,还是你心中至高理想吗?
台下静默, 继而掌声雷动。
主持人在一边说:“非常感谢Lusun的发言,聆听Lusun分享我也很感动。我看到台下好多观众举手,下面把时间留给提问。有请…这位第三排的小姐。”
第三排站起一位姑娘, 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话筒:“陆神,我也是IT人,我是你的死忠粉, 我关注你整整八年了!今天见到真人我实在太激动了!”
主持人幽默:“擦一下眼泪, 你的激动我们看到了。”
观众们友善地笑。
姑娘还真擦了下眼睛:“陆神我想问的是, 听说您最开始萌生想做草木计划时, 还是一个大三学生。我想知道当时是什么事触发您想去做这样一个项目?谢谢,这就是我的问题。”
陆溢阳在话筒前顿了好几秒,长到整个会场屏息, 开口时嗓音略沉:“是有些…个人考虑在里面。自救者人恒救之, 自爱者人恒爱之,我觉得可能我多尽一份心力,就能改变那些还未发生的悲剧。”
姑娘激动:“陆神你真的很好很好,我可以加您微信吗?”
陆溢阳的回答让人莫名伤感, 谁知这姑娘再开口,直接笑翻全场。好多人趁机喊:“我们也要微信, 加微信!陆神放二维码!”
主持人控场:“看来大家都把Lusun当明星追, 台下还有别的提问吗?好, 最后第二排, 角落里那位…啊…是霍总!来, 我们把话筒给彻达总裁, 一起听听商业大佬对Lusun的草木计划有什么指教和点评。”
真是王者见王者!主持人暗自兴奋, 今天主会场风头最劲的大BOSS居然来听分论坛, 还要求发言。
霍承光拿到工作人员递来的话筒, 起身,声音很稳:“指教点评不敢当。刚才听陆神介绍我也很感动。如果Lusun愿意提供机会,让我们彻达也在草木计划中略尽绵薄之力,无论资金还是资源,我们一定倾尽全力。”
主持人哇一声:“真是天作之合!”
她看向台上发言者,谁知Lusun只是隔空注视提问人,脸上没有笑容,也不搭话。
主持人替他急:“我们陆神觉得呢?”
陆溢阳垂下眼睫,对话筒清清淡淡说了声谢谢。
就一句谢谢,没别的了。
观众转头看霍总,又看Lusun,总觉得会议室里气氛莫名凝滞。
“应该的。”霍承光继续道:“我就…提一个小问题吧,我想知道陆神为什么在PPT上写下这句‘人间非草木,丹心祭青山’?在陆神心中,究竟什么是青山?”
你不知道什么是“青山”?
目光隔着距离于空中交汇,霍承光视线专注灼人。陆溢阳眼眶泛起酸涩,甚至有想要落荒而逃的冲动。
霍承光抛出一个话里有话的问题,如洞悉一切高高在上的蔑视者,存心在你不想答又不得不答的场合戳弄你,看你笑话。
身后LED大屏的白底强光投射在陆溢阳身上,为他的侧脸增添一层苍白。
陆溢阳沉默片刻,声音平静:“人间有大爱,草木皆有情。青山,就是我心中至高理想。”
霍承光抬了下眉,静静盯着他问:“六年过去,青山,还是你心中至高理想吗?”
无法违背真实内心,陆溢阳镇定回答:“对!无论过了多久,无论经历什么,青山,都是我心中至高理想。”
霍承光点点头:“谢谢,没别的问题了。”
话筒交还。
主持人看眼手表:“时间有限,现场……”
就听台下有人打断。
居中座位站起一位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强烈要求发言。
他一直在举手,就是没被点到,看主持人有中断Q&A趋势,赶紧站起。拿到话筒对台上热切道:“我叫何博文,我今天来现场真地非常非常激动。”
刚才有姑娘说过类似的话了,看一个精英气质的大男人也这么追星般激动,不少人笑出声。
甚至有人议论:
“何博文?名字好熟悉。
“是何氏医疗的大公子吗?”
何博文说:“陆神,我一直在打听草木开发团队,也一直在找你们。我想当面向你致谢!因为我妹妹,就是被草木计划救助的6387位患者之一。”
全场哗然。
“我妹妹是一名抑郁症患者。”何博文说:“我们全家都不知道,直到她产生轻生行为。她在一个雨天爬上金贸大厦顶层,因为那里是她和她未婚夫定情地,可她未婚夫年纪轻轻遭遇不测,我妹妹没能挺过来,得了抑郁症。”
“是民警及时把她救下来。我后来才知道派出所之所以及时出警,是因为收到草木系统连续弹跳的高危预警。也是系统告知,我妹妹可能选择轻生的时间和地点,所以他们来了!”
“谢天谢地他们来了!才有机会把她救下。陆神,我感激你,真的,我们全家都非常非常感激你!我一直在打听这套系统由什么团队开发,一直在想办法找你们,我很想当面致谢。”
何博文弯腰,从椅脚边捧出一大束鲜花:“陆神,我可以上台给你献一束花吗?”
他从人群里走出,在全场发自内心的祝福中,在如雷般的掌声中向台上走去。
陆溢阳侧身微微迎上,看着他一步步走来,将鲜花虔诚奉上。
紫色金粉纸为底、多种鲜花糅合而成的绚丽花束近在眼前,陆溢阳也自感动。
何博文将捧着鲜花的陆溢阳一把抱住,在他耳边轻声说:“陆神,谢谢你。”
我欲救者刁难,无心插柳者感激。从何博文怀里退开时,陆溢阳也有动容,轻声道:“也谢谢你,让我知道过去六年我的付出不是没有价值。”
何博文眼中一片赤诚,被陆溢阳眸中情绪感染。这刻的陆神不复上台后的冷静,他也动情,也像需要鼓励。
“内心丰盈者,独行也如众,多少人把你当心中的神。”何博文拍他后背,语气坚定,又在对方微笑中略微失神地冒出一句:“陆神别伤心,你一哭我也想跟着哭。”
陆溢阳用花挡脸:“瞎说什么呢。”
两人失笑,又有点尴尬。
主持人在边上清嗓,两个大男人当着现场几百双眼睛连续拥抱,窃窃私语,闹到最后都面露微腩。
这也太好磕了吧!简直比刚才霍大总裁现场连线还好嗑。
美女主持人觉得陆神这人简直了,和谁碰撞都有CP感,都能让人磕到。
何博文送完花却没下台,站到讲台前,就着话筒对台下说:“我有个不情之请。我想呼吁今天在场所有人,爱陆神,就不要把他的照片和视频发网上,尤其不要把他形象和他网名连一起。”
这话让人不明所以。
“据我所知,Lusun不仅是草木计划的主理人,还是我国对抗海外网络攻击的领袖。”何博文很诚恳:“我相信他今天以Lusun名号出现在会场,出现在公众视野,一定有他的考虑。但我恳请大家不要拍照,不要传网上,爱他就请保护他!”
很多人是因为作品粉陆神,唯有网安圈的人才知道Lusun和Devil Hunter两个ID的含金量。
六年前一战成名,之后每年割首行动Lusun都冲锋陷阵,越来越多红客崇拜他追随他,享受直捣黄龙的快感。
是他凭借Lusun名号,将国内红客圈从散兵游勇状态统一成如今有组织、有纪律的一把利刃。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虽远必诛!无论跟着Lusun一起捣毁海外黑客组织,还是找出证据递交国际网络安全联盟,甚至由国际刑警组织出面,对网络犯罪分子实施毁灭性打击,都让我国近年遭受的海外攻击频率直线下降,让我国一跃成为全球抗击网络攻击联盟的中坚力量。
可是这些事不能大肆宣扬,这场不见硝烟的战争没有明着的勋功章。相反,越是冲锋陷阵者,越会成为众矢之的。
近两年全球各大黑客组织在暗网上点名对Devil Hunter发起的挑衅越来越频繁,甚至出现挖掘个人信息的赏金赛。
何博文不在网安圈,更不是互联网人,他对Lusun上心,拼命打听才挖到诸多内幕。
陆溢阳和何博文握手,感谢他仗义。两人一起下台回到座位。陆溢阳还是坐第一排,汤逢山偏头开他玩笑:“今天风头很盛啊。”
汤逢山是第二个上台的演讲者,介绍众石科技在医疗领域的大模型。
为缓和之前结尾的凝重气氛,他轻松道:“Lusun提出要来参加峰会,我作为众石老板一开始是不同意的。可儿大不由娘,他非要来,我也很无奈。所以我很感谢何先生的呼吁,何先生抢了我的话,但这几年陪着Lusun一路走来,我确实折服于他的勇气和他让人战栗的专业能力。说句玩笑话,没人能不被陆神魅力折服,我也拜倒在他西装裤下。”
台下哄笑,甚至夹杂兴奋哨声,好多女生喊:“我们也是”,“不要抢走陆神”!
主持人脚趾抠地,隐秘磕爽。
随汤逢山演讲进入正题,全场焦点终于从Lusun身上渐渐褪去。
贺旭等霍承光去场外打完电话回来,凑近说:“这人好厉害啊,彻达把他招来就好了。”
霍承光当胸抱臂,心事重重,一言不发。
贺旭感觉到低气压,偷眼瞄去,就见霍承光视线穿透前方,不是对着台上演讲者,而是对着…坐在第一排的后脑勺。
啊,他在看Lusun吗?这么目不转睛?在想怎么把人招进彻达?贺旭暗爽,看来自己刚才的提议,霍大总裁真地在认真考虑。
过会儿贺旭注意到霍承光掏出手机,开始搜索某个直播APP,下载后打开主页,搜:被迫营业的……
屏幕微微倾斜,后面文字贺旭没看清。
霍承光凝目几秒,按灭屏幕,视线再次调向前排。
明明面无表情坐着,贺旭就是觉得身边人浑身充满“我一点不想坐这里、我勉为其难坐一下、算了我要崩溃了、我只想快点走”的焦躁。
认识不过一个月,进安荆团队也才十几天,贺旭却把全副心神投在这个男人身上。当一个人把心全拴在另一人身上时,直觉都奇准无比。
打完电话,霍承光是不知道自己干吗还要回来,干吗还要在这间充斥着陆溢阳气息的会议厅里继续煎熬。
陆溢阳当着那么多人面,说出六年后的理想还是汤逢山时,他就该头都不回地走人。
可霍承光又不得不承认,今天陆溢阳一进会场就让人移不开眼,甚至让他心生遗憾。
陆溢阳居然把长发剪了,碎发往上定型,露出光洁的额头。气色比前几次见面好太多。一身暗雅流光的浅灰西服,搭配深灰衬衫。西服修身,勾勒他双肩平直,腰线流畅,看起来很精神,又带着利落正气。
当年面对镜头词不达意,如今拥有稳健台风侃侃而谈,今天的陆溢阳将他过去期待百分百具象了。
又当老师又当陪练,也许他就在等待小太阳有朝一日这样光芒万丈。
不过现在看来,陆溢阳的蜕变可能跟他没有半毛钱关系。
……六年没直播了。
直播APP下载回来,打开看到主页还在,是锁定状态。ID介绍栏里显示着最后的登陆日期:2017年6月14日。
霍承光铭记,再过一天,就是他父亲霍文寄的忌日。
第52章 哪个男人能放任男朋友和别人这样喝?
峰会首日, 组委会包下威斯汀酒店宴会厅,冷餐会在六点准时举行。
霍承光从商业大佬社交圈脱身,回二楼平台。彻达团队来得早, 占了二楼圆桌,是个可以俯视大厅的有利位置。刚坐下,贺旭就起身问:“霍总吃什么, 我正好下去拿, 帮你带。”
安荆对去往一楼的贺旭溜一眼, 和Max对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团队里新来的实习生很会来事啊!
“霍总, 您白天问陆神抗击海外黑客的事,我和Max不是很了解。”安荆说:“我们不混红客黑客圈,我也是第一次听说陆神还抗黑产。”
“让人去查了。”霍承光喝口鸡尾酒, 一边手机全网搜Lusun。
今天参会人多, 仍有几张陆溢阳照片传到网上,此刻再搜已经一片空白,什么都不剩。
霍承光打字:上传过的照片,还能挖出来吗?
公关公司BOSS秒回:放心, 都处理过了。
霍承光:以后把‘Lusun’、‘陆神’、‘陆溢阳’三个关键词提升成和我一个公关等级,网上不许出现照片视频和任何个人信息。
BOSS:“陆神”这个关键词也要清?网上叫陆神的太多了。
霍承光:全清。
BOSS:好的!
边上, Max边吃东西边和安荆小声闲聊:“霍总对陆神真上心, 都让你回去提交新部门组建可行性评估报告了, 肯定很快能把陆神挖来。”
座位下安荆一脚踩上Max鞋, 让他闭嘴。
霍承光瞥眼Max:“我们白帽团队实力强劲, 拿来捍卫彻达网站和游戏有点浪费, 也许可以转型……和Lusun有什么关系?”
“这样啊?”Max憨笑:“还以为霍总又找人又提议是为了保护Lusun, 用诚意打动他加入我们彻达呢。”
霍承光看向一楼大厅, 眉眼冷下, 不再搭话。
安荆给Max递纸巾:“跟我下去拿点吃的?”
同事都下楼,桌就剩霍承光一个,他抬腕看表,就听一楼人声喧哗。
陆溢阳一踏入宴会厅被围个水泄不通,全是上来要签名和联系方式的。
他态度客气,语气坚决:“我没练过签名,也不方便加微信。”
汤逢山见场面略尴尬,帮忙打圆场:“别把Lusun当明星追嘛,会把人吓得再不敢来的。”
好不容易脱身,拿点吃的,找个角落里的高脚小圆桌,坐下时汤逢山还在嘲他:“你改行当明星吧,更赚。”
陆溢阳慢条斯理吃东西,扫一圈大厅没搭腔。
社交人群中,白天贴着霍承光的那个年轻人正拿着两个装满食物的餐盘往二楼去。陆溢阳叉块烟熏三文鱼,目光追随,跟着年轻人上楼,自然看到了二楼圆桌边、面朝这里的霍承光。
那人明显是下来帮忙拿吃的,盘子放到霍承光面前,也许还收获了一句带着微笑的谢谢。
陆溢阳垂眸,挑的位子太巧了,放下叉子想起身:“我们换个……”
“Hi Lusun!”有人过来招呼。
汤逢山回头:“何先生!”
何博文也端着餐盘,拿一杯酒:“我还怕落单,可以坐这儿吗?”
一张高脚桌配了三把高脚椅,他在最后那张椅子坐下,招呼和汤逢山打,眼睛看向陆溢阳:“下午会议厅人多,散会后都围着,我挤不进去,想和两位加通讯都没机会。终于让我逮着,两位赏个光?”
“呦,何氏医疗,如雷贯耳!”这就加上了。汤逢山翻人朋友圈不避嫌,当着何博文面大大方方看,还递来让陆溢阳也瞅一眼。
陆溢阳扫眼屏幕。
很热闹的股市敲钟照,何博文站在敲钟者左手边。上面电子大屏,英文直译:恭喜何氏医疗上市。
何博文指照片:“我和爸爸去纳斯达克敲钟时拍的,就今年九月份。”
汤逢山收起手机热情道:“我和何氏医疗接洽过,我们众石的通用医学影像理解模型可以从原始影像和病历中学习,最大程度帮助医疗机构生成AI报告,一直在跟你们信息科的张主任聊着。”
何博文报个名字,问是这位吗?
“对!张主任工作严谨,我们模型更新到第四代了,张主任还在考察期呢,提了不少意见,众石受益匪浅。”
何博文问了几个模型的应用,浅浅一笑:“众石在沈海,何氏在京城,倒是麻烦汤总一次次出差,下次再来京城,可以约饭详聊。”
不愧是何氏的人,汤逢山明白何博文的谨慎,但这种生意场上的来往汤逢山素来拿手,和何博文应对几句,正逢电话进来,便打声招呼起身走开。
周围没旁人了,何博文转头对陆溢阳笑,放柔语调:“说来惭愧,家里还是做医疗的,家人生病都没人察觉。”
“令妹现在怎样了?”
