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霍总被气死了吗?》 1、第 1 章 半夜一点,劳斯莱斯擦着夜色从沈海机场停车库驶出。 电话进来时,刚从包机下来的霍承光正在后座闭目养神。 电话那头响起青年磁性的声音:“听说梦三审批又被驳回?” 机上还在办公,没有时间休息,霍承光从西装内袋掏出白金烟盒,取出一支烟醒醒神:“嗯,第四次了。” 车内静谧,耳边是三弟霍承风破罐子破摔的气笑:“一款游戏,安全审核居然被毙四次,像话吗。” “我们都知道梦三的意义。”霍承光嗓音透着连夜飞行的疲惫:“这件事老爷子都知道了,给我打电话。” “爷爷怎么说?” “一款游戏的上市被当局毙了四次,你们别管审核文书里写了什么,要看上面没写的是什么。” 霍承风静了静,不甘心地问:“教授真的无能为力?” 去德国高校拜访完直奔机场,只来得及给三弟发个告知结果的讯息,现在听他问起,霍承光打开录音。 录音里中年教授语气亢奋,德语发音铿锵有力,“……你们要的算法目前只有概念,没有模型。” “我对梦三很感兴趣,但想要半年内突破技术难关…抱歉我做不到……” “恕我直言,你们的概念太超前,以目前全球网络安全发展进程看,难以满足这一需求。” 作为享誉全球的业内专家,教授的话很诚恳,也直接。 再次给梦三上了死刑。 录音放到最后,电话两头都沉寂,面前似乎是个深渊。 “小风。”霍承光言简意赅,说出回程时预想的方案:“我把安荆团队给你调过去,你带人把这个难题攻下来。”半年不行就一年,一年不行就两年,梦三不能搁这儿。 当年霍承光脱离家族庇荫白手起家,经历多少艰难险阻。他风格凶悍,杀伐决断,迎难而上,几年精耕细作,将公司带成今日互联网行业翘楚,这点困难排不上号的。 “哥,我有心理准备,就怕拖的时间太长。”霍承风说。 ——拖长了太烧钱,毕竟这个项目已经烧了两百亿。 咔嚓,车内响起点烟声,霍承光回得从容:“资金不用担心,有我在。” 四十分钟后,劳斯莱斯停在沈海东部cbd的中心大楼前。 无人不知这栋建筑上的巨大楼标——彻达集团,但不混商业圈的估计不清楚,这楼实际属于霍氏家族。 总部在京城的大霍氏三代红顶,两代首富,百年来屹立历史洪流。 霍氏二公子霍承光下了车,电梯直达五十九楼的间隙,光可鉴人的内壁照出他沉思的眉眼,用手机交代天亮后的安排。 六小时后走进会议室,时差疲倦在他英俊的面容上已经不见踪影,要不是充分掌握着老板行程,总助都怀疑他是不是刚刚度假回来,才会这么光彩照人,精神奕奕。 “教授意见附在邮件里,都看过了吧?”霍承光坐去上首,直接进入正题。 梦三项目组全员到齐,总监安荆开口:“他都接不了,我们列出的专家清单就到底了。再往后都是安全方面的对接。我建议暂停项目开发,否则往下走是在做无用功。” 建议发出,会议室里气氛显得凝重。 上面下来的格式文书语焉不详,关键就那一两句——“鉴于该系统的复杂功能,目前安全级别无法与之匹配,上市请求不予通过,敬请整改。” 可整改什么呢?梦三的安全级别完全符合商业系统的入市标准! 部里即便不看占沈海gdp2.9%的彻达集团面子,霍家面子总要给一个吧,谁知这次就是不批。 安荆小心翼翼征求意见:“市里估计就这样了,要不…我们往上走走?” 霍承光轻描淡写:“一个游戏而已,捅京里去,不像话。” 所有人都在心里哀号,当初进入梦三项目组他们也以为只是一个游戏,但是随着时间推移,大家对梦三的认知就一步步走向震惊。 “这样吧安荆,你带技术组下去,和andrew一起攻克。”霍承光说:“我这边继续找专家。” andrew就是霍三少霍承风。安荆承认andrew在内容开发上是神一般的存在,但技术圈天然有壁,安全领域不是andrew特长。彻达集结了国内最强网安开发者,这样都解决不了的算法靠时间去磨,成功的几率又有多大? 何况还要他带着上百号人“下去”,去那个鸟不拉屎的山里吃沙。 霍大总裁不独裁,甚至在沟通方面称得上有温度,但他看中战略和执行,尤其注重工作效率。所以三十八岁的项目总监安荆维持一贯的团队作风,干脆点头:“好的,霍总。” 一切商定,霍承光抬腕看表准备散会。 安荆有些犹豫,顿了顿,终究还是开口:“等等霍总,我想提个人。” 他翻开笔记本电脑:“我昨天看了一周前的gisds大会视频。” gisds——全球网络安全开发者论坛,在洛杉矶举行,汇聚了全球顶尖网安从业人员和行业精英。 “有人提到github最新上传的一套程序。”安荆按动鼠标,墙上立刻出现投屏,他把进度条拉到一个节点:“大家看看,这套算法和我们要的是不是匹配?” 视频里,一个拉美裔精英范儿的男人打断台上发言,说既然大家对这个问题有争议,不妨来看一眼这个。 拍摄者拉近焦距,大屏上密密麻麻的代码变得清晰。开始几分钟里台下参会者还在安静观看,很快人群里爆出一两声惊呼。等整套程序滚完,会议厅已经充塞讨论声。 全是兴奋和新奇。 视频放到这里,几位总监也从头到底看了一遍,不可思议瞪大眼睛。 长指桌上点点,发出清脆提醒,霍承光投来目光。他没时间等这帮技术人员惊叹,他现在就要一个结论。 安荆解释:“这位开发者可能具备我们想要的算法思维。” “很好。”霍承风点头:“把他找出来。” 安荆:“我给他留言了,可是对方回复不感兴趣。” 霍承光呵了一声,神态笃定靠向椅背。管他什么人,只要接上头,凭彻达实力会挖不来人? 几位总监有点兴奋,会议室内响起热烈讨论,只有霍承光没有因为头疼问题有突破口而喜形于色。 彻达集团内部早就达成共识,他们老板就是一个“人形ai”,不带感情的冷面决策狂人。每天面对无数问题,解决无数问题,对霍承光来说都是稀松平常。 安荆两眼放光做起介绍:“一看这位开发者的网络id我才知道是陆神,陆神哎,我都粉他多少年了!我以为他擅长的是大数据领域,没想到在安全领域也这么出色。我很肯定陆神是中国人,因为有一年他是农历新年在论坛回的留言,祝大家新年快乐。” 有了解决方案,执行方面不用霍承光管。会议室的气氛在安荆带动下趋于八卦时,他示意后面有会,起身走人。 “你不仅知道他是中国人,还知道他姓陆?”一位总监问。 “他id叫lusun,l~u~s~u~n,是不是姓陆,找到人就知道了嘛。”安荆回答。 快要出门的男人身形凝顿,回头:“再说一遍,id叫什么?” 会议室安静下来,安荆眨了眨眼,重复一遍。 脑中闪过与这个id相关的久远记忆,霍承光去而复返,眉头微蹙:“上github,给我看下。” ………… 陷在望不到头的车流中,劳斯莱斯龟速爬行。 现在是周六早上八点,考虑路况,约在十点的会面都不至于八点就要出门。 林叔无聊的视线从前方小奥拓移开,投向后视镜,看眼后座。 三十二岁,正是男人将生命把玩得游刃有余的年纪,像霍承光这样有型有款的身材和样貌,身居高位还能如此自律,霍家家风持正是一个原因,更重要的是他自己修身严谨。 随平滑刹车,车厢里响起霍承光漫不经心的声音:“我脸上有东西?”都从后视镜瞄他多少次了。 林叔温和笑笑:“少爷今天心情不错?” 推掉半个月前和鹤晴集团董事长约好的高尔夫,一路对着毫无特色的街景出神,时而唇角微微翘起,他到底要去见谁?林叔有点好奇。 霍承光没有回答,转头看向窗外。 往城西去的这条高架路,唤起他许多深埋心底的记忆。 听到lusun这个id已经是四天前的事了。 四天时间,他翻遍lusun在github网上留下的十年轨迹,时刻等待安荆汇报和lusun的沟通进度。 安荆指着屏幕分析:“陆神回复都在隔日早上九点到十点,所以这个人应该有着相对固定的生活习惯,可能是个喜欢上班摸鱼的闲人。上班最忙的时候他用来回复网络留言,我都能想象他手边一杯醒脑用的咖啡,闲闲冲浪一小时,再慢吞吞开始工作的样子。” 自以为是说完,没在老板眼里得到半点认同,安荆话锋一转:“重点是lusun,一定是个不擅社交的it宅男。您看他的回复,是不是透着一股性冷淡风?” 无论安荆措辞多么诚恳,赋予多少令人无法拒绝的利益,lusun回答始终简短。 第一天:不感兴趣。 第二天:不好意思,我不感兴趣。 第三天:感谢您的耐心,但我不感兴趣。 好像除了“我不感兴趣”,这位陆神对给出一个令人信服的拒绝理由也完全不感兴趣。 霍承光撕下桌上便签,利落写下一串地址:“给他留言,周六十点这里见,面聊。” 安荆接过便签,满脸不解:“他要不在沈海,还让他自己打飞的过来?” 霍承光只是说:“打个赌。” 安荆在大老板理所当然的语气中回过味来,试探着问:“霍总…认识陆神?” “去见见,才知道认不认识。” “周六您自己去吗?”安荆惊讶。 霍承光挑了下眉,他的意思表达得还不够清楚?【你现在阅读的是 】 2、第 2 章 第四天早上,安荆来总裁办公室兴奋告知“lusun说ok,他同意见面”时,霍承光签字的手一顿,虽然没什么表情,心脏终究漫过一阵无可名状的悸动。 今天不是个好天气,天空有淡淡积蓄的乌云,霍承光在sweetsun咖啡馆坐下时刚过九点一刻,没点单也没看手机,透过落地玻璃窗,从刚过气的圣诞老人装饰贴间隙,望向外面六车道的宽阔马路。 临近十点,距离还有五分钟的时候,斜对面马路上走过来一个人。 风撩起那人褐色风衣的下摆,又堪堪放过。 那个男人看起来很年轻,手里没拿东西,步履从容走到路口,一手揣进兜里,一手拢住衣领等红灯。 路人都成了背景板,霍承光视野里只剩那个姿态闲适的身影。 男人并不东张西望,光光盯着路面出神,有种目空一切的冷感。沿街店铺招牌灯光交相辉映,他孑然而立的模样,孤独地像村上春树笔下和命运斗争的少年。 要不是一眼认出对方,霍承光觉得这种忧郁和孤独出现在他身上,与记忆不符,是一种全然的陌生。 脑里响起安荆对lusun作品的评价: “我必须收回前话!陆神骨子里就不可能是个懒散的人。他的程序太犀利了,像武侠小说里的杀手,一击毙命那种。他的野心藏在每行代码中,瞧瞧这超凡脱俗的脑回路吧,足以秒杀一切平庸的程序员。” 犀利?杀手?一击毙命? 男人终于穿过马路,熟门熟路走进咖啡馆,径直看向c1桌。 霍承光觉得有必要重新评估对安荆的认知,夸张的描述就是失实,也许他该雇用一位更为务实的项目负责人? 他的小太阳或许自私自利,但怎么可能是“杀手”? 陆溢阳看起来比以前高一点,超过了一米八。六年没见,二十六岁的他脱去了学生气,举手投足变得成熟——这些都是事后回想时霍承光意识到的东西。但在那一刻,两人视线相触,他无法抽出更多思绪去甄别这些明显的区别。 深呼吸,他绅士地站起身,等陆溢阳过来。 可陆溢阳钉在门口,目光扫到他的刹那,瞳孔针刺般紧缩,见鬼似的,脸上表情和友善相差十万八千里。 看来老友重逢,并不总是一出喜剧。 霍承光只好自己走过去,平静开口:“好久不见陆溢阳,或者…lusun?” 重回卡座,大概气氛有点不对头,服务员没有上来询问他们要点什么,只默默送上两杯柠檬水。 霍承光看向对面,没人先开口,但总要有人先开口。 一张崭新名片推到陆溢阳面前。 “重新认识一下,我叫霍承光,这是我名片。” 陆溢阳神情茫然,像沉浸在某种无法理清的诡谲情绪中,梦游般的眼神从霍承光脸上移开,落在名片上。 “霍承光”三个优雅黑体字下面,“彻达集团董事&总裁”抬头写得明明白白,彰显其应有的分量。 “那时瞒着你,我没有恶意。”霍承光说:“那是我们霍家的传统,霍家子弟必须经历一年间隔年,方便起见要隐姓埋名,以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那年相遇……” “间隔年?”陆溢阳觉得不真实,不真实到他不自觉开口确认。 “没有告知你我的真实身份,是我不对。” 陆溢阳目不转睛,黑眸直愣愣地看进他心底:“……就……这样?” “很抱歉。”如果他在讨要这个,霍承光不是不能给。三个字晚了六年,现在仍然出自真心。 陆溢阳眼神带着骤然升温的情绪,如火山濒临爆发。 霍承光只好闭嘴,当年和人好上都没透露自己是谁,本质是他理亏。这点他不否认,但他仍然目光坦然,给对方一点时间去消化。 陆溢阳表情轮过几番,最终濒临爆发的火山被按灭,他垂眼恍然,一动不动,陷在唯他自知的困顿里。 卡座再次出现诡异沉默。 趁此,霍承光视线光明正大定在陆溢阳脸上,不动声色无言审视。 竟然留了长发,在脑后扎个揪。刘海落落,掩住的眉眼还是当年摄他心魂的模样。过去有些婴儿肥的双颊被干净利落的五官取代,看过这张脸笑开怀的样子,现在的忧郁和苍白让霍承光觉得格外疏离。 瘦了那么多……这些年汤逢山没有好好照顾他吗? 也对,陆溢阳是不是还和汤逢山在一起都天知道。六年了,照陆溢阳换男友的速度,大概不知找了多少个。 霍承光不无嘲讽地想。 “只是你的…间隔年。”陆溢阳情绪难明,指甲掐进掌心:“那你今天为什么出现?” 知道他在询问今日邀约原因,但六年不见,霍承光更想问一句:“这几年,你一切还好吗?” 陆溢阳顿住,摇头惨笑:“你问我一切还好吗?” 眼中漫过无以名状的波动,他语气转厉:“你今天到底为什么出现?” 抵触情绪浓重到让人无法忽视,大大影响沟通效率,霍承光淡淡道:“好好说话。” 陆溢阳视若罔闻胸口起伏,又问一遍:“你到底为什么来?” 即便对方不问,霍承光也是要说的,“你还记得以前做过彻达的面题吗?你对彻达集团有一定的了解吧。” “我们在开发一个新项目,遇到网安方面的技术瓶颈。”霍承光缓缓说出来由:“我同事在github上看到你上传的一套程序,觉得你的算法和我们想要的方向非常契合,所以……” “所以你找我。”陆溢阳颤道:“是要我帮忙?” “如果可以,我希望……” “霍光!”