“在吃药,我们请了最好的心理医生给她做疏导,但你知道的,重度抑郁就像走钢丝,防不胜防。”
陆溢阳沉默半晌说:“她是有情人。”
何博文视线锁住对方,听之轻吐一句,若羽毛挠心。虽第一次见,私下接触不过十分钟,何博文就是能揣度出Lusun是哪种人。他高冷,话不多,但诚恳,没有生意场上的世俗气,和他老板截然不同。
“何家人都是痴情种。”何博文说:“爱上一个就百折不挠的那种。”
陆溢阳笑了笑:“挺难得。”
何博文在这个笑容里避开眼,有些局促,很快又重整旗鼓:“请你喝一杯?随便聊聊。”
陆溢阳想婉拒,总觉得二楼投来视线,可等他真正望去,那人看的是身边小年轻。“来一杯。”
何博文去吧台拿酒,一个托盘好几杯,放回高脚桌。
陆溢阳拿起一杯威士忌:“这架势,想把我灌醉?”
何博文心说可以吗?面上却道:“和我喝酒,微醺最美,不会灌醉。”
碰了杯,久违的液体从喉管入胃,久远的记忆顺势复活。陆溢阳喝得不快,一口一口抿,也给身边一些话题上的反馈。
何博文说一会儿自己,见陆溢阳凝视杯中酒,搭腔之余并无一来一往的热切,便另找话题:“陆神,有件事请你原谅。”
陆溢阳终于抬眼。
是被酒水浸润、还没被酒精捕获的眼神,何博文有冲动,想在这样的眼神里说句心里话,但他知道冲动归冲动,有些话为时过早会显得唐突。
“今天在会场,我说请大家不要把你照片传播出去那番话,我后来想了半天,怕有反效果。也许原本没多少人知道你抗外攻,我一抖搂反而坏事。”
陆溢阳想了想:“有道理。”
何博文笑得眉眼弯弯:“好像好心办坏事了。”
陆溢阳啜口酒,心里呵一声,他的命哪有那么金贵?很多时候连他都不太想要,又何劳旁人挂心,安慰道:“我要这么容易被干掉,今天也没机会坐这里和你喝酒。”
何博文面色微变,凑近问:“我听说的那些是真的吗?你真的在海外黑客悬赏的暗网榜单上?”
要点头,岂非像谍战剧?陆溢阳淡淡道:“除了海外黑客狙击榜,我的项上人头还挂在全球暗杀悬赏榜上,两千万美金。”
何博文眼都瞪大。
陆溢阳酒杯过去轻磕:“真信?”
何博文这才知道他开玩笑,松下一口气,摇头笑道:“以为陆神一本正经,没想到会涮人。”
“正经人是的,一本正经没有,你对我有什么误解?”
何博文哑口,心中越发沸腾,清了清嗓:“陆神,你看我们微信也加了,酒也喝了,我还不知你大名。”
有人也曾调侃:“小朋友胆子挺大,都不互相介绍一下就敢住,不怕被我卖了?”
两句有对比性?没有!可那人正从二楼下到大厅餐区——和那男生一起。
拿点水果还要结伴,感情真好啊,所以…你有新的“小朋友”了是吗?
一杯饮尽,陆溢阳又拿一杯,仰头一口闷。
何博文瞠目:“陆神,我就问个名字,不方便说的话也不用……”
陆溢阳拿起手机,把名字发去。
何博文默念两遍,像完成秘密接头:“很有寓意,果然是像太阳一样照耀别人的人。”
话音未落,就见陆溢阳瞥来的黑眸里有种说不清的感觉,像诧异,像警告,可他面上并无不快,所以何博文也不确定这一眼到底什么意思。
陆溢阳又拿起一杯,低声说:“最讨厌别人说我太阳。”
何博文喉头滚了滚,以前他觉得说一个男人“可爱”并非褒义,此刻却觉得“可爱”根本不分性别。演讲时尽显高冷,和现在噙着酒说“最讨厌”的是同一个人?
“为什么讨厌?阳阳原本就是太阳,多好听。”
第一次出口就是昵称,何博文存心的,这样才显亲密。
陆溢阳眼睛发直,没了之前的敏锐,目光终于和霍承光的缠在一起。
等他后知后觉发现在看远处排队的人,霍承光也正反身看他时,陆溢阳都不知自己看了多久。
逃避似地垂眼,又是一杯下肚。这下连何博文都皱眉,是不是喝得太多了?
这样下去微醺是笑话,他可不想第一次真把人灌醉,那会显得他心怀不轨。
想说一句别喝了,就听面前低喃,声音很轻,够人听清:“我不配……”
何博文微愣,他不配?不配什么?不配被认作太阳吗?
何出此言呢?
何博文叫一声陆神,又觉得垂眸的陆溢阳需要的并不是安慰。
追查Lusun那么久,对这人滤镜极厚,这一刻的陆溢阳有种似是而非的脆弱,像把滤镜打碎。滤镜让人仰望,破碎让他心动,何博文顺着心意脱口:“哪里不配?你就是我心中的太阳!”
不知陆溢阳有没有听明白,眸中真地染上酒意,当他再次抬手,何博文都想阻止他拿酒。
比何博文更快的是汤逢山,去而复返的汤逢山抽走陆溢阳手中杯,扫眼桌上空杯,对何博文就少去几分热切:“灌他酒啊?他不能喝的。”
何博文有点愣:“我没…”
汤逢山拍陆溢阳肩:“还好吧?”
陆溢阳闭了下眼:“只是和何先生小酌。”
汤逢山见他说话还正常,放下心,拉起人对何博文说:“我们早班机来的京城,不早了,先上去。加过微信后面聊。”
何博文看看汤逢山,又看看起身的陆溢阳,这时的汤总怎么没有刚才想拉关系的殷勤了?这两人…什么关系?
来日方长,何博文自要送送:“没醉吧?能走吗?”
陆溢阳耸耸肩,意思你看我哪里醉?
何博文有不舍,但知分寸:“行,快去休息吧,后面几天还要参会,还有机会聊。”
汤逢山:“我们明天回沈海。”
“那么快?只待一天?”
汤逢山让他留步:“公司有事走不开。”
一出宴会厅,酒店大堂开门关门吹来的冷风扑面,陆溢阳霎时反胃。
汤逢山恨铁不成钢,要带他去洗手间。又有电话进来,刚才谈到一半,对方核实细节,再谈就是敲定合作意向,不能不接。
陆溢阳挥手让他快去,自己往洗手间疾步。
霍承光阴郁。
坐二楼眼睁睁看陆溢阳和姓何的在角落相谈甚欢,一杯接一杯灌,该死的汤逢山跑哪里去了?
哪个男人能放任男友和别人这样喝,自己不知所踪?
所以陆溢阳在做什么?背着汤逢山和人勾搭,就像当年背着他和汤逢山勾搭吗?
霍承光都不知该嘲笑汤逢山也有今天,还是该对陆溢阳竖大拇指,不愧是你!这人只要一沾酒,一不看牢就失控。
不想吃东西,根本什么都吃不下,霍承光还是跟贺旭下去一楼排了队。
好像下楼,离得近,他就能做什么一样。
他在人群里和自己较劲——汤逢山不回来就滚远,他可以上去抽走陆溢阳手中酒——后来汤逢山回来,做了他最想做的事,还把人拉走,离明显眼神不纯的何博文远远。
汤逢山终于上来阻止,霍承光对这位汤总观感终于提升一点。负一百和负九十九的差别。
让贺旭把吃的端上去,霍承光步出宴会厅,没见大堂有人,刚升起的一点又飞了。
汤逢山居然接电话走开,让喝醉的陆溢阳自己去洗手间吐?
第53章 原来六年后没有任何不同……
推开洗手间门, 熏香扑鼻,就见陆溢阳背身靠在洗手台边。
要不是看他摇摇欲坠站不稳,霍承光绝不会想都没想上去扶。
没吐, 但陆溢阳撑着大理石台面的双臂在微微打颤。
“还行吗?”手里捞住的身体往下沉,霍承光用力架住,让人把脑袋靠他肩上。
“你也找我…喝酒?”陆溢阳呢喃, 沉浊的热气喷上霍承光颈侧。
霍承光歪了下头, 拍拍他脸颊:“谁让你喝那么多酒?”
陆溢阳在他怀里仰头, 脸上迟滞地泛出薄薄酒红, 双眸难以聚焦,仍竭力对上霍承光的眼,嘻嘻一笑:“二锅头…”
霍承光一口气差点下不来。
陆溢阳但凡不说二锅头, 他都不会升起强烈冲动。他只不过进来看下人, 没事就走,谁知陆溢阳说二锅头,他居然跟他提二锅头!
被嘲弄的狼狈疯狂生长,霍承光稳住呼吸:“房卡呢?送你上去。”
陆溢阳摇头……什么房卡, 他听不懂。
永远不要向一个醉鬼索要东西,霍承光架住他, 揽着腰把人带出洗手间, 往电梯去。
电梯很快到了。
外地来的参会者可以用协议价向组委会申请, 在威斯汀统一订房。霍承光住威斯汀只是为了方便, 而陆溢阳进宴会厅时没穿御寒外套, 所以他肯定也住这里。
拿不出房卡, 霍承光只好带人直达顶楼总统套, 先把人放平, 也好过让他一个人在洗手间难受。
电梯上行时霍承光恨恨想, 交的什么男朋友,这时候都能把你丢下。
轿厢无人,他靠着电梯壁,好让陆溢阳靠着他。别管腹诽,他揽着人的手臂很稳。
陆溢阳醉后什么样他还不清楚?再醉都不显眼,就胆子大,安安静静发疯。
房卡划开门,总统套不管有没有人都灯光通明。
自己房间,门一关霍承光就没顾忌,把人打横抱起,走进卧室,轻轻放到大床上。
霍承光想,现在和六年前还是有些不同,轻了这么多,这几年饭白吃的吗?
当他把人放好想退开,脖子就被两条手臂揽住。
原来六年后没有任何不同……
陆溢阳抬头,吻住他唇。
胳膊拉不开,陆溢阳抬身索求,霍承光在晃人眼的射灯下固定他下巴,气息不稳,带出愤恨:“知道自己在干吗?”
陆溢阳眼皮半阖,遮住一半瞳仁,目光迷离又专情。下巴被人掐住吻不了,可他单凭静静瞅着的半轮眸光就征服他。
霍承光丢盔弃甲。
低头吻去,粗暴顶开齿关,唇吸着唇,舌搅着舌,将满腔恨意注入唇舌相搏的战斗里。
霍承光浑身战栗,只想惩罚,搜刮陆溢阳能开放的一切。
这唇舌,这人,原本都是他的,凭什么夺走?
陆溢阳,你凭什么夺走?
早不奢求有朝一日这人重回怀抱,乖顺又配合地让他侵占,积极又主动地索取。现在算怎么回事?霍承光,醉的可不是你!
亲吻中,霍承光意识到这点,可他只想吻,不愿想任何一件事后他会自我谴责或被人谴责的事。
怎么可能连续两次对一个人一见钟情?如果这事无可解释,那么无论陆溢阳多可恶、多背叛,带给他多少痛苦,他就想吻他,想把这人吻到死这件事,也没有任何解释!
泄愤似的吻很快变了味,热切眷恋,烈酒般上头。霍承光意识到对方嘴中麦芽泛苦的味道很甜,什么二锅头?怎么可能有二锅头?那就是陆溢阳爱他的证明。
他闭眼的主动只是因为醉?
将陆溢阳吸入自己这边时他很顺从,很快,顺从的人会更激烈地要求,而霍承光也愿意给。
原本就这么吻!
六年前,他们对于接吻这事就有十足默契,六年后无需磨合,唇舌一触就知彼此,这方面的你来我往有独属他们的节奏。
霍承光越吻越难自控,扒下陆溢阳西服,从头揉开几颗衬衫纽扣,拉出皮带勒紧的衬衫下摆,一手钻进去,贴上劲瘦腰线。
霍承光微微顿住,忽然意识到他的手正贴在什么地方。
陆溢阳给他看的纹身,此刻就在掌下。
这一刻,所剩不多的理智被烧光,霍承光只想把那个纹身从陆溢阳身上抠掉。
明明是他的人,凭什么把别人纹在这具属于他的身体上?
身下人吃痛唔声,霍承光用嘴封住那张嘴,手下用力,像要生生剜出那块皮肉,祭他六年痛苦。
陆溢阳醉意昭彰的眸子倏忽瞪大,疼痛拧眉,在霍承光身下些微挣扎,直到喉间溢出哽咽,才像当头棒喝把人敲醒。
霍承光终于放开,衣服下摆伸出的手,指尖已染血迹。
成串泪珠从陆溢阳脸上滚落,一边推搡一边哭,开始是接不上淌的抽泣,很快哭声明显,把霍承光哭懵了,哭慌了。
不敢相信自己在做什么,他没勇气去看那块抠破处,没勇气去看那个背叛他的证据。
拉好陆溢阳衣服,霍承光任他发泄,额头碰上额头,好像这样可以安慰。
“对不起。”不能说他不是故意,他就是故意!他就是恨到无法克制,可抱歉和心疼也是真的。
陆溢阳抱着他,眼神并不清醒,陷在某种无法自解的崩溃中,嘴里含糊不清:“是我不好……是我做错……别离开我……求求你……不要留我一个。”
明明是他给予伤害,陆溢阳为何这样说?
霍承光想辨识他究竟在何种情境、何种心理下说出这些话。
可陆溢阳像溺水者抱着浮木,越抱越紧,反复低声“不要留下我”。
霍承光让自己冷静,轻柔地摸他脑袋,一下一下,将激动抚平。
哭声渐渐小下去,勒人的力道放松,释放在耳边的话却没有停:“我不想活…带我走。”
霍承光自温热颈间退开。陆溢阳闭着眼,脸上淌满泪,除一两声呢喃,彻底断片了。
这一刻,霍承光对汤逢山的恨意达到顶峰。
六年,这人就把他的小太阳养成这幅凄惨模样?
抽床头纸巾帮陆溢阳擦脸,霍承光上床,靠在床头把人抱进怀里。
曾经他们也这样抱。天朗气清的阳台,他坐狗窝沙发,陆溢阳把脑袋搁他腿上,那时他们多好啊!
霍承光关掉床头总控,留一盏够他看清的床头灯,于昏黄下凝视。
陆溢阳眉峰近,额间有小绒毛。眉尾粗,眼缝长,像微微的月牙弯。这双眼睛睁开是另个故事,闭着却很乖。睫毛浓密,每扇一下都有多情的涟漪。
鼻梁很挺,鼻头圆润,有种天真的憨厚。上唇微翘,用指拨弄会有唇珠,下唇也不薄削,合在一起是引人覆住的花。
从额头到眉心,眼皮到眼尾,鼻尖到嘴唇,还有额间缝过针的淡疤……霍承光用唇一遍遍描摹。
陆溢阳二十六岁了,是一位举止成熟的俊美青年,可霍承光觉得怀里人没有二十六,二十都够呛,就两岁。
他的萌萌宝。
岳平谣说他一时当爹一时爽,还能爽一辈子不成?