陆溢阳厉声打断,自知叫错又改口:“霍承光!” “你何必……”到了临界点,他再也听不下去一个字:“找那样的理由骗我?” 霍承光眉心微动,试图理清这话意思。 “我是你不必要的麻烦吗?”陆溢阳质问:“直到用的到我……” 他瞪着霍承光,像穿透眼前,看着一个更为遥远的虚影,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一瞬间眼泪泄洪般纷落。 揣测过无数遍重逢以后对方可能有的反应,都没有哪一幕让人这么无语。霍承光对眼泪无动于衷,脑里甚至跳出个恶毒的念头——当初劈腿的是你,现在委屈成这样给谁看? 让他哭,哭完再谈。霍承光一点没有安慰的意思,只是抽出桌上纸巾递过去,纯粹出于礼貌而已。 谁知下一秒,陆溢阳凄楚的表情徒然转为愤怒。 猝不及防间,啪一声,一杯柠檬水浇到霍承光脸上。 “没见过你这么无耻的人!”他冰冷含恨,决绝起身:“别再让我见到你!” 咖啡馆人声寂灭,水珠从头往下淌的声音特别明显,受害者胸前浸湿一片。 霍承光僵在那里,不敢置信。 从愣怔中回神,褐色风衣已经毫不留情去往门口一闪,随店门带有铃铛声的回弹再也不见。 追出咖啡馆时,冷静皲裂,怒意在霍承光脸上彰显。 凭什么? 当年被戴绿帽的是他霍承光,这杯水究竟凭什么? 陆溢阳擦着绿灯尾巴跑过马路,转过路口不见踪影。 霍承光恨不得飞过去逮住人狠狠质问,有话说清楚!自己究竟哪里无耻?他又为什么要跑? 这时专属铃声响起,将霍承光止步红灯前,其他来电这个时候他不会接,但这个不能不接。 “爷爷。”拧松湿哒哒的领口,刘海往后一撸,露出饱满额头。 “阿光,在哪儿呢?”霍赢问。 “外面,办点事。” “中午回思南吃饭。” 霍承光应声好结束通话,扯下领带拧干水分,塞入西服口袋,眼色阴沉地跑过马路。 果不其然,哪里还有人影。 有种泼他水,没种面对他,溜得比兔子还快! 寒意浸身,霍承光套上羊绒大衣,陆溢阳临去前眼里流露的恨意和伤感过于浓烈,让他连着深呼吸几次都平不了心绪。 商场尔虞我诈霍承光都觉稀松平常,动手撒泼才叫上不了台面,他不可能这么算了! 过去的陆溢阳软萌、听话、有礼,看来的每一眼都像表白,是他放在心尖上的小太阳。现在太阳移情别恋,怎么变成这样? 霍承光看向一侧,这片街区他算得上熟悉。间隔年时住的那个楼盘,金源名府,就在围墙里面。 记得那年回去后,他让廖叔——五年一轮,六年前管家林叔还跟着老三,跟在他身边的是廖叔——把房子过户给了陆溢阳。 陆溢阳来时没有打车,手里也没拿东西……这么想着,霍承光决定赌一把,径直走进小区。 金源名府在城西版块属于不错的楼盘,当年每平米八万的房价让小区硬件条件过得去。来到住过的15号楼,正好有住户扫脸开底楼大门,霍承光跟进去按了电梯。 电梯到11楼,空旷长廊连着一梯两户,左手边是1101。 没急着动作,霍承光转脚绕到楼梯间,那里有扇窗,正对1101直出去的客卧。 一眼扫去,客卧果然还挂着印有berserk字样的窗帘,窗台上还摆着熟悉的格里菲斯手办。 很好!六年了,陆溢阳真地还住这里。 回门前尝试按亮电子锁密码,霍承光按下门把。【你现在阅读的是 】 3、第 3 章 嘀嗒,密码应声通过。 情理之外,又意料之中。 霍承光轻推大门。房内静悄悄,看上去没有人。他环视一圈,呼吸微顿。时光像冻结,室内一切陈设还是记忆中的样子。 不过几个房间走遍,到底能看出些区别——衣橱空了,卫生间没有毛巾和洗漱用品,厨房里锅碗瓢盆收进橱柜,没有食物和调料。 这套房子打扫得纤尘不染,却是没人住的。 打开阳台门,霍承光凭栏眺望,吹了片刻冷风静下心绪,一个电话拨出去,对面很快接通。 “廖叔,方便讲话吗?” 电话里中年人语气恭敬:“二少爷好,陪大少爷在泳池呢,您吩咐。” “六年前我gapyear时住的那套房子,后来过户了吗?” 线路那头稍静。 “金源名府是吗?转了。”廖叔有些犹豫:“有什么问题吗?” “没,随便问问。” 结束通话又拨给林叔,霍承光说:“查一下,广中东路上金源名府15号楼1101什么状态。房主信息,联系方式,查到发我。” 林叔领命,在那头问:“现在过来接你吗?” 纵使不甘,现在也没什么能做的了。这里到思南公墅挺远的,不想老爷子久等,霍承光朝大门口走去:“过来吧,我在金源名府门口。” 拉开门一抬头,十米开外1102室,门上贴着一幅红色对联,让他身形凝顿。 逢年过节在门上贴个对联很正常,但这副有点特别,不过一眼霍承光就百分百确定,这副对联是他写的。 可是这副对联不该贴在1102大门上,应该贴在他所在的这间,1101的门上。 挂断电话,他回头搜寻,果然在大门表面找到残留的双面胶痕迹。 谁会撕下他的手迹,贴到自己大门上呢? 不过几步路,霍承光站到1102门口看对联。 左联:我见众生皆草木 右联:唯有见你是青山 兰庭体的墨迹,褪色的红纸,很陈旧了。 ——“这是情诗,没人会在门上贴这样的对联。” ——“为什么不能?我就喜欢这句!” 收起当年回忆,霍承光直接按响门铃。 电子乐调响起,室内没有动静。可一个人的直觉有时候就这么可怕,在扬起的心跳中霍承光又按了两下,里面传出脚步声。 门开,门内门外四目相对。 绯红眼尾来不及藏起,陆溢阳看清来人,一句废话没有,用力拉门。 “等等!”霍承光反应比他快,紧紧抓住门框,接着嘶一声,痛感直袭。 太突然了! 两人都是下意识反应,等回神,霍承光已经把人重重按在玄关墙面上,疼得皱眉,眼底压着怒意,语气咄咄逼人:“我俩到底什么仇什么怨,让你又泼水又夹我手?” 手被飞速关上的大门夹了,手背搓掉层皮,横亘长长红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起来。 陆溢阳脸上有震惊有尴尬,还有几分别的。霍承光直视,心想总不可能是心痛。 “对不起是我不好,对不请自来的人太不客气,我道歉!”陆溢阳不看人只看手,竭力想掰开镇在自己肩上的戾气。 霍承光把持下颏,把他脸转回,又问一遍:“能不能好好说话?” 陆溢阳眼中情绪转瞬即逝,只剩冷意:“你做什么?真当自己霸道总裁?” 霍承光一口气梗在胸口,被他气笑,到底放了手:“陪我去医院。” 陆溢阳整整衣服:“自己去。” 霍承光不跟人绕了,直接往里走:“我们谈一下。” “请出去,我不想谈。” 霍承光再次把手举到陆溢阳面前:“给我十分钟都不行?” 这是一双钢琴家级别的手,指骨如钢筋,充满掌控感,如今红肿泛紫,明晃晃控诉着陆溢阳对一件艺术品的鲁莽和冒犯。 视线凝在伤处,陆溢阳喉头发紧:“你说的十分钟,从来都不作数。” 室内蓦然无声。 若非时机不对,霍承光几乎以为陆溢阳说这话是含着娇嗔的。知道绝无可能,但这话确实唤起霍承光某些久远记忆。 ……说好只亲十分钟,结果亲了一小时。 ……说好只抱十分钟,结果抱了一晚上。 