从前的霍承光会对这话做二次想,六年后觉得只要把人抱怀里,他就是当一辈子爹,也是特别特别特别特别特别爽的事。
像回巢雏鸟,陆溢阳蜷着睡熟,胸口微微起伏,鼻息温热。
霍承光低头闻他呼吸,酒精下是独属陆溢阳的气息。不知怎么形容,就清甜好闻。一个人的鼻息是不会变的,瞬间唤醒灼烈记忆。
霍承光在行动和压抑间徘徊,理智和放纵间挣扎。
冒着人会醒的风险,捱一秒是一秒,多抱一秒都是赚到。
霍承光没忘记清醒状态下的陆溢阳有多冷硬,隐瞒身份那一年,至于换来如此浓烈的厌恶?记得最后留信,他都没有一句恶言。
轻轻挪动让人躺好,之前激情中解了他纽扣,能见锁骨下小片引人入胜的胸口。霍承光重新扣上,帮陆溢阳盖好被子,下床调高几度空调,去浴室洗澡。
霍大总裁的生活看似花团锦簇,实际青灯古佛。卧室里躺着欲望,他脑中全是伤风败俗,在水流下凶猛。
最后浑身散发冷气,穿着睡衣走出浴室。
从柜中拿出备用的毛毯和枕头,到床边再看眼熟睡的人,念想从不消亡,霍承光叹口气,关上卧室门回去客厅。
在宽大的沙发上躺下,窗帘没拉,落地玻璃外是繁华的城市霓虹。
霍承光后脑枕于小臂,注视这片胜景。
生于繁华,长于繁华,不出意外,他这一生都将耽于繁华。
可这片繁星点点的霓虹在他眼中并不总是吸引人。
它们滋生他的野心,构建他的傲气,容纳他的憧憬。他站于尖顶,还要摘星。
岳平遥一直说他没做错,可霍承光不知道,他若没错,那究竟哪里出错?
错到已经走进生命的人抓不住,任到手的缘分水般自指缝流走。
今晚无月,霓虹片片暗下,摩天大楼射灯到点停歇,繁华入睡。
霍承光凝视逐渐消停的城市,任思绪游离。
不知过了多久,万籁俱静中,卧室里传出轻微窸窣声,很快门开一条缝,闪出一道身影。
霍承光在沙发上静静看那道黑影往大门口去。再不出声,影子真溜了。他沉声:“你醒了?”
把人吓一跳,无措停步:“这…哪里?我怎么在这儿?”
声音清冽,看来酒真地醒了。
霍承光眉间微蹙,心有不甘,醒了招呼都不打就想偷溜?
他掀毯坐起:“你喝醉了,没房卡,我只好带你回来。”
陆溢阳在黑暗里就一人形轮廓,情绪难辨:“有房卡的,在我口袋里……谢谢收留,没给你添麻烦吧?”
醒了就不是他的萌萌宝了,会道谢,会客气地说没给你添麻烦吧,以此拉开距离。
霍承光心口漫过难以名状的悲伤,低声说:“你吻了我。”
陆溢阳像被这一宣告震撼到石化,呼吸都消失,很久才出声:“我…大概认错人了。”
霍承光错愕:“认错人?”
“嗯,我认错了,对不起。”陆溢阳居然用肯定语气重复一遍。
今晚绚烂的高塔坍塌,若此刻灯光大亮,可见霍承光垂颈时脖间暴起的青筋。
若他身怀资格,一定上去按住人,狠狠质问陆溢阳把他错认成什么人,他对谁这么热情?和谁接吻这么同频?
曾经他有资格,后来被陆溢阳收回。
这晚当做无事发生,粉饰太平放人离开,兴许谁都不尴尬,可霍承光偏要犯贱说被吻,此刻不是活该?今晚他才是坏人,趁机偷香的小人。
此地烫脚,也像无话可说,陆溢阳霍然转身:“我走了。”
霍承光没有犹豫,穿上拖鞋走到玄关,声音低哑:“我送你下去。”
陆溢阳拉门:“不用。”
霍承光执拗地抽出房卡,套件大衣跟出来。
长廊亮着灯,都要等眼睛适应。凌晨三点的清冷氛围中,空气里充满了喧嚣的禁忌,被厚实的长绒地毯吸去动静,两人一前一后朝电梯走去。
西装穿回,衬衫整好,所有激情弄乱的痕迹都已消失,所以醒来时…电梯下行的间隙里,霍承光从景观玻璃的反光中窥视…陆溢阳不知道发生什么?他只是想溜而已。
陆溢阳一路无言,霍承光更甚。
因为吻过,两人暂时默契地收起言语上的针尖对麦芒,只余想倾诉又完全不知说什么好的沉默。
电梯抵达楼层,陆溢阳不紧不慢找房间,从西装内袋掏出房卡,推门时终于回头看向走廊。
霍承光双手插兜,不远不近缀着,没半点搭话意思,像是真地只是不放心他醉到半夜独自下楼,才陪这趟。
重逢后没见过几面。推名片过来的霍承光,冷言冷语要给五千万的霍承光,在舞台上魅力十足的霍承光,对陆溢阳来说都很陌生。
唯有此刻走廊壁灯下,随意套件大衣,露出睡衣,头发凌乱,脚踩拖鞋的霍承光和六年前重叠。
陆溢阳收回视线,心里涌上一阵悲哀,走进房间关上门。
第54章 相识于微末,相守于经年都是小说里的
早上六点半, 汤逢山来敲门,劈头数落陆溢阳昨晚不接电话,要不是凌晨三点终于收到一条回信, 差点要报警。
宿醉加缺觉,陆溢阳脑子生疼,汤逢山看他刷牙时脸色很差, 一面说他一面帮忙快速理箱子, 最后拖着两个行李箱出门, 去按电梯。
“现在退房去机场, 打个车四十分钟,没时间吃早饭,到机场买个面包垫垫饥。”
说话时电梯到, 里面有人。汤逢山进去侧身站, 把两箱子搁身前。
陆溢阳一进电梯,就和一手闲闲插兜,身边也有行李箱的霍承光四目相对。
灰色羊绒大衣修身挺括,衬得霍承光高挑挺拔。头发绝对吹过, 层次感分明。一进电梯就能闻到香水味,和Sweet Sun见面时一个味道, 好闻得让人想要暗自靠近。
见过三小时前这男人衣衫不整、头发凌乱的模样……光天化日下的霍承光实在光鲜。
冲击有点大, 陆溢阳心头升起一股无名火, 总觉两相对比, 衬得自己此刻多么不够看。
天亮后匆匆淋个浴, 头发都没吹, 刷牙时对着镜子用手捋捋完事了。镜子里的人眼眶肿、眼圈黑、面色发白……以为昨晚进门那眼就是和霍承光最后一面, 赶早班机不会碰到人, 就没动力捯饬自己, 谁知……
像完败公鸡,陆溢阳撇开眼,按下一楼后也贴着轿厢站——一个不至于把后背袒露给对方,又可以自行垂眸不看人的位置。
霍承光走哪里都是绝对焦点,何况昨日风头劲。汤逢山进电梯溜一眼就知道他是谁,凑近陆溢阳悄声问:“你室友啊?”
当年一面之缘,但这般兼具卓越身形和禁欲感的男人,汤逢山也没见过几个,是以印象很深刻。
昨天会上就觉得像,可离得远不敢确认,现在轿厢就他们三个,越看越疑惑。
陆溢阳气声,“不认…”
话音未落,霍承光目光如炬,声线寒森,“陆溢阳,回沈海后一起吃个饭?”
陆溢阳眼皮都在跳,在汤逢山更为疑惑的探询中迎上霍承光视线,一触即分,仓惶看向跳闪的楼层按键,含含糊糊嗯一声。
挨到一楼,拉起行李箱,昂头走人。
汤逢山主动接过他手中把手,说声我来。
威斯汀门口有出租,陆溢阳上车坐后排,瞥一眼酒店大门,有人提起霍承光行李箱,放到泊在出租前的一辆银白色宾利后备箱里。
霍承光站在酒店门口戴手套,间或朝出租投来一点视线,没急着上车。
汤逢山钻进后座,出租车先人一步开出环岛,朝机场驶去。
路上汤逢山一直在说昨天搞定的项目,说了会儿身边人不出声,转头就见陆溢阳一手搁在窗框支着腮,眼睛锁着后视镜,汤逢山也顺着往前看一眼,问:“后面那辆宾利,是你室友吧?”
陆溢阳揉了揉胃,撇开眼对外面:“昨天不看他上台的吗?”
“嗯,也对,彻达集团总裁,怎么可能是你室友。”
车厢里静了会儿,汤逢山说:“你知道吗,彻达和我们在谈战略入股,公司报表和BP都发过去了。彻达狮子大开口,股权要这个数。”
手指比了下,愤愤不平:“我要同意,众石就改姓霍了!”
彻达鲸吞蚕食,可谁叫人家有资本,汤逢山熟知商场规则,也就吐吐槽。
后视镜里宾利还在,跟得到紧,汤逢山笑起来:“你室友叫霍光,他叫霍承光,一字之差,长得又像,那么巧呢?”
窗外街景飞速掠过,陆溢阳双眸隐在阴影里,根本不想答。
汤逢山:“又疼了?昨天怎么回事?不是非要喝,折腾自己呢?”
数落一早上,陆溢阳一声不吭状态不佳,汤逢山只好算了,有点认真地说:“我知道他是你室友,我理解为什么现在你不想认他。”
陆溢阳意外,终于从出神状态里回首,就听汤逢山说:“交朋友和谈恋爱一个道理,相识于微末、相守于经年都是小说里的。他现在身家上亿,早就不是一路人咯。”
岂止上亿……陆溢阳想起暗网上那串数字,抿了抿唇,问:“你要有这样一个朋友,这顿饭你去不去吃?”
“去啊!干吗不去?”汤逢山说:“这样的老总忙的时间都以分钟计,看你有价值才会来约饭,否则花这时间干吗?忆苦思甜啊?既然我在他眼里有价值,我得去利益最大化啊。”
陆溢阳垂头不搭腔,汤逢山哥俩好地揽他肩,玩笑般警告:“吃饭可以,跳槽不行哈!万一霍大总裁诱你献身,开多少条件都不许去,听到没有?”
陆溢阳抬肩膀顶人,汤逢山搂得更紧,揉他头顶,嘴里没遮没拦:“否则我杀到彻达和他同归于尽!”
陆溢阳切一声,嘴角翘起:“你们同归于尽,你儿子我养。”
“说的好像我不同归于尽,你就不养了一样。”汤逢山理所当然说:“预产期还有半年,红包备好,薄的不要。”
到机场,霍承光在VIP候机室坐下,就听随行的林叔问:“二少爷昨晚没睡好?”
霍承光长时间目视窗外停机坪,脸色沉沉。
不是没睡好,是根本没睡。好一会儿转头吩咐,嗓音暗哑:“约一下顾成医生,明天早上我去找他。”
林叔略惊讶:“最近失眠又严重了?”
霍承光不答,掏出手机,示意自己出去打个电话。
走出贵宾厅,脚步却往候机大厅去。走得慢,视线扫过各个登机口,很快在一排排座椅里寻到熟悉背影。
黑色长款羽绒服,背上印着毫无美感的银色众石Logo。陆溢阳背对,小臂搁在行李箱拉起的手柄上,头埋在胳膊肘,像焉了吧唧坐不住,不得不借行李箱撑一撑。
因为宿醉还在不舒服吗?
离得远,霍承光极快扫了眼,陆溢阳两边位子都空着,再看周围,没找到汤逢山。
昨晚让人自个儿去洗手间吐,今天又留他一个遭罪难受。霍承光拧眉,眼底晦暗不清,脚下自有意志,径直往那边去。
汤逢山拿着刚买的热牛奶和吐司坐回来,“吃点,缓一缓。”
捂着胃,陆溢阳终于从趴着的状态直起身,有气无力道声谢,插了吸管喝口奶。
两口热奶下肚,缓解胃里烧心感,陆溢阳舒出口气,撕开包装吃吐司,问身边:“你不吃吗?”
“飞机上有早餐。”汤逢山翘起二郎腿,手臂搁他背后椅背。
“我可告诉你,这半年你什么电脑都别碰,好好养身体,再让我知道你喝酒,搬我那儿去,我天天盯着你。”
陆溢阳细嚼慢咽,说:“好呀,有人伺候我还不去?”
汤逢山给他一头削:“美得你吧。”
别看早班机,乘客还挺多,到了登机时间陆溢阳还在啃吐司,也不急,跟拉着两个箱子的汤逢山慢吞吞排去队尾。
仰头喝完最后一口牛奶,视线就和两手空空、走到头等舱入闸处的霍承光相遇。
霍承光身后跟着人,像随身管家,正拿登机牌给地勤过匣。
这豪门大少爷,神气活现的做派,还有人帮他拉箱子呢。
霍承光眼神冷,瞥了眼陆溢阳手里的牛奶盒就转开,站在原地没急着进闸。
很多事直到这刻才明了。当年去龙堡,对方为何非要全程走VIP——要是当着他面打印登机牌,大少爷身份不穿帮了吗?
登机牌上不可能印着“霍光”!
牛奶盒不知不觉捏变形,疲惫已极的感觉漫上来,陆溢阳想看他又不想见他,扭头去找垃圾桶扔包装。几步路不仅胃疼,腰上破皮处都开始抽痛。
唇都吻肿又如何?当年人家就不爱,更显得昨晚自己过于贱,非要趁醉疯一回。
人生路早已分岔,汤逢山说的一点没错,相识于微末、相守于经年都是小说里的,对他和霍承光而言,连相识于微末都是个笑话。
…………
顾成三年没见霍承光,斟茶时说:“能再见我很高兴,但是如果你还被失眠问题困扰,这句开场白可能有点讨打。”
霍承光双手交握,十指用力又放开。
这细节让顾成觉得有意思,长达三年的心理治疗中,他没见这男人在肢体上呈现过任何焦虑。
那三年,霍承光不焦虑,只消沉。
“我挺好,不失眠了。”霍承光说:“今天来找顾医生,是想问件别的事。”
一个人睡眠好不好,面容会告知。顾成对他的话持保留意见,没反驳,示意他说下去。
胡桃木的家具、柔和的光线、宽大松软的沙发、富有品味的摆饰……顾成的诊室一向给人舒服放松的感觉,好像踏进这里就能抛开枷锁,敞心倾诉。
“我有个朋友呈现一些症状,想请你做个专业判断,他……”霍承光轻吐出声:“是不是有抑郁症。”
顾成说声好,去办公桌上取来文件夹,从夹子里抽出一页空白记录表,翻前面夹好:“说说基本情况。”
“男生,今年二十六岁,工作是……具体岗位我不清楚。他做IT的,编程和算法方面很厉害。”霍承光说。
“我听很多人说起过他,每一个提到他的人都满心崇拜,都说他是大神级的人物。”
“我不懂技术,我只知道崇拜他的那些人本身就很厉害。海外名校毕业,十年以上大型互联网公司工作经验,重要项目负责人。他们都认为他很牛,他应该名副其实吧。”
比起在表格里记录关键信息,顾成眼睛更多围绕霍承光打转。
很多人在介绍心上人时,都是他这幅面上带笑不自知的表情。不用搜肠刮肚,话匣根本刹不住。
这就很神奇了。
给霍承光做过三年治疗,那时他表面应答正常,实际毫无笑容,会无端发怒,失眠严重。好像除了工作,生命里都是灰暗。
“我和他六年前认识,他大二,那时的他很……”霍承光一时卡顿,像不知怎么准确形容“他”,或者用什么词,在不暴露内心的前提下,可以更准确形容他。
你眼里的别人就是真正的自己,顾成轻松道:“说脑海里第一个想到的词,多少个都可以。”
霍承光几不可闻吞咽,终于说:“很…可爱,很讨人喜欢。”
说完,抬眸向顾成投来一眼。
顾成哦一声,稍显夸张的语气:“我知道,有的人就是这样,怎么看怎么萌,萌你一脸鼻血的感觉,特别哈基米。”
这话直击霍承光的心,欣然笑起来:“就是这种感觉,每次看到他我都觉得太萌了。他养了只乌龟,还给乌龟起名哈基米,我觉得他才是。”
“他还养乌龟?”
“受人所托养的。他做事很认真,每天到家先跑去看乌龟,喂食、换水,说话,还要带着晒太阳。后来乌龟养死了,他还哭,很伤心,连着两晚睡不着,还说……”
顾成想托腮。
这样的霍承光太有意思,曾经想从他嘴里撬出一句真话千难万难。如果那时的霍承光都像今天这样打开话匣,何至于要用三年时间去治疗?
说到这里,面前的男人却戛然而止,垂了眸,像接下去的话带给他前所未有的感受,他需要时间,一两秒,去反应一下。
顾成不可能让他断在这里:“说什么了?”