霍承光不得不承认,只要对上陆溢阳,“十分钟”妥妥就是掩耳盗铃的借口。 静默中瞅霍承光一眼,阔别多年的默契让陆溢阳从他眼中读到些似是而非的内涵,仓惶错开视线。 霍承光心念一动,他脑里想到的画面,莫非陆溢阳也想到?于是缓下语气:“真的就十分钟。” 代价既已付出,登堂入室就成必然。没等对方开口,霍承光越过人走进客厅,缓缓打量一圈,不禁拧眉:“你把自己住的地方当网吧?” 背后声音敷衍:“关你什么事?” 视野所及,客厅白墙素漆,没有任何代表生活情趣的装饰,简陋得像个廉租屋。 厅里一张老旧的单人沙发,一张占据客厅一半面积的办公桌——真的就是办公楼里那种大型灰色办公桌! 桌上摆了五台电脑,桌下塞满主机,台上台下线路杂乱。 此外,就是一整面贴墙的铝合金架子,上面摆满书、文件夹和资料。 看得霍承光一阵窒息。 回头,见陆溢阳弯腰从架子上拎出一个透明塑料盒,从中取出一瓶气雾罐,示意他坐。 霍承光顺从地坐到沙发上,身体下陷时有老旧弹簧的咯吱声。 陆溢阳把云南白药递来:“喷一下。” 霍承光没接,手往前凑:“你来。” 房子主人的表情分明在说你左手坏了还是脑子坏了?可陆溢阳没在这节骨眼上多嘴,在霍承光面前蹲下,打开盖子连喷两次,垂颈,对湿处吹了吹。 白色气雾覆盖皮肤,冰冰凉凉的,瞬间缓解疼痛,霍承光却觉得手背发烫发紧。 风衣早已脱下,可以看清陆溢阳黑色绒线衫下包裹的身形。这具身体霍承光曾经用手描摹多次,哪里平直哪里起伏,指尖自有记忆。 现在明显瘦,瘦到单薄。 不经意靠近,陆溢阳浓密的睫毛,圆润的鼻头,姣好的嘴唇占满视野。不管见面以来态度多么恶劣,至少此刻他表情认真。 “紧急处理一下,回去还是要……” 话音未落,长发已然垂肩,霍承光没用什么力,扯下陆溢阳脑后浅浅扎着的发揪。 男人放肆打量的视线来不及收回,和陆溢阳抬头叮嘱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或许只要曾经相爱,视线再不可能清白。空气静了一瞬,一个不动声色微微后撤,一个兵荒马乱及时低头。 “干什么你?”气雾罐随手放回桌上,陆溢阳夺回霍承光手中发圈,扒起长发,草草扎个马尾。 霍承光端详,由衷道:“长发样子也很好看。” 陆溢阳抬头看墙上时钟,声音冷下十度:“还有八分钟。” 至此没有交换任何有效信息,不符合霍大总裁惯常沟通效率,他很想捋清问题症结:“为什么这么讨厌我,讨厌到不想多看我一眼?” 陆溢阳拉把椅子,正对沙发两米,坐下双手抱胸,拒人千里:“还有七分钟。” “如果你生气是因为当年我没有坦白身份,那么请接受我诚挚道歉,对不起。” “ok,接受道歉。”陆溢阳垂眸,明显没有半点想要和解的样子。 霍承光嘴角微翘,纯粹战术性微笑:“旧情人见面不怕吵架,只怕冷漠。你反应这么大,是还对我念念不忘?” 陆溢阳转头看向桌上水杯,好像他再胡说八道一个字,这杯水保准也会奖励他。 霍承光目光锁在他脸上,不说话,等回答。 “你想听什么?”陆溢阳终于哼一声:“我爱你,爱一个从来不存在的霍光,爱了六年还念念不忘?” “你真这么想,我会很高兴。” “谁给你的脸?” 霍承光默了一瞬,表面却不受影响。过去机会有限,他都不知道小太阳赌气时嘴还能这么毒,挺新鲜啊。 行吧,不勉强……他来这里原本就目的明确,咖啡馆里来不及说的,还是要好好跟人说清:“我可以把梦三项目做个介绍。” 陆溢阳冷冷对视,霍承光姑且当他没有异议。 “准确点说,梦三是基于脑机接口的定制世界游戏,和大数据模型相结合,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百分百定制。只要是能被描述的现实世界中的场景,梦三都可以依靠巨量模型自动生成。” 介绍起梦三霍承光熟门熟路,从彻达做梦三的初衷,到这款游戏的发展历程,挑重点说了一些。 “进入定制世界的玩家不会感知到任何虚拟性,在梦三里喜怒哀乐是真实的,饥饿、疾病、死亡也是真实的。” “这项技术,全球范围应该只有彻达一家在做。梦三入市需要许可证,但是部里一直在卡彻达,认为梦三的安全级别达不到入市标准。” 说到这里霍承光稍顿,不确定对方在认真听还是走神。陆溢阳注视他,眼里又像没他。 至少停了三秒,才见那双眼睛从散漫状态聚焦,陆溢阳接了一句:“不是达不到商业标准,是达不到军用标准吧?” 霍承光眉头一挑。这人还没参与项目,仅凭几句介绍就一针见血推出问题症结,看来智商仍然在线。 确实,凭彻达实力,无法将一款应用的安全提升到标准商用是扯谈! 梦三可以定制世界,自然能被国家所用,用于一些更为特殊的场景,梦三的安全必须提升到军用级别才能让当局放心。 github上几次联系,知道彻达对他做的问天模型感兴趣,他的问天模型,和梦三的安全系统……沉思间,陆溢阳飞速思考,预判着自己对梦三可能尽到的贡献。 最终抬眸:“你们希望我做什么?” 一般这么问,大概率代表提问者已经在想象加入场景……霍承光揣度,果然没有it能拒绝划时代的项目。 “面临的瓶颈,技术人员会向你说明。”霍承光只能说个大概:“团队设想了一种交叉蜂窝安全监测算法,概念比较模糊,操作也无突破,现在世界范围内研究这种算法的技术人员几乎没有。” 陆溢阳总结:“就是说,你们至今没有找到可以解决这种算法的人。” “可以这么理解。” “行。“陆溢阳带着颐指气使的劲儿:“您请回吧。” “……” “我拒绝。” 霍承光微讶,但他怎么可能这样被撂挑子,“你是说你有能力做,但你不想做?” 陆溢阳嗯哼,表示没错。 “没和技术人员对接,光听我介绍就确定有能力做?”霍承光戏谑:“还是说这番拒绝,是因为你对自己不自信,你胆怯?” “激将法没用。”陆溢阳眼皮都没多撩一下:“你信你们团队判断,我信我自身实力。” 霍承光冷冷抿出一抹笑:“在这样引领潮流的应用面前,我以为所有心怀追求的it都会跃跃欲试,而不是退缩。” 陆溢阳:“拒绝不代表退缩。” 霍承光:“给我个理由,拒接的理由。” 陆溢阳:“你。” 太直球了! 霍承光面不改色,气场压人:“要没六年前的事,要是我们今天第一次见,你会拒绝彻达总裁邀请?” “不一定,看心情。” “所以还是因为六年前的事,你介意……” “谈不上。”陆溢阳打断他:“我只是不想为讨厌的人做事。” 这话透着一股没经人情世故淬炼的天真,大可当玩笑听,但“讨厌”二字杀伤力巨大,成功让霍承光眸光一暗。 视线扫过贴墙架子。第二排居中有五个醒目的厚文件夹,封脊写着“众石科技1”、“众石科技2”…… 众石科技,不就是汤逢山的公司吗? 这几年陆溢阳没少为汤逢山做项目吧?不想为讨厌的人做事,却为汤逢山做了那么多,他到底有多喜欢汤逢山? “陆溢阳。”霍承光语气略沉:“六年不见,你让我很失望,你的教养呢?” 