“他说自己没用,什么都留不住,留不住爸妈,留不住家,连乌龟都留不住,他觉得没有什么东西真正属于他。”
时隔六年,那晚陆溢阳的话,他一个字都没忘记。
顾成点头,在表格里记一笔,继而问:“留不住爸妈、留不住家……什么意思?”
霍承光表情略显沉重:“他父亲是缉毒警,在他小学四年级时牺牲了。母亲改嫁,因为癌症,在他高考第一天也走了。他和继父关系不是很好,总是被家暴,所以大二时离家,后来应该一个人过了。”
顾成继续记录:“就是说,他一个人生活了六年?”
“不到六年,五年多几个月吧。”霍承光有点犹豫,最终还是说:“我不知道这几年他是不是一个人过,也许不是……他有谈朋友的。”
顾成挑眉。
说这话的霍大总裁他更熟悉,毕竟那三年,自己面对的就是这般面无表情的病人。
任何一个心理医生都能看出他在强撑。
霍承光的性取向很可能是造成当年心理问题的一大原因,但病人顽固,始终不愿提及,更遑论感情方面的话题。顾成治疗过程中有所洞悉,但尊重霍承光的避而不谈,但今天,顾成终于感觉对他的了解更进一步。
顾成顿了顿,问:“你觉得,他和他对象感情怎么样?”
【作者有话要说】
“你觉得,他和他对象感情怎么样?”
——顾医生,你是懂怎么问问题的。
第55章 闹别扭你不哄,难怪把人气得没完没了
霍承光直接说:“我不知道。”
撒谎。顾成有点确认自己的猜测了。
“你为什么觉得他现在可能得了抑郁症?”
终于进入正题, 霍承光说:“过去的他看不进纸质书,像有阅读困难症。现在他家里满书架的心理学书籍,都是抑郁症相关的。”
“他以前放东西有点强迫症, 不按秩序摆浑身不舒服,现在家里东西乱扔,杂乱无章。”
顾成耸耸肩, 意思很明确, 单凭这两项, 为何就能得出他抑郁的结论?
霍承光加快语速:“现在的他瘦很多, 比以前脆弱,性情完全不同,有很强的攻击性, 讲话带刺, 对人不友好。有时候和他说话,我都觉得他精神恍惚,像是很难集中注意力,像听着听着就开始走神。
“还有, 这六年他一共发了六条朋友圈。一条是2020年发的,他说‘平生一顾, 至此终年!’, 另一条隔年发的, ‘如果梦里是天堂, 醒来就是罪恶’。没有配图, 就莫名其妙两句话。”
“他比以前爱哭。喝醉就哭, 说都是他的错, 他不想一个人待着, 他甚至说他不想活。”
顾成问:“他说他不想活?”
“对。”霍承光说:“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说这样的话, 可醉后脱口而出的往往是潜意识里的真心话吧?也许他在心里跟自己说过很多遍他不想活。”
“你问过他为什么不想活吗?”
“没。”
“问问他。”
霍承光卡顿:“我…不太方便问,他对我有抵触情绪,不会把心里话跟我讲。”
顾成笑了一下:“他为什么对你有情绪?”
霍承光:“……”
看向书架,片刻后转回头:“我也很想知道,可我真地不知道。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觉得他一定遭遇了什么事,否则不会有那么大的变化。”
顾成知道刚才一句话可能刺到人,往回收了收:“他这状态,持续多久了?”
“我们六年前认识,后面五年多断联,一个月前又遇到。我不知道他这种状态持续多久,至少重逢以来每次见面他都这样。”
顾成沉吟:“还有什么信息可以分享?”
“针对抑郁症患者,他开发了一个全网舆论检测系统。”霍承光隐去草木名字,简单做了介绍:“如果他从没接触过抑郁症,我想象不出是什么触发他去做这个系统,并且花五年时间,精力一直投在系统的开发和维护上。”
顾成蹙眉,忽然说:“你说的是草木系统吗?”
霍承光略感意外:“顾医生知道?”
顾成看着他,心里有些纠结。
霍承光叙述中始终没透露这人身份,若现在坦白,他这个心理医生其实和草木开发者很熟,会不会让霍承光心生顾忌,甚至就此终止谈话?
顾成最终选择摇头:“很多心理医生都知道草木,我们诊所接诊过这个系统救下来的患者。”
霍承光注视他几秒。
顾成自要打消他的顾虑:“我不认识这套系统的开发者,我只知道此人配享太庙。”
于是霍承光知道了,顾成很可能认识陆溢阳。
虽然是霍承光自己先说的“他开发了一个……”,但知道草木又不了解背后开发背景的人,一般不会认为这么庞大的系统是由一人开发而成,说辞应该是“我不认识这套系统背后的开发团队”。就像前天何博文说的:“我一直在打听这套系统由什么团队开发,一直在想办法找你们”。
何博文用的是复数。
这才是无知者的正确表述。
霍承光脑里快速检索刚才说出去的信息。纵使覆水难收,但他认为即便当着顾成的面直白说陆溢阳可爱,应该不至于实锤到给陆溢阳带来某方面的麻烦,毕竟他让顾成治疗三年,从没坦诚过自己性向。
这些描述放在好友间也说得过去。
面上没有任何异样,像仍处于适才语境中,霍承光问:“顾医生听下来,觉得这人有没有抑郁倾向?”
措辞更严谨,“是不是有抑郁症”改成了“有没有抑郁倾向”。
顾成握笔,状似看记录板,实则在回忆脑海中的陆溢阳。
草木源于沈海,作为沈海排名第二的心理诊所,他们也接ZF单,做公益心理援助,所以五年前他就开始接触草木。
第一次见陆溢阳,是那年市政府组织的推广会上。有十六家沈海本地的大型心理咨询机构受邀,他就是前往参会的诊所代表。
那个在会上介绍草木的主讲人,任谁一眼看去都会印象深刻。
如此年轻,像个大学毕业生,居然已经成为这种大型项目的主创人?
但顾成坐在会场更多的是想不通,都这样了还出来营业呢?
对这个年轻人,顾成只能用八个字来形容。
面如死灰,如丧考批。
他介绍清晰连贯,应答也句句到位,看得出做过充分准备。可这人往台上一站,就是给人这种感觉。
经历重创后人还活着,心却死了——这种状态,在坐的心理医生都接触过。
所以那天,与会医生们特别宽厚,是明知后生可畏又忍不住哄宝宝的心态,发言时谁不先来一段赞美。
和陆溢阳微信加了五年,顾成非常确定,这年轻人是从来不发朋友圈的。
刚加微信那会儿每月总有一两次,陆溢阳会发来文字,咨询抑郁症相关的专业问题。
知道是为了完善草木,每次顾成都花时间细心解答。
随着模型日益成熟,联系就少了,只有过年时会收到对方礼貌问候。
从来不是黏贴的大路模板,陆溢阳会把一年下来草木计划的进展和取得的阶段性成果发来,说谢谢顾医生,我们一起努力,来年一定能救回更多迷失的灵魂。
满屏不走心的拜年短信中,这条总让人看了成就感爆棚。
以为这种超级吸睛的信息陆溢阳会发朋友圈,顾成翻过他的朋友圈。
没有!
陆溢阳的朋友圈,至始至终是关闭状态。
…………
看向等待回复的霍承光,顾成觉得要是他说的对象真是陆溢阳,自己的回复就必须更谨慎。
于是顾成说:“人的情绪是一个相当复杂的系统,持续一段时间的悲观厌世都是正常的。要到抑郁症那种程度,就不仅仅是情绪上的压抑,更多是大脑功能上的紊乱了。所以基于你刚才说的这些,我只能给出一个结论,这人确实经历过一些事情,但就此判断他得抑郁症还为时过早。”
没等霍承光开口,顾成微笑道:“还有一件事我也很确定,你挺紧张他的,我想他一定是你很重要的人。”
因为这一句,霍承光把进一步想说的话吞回去,否认道:“就朋友,未来可能有点商业合作。所以想评估一下,方便我做决定。”
又找补道:“当然,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他专业能力卓绝,我想没有任何一个合作者可以拒绝这样的大神。”
顾成就笑着看他。
最后还是好心给出建议:“悲伤会呈现隐蔽性。因为无法理解这事怎会发生,为什么这样子,所以经历重大创伤的人会本能地压抑自己——这件让我无法理解的事太痛苦了,只有忘掉它我才能摆脱这种痛苦。”
“我不知道你说的这位朋友是不是有这种心理倾向,但这是一种比较危险的状态。极端的压抑不一定致郁,但一定会带来新的创伤,会导致他们对世界的理解出现偏差。就像你说的,呈现攻击性,不友善,改变生活习惯。所有这些,很可能是因为他心中积聚着很深的恐惧。”
霍承光要问清楚:“对什么的恐惧?”
“未必对起因事件的恐惧了。可能是对一类人的恐惧,对某种感觉的恐惧,甚至对一切充满恐惧。”
顾成有点于心不忍,为了帮霍承光理解,还是点了一句:“就像那三年里的你。”
顾成注意到,听到这句话的霍承光仍然面无表情,但这次不太一样,他是完完全全僵在那里,像是没有心力去产生更多表情。
因为感同身受,所以无比痛心。
顾成笑起来,竭力传递轻松:“我只是推测,有机会还是把人带来让我看看,我对专业能力很自信,可毕竟没到隔空诊脉的地步。”
霍承光:“如果他真的…万一他真的那么痛苦,我要、我们要怎么办?怎么才能帮到他?要是他不肯来看心理医生的话。”
“还是陪伴吧。”顾成说:“短期挺难的。但基本陪伴都没有,真的没办法,只能让时间治愈他。”
陆溢阳觉得霍承光说回沈海约饭这事,多半是电梯里对他口出狂言的应激反应。谁知初五靴子落地,手机上真地跳出标注为“混蛋”的来电时,陆溢阳还是瞬间清醒。
一人过年无事可干,晚上七点就回床上窝着。从来静音、沈海回来后才调出铃声的手机在床头柜又震又闹,“除了想你,除了爱你,我什么什么都愿意”的音乐持续在唱。
陆溢阳摸过手机,看清来电显示,一下坐起。清了半天嗓,确保说话不带睡迷糊的沙哑,最终还是坐在被窝里没有接。
好像早料到陆溢阳不会那么快接,铃声耐心地一遍遍响起。直到显示四个未接来电,陆溢阳才深吸口气,按下接通键。
霍承光声音和平时没什么两样,礼貌说新年好,问能约饭吗?
陆溢阳:“不能。”
霍承光:“明天上午十点,金源名府,我来接你。”
陆溢阳:“我不想去。”
霍承光:“路程有点远,会冷,多穿点。”
陆溢阳:“去哪儿?”
霍承光:“明天十点见。”
挂了。
陆溢阳瞪着挂断页面足足一分钟。
初六,霍承光电话在早上九点五十分打来,不早一秒不晚一秒。
“到了,下面等你,小区门口。”
陆溢阳上车是十点半,同样不早一秒不晚一秒。
霍承光一句没提等了四十分钟的事,坐在驾驶位上情绪稳定,见到上车的陆溢阳时还笑了一笑,即便来者还穿着印有众石Logo的黑色羽绒服,霍承光都当没看见,只是说“走,吃饭去。”
今日的霍承光仍然是光鲜亮丽的霍少爷。陆溢阳说不出他身上西服和过去有什么不一样,就是看起来比他们同住时穿的更高级。
人之衣装吸引目光,也让阶层分明,陆溢阳越想看他就越不舒服。
行动上他是坐上这辆车,心里老大不乐意。除一声彰显基本礼貌的“你好”外,再也无话。
“原本年前就想约你,京城回来一直在出差,大年夜又回京城。你知道的,我家过年事多人多,今年我又发掉三十多个红包。”
陆溢阳心想你跟我汇报什么行程?你发了多少红包关我什么事?我干嘛要知道你们家过年什么样?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想听。
车子掉头上高架,一路朝北。初六高架上车不多,开得顺畅。霍承光把着方向盘闲聊:“这几年还回你继父那儿拜年吗?”
彻底断绝关系,就是这辈子不会再上门,天蝎座就这么记仇。陆溢阳转头看窗外,嗯一声。
“挺好。”霍承光说:“过年有没有出去玩,或者去超市买年货?”
陆溢阳被刺了一下。这人哪壶不开提哪壶,他一个人,买什么年货?
霍承光瞥一眼,副驾上的人头扭的半张脸都不想让他看到,心里不觉好笑。前几次他到底在和陆溢阳置什么气?小朋友闹别扭,你不哄,还置气,难怪把人气得没完没了。
现在当然不能伸手去撸陆溢阳脑袋,他就当心里撸过,微笑道:“看你面色,比前几次见面好多了,看来过年休息得挺好。”
陆溢阳伸手点开车载屏幕上的音乐框,车厢里响起意大利语的男高音。
调节音量,介于听不清说话又不至于震破耳膜之间,手指离开智能屏时他看了一眼,是帕瓦罗蒂的“我的太阳”。
霍承光只好闭嘴了。
第56章 自私、虚伪,让人恶心透顶。
他开的是gap year那年的SUV, 这车陆溢阳熟悉,音乐开得像自己车一样。
霍承光说路程远,没想到这么远。车载歌单循环两遍, 听完整整四十首不同主题的“太阳”歌后,SUV终于驶上余卮山山道,停在半山腰一栋小白楼前。
是家私菜馆。初六, 像没什么生意, 划线分明的停车位上就他们一辆车。
陆溢阳下车看去, 现代化设计的五层楼, 基座外墙是点圈镂空式,顶楼是玻璃阳光房,采用六瓣花设计, 隐匿在余卮山冬日洇白的雪柳林中, 相得益彰。
上次在机场帮霍承光拉箱子的中年人在门口迎候,微笑着对陆溢阳额首,引两人穿过大堂坐电梯,直达顶楼。
玻璃房中温度适宜, 训练有素的服务员上来接过外套放到衣橱挂起。
顶楼宽敞,顶架覆满雅致的垂花, 一个楼面没有其他客人。
靠窗屏风拦出独立区域, 就餐位提前布置过, 桌上铺着橘色绣金桌旗。就坐后, 面前是江南竹纹的成套瓷质餐具。视线往前, 是七彩琉璃瓶中插着的银缕梅。再往前, 是让人上菜的西装绅士。
陆溢阳看向窗外, 俯瞰淡蓝天空下的静谧冬景。
想起来了, 那一年他也是来过余卮山的。
就想看看出来一天, 会不会收到某人牵挂的短信,花了98块和同学来这里徒步,结果不出意料地让人失望。
陆溢阳含笑。那时年轻,满腔热血扑上去,结果谈了个假恋爱,最终被人用闻所未闻的方式踹了,六年后就得对方一句——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更悲哀的是…陆溢阳对上坐在对面,始终看他的霍承光。
二十六岁的自己没一点长进,还会为心里那点小悸动上他的车,上他的床。
陆溢阳没有避开霍承光视线。
唇上触感仍然鲜明,那晚亲吻明明白白告诉他,爱过就是爱过,做不到好聚好散,也没必要再用冷言冷语去伤害。
不管岩浆是否滚烫,那份徒知真相后暴怒的心气到底在月余里独自消磨,纵使心不平,毕竟还有庆幸的事,如今他只想沉默。
霍承光能感觉到今天的陆溢阳时而走神,时而沉默,却没了前几次见面时恨不得动手的气焰。
很好的信号。
也许再见几次,多些温柔和包容,他们能恢复从前……不求从前,恢复到加回微信,随时讲上话的程度,他很满足了。
不想打破难得的平静,随着中式改良菜一道道上,全是陆溢阳爱吃的。霍承光公筷帮他夹了不少,款声让他多吃点。
他们在一起吃过无数顿饭,如今同桌而食,彼此都很自然。
陆溢阳知道自己不能错过任何一个饭点,可吃太多也不行,听说是米其林大厨的手笔,也算饱了口福,八分饱便罢筷。
饭后霍承光让人上山楂甘草茶,让他缓一缓再喝,倒一杯放手边解烫。
吃过饭和接过吻一样,都是拉近距离的良方,也就允霍承光足够时间浅浅说点彻达公事。都安全话题,不至于一脚踩到让人炸毛的尾巴。
霍承光自上个话题结束,笑着问:“上次去金源名府,我还去1101看了一下,你怎么不住1101,住隔壁去了?”