对方软肋在哪里他一清二楚,这话就是最好反击。 果然,陆溢阳瞳孔微张,喉结滚动,强作镇定去看墙上时钟。唯有隐隐泛红的眼尾,昭示伪装出来的冷静终将崩裂。 霍承光知道自己有些过分,目睹对方濒临失态,他也沉默下来不再开口。 这时手机震动,有电话进来。 “就下来。”霍承光挂断起身。 看来今天不是说正事的好时机。时隔六年,他觉得陆溢阳应该更成熟,实际更不成熟。 “别急着说不。”他把话题又绕回来:“你可以考虑,愿意加入彻达,条件尽管提。我明天再打给你。” 对真正的谈判对手霍承光反而怀柔,对陆溢阳怀柔没用。被讨厌又怎样?他是来招人的,不是来求爱的。明天陆溢阳必定态度依旧,跟他一步步磨才是正途。 趁手机在手,霍承光问对面:“报下手机号。” 陆溢阳朝门口走去,看着不像送人,更像赶人。 霍承光目光紧随,又问一遍:“手机号。” 陆溢阳推门,一串号码不情不愿扔向身后。 霍承光拨通,桌上果然铃声响起。他把那支手机取来,到门口递去:“加个微信。” 陆溢阳看看二维码,又看看霍承光,口吻推却:“有手机号还不够?”【你现在阅读的是 】 4、第 4 章 从金源名府出来的霍承光让林叔吃惊:“怎么了?” “倒翻一杯水,去思南。”霍承光坐进后座,接过林叔后备箱取来的干净衣物。 劳斯莱斯掉头上高架往北去时湿衣已经脱下,后视镜里,卓越力量感的腹肌窄腰就出现几秒,衬衫西服上身,车厢暖气充足,瞬间让寒意退去。 霍承光抽纸巾擦脖颈,心想十二月的鬼天气,陆溢阳住所暖气都不开,付不起电费还是自虐?身上就一件薄毛衣,他不冷吗? 林叔担心:“你的手?” 霍承光这会儿倒不在意了,随意压了压手指:“没事。” 又湿身又受伤,看来战况激烈,林叔自有揣测。见霍承光情绪稳定,便多问一句:“吩咐的事在查了,这里的房子有什么特别?” “有朋友住这儿。”霍承光从湿衣口袋摸出手机,点开微信。林叔看后视镜,知道二少爷注意力不在对话上了。 位高权重,不代表每日要收无数信息,有资格让霍承光以私人号加好友的原本就不多,这个号很干净。 微信界面有两个置顶。 一个霍氏家族群,群名“霍霍们的江湖”。另一个是个人号,微信名“输赢不重要”,常叔帮霍家老爷子打理着——伺候霍承光爷爷霍赢二十五载,常易心态倒还年轻。 如今与置顶紧挨的,是刚通过的好友申请。 对话框:“您和人间非草木已经成为好友,可以开始聊天。” 看到这名字,霍承光唇角翘起。 终于换了个过得去的微信名,比以前那个好太多,以前就一个字——日,害他每次给陆溢阳发消息都硌得慌。 霍承光没有记手机号的习惯,没必要,也用不着。gapyear时的手机和号码都是新的。那年中断匆忙,手机交给廖叔处理,之后再没要回来过。 反正那时留联系方式的人未来不会再联系,霍承光一早就知道。 当面都无话可说,何况微信上,霍承光忽略空空如也的对话框,点开人间非草木的朋友圈。 没设置什么三日可见,手指向上一滑,朋友圈就滚到2017年。 这人当发年报吗?一年一条动态,六年就发了六条。 不可能分组屏蔽,他盯着陆溢阳当面加的好友,没有那些小动作。 所以真的只有六条。 屏幕往上滚,霍承光先去看下面那些熟悉的动态。 六年前隔三差五,这人什么乱七八糟的都往外发,大部分霍承光点过赞——在小陆同学的要求下。 “今天太阳真好,我觉得我在普照大地。” 配图:陆溢阳靠着阳台往外看的背影。 还有:“半夜一杯牛奶,才是真正的人间清醒,目标180。” 照片:陆溢阳一手举着盛满牛奶的马克杯,杯子贴在玻璃缸上和乌龟亲嘴。 往下快速滑动,都是熟悉内容,翻都翻不完。直到视野里出现某张照片,霍承光长指一按,点开。 这条朋友圈的文字是:“居然被不知名的菌菇m了。” 同样只有一张照片,一截白皙后颈,皮肤上凸出两条鞭状红痕,看上去触目惊心。 几年前都看过,霍承光还是隐隐现出笑意,继而想到什么黯了眼神,只把照片保存。 记忆噬人,他不再看下去,回到最上面的朋友圈,仔细看那六条新的。 也没什么好仔细看,就那点信息,带配图的也就两条。 一条发布于2018年2月14日,这么写的:“人间非草木,丹心祭青山”。 搭配照片是一份文件的封面,上面机打大字——“草木计划”。 下面居中,小号字体,“众石科技”。 祭青山……众石……汤逢山…… 心念电转,霍承光明白过来。 当年怎么没想到呢?在陆溢阳心里,“青山”难道不是代表汤逢山? 所以那年写对联,陆溢阳非挑这个让他写,那时陆溢阳心里想的就是汤逢山?唯有见你是青山……自己还说没人用情诗入对联,陆溢阳就说他理解狭隘,说“青山”代表的是他自己心目中的至高理想。 呵,汤逢山就是你至高理想? 关掉照片,握紧机身的手透着后知后觉的意难平。霍承光闭眼,车里暖气过分足,烘得人心闷。 这条一年一发的朋友圈,情人节“祭”情人……什么意思? 陆溢阳和汤逢山吵架了? “祭”这个字,霍承光琢磨,有点重啊。 眼前闪过陆溢阳如今的生活状态,病态、忧郁、走神、不友好、南辕北辙的个人习惯,一个惊悚猜想劈入脑海。 他睁眼坐直,想了想,调电话拨出,公事公办问:“jim,上次那个风投计划清单里,有没有众石科技?” 周末大早上的,彻达战略投资部总监接到大老板来电倒也不意外,立马给出答复:“有,我们和众石的汤总接洽几次,股权比例不是很谈得拢。” 霍承光松口气,还活着…… 活着就好。 “最后一次什么时候?”他松乏下来,靠回椅背,状似不经意加一句:“汤总看起来…怎么样?” 电话那头停顿,可能不太明白大老板用意,是关心一下潜在合作方的精神状态,以便评估这家公司是否值得投资? “两个月前吧。汤总挺好的,硬要说的话……” 霍承光凝顿。 “比以前更帅了。” “……” 霍承光按住额角,结束通话的手机座椅上一扔。 真是闲得慌。 霍家树大根深,根基在京城。十年前沈海成了国内电子商务发源地,政策优待,人才济济。那年霍承光白手起家,首选此地。 做大后,沈海成了霍家第二个主场,霍承光买下近郊佘卮山上一大片地皮,连同山顶公墅,都改姓了霍。 思南是老公墅原有的名字,霍承光之所以选这个地,就冲着“思南”这个名字去,相信爷爷霍赢会喜欢。 因为他过世的奶奶,叫骆意南。 得知霍承光在沈海大手笔置宅,霍赢并不置评。之后每年从京城飞来沈海,在思南公墅住个把月。余卮山秋有银杏,冬有雪柳,都是出名的盛景。 沈海市面海,亚热带季风气候让这个沿海城市冬天阴冷,很少下雪,但海拔五百米以上的佘卮山拥有自成一体的小气候,半山腰往上地广人稀,积雪样貌得以保留。 铲了雪的盘山道上幻影开得稳,半山腰到山顶,安保将信息传递,三道栅栏次第洞开。车子在思南公墅前环岛绕行,送完人去公墅后片停驻。那里有智能车库,车子不受风吹雨淋。 踏进穹顶主厅时,欧式鎏金挂钟正好敲响一点。霍承光为晚来道歉,沙发上言谈热烈的人看过来,坐在上首的霍赢笑着招手:“阿光来了。”又转头对鹤晴集团董事长贺长青恨恨道:“我就跟你说,等他来才开饭,非到一点不可。” 贺长青两鬓见灰,声如洪钟地笑:“二公子贵人事忙,我们个把闲人,等等无妨。” 提前打过招呼,到底爽了人家高尔夫的约,没想到这里又见。霍承光不见意外,上去和客人握手:“今日让您久等,容我赔罪,怎么也得自罚三杯。” 贺长青比霍赢差一辈儿,当年的老战友中还联系着的没剩几个了,两人从不因差着岁数而生分。贺长青讲话直:“你也不跟我说你爷爷来沈海,否则我干嘛和你约高尔夫,肯定先来探望我老团长啊。” 八十开外的年纪了,得益于精致保养,霍赢看上去就七十出头,眼神瞿烁,笑着给霍承光介绍对面沙发上两位:“来,见见长青家的公子和千金。”【你现在阅读的是 】 5、第 5 章 霍承光过来时已点头致意,正式介绍下,主动伸手欢迎。 贺旭笑起来有酒窝,指掌相触时微有力度,是个自信的人:“霍二哥,幸会。” 霍承光微笑:“可以叫我dylan。” 贺晴盘发,一袭银白色改良旗袍下曲线诱人,纯白毛领托着一张白到发光的锥子脸,美得很有些夸张,往霍承光面前一站,当真一朵人间富贵花。说话倒矜持,握手一触即分。 管家早安排好,适时来邀大家入席。贺长青陪着霍赢,霍承光伴着贺家高足,离开中央大厅,穿过布画长廊,往雪柳厅去。 贺旭在霍承光调动下倒也善谈。 餐桌边坐下时,霍承光已经知道他刚从苏黎世理工拿到硕士学位,学的是计算机理论。 贺旭读的计算机系世界闻名,但他还是认为自己当初该选mit,他觉得再怎么钻理论,于当下都比不上人工智能和机器学习领域来得实用。 “我姐在圣三一,我想留在欧洲照顾她,mit太远了。”贺旭捂胸口笑得夸张:“一失足成千古恨。” 不过是跟着霍承光款步走过一段几十米的长廊,坐下时贺晴已经没了初时的拘谨,笑道:“不知谁照顾谁。” 只要霍赢来思南,米其林大厨总是随时待命。老人家吃的清淡,但清淡也有清淡的讲究吃法,大厨加营养师都是标配。今日来客,到让后厨有机会真正展示。 中式改良菜,道道精致。 说是自罚三杯,酒上来,贺长青又哪会让霍二少起头,倒是霍承光借着霍赢餐前必来红酒佐餐的由头,给大家敬上一杯,全了礼数。 再落座时,霍承光不会让两位年轻人没话题,对贺旭说:“你押到宝,计算机理论是基础,转到哪个领域都是降维打击。现在国内应用飞速发展,都可以考虑。” 贺旭得了鼓励很开心,尤其这番鼓励来自彻达集团总裁,如雷贯耳的大人物。他有几个师兄回国进彻达亚太实验室,研究自由度和待遇都令人羡慕。 “我倒是对实时调度算法感兴趣,mit有位知名教授在这方面成绩斐然,兴许申个博为时未晚。”贺旭说。 “stankovic教授吗?他的博士生不好申请。”霍承光说。 贺旭为霍承光如此懂经大感意外。 霍承光:“团队里有mit毕业的同事师从stankovic,有机会介绍你们认识。” 贺旭主动倾斜酒杯:“dankesehr!”(德语:非常感谢) 霍赢指自己孙子:“你公司什么资源没有?小旭安排得出时间,让他去你公司实习。” 贺长青铺垫一早上,听老爷子开金口,心中暗喜,面上却说:“实习而已,让hr给他随便安排个岗位,拿份实习证明,将来找工作也好镀层金,二公子别为他费心。” 难怪来思南守株待兔,话到这份上霍承光总要表态:“令郎是高才生,大把国内企业可选,彻达求才若渴,倒是委屈小旭。他感兴趣的实时系统我们暂时没有涉及,不过我们亚太实验室现有八个课题,小旭有时间不妨过去看看。” 这么说,贺旭加入彻达的事就算定了。 贺旭当面谢过,自嘲:“爸爸总觉得我连工作都找不到,不知他对我学校没信心还是对我没信心。” 这话类似“我要闯不出名堂只好回家继承金矿。”惹场上笑过一阵,贺旭又问霍承光:“刚才你说的那位师承stankovic的大牛,现在做什么项目?” 霍承光没提梦三,只说:“研究一种新型算法。” “如果可以,我想在他手下学习。” “那是个保密项目,要签保密协议。” “我爹地在,就是最好担保。” 贺长青笑着指指儿子。 话题就此打住,霍承光也没冷落贺晴,闲聊间倒是被贺晴问了一句,二哥哥在哪里读的书。 霍承光忽略她的称呼,淡淡说:“哥大,修的哲学。” 谁不知哥大是美国学费最贵的高校,霍赢对贺长青道:“不比你家两位拿的全奖,我家这个就知道烧钱。” 贺长青只当玩笑听,他是不懂留学门道,两个小的却清楚,读哥大,大概率不是冲着学术去,是冲人脉去了。 贺晴说:“我有个堂哥前几年也去了哥大,不知现在毕业没有。” 霍承光接话:“那里的核心课程是地狱级别的。” “听说了。”贺旭了解:“这套核心课程太厉害了,很多人毕不了业,有一门不及格,学位都拿不到。” 霍承光:“对知识结构的搭建和认知拓展相当有帮助,是我学到现在最有用的一套课程。” 他一个社会精英人氏,求学那点事离他遥远,但他仍就这个话题向下迁就,贺旭不是不明白,自要恭维:“和我学计算机理论一个道理,我是在学计算机领域的基石,你搭的是思维层面的基石,归根结底你这个更重要。” 觥筹交错间,下人端上一道盖着餐盘盖的大菜,管家在旁揭盖:“怕菜品清淡,年轻人吃不上味,后厨特地安排这道湘菜。” 茶油焖甲鱼,红绿辣椒和炖得滑嫩的甲鱼炒一起,香味扑鼻,让人食指大动。 霍赢:“哎呦,这个好。” 管家笑呵呵:“您就三筷子,多了可不行。” 贺长青对霍赢怀念道:“当年咱们驻地,到河里捞小甲鱼,回来借炊事班砂锅炖,老哥哥还记得吗?” 霍赢一边劝贺长青多吃点,一边又叨叨过去的事。 年纪大了爱忆旧,很多事贺旭和贺晴也是首次听,听得津津有味,席上心思不属的只有一个人。 那道甲鱼一端上来,霍承光就开始走神。 六条年报一样的朋友圈,其中有一条是这样的:照片是在一个饭店拍的,图片上一道砂锅甲鱼,陆溢阳写:真的是甲鱼,不是乌龟。 初看只觉什么鬼。 此刻面对这道茶油焖甲鱼,霍承光心里呵一声,你就喜欢乌龟。 他夹块甲鱼,摸出手机,点开微信,想看一眼朋友圈里的甲鱼照片。 与一个小时前截然不同,眼前朋友圈一片空白。 霍承光顿在那里。 回到对话界面,试探打字过去。 跳出的红色感叹号相当醒目,加冰冷提示: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 甲鱼从筷尖掉落。 ……某人居然把他拉黑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6、第 6 章 冬日天黑得早,六点不到,公墅外路灯都开了。窗前射灯映雪,照亮一半室内昏黄,勾勒出面窗而立的一道挺拔剪影。 烟雾缭绕,指尖的烟已换做第三支。 在玻璃房门口,将独自抽烟的黑沉背影看了又看,贺旭还是进去打招呼。 霍承光侧身,顺势将烟灰弹进一旁的北欧陶瓷烟灰缸:“这就回来了?没去山头喝茶?” 之前请国际设计师因地制宜,选一处山头安了个禅室暖房。