陆溢阳拿起杯子,像不知烫,手里拢着转了转:“不想住1101。”
“1101是精装修,当初也是照你喜好布置的,何必每月付租金住隔壁呢?”霍承光问。
陆溢阳垂眼喝茶,半晌说:“也对,不如卖了,现在将近两千万了。”
这房子原本就是霍承光当年留给他的,自住还是出售,作为房主的陆溢阳有决定权。可他真当面说“不如卖了”,霍承光还是唇线微抿,只好另起话题:“后来怎么不直播了?”
陆溢阳终于迎面看来,微微瞪眼:“直播?”
霍承光:“看你最后一场直播还是六年前。”
陆溢阳坐直,音色冷下几分:“你觉得我在收到你那样一封信后,还能若无其事直播?”
霍承光蹙眉:“我不明白……”
陆溢阳打断他:“那时,你是不是让一位叫廖贤的人给我送了一封信?”
霍承光:“对,可我不明白,这和直播什么关系?”
陆溢阳震惊:“……和直播什么关系?”
“我以为你看过信,应该会坚持下去。”
“你真地不明白?”
躁动又起,压不下去了。
先是房子,再是直播,为什么面对这些显而易见的事,霍承光要一而再再而三提及?他想干什么?来确认慷慨后的成果?来若无其事粉饰太平?
积压的怒火再次燃起,陆溢阳目光森然:“你不明白这个也不明白那个,其实最不明白的是我!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在那样的欺骗后还能若无其事来我面前晃。”
又来了…霍承光张了张口,压着情绪说:“我道过歉了。”
“道歉?”陆溢阳呵一声:“可以啊,我接受你的道歉。”
“既然接受,为什么还这样?”霍承光实在不明白,下意识看向他手中杯,好像下一秒热茶就会泼来:“为什么不能好好相处?”
杯底磕向桌面,陆溢阳说:“所以你知道了吗?道歉根本没用。”
霍承光深呼吸:“口头道歉分量不够是吗?告诉我,怎么才能证明我无意伤害你,请你原谅?”
陆溢阳凝视他,声音低下去,带着伤人伤己的决绝:“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可能原谅。原谅你,对不起我自己。”
“我有这么十恶不赦吗?”霍承光委屈得像被抽了一耳光,预感到一种无可挽回的绝望:“我很好奇,我在你心中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陆溢阳想闭口,可就是有人提着他心,撑开他嘴,让欺心词汇蛇信般吐出:“自私、虚伪,让人恶心透顶。”
猝不及防,霍承光伤到了灵魂里,身体都中箭般晃了晃。整整一分钟嘴唇翕动,愣说不出一个字。
迷茫地看向窗外。
他哪里自私,哪里虚伪?在陆溢阳心中,他怎么就到了恶心透顶的地步?
忍住没走人,只因顾成的话反复在脑中响起,陆溢阳说出这么恶毒的话,很可能源自他对他的认知偏差。
如果陆溢阳一定要用锋利匕首把人刺出血才痛快,霍承光宁愿受伤的是自己。如果这就是他选择的、这阶段他们之间的相处方式,他就包容他。
霍承光忍着窒息:“那我为我的自私、虚伪,和让你恶心透顶,再次向你道歉。”
没有顶撞的意气,他只是平静下来,说这么一句。
陆溢阳眼尾霎时红了,不明白自己在干什么,垂头道:“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义?”
霍承光用眼神安慰:“总要有人先道歉,总要有人先弥补。”
陆溢阳无视他的好意,指根掐出深痕:“我不可能在同个地方跌倒两次。”
“不会跌倒,我对你没有秘密了。”
“你现在求什么呢?”
“不求什么。”霍承光艰涩:“我希望你看着我的时候不要生气,不要厌恶,那样你也不开心。”
陆溢阳想戳穿他,好像无论对方捧上多少好意,背后一定另有所图,他提醒:“你的目的,难道不是要我去彻达?”
“我当然要你来彻达,我给你的offer从没变过。”霍承光掏出手机发消息,很快林叔走进玻璃房,送上一份装订文件。
相信陆溢阳看过这个会明白,霍承光将文件递来:“众石提交给彻达的财务报表。”
陆溢阳眉头皱起,看看文件又看看他,没接。
霍承光见他不接,也不勉强,把文件放回桌上:“众石财务数据有问题。草木几乎是你独立完成的,汤逢山用这个项目申请ZF公益补助,五年时间一共申请了九千七百万,可他每月给你发的工资只有三万块。”
“做个审计,就会发现这份财务数据漏洞百出,里面列的研发成本高达一亿三千万一年,众石研发团队三百余人,你一个人贡献至少四分之一产生效益的产品,而你工资只有三万。”
“众石主打高新产业概念,研发成本越高,拿的政府专项补贴就越多。这份数据流传出去,会坐实众石财务造假的事实。别说政府补贴,风投都不会再考虑众石。所以你别傻了,给你五分钟时间考虑,离开众石来我这儿。起码,我可以给你一个匹配得上你能力的价码。”
有一瞬,陆溢阳眼里只剩微茫的空洞。
他掏出手机,拇指飞快按屏。
霍承光不知他在干什么,和汤逢山通气?质问汤逢山刚才自己说的是不是真的?
是应该好好问问汤逢山,他这几年对众石的付出到底值不值得。陆溢阳若来彻达,彻达绝不可能亏待他,至少绝不可能让人惨到只领三万的工资,付着一个月两万五的房租,大冬天的空调都开不起。
霍承光一直看着陆溢阳,以为他和汤逢山说上一两分钟差不多了,谁知陆溢阳整整五分钟一言不发,就在那里操作手机。
五分钟一到,屏幕掉转,手机推近。
霍承光定睛一看,屏幕上是一个监控画面。
准确点说,是一间办公室的实时监控画面。
这地方霍承光太熟悉了,这就是他位于彻达总部五十九楼的总裁办公室。
陆溢阳不带感情,自信冷酷,宛若IT界的帝王:“我刚刚入侵了你办公室监控,这是违法的,给你五分钟时间报警抓我。”
他好整以暇靠回椅背,目光充满压迫感。
“你尽管拿众石威胁我,就别怪我用这种办法对付你!今天我只用五分钟就能入侵你办公室监控,下次会轮到彻达的商业系统、管理系统、财务系统,到时候的损失你承担不起。所以,别在我面前展现你的卑劣,我不吃这套。”
霍承光震惊到无以复加,彻底失语,脑中撞进一个久远场景。
——少年对餐盘里没吃完的意面垂眸,说:人不能为了获得力量,把自己堕落成魔。
此刻,他忽然明白了这句话之于陆溢阳的意义。
只要Lusun想,他真地可以在网络世界通行无阻。为善还是作恶,不过一念之间。
而陆溢阳现在刀尖转向,居然对准他。
霍承光悲愤:“我只想提醒你擦亮眼睛,不要为人作嫁,不要吃了亏都不知道,我没有想要威胁你!”
“汤逢山一个月开多少工资是我们之间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陆溢阳说:“你永远不会明白他对我的意义。”
霍承光:“他对你到底什么意义?”
陆溢阳轻蔑一笑。
霍承光在这个刺目的表情里鼻尖发酸:“好,行!我怎么忘了?他是你的重情重义,我是自私、无耻,让你恶心透顶。无论我做什么说什么,在你这里都是卑劣。”
浑然不知怎么在陆溢阳面前自处了,霍承光怒极反笑,腾地起身,椅脚在地面划出尖锐的刺耳声,他绕过屏风径直走了。
电梯都不想等,疾步回底楼,出小白楼,坐进SUV驾驶位。
嘭一声关上门,在独处的空间里,密密匝匝的痛狠扎过来,霍承光任由心脏被蛮不讲理地揉捏,喘不上气。
陆溢阳几乎无法言动。对面位子已空,他心头也空。
透过玻璃窗,他看到霍承光坐进SUV。车没开走,就在原地,但霍承光也不下车。
陆溢阳起身站到窗前,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两人一上一下无声对峙。强烈的恐慌从脚底透上,胃里翻江倒海,他快步去找洗手间,吐了个昏天暗地。
十分钟后,还在车里的霍承光接到电话。
陆溢阳带着置之死地的冷然道:“我有三个条件,你同意,我来彻达做梦三。”
你还有条件?谁允许你提条件?
霍承光好不容易缓和的心脏又刺痛,轻吐道:“你说。”
陆溢阳:“第一,我不入职彻达。项目合作,你给钱我办事,项目做完就结束。”
“第二,五千万不够,我要一个亿。税后。”
“第三,汤逢山必须和我一起加入项目组。你不同意,我不来。”
霍承光听到自己磨牙声,把电话拿远……鬼知道这几秒他经历了什么。电话重回耳际,他唯一能做的是即便咬牙切齿,好歹把话说清:“你接活,还带着自己老板?
陆溢阳:“你管那么多,只要告诉我答不答应。”
“下来。”霍承光说:“我送你回去。”
陆溢阳:“你不答应,我没必要坐你车回去,我自己想办法。”
摆明了以后再也不见的意思。
霍承光闭上灼热的眼,伤口还在淌血,就被人反复捅上几刀。
连考虑时间都不给,行,陆溢阳你有种!你就是要我低头,就是不给我任何余地。
可谁叫他真地没有余地,因为拥有的感情,没有给他余地。
霍承光:“我答应你。”
又说:“外面冷,十分钟后再下来。”
陆溢阳出来时,霍承光已经走了。三分钟前开来一辆劳斯莱斯,他从SUV下来,和去请陆溢阳下楼、帮忙拿回大衣的林叔一起上了幻影,头都不回地走了。将劳斯莱斯开来的司机请陆溢阳上SUV,将他送回市区。
霍赢年前回了京城,现在思南公墅没人住。霍承光一回思南,让人开室外大泳池,换泳裤一直游到日落。
上来时他浑身通红,四肢麻木,趁这点冻出来的冷静,给陆溢阳发短信:明天13:00,彻达总部项目会议。
很快收到回复:改15:00可以吗?我13:00来,先签约。
手机被霍承光狠狠砸出去。
妈的,他还要签约?
【作者有话要说】
碰到天蝎座,认命吧!小蝎子嘴硬心软,蜇起人就这么狠~~
第57章 那语气,像遭家暴还要维护老公的妻子
隔日让林叔去大堂接人, 谁知12:55陆溢阳还没到。
霍承光怕昨天态度不好,万一人考虑一晚不来了……没忍住,一个电话过去, 就听线路那头传来奔跑带出的气喘声。
这天下午,总部底楼美女前台破天荒见到“仙女”下凡。霍大总裁西装革履从VIP电梯出来,去大堂一隅咖啡店排队买咖啡。
大老板亲自下来买咖啡?
他助理下岗了?
咖啡到手, 霍承光见一道黑色身影从大堂玻璃门刮入。长款羽绒服敞着, 因跑动随风扬起, 露出里面的白色卫衣。好像无论过去多少年, 这人身上仍透着莽莽撞撞闯入世俗的少年气。
那人一转头,面容清秀俊朗,拿下耳边拨出去的手机, 走过来气息不稳地道歉:“对不起, 迟到了。”
一杯咖啡递过去,霍承光冷冷说句“下次还请守时”,转身往电梯去。
金源名府在城西,彻达在城东, 坐公共交通要一个半小时。
陆溢阳算好时间出门,还是错过一班公交。不过迟到就是迟到, 他没上过班, 基本职业道德还是会遵守。只是电梯一路上五十九楼的过程中霍承光没看他一眼, 气氛掉到冰点, 让他想解释都没机会。
在总裁办公室宽敞的会客区坐下, 霍承光将桌上备好的协议推过去, 公事公办说:“看下, 没问题就签字。”
拿了一路的咖啡放去茶几, 陆溢阳遵医嘱, 这类刺激性饮料再不敢碰。
照以前,解释一句他现在不喝咖啡了不过一句话的事儿,今天见面,陆溢阳明显感觉昨天口不择言过了界,把人气到不想正眼看他。
有强撑的委屈,也有无言的酸涩,他一言不发,埋头看协议。
足足十二页,翻翻都觉得不愧是大公司,劳务合同都写得这么详细。合作事项、工作职责、日常守则、安全条款、保密条款……列得密密麻麻。
埋首协议的陆溢阳很认真,漏看一字会被人卖了似的,霍承光莫名烦躁,转头对窗外,握拳掩唇低低咳了几声。
听到咳嗽,纸页上视线一凝,陆溢阳蹙眉,整份协议看完,才将目光投向对面。
“这里说,劳务费用是每月税后五十万,项目结束后如果得到彻达内部创新奖,剩下费用以大奖奖金形式发放……什么意思?”
霍承光拿起咖啡喝了口。
底楼卖的果然难喝,又苦又涩。
“我们不能以工资形式给你发放费用,直接签署税后一亿的劳务合同也通不过审计,彻达是上市公司,财务报表要向股民公开,所有支出必须合理。”
陆溢阳犹豫:“就是说…到时候得没得奖就彻达一句话的事。”
霍承光淡漠:“那你赌一把,看我这个卑劣小人赖不赖你账。”
话刺耳,陆溢阳不想听,可自己逞强造的孽,道歉都来不及,咬了咬唇说:“你直接转账不行吗?”
“个人转账,每天超过五万会被监管。别说我以什么名义给你转一个亿,就算可以,每天五万,要转多少年?”
基本常识,霍承光解释起来眼皮都懒得抬。
陆溢阳瞅他一眼,行吧,你说啥就啥。
又提第二条:“8.2——项目合作期间,乙方需要自行购买保险。如果乙方在甲方工作场所出现人身伤亡,由乙方负全责。这…合理吗?”
“公司有义务保障全职员工的人身安全,上到高管下到保洁,只要全职,公司都会交齐五险一金,享受工伤待遇。你人事关系在众石,众石老板给你买保险天经地义,难道还要彻达负责你的人身安全?”
不等陆溢阳回答,霍承光嘴角扬起轻蔑弧度:“不会你老板从没给你交过社保吧?”
陆溢阳面上闪过茫然。
霍承光想起,是该查查汤逢山有没有给人交五险一金,万一无良创业者连基本员工待遇都抠唆,他非把众石告到倾家荡产不可。
陆溢阳眼睫垂落,一时无语。
看他这样子,照过去霍承光早心软了,可昨天杀伤力巨大的话让他一晚没缓过来。
重逢那会儿陆溢阳也口口声声说讨厌,霍承光没太当回事。除去当年隐瞒身份,他真不知道什么地方没做好,什么地方被人这么厌恶。
可扛不住陆溢阳一而再再而三怼脸,昨天,霍承光终于在他决绝的话语里意识到自己是真地被厌恶着,甚至到了看一眼都恶心的地步。
这种恶意霍承光这辈子没遇见过,当它来自陆溢阳,霍承光不知怎么理解,怎么自恰,怎么再在对方面前展现柔情。
也许别再出现去脏他的眼,才是陆溢阳真正想要。
霍承光忍住心悸,没忍住咳嗽。待咳声消停,冷声问:“还有什么问题?”
陆溢阳还真地点头:“一般劳务合同都有违约条款吧,乙方没有按时按量交付工作成果,应该赔偿多少费用那种。”
霍承光微讶。
格式合同当然有违约条款,今早看到法务发来的初版协议,他特意要求降低违约金金额。法务改了两次,他还是觉得金额高,最后索性让法务把整个条款删除,没想到这会儿陆溢阳居然自行提出。
他知不知道他才是乙方?
他知不知道这条款不是对甲方的约束,是对乙方的?
陆溢阳见霍承光投来的眼神很奇怪,建议道:“公平起见,应该把违约条款加上去,违约金也要一个亿。”
“一个亿?”
“对。”陆溢阳很肯定:“我拿你一个亿,活干不成,陪你一个亿,不是很公平吗?”
霍承光神色复杂,端详他半晌,最后额首:“是很公平,我让法务加进去。”
没别的问题了,修改版三分钟发来,秘书打印出来拿进办公室,一式两份,陆溢阳当场签完,拿回敲章版问:“待会哪里开会?”
“见下团队,15:00二十楼会议室。”
霍承光顿了顿问:“汤逢山呢?团队很忙,错过项目说明会,后面没人给他补。”
陆溢阳看眼手机:“快到了,我下去接他。”
相信对方明白,可霍承光还是强调:“我同意他加入项目组,不会支付额外费用。”
陆溢阳:“原本就没让你给他支付费用。”
霍承光疑惑:“那他来做什么?他有这个专业能力?”
陆溢阳实话实说:“我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他陪着我就好。”
又灌下一口咖啡,霍承光嘴里泛苦:“进项目组得签保密协议,带他上来,签完协议才能参会。”
陆溢阳:“能给我一间会议室吗?我和他说说话。”
你们分开五万年了吗?到我地盘上还要说说话?霍承光没好气:“带他来这儿。”
陆溢阳面有难色:“不太方便。”
霍承光起身,掀门对外面办公的秘书说:“Ella,对面会议室的磁卡。”
陆溢阳跟过去看眼对面:“这里…可能也不太方便,能不能开个其他地方的会议室?”
哪里不方便?霍承光脸黑得没法看:“查下空的,哪里都行,给他开一间!”
大老板什么心情,年轻秘书领会得心都颤,赶紧查预订系统。
开年第一个工作日,每个部门都从早到晚的会,会议室早订光,只有空中花园玻璃房还空着。
Ella把楼层和门锁密码抄便签上,递给走出来的陆溢阳。
陆溢阳第一次来不认路,霍承光吩咐:“Ella,带他下去。”
秘书领命,带人电梯下到五十四楼。
这里一整层休闲馆,健身房、瑜伽室、阅读室、宠物室、电玩室、甚至还有浴室和桑拿房,都是员工福利。
空中花园位于楼层居中地带,有绿植、小桥和亭子,四面竖着硕大的太阳灯,左角有间茶室一样的玻璃房。
陆溢阳谢过Ella,接过霍承光让她备好的员工卡,坐电梯去底楼。
等了三分钟接到汤逢山电话,他开车来的,地库直上大堂,见陆溢阳就笑:“新年第一天攀高枝啦?跟你室友一顿饭效率那么高,直捣黄龙?”
上五十四楼,陆溢阳一边开玩笑一边忐忑捏指根,把人引到玻璃房,叫声汤哥,带着点央求,说有事麻烦你。
陆溢阳走后,霍承光在办公室踱几圈,拉门出去,正遇上回来的Ella,得知陆溢阳已经下去接人。
五十四层以上,格局和下面楼层不同,回廊型的,天光从顶端玻璃幕墙透入。霍承光去洗手间洗手,出来站到窗前,用抽纸擦手。
顺便,垂眼看楼下空中花园。
很快,他动作凝顿。
只见玻璃房内,身穿夹克的汤逢山霍然起身,从激烈的肢体语言看,正对陆溢阳一通吼。
陆溢阳翻开协议,指纸页对他说了什么,汤逢山低头瞥一眼,两人又起争执。
隔着五楼高度,视野里发生的一切,让染湿的纸巾都捏烂。
霍承光胸口起伏,就听身后有人叫:“霍总。”
是同个楼面办公的李沁,看到站在窗前的大老板便打声招呼,又问了傍晚的会议时间才进洗手间。
霍承光回首再看楼下,人影已经移步玻璃房门口。从他这个角度,能见到汤逢山的背影和他怀里一点点脑袋。
霍承光蝎子蛰般转开眼。
汤逢山不配合,拉开玻璃门要走,陆溢阳追上去:“等等!”
汤逢山手放得快,带着弹簧的门嘭一声,反弹着磕到陆溢阳脸上,把他撞得连退两步才站稳,左颊火辣辣得疼。
汤逢山赶紧回来,捧起受伤的脸检查:“完了肿了。这都什么事!就一扇门,都知道阻止你胡闹。我跟你说陆溢阳,这事我就不可能同意,提再多钱都没用。”
陆溢阳没顾脸痛,生怕人跑了,拽住道:“汤哥,协议我签了,字落下去就有法律效力,你想眼睁睁看我赔一个亿?”
“滚蛋!”汤逢山说:“你室友会让你赔一个亿?你没脑子,别以为我也没有。”
耍个小心计,为了说辞上可以扯大旗,谁知对方不买账。陆溢阳没办法,只好放开人,任由肿胀的脸在那里烧,语气微沉:“我们不提钱不钱的事,你都是为我好,我知道的。但这事有你没你我都会做,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他俩心知肚明。
陆溢阳语含歉意:“对不起,汤哥。”
汤逢山额间青筋暴起,转身就走。出玻璃房又折回,眼神凶狠:“陆溢阳,最后一次!项目做完立马给我走人,否则我打断你的腿。”
陆溢阳提着的一口气在汤逢山去而复返的声音里泄了,无力地撑住桌面,侧头睨来,泫然又气笑:“把我当你儿子啊?还打断我的腿?”
汤逢山撸他头:“妈的,比我儿子还不省心。”
陆溢阳独自回五十九楼,Ella让他直接进去。
霍承光静静坐在沙发上,盯着茶几上没人喝的咖啡,表情放空。
推门声把他惊醒,看清来人,霍承光愣了一下,忽然脸色一变大步过去,声音如刀:“他打你?”
陆溢阳赶紧关门解释:“没,我自个儿撞门上了。”
霍承光不由分说抬他下巴,对天光处仔细看,见颧骨红肿,明显中了一拳。
霍承光反复吞咽都阻不了眉间情动,被恨意淹没,不知对汤逢山,对陆溢阳,还是对他自己。
陆溢阳伸手摸脸,讪讪道:“一个意外,没事,别瞎想。”
那语气,像极遭了家暴还要维护老公的妻子。
递上的咖啡他不要,急切和关心他也不要……霍承光颓然放开人,透着欲盖弥彰的冷,转身道:“协议拿去,签完给我。”
陆溢阳就是上来拿协议的,汤逢山没签,绝不适合和霍承光见面,这就快速去到桌边,拿协议下楼。
安荆在网上和Lusun接洽多次,电话都打了三四回,很清楚这位大神有多难搞。
昨晚得知陆神同意来做梦三,他高兴地一晚没睡,以为今天说明会是个令人欢欣鼓舞的开始。
谁知会上三位大佬,一个比一个令人费解,害得他作为梦三团队的资深负责人,陈述都差点做不下去。
他不知道为什么陆神俊秀的侧脸带着新鲜的红肿,不知道为什么陆神非带上他在众石的老板,而这位汤总始终抱臂,凶神恶煞一言不发,也不知道就一个业务说明会,为什么他们大老板非要全程在会议室里旁听。
听完安荆介绍,陆溢阳总结:“你们希望接下去的工作分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我们去西北实验室对梦三做全面了解。第二阶段回总部建立算法模型。第三阶段再回西北进行程序对接和调试,整个过程最好在半年内完成,是这样吗?”
安荆:“我们希望越快完结越好,但大项目,半年做不完的话……”
汤逢山忽然开口:“半年太长了!”
陆溢阳眼风扫去,带出厉声:“汤哥!”
汤逢山闭了闭眼,不响了。
安荆和剩下五位总监像发现新大陆,看看Lusun,看看汤逢山,最后看向坐在上首的大老板。
霍承光保持距离,始终直视。平静的姿态下,没人看出他在想什么。
第58章 收收你的心气,封上你的嘴巴,管好你的眼神
湾流G450在云层里平稳飞行。从沈海出发, 有大众航班直达安城,但安城机场出来,还要三小时车行才能抵达西北实验室。
那座六年前动工, 五年前落成,近几年越发建设完善的小梦镇埋在西北深山腹地。小镇建有停机坪,可供直升机和小型包机顺利起降。可这不是走这一趟非得启用包机的原因, 真正的起因是三天前安荆询问陆溢阳, 这次去西北一周, 生活上有什么要为他准备的吗。
西北那边远离大城市, 物资输送不及时。安荆总觉得大神莅临,彻达要尽好地主之谊。
回答的是汤逢山,直接给他列出一个清单。
彻达内部大大小小项目多, 为方便沟通, 彻达开发了一套“飞鸽”系统。
任何人都可以在一个类似BBS的飞鸽平台上,种一棵“项目树”。
种树的项目负责人可以开权限,邀请所有相关人员进这个帖子“浇树”,就是汇报项目信息, 以便集成主题沟通贴。
而项目负责人能将贴子设置成“仅树主可见”——所有录入的信息都是单线汇报,只有项目负责人可以看到, 或者“树友可见”——大家发的讯息, 项目组里所有人都能看到。
霍承光召集霍乘风和安荆开线上会, 明确告知想成立网安业务, 并透露想借做梦三的时间段, 考察Lusun是否适合被聘为新部门负责人的想法。
新部门负责人很重要, 不仅要考察候选人的业务能力, 日常行为和性格人品也要全面观察。
总之, 霍承光要求安荆和霍乘风在新开的飞鸽贴上一五一十写下和Lusun接洽的方方面面, 最好细到每天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以便他进行评估。
而这个名为“梦三安全开发项目”的飞鸽贴,被设置成“仅树主可见”。
所以当霍承光在飞鸽贴上看到安荆汇报的清单时,皱眉看了好几遍,直接用文字询问:他们为什么要带那么多饮料?
安荆在贴子下面回:汤总说陆神工作时喜欢喝饮料,否则会低血糖。
霍承光:“……”
再看一遍清单:奶茶、绿茶、红茶、红牛、酒、藕粉、咖啡、酸奶、可乐、养乐多、果汁……
安荆:汤总说不用麻烦我们,如果实验室那边不方便准备,他们会自己准备一个箱子,到时候一起打包托运。
霍承光捏眉心,一个电话打给秘书,让安排包机。
陆溢阳拉开眼罩,看向窗外。
白云漫无边际,强光刺眼,越靠近西北腹地,上万米高空都能感受到明显的干燥。
三个半小时的飞行距离,他上飞机就蒙眼睡觉,可是两个多小时过去,真丝眼罩下仍然眼皮翕动,没有半点睡意。
机舱里一片静谧,陆溢阳索性脱下眼罩,在眼睛适应窗外射入的强光后,才转头向周围看去。
汤逢山戴着头枕,在旁边位子上睡着了。过道另头,安荆靠着椅背一动不动,也在补眠。
视线往前扫,小飞机能坐十三名乘客。隔着舱门过道,对面的座椅是面朝这边的,那个峰会上贴着霍承光的小男生——陆溢阳现在知道他叫贺旭,是安荆团队的实习生——正坐在靠近走道的位子上,微微侧头,安静地看身边人手里的书。
共读一本书……
陆溢阳注意到那本书上,书脊挺厚,一只堪称艺术家级别的手正落落地执着书页,款款翻过去。
那只手并不窄秀,指骨欣长有力,抬起时能见到手背上变得浅淡但并未完全消退的青紫。
一个多月了还有淤痕,可见当初那下甩门他多用力,没把人掌骨夹断,实属万幸。
好像重逢以来,和平相处在他们之间已成奢望。曾经岁月静好的同住人,如今见面,要么是伤人伤己的恶言,要么是无情无尽的冷漠,无论哪种,都带来让人崩溃的痛苦。
陆溢阳无数次想,都这样了,何不彻底退出霍承光的生命?
一个人要进入另一个人的生命是如此不易,退出却再简单不过。世界那么大,刻意走开,就真地可以永远不见。
可结果他还是情不由衷、无法自控地选择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在霍承光面前。
可自己付出所有,堵上一切,就是为了宣泄和伤害?
我跟你说陆溢阳,那几句就是极限,再不许说了!
接下去半年,你将清醒地看着自己趟过沼泽,一步不慎就是泥潭深陷。
所以收收你的心气,封上你的嘴巴,管好你的眼神,完成他的心愿。然后默默离开,随便哪里,过完你的余生。
不管怎么骂自己没出息,在全然溃败的局面中,至少曾经有段为期十个月的虚幻甜蜜,让他深为依仗。
不知何时,对着大手的视线上移,落在这只手的主人脸上。
那人像有感应,何时投来目光陆溢阳不知。等回神,两道视线已在空中交汇。
贺旭感觉到身边一直在看书的人略略抬头,久久不翻一页的静默中,注意力早不在书页上。
于是他也顺着霍承光的目光看去,那道视线的终点,是坐在过道对面的Lusun。
得知Lusun会来梦三团队,贺旭有些自得,没想到他的意见会被重视,霍承光真把这位大神请来。
团队里的人到现在都不太清楚陆神真姓大名,但没关系,公司氛围素来如此,大家都习惯英文名相称,所以大家都叫他Lusun。
和Lusun开过几次业务说明会后,贺旭觉得这位大神有种神奇魔力。
你几乎感觉不到他是刚刚加入项目的新人,技术内容只要负责人说过一遍,他立刻能以对整个系统构架熟稔的姿态进行讨论,给人一种他早以这个项目和团队共事多年的错觉。
贺旭做会议纪要的同时,从Lusun身上感受到不动声色的降维打击。
好像他不是站于高出你一点的地方,而在你连他影子都摸不到的高度三百六十度俯瞰。所以他可以很轻松很圆融地向下兼容,甚至让被兼容者没有被迁就的感觉,只觉得自己陈述相当到位,说一遍就让人领会,并享受这种交往带来的极度舒适性。
除技术交流,Lusun话很少。这两天一直开会,他还没固定工位,每日在梦三项目组的会议室进进出出诸多参会人员,无论认不认识,门口遇到他总是点一点头,然后坐到正对屏幕的位子上,一坐就是一天,听各个模块的负责人做介绍。
他听讲之余,会用电子笔在平板上做笔记。
贺旭坐在他位子后面做纪要,一抬头,能见他平板上的记录。
是一张张思维导图。
贺旭明白了,Lusun脑子里记的根本不是零散知识,而是一整套体系。
这人,就是具备在第一遍接受讯息时,能将陌生体系完整梳理出来的能力。
贺旭知道自己做不到这点,入项目组一个多月,他仍对很多知识一知半解,最多只能帮忙做做会议纪要。
这种相形见绌不会引起贺旭嫉妒,他名牌大学毕业,和Lusun比,就缺工作经验。IT行业是很吃项目经验的,看Lusun,明显身经百战。如果他也可以多经历项目,以他的脑子,不会比Lusun差到哪里去。
这会儿顺着霍承光目光看向Lusun,贺旭对他微微一笑。
Lusun面无表情移开眼,重新看向窗外。
无遮无拦的天光照着他微眯的眸子,化不开他身上清冷气。
贺旭掏出手机,对依窗的Lusun悄悄拍了张照,给身边的霍承光看,耳语道:“你看Lusun,是不是特别适合演隐居深山的大侠,气质清雅卓绝,一出场就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霍承光把注意力从陆溢阳身上移到面前手机屏幕上。这张抓拍,角度和光线都绝了。
冬日冷感阳光下,漆黑瞳仁慵懒随性,可当浮云尽收眼底,却有睥睨天下之气,加上贺旭说的话,霍承光微微咽动,展颜道:“小龙女。”
贺旭得到认同,连拍他胳膊:“对对,我刚也想说小龙女,就这种感觉。”
对面两人凑头,笑看手机窃窃私语,像在分享心照不宣的小秘密,陆溢阳把窗板拉上,重新戴上眼罩,双手抱臂,捂进昏暗里。
湾流深入腹地,半日飞行后,安稳降落小梦镇停机坪。
陆溢阳跟着前面人下舷梯,就见两人往这边来。走在最前面的霍承光迎上去,拍拍为首那人的肩,叫了声小风。
应该是有寒暄,但不多,因为当陆溢阳过去时,就见这人往他们这边看过来,问:“是哪位?”