白日观雪柳,晚上品香茗,抬头即是朗朗星空,万家灯火尽铺眼底。 “他们去了,我偷溜出来。”贺旭扫过霍承光红肿的手背,示意也要支烟,谢过后抽了一口,款款吐出烟圈:“心烦?” 霍承光好整以暇抿着烟,并不搭腔。 贺旭呵笑一声,换种语气:“爸爸看重你,今天非要我们来,相信你看得清,不是无所图。” 霍承光带着一丝戏谑,没接他话里真意:“人才谁不想要,倒是便宜彻达。” 贺旭转头注视他。 霍承光身材高大,看他时还得仰头。昏暗光线中,极具男人味的侧脸散发着游刃有余的风度,好像什么都明白,又好像什么心思都接得住。 贺旭想辨明他话里有几分真,最后放弃,带着一种隐秘的暗爽说:“我爸意思,把我塞进你公司,我做桥,一来二去,好撮合你和我姐。” 闻言,霍承光吸口烟:“你还透个底朝天,不动声色任其发展岂非更妙?” 贺旭抿了抿唇:“你对我姐笑不及眼底,那不是动心的眼神。” 霍承光冷冷吁出烟雾:“这世上有多少一见钟情?” 动心的眼神,什么样的? 陆溢阳当年第一次见到自己的那种算不算? 贺旭说:“姐姐单纯,求的是一见钟情的戏码,那才是她心中完美的感情模式。二公子太冷,不易打开心房。” 霍承光漫不经心道:“看来我今天招待不周,让小贺公子对我有所误解。” “是听了一早上。”贺旭笑起来:“霍二少凡心不动,洁身自好,从小到大无绯闻,一门心思搞事业。钢琴王子、麻将圣手、不喜欢猕猴桃、每日健身。即便抽烟,一天都不超一根……你再晚来半小时,你爷爷和我爸就差交换庚帖。” 两人对视,霍承光用夹着烟的长指点点他:“父亲深谋远虑,儿子只会拆台。” “我是个明白人,霍二少活得通透,应该更喜欢和明白人打交道。” 霍承光颔首:“挺好。” 他确实更喜欢和这种人打交道,至此才觉得贺旭这人有点意思。把烟蒂捻了,他挥挥烟雾:“难得来一次,今晚山上下雪,方便的话可以住一晚。” “爸爸他们喝茶估计会晚。”贺旭从善如流,发出邀请:“我看这里有台球室,我们晚上喝一杯,打一局怎么样?” “不好意思公司有事,我得赶回去。”霍承光捞起搁在摇摇椅上的西服,套手穿上:“爷爷好客,说不定晚上会拉你们来场壁炉怀旧。” 贺旭没想到他说走就走,转头瞧眼天色,隐隐已有飘雪迹象。他犹豫,带着担心道:“这时下山,只怕路不太好走。” “没事,开慢些。”霍承光跟他握手,最后给出一个定心丸:“你要真心来彻达,机会很多的。” 目的达成,多余不舍必须藏好,贺旭爽快把手缩回:“多谢,我很珍惜。” 思南公墅外表维持旧貌,室内多数改造,现代化的设计和老派作风相结合,全是大师手笔。两千平占地,从侧翼玻璃房出来,穿过临院回廊去车库,走走还得七八分钟,够霍承光打两个电话。 这还是第一次霍赢在时,他遵循心意私自离场。 电话那头气氛静谧,两位长辈带着贺小姐品茶赏景,享的是个禅意,可惜被他电话打断。 好在老人家好说话,叮嘱雪天路滑,让林叔下山时开慢点。 霍承光诚意致歉,满口应承,转头就把电话拨给林叔,让他今晚住思南,明日把幻影开去总部。 林叔自要多问一句:“少爷晚上自己开车下山?” “有些小事处理,爷爷面前别多话。” 电话里中年人笑着配合,有成人之美的雅意:“我可不去正厅,开车小心。” 挂断时,库里南已从车库开出,骤然而降的纷扬雪花中一路往山下驶去。 重新融入繁华的霓虹阵,代表着再次面临城市血管里从早到晚的拥堵,但这次霍承光没有因为堵车不耐烦,反而感谢这般路况,给他时间沉淀。 以为二十六岁后不再犯傻,没想到三十二岁又起冲动,非要大晚上和自己过不去。 数次想在中途下高架,回公寓或找个酒吧,无论怎样,都比沿着白天走过的路,重返那里要好。 可一个半小时后,车子还是停在了金源名府对面的马路上。 霍承光下车,去几步开外的喜得便利店买水。 路过店里用餐区时多看一眼,那里没有蜷着的可怜小狗,只有一个染着黄毛的小年轻,一边吃关东煮,一边对手机哭得凄惨:“你为什么就是不爱我!?” 因为你吃关东煮……霍承光心里幽默一记,站在便利店门口拧瓶盖,冷水下肚,他打个冷战,觉得对面“金源名府”四个灯管大字,看起来也没那么吸引人。 走得匆忙,忘了披件大衣,衬衫西服抵不住入夜后的寒意。 快速回去车边,发现车窗上贴着一张醒目的黄色罚单,霍承光无奈地左右看看,没看到交警,便让单子贴着,去前面重新发动车子,一头钻进后座。 贴了罚单也好,得个临时停车位,可以停得安心。 车窗贴着防窥膜,车内暖气很快溢出。霍承光关掉车灯,车厢里有路灯斜照进来的橘色光芒。 设个闹铃,待一小时就走,他放低椅背半躺下来,看向马路对面。 今日才发现,有的人如罂粟,可以不再想起,却永远不会忘记。 如果今天见到的陆溢阳不是那么神态忧郁、心怀敌意,如果陆溢阳的生活幸福美满,至少过得去,他一定献上诚挚祝福。 但瞧今日情形,即便自己想献祝福,对方也是弃如敝履。 霍承光看眼伤手,暗暗唾弃。花再好看,插在不属于你的瓶子里,就只能远观。若远观也是痛苦,又何必再看?刻意封存六年的人,现在又有什么好留恋? 陆溢阳把他微信拉黑,他为什么不能在心里把陆溢阳屏蔽?周一就和团队说lusun拒绝合作,让安荆自己想办法去! 寒风乍起,吹着窗户砰砰作响。 1102不是精装修,老化的单面玻璃窗不太经得起大风在高楼间回旋的冲击。 但是这些不请自来的动静,没对室内造成任何影响。 屏幕蓝光照亮细边眼镜,镜片后快速移动的眼球捕捉着电脑上的信息。 齐肩长发重新扎起,陆溢阳从没像今天这样讨厌自己无法控制的情绪。 就当六年沉沦喂了狗,他不能再继续稀里糊涂下去。 搜索关键字“霍承光”,出来的词条和新闻确实如名字主人所说——彻达集团总裁,还有霍氏家族二公子。 不过奇怪的是,这个网络上的“霍承光”,全网都搜不到一张正面照片。 一个出自最可能被狗仔八卦的豪门,一个大型互联网公司的总裁,网上连张照片都没有,太反常了,透着一种极其刻意的规避。 滴水未进的胃部开始灼烧,陆溢阳想起来,起身从堆放杂乱的茶几上找到药片,含水吞服。 重新坐回来后,他转换思路,连入暗网。 几经搜索,终于收获一些蛛丝马迹。 在一个名为“hunter”的虚拟网站里,在一堆世界顶级富豪的数据库中,他翻到了霍承光的信息。 随着境外服务器的网络推送,页面上出现dylanhuo的文字介绍和专属相册。 相册里有二十七张照片,正面的侧面的,半身全身的都有。大多是宴会场合,也有几张霍承光弯腰坐进车里,或在马路边打电话的场景。 全部高清拍摄,表情和细节清晰可见。 年轻的喉结上下滚动,陆溢阳专注翻阅,很快发现从着装和被拍摄者的面容看,年份跨度很大,应该是从霍承光二十出头的样子,一直拍到近几年。 陆溢阳关闭相册,支付网站1.19比特币的会员费,重新登录,再次回到这个页面。 果然,原本主页上锁定的信息栏可以打开了。 屏幕上弹出一串红色数字。 一串对霍承光的标价。 