霍承光带霍承风到陆溢阳面前,介绍道:“Lusun。”又对陆溢阳说:“Andrew,霍承风,我三弟。”
一身黑色冲锋夹克里是翻领的白衬衫,下面一条牛仔裤和高帮山地靴,霍承风没有霍承光高,有着更浓的书卷气和冷淡的脸。
陆溢阳伸手和他握了握,霍承风手很暖,和他给人的板正感截然不同。
霍承风明显对陆溢阳的到来抱有兴趣,打量后说:“这么年轻。”
别说和霍承风比,就算和老四霍承意比,陆溢阳都要小上两岁。
陆溢阳看向边上的霍承光,挑了下眉,闷葫芦?
霍承光扬起唇角,对。
没人注意到这场无声交流,只有身后的贺旭看到。
不知为何,贺旭就是觉得刚才Lusun和霍承光有场神交,而这两人大概都没意识到,不知不觉在一挑一扬中完成属于他们的对话。
陆溢阳介绍身边的汤逢山:“这是汤哥,我助理。”
助理一说,是汤逢山提出的。在和总部团队见面的自我介绍中,汤逢山就这么说,于是所有人都把他当Lusun助理,而知道汤逢山身份的几位全都保持沉默。
霍承风明显没得他哥任何指点,对于这位身材壮硕,不知是助理还是保镖的大跟班,毫无异样地握了下手。
安荆和霍承风太熟,大半年没见,调侃高地冬日阳光没夏天烈,让霍承风肤色养回来些,比过去显白。又介绍贺旭,说是团队里的小朋友,整个团队就他没来参观过实验室,这次索性一起带来。
霍承风自然表示欢迎,同时提了身边男生,助理小宫,后面由他负责大家日常。
走出停机坪,四周能见青云雾霭下的绵延群山,天空蓝亮透彻。太阳直射下,空气微有稀薄,带着一种天宽地广的既视感。
一路上安荆自要做点介绍,从塔台下方出停机坪就是小梦镇。这个镇为项目而建,从无到有花了七年时间。如今镇上常驻人口两千,大部分是IT工程师、工程维修师和各方后勤人员。镇上生活设施齐全,甚至有教堂、酒吧和旅馆。穿过小镇时,陆溢阳感受颇深地说了一句:“Los Alamos。”
一直走在前方和霍承光说话的Andrew回头,平淡的眼里透着光:“没错,小梦就是对标Los Alamos建造。”
Los Alamos,奥本海默为了研发原子弹,在美国新墨西哥州的Los Alamos从头开荒,从无到有,建立的小镇。
现今,Los Alamos已经成为全美最大的国家实验室,聚集了数万名科学家。
闻言,陆溢阳笑了一下。
霍承光拍拍Andrew肩:“他在说你野心不小。”
随着大道走到尽头,是往两边延伸、幅员辽阔一眼望不到头的弧形高墙,巨幅的彻达Logo在铁门上显得沉肃。
门口守卫森严,对Andrew和霍承光很客气,但免不了安检。
进入门内,能见百米开外大片大片同种规制的平顶厂房,一幢幢排列整齐。
安荆介绍说,这是数据中心。
陆溢阳明白了,东数西算就在这儿体现呢。
这里每间大平房内应该都是密密麻麻的算力服务器。这是真正烧钱的地方,没有大公司强劲的资金实力是搞不起算力这种东西的。
而梦三依靠AIGC(生成式人工智能),融合了预训练大模型和生成式对抗网络,要实现它的泛化能力,庞大的算力是必须的。
看到这样大规模集成的数据中心,陆溢阳心潮澎湃。那是只有IT人才懂的膜拜和惊叹。
而所有这些,全都属于走在他前面的男人。没有他的卓越和野心,就没有眼前一切。
陆溢阳眼含热意,瞅了霍承光背影一眼。
一行人走到主干道尽头,这里开始,是个长达一公里的平滑上坡,实验室就坐落在坡顶。
坡道两边种有整齐的银白杨,Andrew跟霍承光说了几句家常,双手插兜转身,在落叶间缓缓倒走,对陆溢阳捡起前话。
他语气温和,有种不动声色安抚人心的魅力:“原子弹研发成功,奥本海默成为原子弹之父,哪个时代不能容纳梦想呢?”
和他说话,陆溢阳会不知不觉放柔声音:“有机会参与到你的梦想中,是我的容幸。”
“能把你请来,是我的容幸才对。”
Andrew倒走着,给人清朗端正的第一印象外,多了丝稚气。
两种感觉融合在他身上,居然一点不违和,就听他说:“我一早就听说过你。”
陆溢阳失笑:“我都不知道自己声名远播。”
Andrew嘴角擒笑,吐出两字:“贺臻。”
贺旭闻言瞠目:“贺臻?至青臻?”
Andrew点头:“HE。”
贺旭惊讶:“是我堂哥!”
霍承光:“就上次你说去哥大深造的那位?”
贺旭:“对啊,就是他。”
陆溢阳和汤逢山对视一眼,忍不住感叹:“世界太小了。”
Andrew:“确实,要让小贺不吝赞美之词可不容易。至今让他承认天才的只有两个,一个是你。”
陆溢阳:“还有一个?”
Andrew耸耸肩:“我咯。”
说得大方,惹来笑声,却没人觉得霍承风当不起。
这么一句,让陆溢阳对Andrew好感直线飙升,又因贺臻这一链接,让陆溢阳对他产生亲近感。
“我和贺臻三年没见,之前每次割首行动都和他配合默契,他去美国后联系就少了。”
“六年前你一战成名。”Andrew说:“那次就是他和你打的配合,他跟我说过。”
提到六年前,陆溢阳情不自禁,再次扫向霍承光背影,神色黯淡下来。
霍承光扭头看着走在前方的三弟,眉间微拧,问:“六年前?”
话未说完,就见有人骑着自行车一路下坡,到这群人前一个急刹,对陆溢阳惊喜地喊:“阳阳!”
汤逢山:“……”
霍承光:“……”
第59章 你想谁吻你,就谁。
来者一身白色羽绒服, 下身褐色工装裤,一片冬日黄叶中格外显嫩。手长腿长自行车上跳下来,兴奋地就差抱住陆溢阳。
“你怎么在这儿?太巧了, 居然在这里见到你!”
众目睽睽下陆溢阳微腩,干巴巴打招呼:“何先生。”
汤逢山扶了下何博文激动脱手快要倒地的自行车:“何大公子,过个年松快不少, 见到我们自行车都不要了。”
何博文这才想起自行车, 不好意思地接过, 掉个头, 跟在陆溢阳身边问:“你怎么来了?”
大部队重新向山顶进发,陆溢阳边走边说:“有工作,过来看看。”
何博文:“我也是, 我也来工作!不好意思见笑了, 我看到你太激动了。”
陆溢阳礼貌地说:“是好巧。”
“看来世界很小。”Andrew说:“梦三采用脑机接口,我们和何氏医疗合作,何先生带团队刚来,没想到你们认识。”
何博文问:“阳阳你在这里待多久?”
陆溢阳被叫得竖寒毛, 可这里人多,不能不给人面子, 忍了忍说:“一周左右。”
“我也差不多。”何博文说:“到时候跟你一起走。”
汤逢山对那晚灌酒耿耿于怀, 调侃道:“何先生家在京城, 要跟我们陆神回沈海?”
“私人飞机, 先飞一次沈海有什么难。”何博文说:“我原本想年后去沈海拜访众石, 上次汤总说的大模型我回去问过张主任。项目我接手了, 正好和您约时间聊一下。”
汤逢山一顿:“那倒巧, 在这里碰上, 有缘哈!这几天有空聊。”
“好啊!”何博文说:“只要阳阳有空, 我随时奉陪。”
说话间到了实验室入口,这栋建筑占地广,外观是三个错落交叠的大长方形,浅灰水泥的外墙,透着前卫的末世风。
进门仍需走一遍安检,跟Andrew穿过大堂,坐电梯上三楼会议室。
何博文没有跟进去,在门口和陆溢阳告别。他有事去镇上,偶遇陆溢阳已是惊喜万分,临走前指指陆溢阳手中因为要过安检掏出的手机:“忙完给我电话。”
又对汤逢山说:“汤总,别忘给我打电话。”
说着对陆溢阳挥挥手,骑自行车下山去。
在三楼会议室坐定。会议由Andrew主持,和陆溢阳敲定一周的工作日程,尤其明日去体验最新版梦三这项,Andrew征询他意见。
“这版本做了两个测试场景,一个主打让玩家体验真实细节,所有内容事先设定好的。另一个有10%的随机性,一部分结果会根据玩家意愿进行调整,你们想体验哪个?当然,梦三主打定制世界,你们有指定场景,梦三也可以定制,但是需要几天准备期,系统要提前做塑形。”
陆溢阳问:“每个测试场景体验时长是?”
Andrew:“第一个场景没有剧情,就是把玩家投放到真实场景中,时间随人。想出来,按下控制器就能出游戏。”
控制器就是玩家进入游戏后系统配给的腕表,按一下表盘上的退出键,玩家会自动退出游戏——在总部做培训时,陆溢阳已经知道这些关键信息。
“第二个场景有剧情,简单来说就是打怪升级,最后获得宝藏,这是市面上游戏的通用模式。上一个通关的玩家用了三小时。”
陆溢阳:“听起来一天足够,两个都试下吧。”
Andrew:“先去侏罗纪,再去神秘之吻。”
陆溢阳:“……”
没一个男人能对游戏说No,汤逢山笑道:“侏罗纪是把我们投放到侏罗纪世界的意思吗?神秘之吻呢?”
Andrew:“闯世界第一高塔,一路打古惑仔升级,满级后到顶楼,可以获得一个吻。”
贺旭:“谁的吻?”
Andrew:“你想谁吻你,就谁。”
汤逢山忍不住笑:“有这种好事?打不过古惑仔,升不到满级的话呢?”
解释的是安荆,明显这剧本有他参与设计:“被古惑仔打死呗。”
汤逢山:“……”
贺旭:“所以这个剧本,只能在被打死和被吻之间选一个?”
安荆认为贺旭不该问出这样的问题,在团队一个多月了,基本概念还没搞清?
不过他不介意再解释一遍。
“当然不是!梦三牛逼的地方在于定制世界,不管怎么定制,首先它是一个世界。这就意味着你可以在这个世界里自由活动。在第一高塔里有这样一个剧本,但是你不进塔,非要在其他地方逛,谁又能阻止你?世界是没有边界的。”
Andrew说明天就这样安排的时候,陆溢阳忽然问:“玩家的行为数据存储在哪个分区,做几级加密?”
安荆回答了分区问题后说:“目前只做到商用两级加密。玩家行为数据的密级要比剧本数据更高,这就是我们后面要重点开发的内容。”
Andrew明显更加洞察人心,他说话做事给人平稳的感觉,说这话时更显包容:“不用担心你们的行为数据会泄露,目前所有的测试数据都存在服务器里。还没上市的游戏被攻击的可能性很小,而我们团队…没人关心玩家到底被谁吻了这种小事。”
陆溢阳抿唇,避开霍承光目光:“投频可以看到。”
Andrew:“即便游戏,也有尊严和底线。那是一个只有玩家可以进去的小黑屋,小黑屋里发生的事不会被投频。”
汤逢山看向陆溢阳,眼中闪过心疼,凑近安慰:“明天不想进塔的话我们去其他地方逛逛。”
第二天Andrew带他们去游戏厂的时候还多了个人,何博文一路跟陆溢阳介绍梦三脑机接口的原理。
“目前市面上的脑机接口主要分侵入式和非侵入式两种。通过手术把芯片植入大脑,这是侵入式,手术难度大,成本高,好处是信号接收好,更适用于让机器识别人类意图,再由机器来做执行的场景,我们何氏在这方面的投入研发已经超过八十亿。”
“但梦三逻辑不一样,梦三要的只是将游戏信号通过脉冲打入大脑,同时接收玩家大脑中的意向性讯息,再反馈到游戏中去实现,用非侵入式脑机接口就行。”
说这话时,一行人已经抵达游戏厂。
那是在实验室北坡下的一大片平顶厂区,占地至少半个足球场大。
进入大厂内部,转过两道回廊,视线豁然开朗。类似IMAX影院般宽广的空间,上下两层,像电影座位一样,全是一排排一列列的等身游戏仓,底层有两排游戏仓正有人使用。
何博文说:“何氏在这里投资了一百个游戏仓,玩家只要躺进去,戴上的头盔里就有我们研发的脉冲片。这个脉冲片接触到脑部固定位置,可以接受和反馈信号。这项技术也很复杂,但比开颅手术便利多了。”
第一次进厂区的人都会被这里高科技的氛围感震慑,陆溢阳也不例外,不过还是说了一句:“这里可不止一百个游戏仓。”
“这里一共三百个,何氏想全投,但他们……”何博文用下巴示意走在前面带人上二层的Andrew,轻声说:“你懂的,不想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也就是说这里三百个游戏仓,是分包给两家或两家以上的医疗机构分别进行研发,以便进行对比,优胜劣汰,分散风险。
陆溢阳听明白那层意思:“今天易地而处,相信何氏也会做同样选择。”
何博文侧头看他。
为了研发脑机接口,近几年何博文接触的技术人员不在少数,很明白这些在自身领域自傲、其他方面屁都不懂的的工程师们什么德行。
两相对比,他可太喜欢跟陆溢阳说话了。一点就透,回复也让人心服口服。
何博文指着一楼被使用的一排机器:“是我带来的团队,他们在做测试,想看看如何升级迭代。游戏仓还是笨重,如果将来进入游戏只需要一个手表,进行血液的芯片植入,或者一种香味,进行脑波的催眠和接收,真的天下无敌了。”
陆溢阳:“一种香味?有这种可能?”
何博文:“在朝这个方向思考,能不能研发成功要交给时间。”
Andrew带他们来到要体验的游戏仓旁,安荆、陆溢阳、汤逢山、贺旭,现在多加一位,何博文。
安荆进梦三无数次,这次主要是陪着几位新人进去体验。何博文不同,他只是为了跟陆溢阳待一起,才今早提出同行。
五个人很快躺进各自游戏仓,舱门从上至下关闭时,何博文还转头安慰躺在旁边的陆溢阳:“别怕,有我在。”
深褐色的玻璃罩笼罩全身,静谧的仓内响起柔和的电子女声,欢迎玩家来到梦三世界。
陆溢阳感觉有硬物被机械推到头顶,慢慢贴合头皮,两端伸出小柄卡在两鬓。
随着安全提示,头皮能感觉到轻微的电脉冲激。三四秒后刺感消失,躺在舱里的人不知不觉闭上眼睛。
睁开眼睛时,陆溢阳呆了。
安荆从覆满苔藓的巨石上站起,和一边的何博文开玩笑:“第一次进梦三都这个反应,给他们点时间。”
何博文真想手边有个照相机,可以拍下陆溢阳此刻表情,回去印出来,裱起来,每天看看都想笑。
可他手边什么拍摄器材都没有,听说梦三已经可以植入个人操作系统,只不过这个测试版没有。
他觉得遗憾,蹲在巨石上,目不转睛地盯着陆溢阳看。
贺旭:“Oh My God……”
汤逢山:“卧槽……”
陆溢阳终于找回声音,佯装镇定:“这样看着我…几个意思?”
喜欢你的意思!何博文想大声喊。
陆溢阳指他身后:“是想…吃我吗?”
何博文点头,可以的话,很想吃。
汤逢山和贺旭的注意力终于因为陆溢阳的话,从面前广阔无边的绿色大海,透着远古意味的红彤悬日上移开,向何博文身后看去。
两声尖叫。
安荆:“跑~~~!!!”
三人慌不择路,踉跄跳下巨石,循着本能往海边逃。
何博文终于回头,看清背后十几米远的血盆大口,灵活凶残的眼珠一抡,正对他和陆溢阳,感觉下一秒就要扑上来捕食。
没有一个正常人在面对这种爪子像镰刀、身形几十米的巨型恐龙时还能镇定如常,何博文转身就跑,一下撞在陆溢阳身上,把人撞倒在地。何博文重重跌倒,压在他身上。
下一秒,镰刀龙一爪猛拍,坚刃般锋利的大爪从何博文后背刺入,捅穿陆溢阳心脏。
两人激喷的血沫中,Game Over。
第60章 即便这秒出现在那人身边,他的爱也无人问津
Andrew走进三号观察室, 霍承光双手把着观测台的栏杆看下面广场,身边是行李箱。
8K+VR的影像效果,大海、悬日、恐龙, 游戏里生生死死的玩家在四分之一球场大小的球幕广场内立体呈现。
没有进入游戏,观察室里的人也能同步看到游戏里的进程。
Andrew扫了眼空中的数据面板,笑出声。
他从厂区过来才一刻钟, 都死三回了。好菜!
明明五个人一起进游戏, 三人小分队已经沿着海边跑了两公里, 成功躲过镰刀龙的袭击, 正和三角龙周旋。
另外两个就太惨了,连死三次,至今还在巨石岭兜兜转转, 和三人小分队拉开距离, 完全在两片地图上了。
Andrew站去霍承光身边,对他展现的情绪不太理解。谁第一次进游戏不狼狈,他哥都经历过,再看别人至于这么紧张?
伴随着又一次通报死亡的系统音, 霍承光扭过头,全然惨不忍睹的表情, 最终拉起行李箱, 跟Andrew告别。
抽一天时间来西北已是计划外, 是李沁重排所有会议的结果, 原本昨晚他就该飞回沈海, 硬生生又留一晚, 就想看看今早某人进梦三后的表现。
回程飞机只有一位乘客, 空旷机舱里, 霍承光坐到陆溢阳来时的位子。
从这个角度, 可以毫无阻碍看到他来时的位子。
霍承光想,就这个样子,就这个角度,陆溢阳看来的时候在想什么?他的视野里,看到的是曾经喜欢的霍光,还是如今让他恶心的霍承光?
应该是后者吧!
我于他落座后落座,他只好选择蒙眼睡觉。中途看来片刻,也是迫不及待避开视线,再次蒙眼。
即便落地后分来一个眼神,可一整天,也就这一个眼神了。
陆溢阳要的终究是眼不见为净。
霍承光打开手机,找出那张“小龙女”照片,设为桌面后举着手机看了又看。
生死关头见真情,陆溢阳你眼光真差!兜兜转转就选了个面对危险、会第一时间舍你而去的男人。他可以把你扔给别的窝囊废,让你死一次又一次。
要是我……
如果今天陪你进去的是我……
飞机抵达沈海,霍承光揉了揉酸涩的眼眶。下机前,把手机桌面换回去。
开发AI总裁很有必要,因为有些会议总裁必须参加,总裁的脑子没必要参加。下午参会的霍承光在开场白后由下面人做报告,一本正经在会上摸鱼。
一百次刷新飞鸽后,终于等来西北的汇报。
Andrew:下午入新副本,不得已进塔,哭
霍承光:“……”
回:Lusun哭?发生什么事了?
飞鸽刷新上千次,Andrew半小时后回来几个字:进小黑屋1h,本体哭
让李沁宣布休会十分钟,霍承光去走廊上打电话:“别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谁知道你在说什么?”
电话那头霍承风一时无声:“哥…是你吗?”
霍承光深呼吸,调整语气:“看到飞鸽留言了,能不能说详细点,下午到底发生什么事?”
Andrew:“他们去了神秘之吻,一开始Lusun没进塔,汤助和何总陪着他都没进。后来小贺被人从二十层扔下楼领了饭盒,Lusun就冲进去了。他真能打!一个人从底楼打到顶楼,打到满级,在小黑屋门口站了半小时,何总问他都到这里了为什么不进去,汤助就和何总吵起来。他们没吵完,Lusun就进去了。”
霍承光心都吊起来:“然后呢?”
Andrew:“进去一小时,他出游戏的时候不是按键自动退出的,是死亡被弹出来的。”
霍承光瞳孔一缩:“死亡?他在小黑屋里死亡?”
“很奇怪是不是?”Andrew也觉得不可思议:“你也进过小黑屋,知道里面根本没有死亡情节,就是出现心里想的对象,亲一下而已,用不了几分钟就可以出屋。可Lusun进去一小时,最后是死出来的。”
霍承光:“你问他了吗?他有没有说在里面发生什么事?”
那头叹气:“等他醒,我问问吧。”
“他怎么了?”
“系统判定他出游戏了,游戏罩打开时,是昏迷状态。”
“昏迷???”
徒高的一声,把身后路过的员工吓一跳,都停下脚步看在窗前打电话的大老板。
霍承光:“可你说他哭……?”
Andrew:“嗯,泪流满面的昏迷。”
霍承光:“那他……”
线路那头有人叫,听起来是助理小宫:“Andrew,Lusun醒了!”
Andrew回声好:“他醒了,我去看下。”
电话挂断。
霍承光打给李沁:“今晚和明天的会延期,我要回西北。”
又致电林叔,下到底楼大堂时,劳斯莱斯已在门口停候,霍承光坐进后座:“去机场。”
林叔哎一声:“二少爷,怎么大衣都不穿?我上去帮你拿。”
霍承光:“先开。”
林叔:“不行的,西北那么冷……”
霍承光只好点头。
林叔把车倒入大楼前VIP停车位,快速走进大楼。
霍承光握着手机,五指偾张,如果不是三分钟后Andrew再次来电,想去拦出租的想法就要付诸行动。
Andrew:“Lusun醒了,他说小黑屋里没什么事,他就头晕,后来什么都不知道了。现在没事了,一切如常。”
霍承光吐出口气,静了几秒:“调个档,把他在小黑屋里的视频发我。”
Andrew声音微沉,带着点不近人情、实际秉持本性的冷感:“sorry,即便游戏,也是有尊严和底线的。”
下车,任由高楼吹下的大风扑身,心头焦躁降下些许,霍承光说:“照顾好他。”
林叔取来大衣,想让站在风口的霍承光赶紧上车:“二少爷走吧,去机场。”
Andrew听到了:“你要去机场?不是刚回沈海吗?”
他可以披星戴月赶赴西北,却怕满腔情意泄露一点。一切如常他不会信,但至少人没事,霍承光心里风止意难平,倏忽想起来,他即便这一秒出现在那人身边,他的爱也无人问津。
霍承光返身往楼内走,挂断前语气沉沉:“没有,你听错了。”
隔日见到陆溢阳,Andrew也有心疼,趁他身边无人,说:“无论昨日小黑屋发生什么,数据都已删除。”
不知一晚能否抚平他遭受的冲击,Andrew有过感同身受,看得出此刻坐在员工餐厅的Lusun没有半点食欲。
昨日的眼泪是悲伤还是生理性泪水,观者自有判断。他只是觉得以陆溢阳的年纪不该承受这么重的悲伤,可这种悲伤六年前他也承受过,所以看着一晚后神情更显憔悴,精神更加萎靡的Lusun,Andrew很想像对弟弟那样摸摸他的脑袋,说一句不要伤心,只是游戏。
可作为梦三之父,Andrew又比任何人都清楚,梦三是游戏,又高于游戏。
不是游戏让人疼,是玩家自己疼。
所以最后,面对对着餐盘发呆,因为他坐到面前不得不佯装吃几口的Lusun说:“今天要不要休息?”
员工宿舍是单人间,星级酒店标准,要是Lusun想闭门一天缓一缓,他完全可以理解。
毕竟人到西北前他哥就嘱咐过,不要给人压力,不用赶什么工期,能请到Lusun已经不易。他有低血糖,不要让他喝太多甜饮,每日员工餐厅菜单要多些糖醋和胡萝卜,因为Lusun爱吃。
Andrew取其中心,就一句,要对Lusun好。
陆溢阳抬头,对霍承风笑了笑:“哪有还没上岗就休息的道理。我没事,照旧。”
纵使他面无血色,只要Lusun开口,Andrew就顺其自然:“接下去三天,我跟你过下内容方面的大模块。任务比较重,在你离开西北前,我们要把后面的开发方向讨论出来。”
“没问题。”陆溢阳说:“这是我最感兴趣的部分,之前在总部听讲我也有了点构想,正好向你请教。”
送餐盘的时候,兴许是Andrew的善意和关心让陆溢阳放松下来,回首看餐厅,进进出出人很多,大早上的轻松热闹。陆溢阳问:“大家都来这里用早餐?”
Andrew放完托盘说:“我哥昨天早上就回沈海了。”
陆溢阳垂头。没拿稳,纸杯倾斜,最后一点牛奶流了半个餐盘。
把狼藉的餐盘放回餐车,把悄无声息的意外压回心底,如释重负又无法释怀。他微笑,跟Andrew出餐厅,坐接驳车往中心实验室去。
接下来几天,安荆第一次感受到什么是“天才的碰撞”,以及在这样绝壁清野的气场面前,身为凡人的无能为力。
Lusun和Andrew一坐下来进入框架讨论,就像身居唯有他俩的高坛,你来我往间究竟沟通了什么,好像只有他们知道。
安荆觉得自己好歹也算梦三半个主理人,在这样的会上活脱脱成了外人,跟不上思路也插不上话,全副精力都投在怎么去理解他们的交流内容上。
安荆尚且如此,更别说贺旭了,会议纪要都不用做了。
听懂了才能做纪要,没听懂记什么呢?
最轻松的反倒是汤逢山。多年下来,他对陆溢阳天才的光环已经免疫,反正他原本也不是来帮忙搞内容的。这项目没陆溢阳不行,陆溢阳没他不行,他知道这点就行。
这场为梦三安全体系做奠基的重要会议,前两日是Andrew执鞭。两天后,马克笔更多在陆溢阳手里,写满的白板换了一块又一块,满室酣畅淋漓,介绍完问天模型的思路,又用红笔将待调整处一一圈出,标出序号,按照顺序列出为了和梦三做对接应该做出的调整。
这一部分讨论尤其激烈,三人皆已退场休息,AL却停不下来。
会议室灯火通明,直到天光初亮,最后被带着早饭来的汤逢山打断。L正在白板前罗列思路,反驳A的想法,面对汤逢山催吃早饭的打扰漫不经心说句等会儿,又投入论述中。
三分钟后,汤助展现体魄优势,插入两人中间,礼貌地和Andrew打招呼。回头,凶神恶煞推着Lusun背脊,让他去会议桌边吃东西,就此中断了这场持续二十小时的会议。
所有这些细节进入霍承光眼帘,皆得益于安荆在飞鸽上的事无巨细,和Andrew繁忙之余偶尔想起来的蜻蜓点水。
安荆于飞鸽上抒发:请一定要把Lusun招进彻达!从此我军拥有卧龙凤雏,大业必成!
霍承光心想,三顾茅庐可得卧龙,一个亿招不来太阳。如果安荆知道当年他跟霍赢说,Lusun简历只怕通不过彻达人事招聘,又会做何感想。
于黑夜捡到太阳,日升时被大山挡住,当年因学历遭人嫌弃,如今却已高攀不起。
霍承光不得不承认,当年是他眼瞎。
原本一周的西北行拖到一周半,最后以Andrew的工作邮件作为结束。
Andrew用这封名为“梦三安全升级备忘录”的邮件开启了整个团队后半年的工作节奏。
邮件中罗列出三项主要内容:
1. 对大数据引擎进行修改;
2. 重新对系统数据进行分类和标记;
3.安全系统开发方向:基于行为的入侵检测、机器学习算法、对冲加密算法
邮件中洋洋洒洒写出每项任务的目的、过程、负责团队、汇报节点和完成时间。
这封邮件群发梦三团队各模块负责人,收件人一栏有十多位成员,第一个是安荆,之后是Lusun,同时cc总裁。
在安荆的解释下,霍承光对这封邮件有了更深理解,知道了第一条工作量巨大,第二条特别繁琐,第三条难出天际。
霍承光仔细看邮件,明确标出Lusun工作量的部分是1和3。
尤其第三条,目前梦三配备的是基于规则的入侵检测系统,可这条是被当局毙掉的。,这次必须调整为基于行为的入侵检测系统和机器学习算法。
另外,现在的梦三采用的是非对称加密算法,对称密钥和数据传输都用非对称加密。可梦三一旦上市,每日将产生海量数据,风控评估下来,还是要用到Lusun的问天模型,也就是他们一开始设想的交叉蜂窝加密。
实质是一种对冲加密算法。除了公钥私钥外,一旦受到外部攻击,公钥私钥可以产生对冲,以每秒10的三次方频率生成新密钥,这样频度的更换,可以最大程度保证系统安全。
霍承光算看明白了,就是说难的和工作量最大的部分都是Lusun在做。
飞鸽上问:他一个人做?
安荆:只有他能胜任,他一个人的脑子抵得上一个军团!
在总裁破天荒回了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包后,安荆琢磨,和Andrew商量后在飞鸽上回:等Lusun做出成型包,收尾工作我们会让团队配合,尽量帮他减轻负担。
安荆一边忙着在飞鸽上为霍大总裁答疑解惑,一边带着Lusun等人和Andrew告别。盛情难却下,坐何大公子的私人飞机回沈海。
安荆没在飞鸽上报告的是,看Andrew和Lusun去机场一路还在难分难舍地交流,直到最后Lusun登机,Andrew和他握手时相逢恨晚的眼神,让观者都觉得拆散AL恋太罪过了。
好在安荆拍照发给孙谭宗,直觉告诉他,在彻达发展进程中,这张两人握手送别的照片将具有历史性的奠基作用。公司发展历程文化墙上,此照值得一席之地。
没有某人的回程相对轻松,陆溢阳没必要睡觉,安荆在飞机上和他盘后面工作,陆溢阳就提了一条,他需要一个工位,以及一间独立使用的办公室。办公室必须拆除摄像头,换一个密码门锁。
Lusun提什么要求安荆都会答应,何况这种小事。不过他还是好奇地询问原因。
陆溢阳:“开发工作只能在公司电脑上完成,我住的地方离彻达通勤一个半小时,每日来回三小时,太浪费时间。要赶进度,我可能就在办公室安张行军床将就,所以不希望房里有摄像头。”
IT在公司将就睡太正常不过,安荆完全理解,不仅爽快答应,还告知已经给他员工卡开了权限,随时可以去B1员工食堂用餐和使用五十四楼员工福利设施,洗澡桑拿都没问题。
不过最后还是提醒一句:“老板意思,能请到你是我们福气,也不差早一个月还是晚一个月开发完,不用把自己逼得太紧,该休息的休息。彻达旁边有喜来登,我可以让行政给你开个长包房。”
陆溢阳谢过,只说不用。
“行吧,你休息两天,周一来上班,保证全部照你要求落实。”
何博文自觉和Lusun有了同生共死的情谊,可以为他抱不平,笑说:“去哪里找这样的员工?这么为公司卖命。”
汤逢山叹气:“还真是卖命。”
“汤总也是大度。”何博文斜晲:“我还第一次见前老板跟员工一起去后面公司上班的。”
“何总误解。”汤逢山在这样的目光下抱臂:“Lusun生是众石人,死是众石鬼,众石和彻达项目合作而已。”
何博文笑,眼含真诚地问陆溢阳:“我们何氏是否有这个荣幸,也让Lusun来京城项目合作呢?”
“今年没这个可能。”汤逢山一锤定音代答:“Lusun做完这个项目要休假。”
何博文:“休假?”
汤逢山瞥眼安荆,对何博文说:“谁身体都不是铁打的!这样高强度的工作搞半年,还不让人休假调整了?”
何博文和安荆都看向陆溢阳,好像第一次意识到这人再怎么智力超群也是肉体凡胎。接下去半年对Lusun而言,确实是智力和体力的双重考验。
陆溢阳没有参与对话。
Andrew睿智淡定、安荆自信幽默、何博文热情大方,当他从专业场上退下,他很清楚自己只是一个不善言辞又别扭的人,不该成为众人焦点,也没什么地方值得被关爱。
他看向窗外,思绪先人一步飘回沈海。
恍惚间七日已过,白云另头,是深情而不纠缠之地,有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之人。
忙的时候堤坝筑身,念想如坝上蓄水。随沈海越近,堤裂水倾,将他全然淹没。【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