陆溢阳眯眼,细数那么多让人惊悚的零。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普通人绝不敢相信世上竟然有人这么值钱。 还是美刀! 平时药下去多少能镇住,今天失效了,胃部疼痛越演越烈。 被页面上醒目的标价震慑,陆溢阳弯腰缓了缓,去烧热水,吃了几块饼干后再次回到客厅。 hunter是一个根植于暗网的虚拟网站,数据库里有六万个全球富豪的身价数据,以及绑票时可以要到的赎金。 没人知道这些数据哪里来,又以什么标准为依据。你信它,当做个参考;不信的话……不信的话,也没人那么无聊,去支付四十万人民币开个会员。 网站首页,肃杀的黑色背景上除了搜索框,按照国家、行业、出生年月划分的链接,还有一句血红标语。 ——2003-now,wearealwayshere! 从暗网出现至今,这个网站一直在运营。 陆溢阳在屏幕前沉思几秒,再次打开相册,将二十七张照片全部下载保存。 存完后,他熟门熟路在虚拟机上搭建al,开启沉浸式抓包,很快发现hunter使用了三级匿名代理和加密技术。 老牌的暗网常青树在躲避追踪方面,果然也是十足老手。 想凝神操作,可渐渐地,屏幕上英文字母开始不规则跳动,眼前模糊起来,天旋地转的感觉再次袭上脑仁。 陆溢阳不得不放开鼠标,从厨房立柜里取出一瓶酒。 ………… 凌晨两点,中继节点被陆续确认,找到某个自由服务器就是顺藤摸瓜而已。 冬夜寂寂,金源名府笼罩在夜色中,只有15号楼1102的灯还显眼地亮着。一个小时后,hunter的加密技术被刺穿。五秒之内,强行植入的木马病毒将五千份富豪档案彻底清洗。 当大洋彼岸的某个地下机构响起电脑警报时,刺客已经修复漏洞,没留下任何可被追踪的痕迹,泯然于错综复杂的网络深处。 1102灯光终于熄灭。 精疲力竭倒在床上,陆溢阳揉按疼痛的胃部,放任眼前黑影持续浮现,一时辨不清是朝阳未升的窗外更黑一些,还是虚虚睁着的眼前更黑一些。 霍光……霍承光…… 虚弱地笑了一下,带着只有自己知道的况味。 大梦一场终有时,今时今日终于梦醒,陆溢阳心灰意冷翻过身,模糊的视线中,好似回到了大二那年的九月份。【你现在阅读的是 】 7、第 7 章 陆溢阳一直觉得他妈眼光时好时坏,找了个一身正气的人民警察做丈夫,守寡后却嫁入满身铜臭的何家。 何寿章在沿海一带做建材生意成了暴发户,把前妻生的儿子惯坏,无法无天,骄奢跋扈。自从搬进何宅,老把他这个后妈的儿子当假想敌,想尽一切办法欺负。 少年时期的陆溢阳对他妈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埋怨,觉得她在何父面前伏低做小,罩不住他,才让他在何家活得那么窒息。 可是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年他妈癌症过世,陆溢阳才知道是他错怪。 因为至此后,他在何家活得更加尴尬。继兄何小东在何父面前装得兄友弟恭,背地里对他变本加厉。 何小东是学渣,收到和陆溢阳一样的h大录取通知书,家庭矛盾一路烧到院校,到处给他使绊子。 大部分时候陆溢阳不和人一般见识。可有次何小东诬陷他偷东西,何父找回那支劳力士水鬼时看陆溢阳的表情真是一言难尽。 所以陆溢阳小小反击,不费吹灰之力,让何小东在课堂陈述时电脑暴a/片,送他上热搜,外加记大过。 至此,窝里反彻底演变成不共戴天。 陆溢阳记得很清楚,那是大二开学后的第二周,收到学生会主席的情书时他很莫名。 他在校园寡言少语,独来独往,和这人都不认识,什么时候引起对方注意? 何况男生和男生…… 靠,要不是对方红着脸,说让他考虑考虑的表情很认真,陆溢阳恨不得一脚踹过去。 你当老子也是同性恋??? 气归气,陆溢阳也想看看男生给男生的情书什么样,可惜到家没来得及拆,被何小东当着何父面从书包里搜出来。 何父看得双手发抖,一个耳刮子过来时陆溢阳反而觉得好,终于让他逮到机会了。 为了料理他妈后事,没顾上大一申请住校,之后数次提出住出去都被何父拒绝——续弦一死就把继子赶出门这种事,吃相太难看。 何寿章虽然文化程度不高,还是个要脸的人。可这次他忍无可忍,家里还有亲儿子呢,一个屋檐下住个同性恋,他寝食难安。 陆溢阳怀疑自己又掉坑里,否则怎会前脚被同性表白,后脚就让何小东证据确凿捅他爸面前? 但是没关系,只要能离开这个家,承认性向异常又算什么。 他忍住脾气说了句:“那我走就好了。” 要他滚的骂声追在身后,陆溢阳回房收拾东西,就见他所有的电子产品,笔记本电脑和平板,被砸得一地狼藉。 何小东一手捶着棒球棒,满脸挑衅站在废墟里:“我家出的钱,一件别想带走!” 陆溢阳眼皮一跳,还藏什么拙,这就给何小东全都还回去。 当下指骨捏得咔啦作响,重重踢上门:“我对你爸还能忍,对你……” 头也不回走出何家花园时,身上除了书包和原本揣兜里的手机外,还带了一头一脸的伤。 要不是何小东比他惨上十倍,何父嚷嚷要报警,陆溢阳还能揍他一阵。 坐上出租,顾不上去医院,他一个电话打给学校的生活辅导老师。 老师说:“这学期学院宿舍都满了,怎么不早点提?” 嘴角破了,真疼,陆溢阳嘶一声:“陈老师帮个忙,现在申请,最早什么时候可以入住?” 电话里盘了一下:“一般开学后不会有人退,不过经管班有个人可能要休学,至少等一个月。” “行,我排队,谢谢老师。” 校风差,什么破事都有,学生进进出出见怪不怪。 陆溢阳收了电话,瘫在出租车上。 独立出来是好事,可他的魂被何小东的棒子砸了,太不得劲。 他失魂落魄地让车停在h大附近,失魂落魄地走进中心绿地,在长椅上坐下来。 茫然过后是后知后觉的钝痛,从今天开始,他彻底是一个人了。 妈,你看,忍气吞声根本没用!早晚会有这天的不是吗? ok啦,我承担得起自己的人生,其实我早就在为这一天做准备了。 取出书包里的画板夹和铅笔,陆溢阳双脚踩住长椅,从夹住的铅画纸里抽出新的,换到前面夹好。 落笔时他什么都没想,痉挛的右手从几乎控不住笔杆,到让线条自由地在纸面呈现,无处着力的心情才慢慢平复下去。 这是城市绿地中的池塘一隅,荷花蝉鸣,带着夏末苟延残喘的气息。 中二的少年倔强在静谧中沉寂,对未来的迷茫和惶惑复又升起,一笔笔精确的线条将画纸填满,满腔悲愤在笔尖的轻重明暗里发泄出去。 没人看得懂他在画什么,他也不明白长椅后的黑影在干吗,看他的画?看池塘?纯粹闲的没事干,就想在那里杵着? 今天是他人生的大转折,从此没有家了。现在的他浑身是伤,任谁看上一眼,都会觉得他就是个街上小混混,从斗殴中脱身,落魄如丧家犬。 没错,今天的陆溢阳就是一条丧家犬! “要不要擦擦?”背后传来声音,杵了几分钟的黑影动起来。 陆溢阳扭头,就见一方折叠整齐的棱纹帕子夹在两根修长的手指间,手自扣得严谨的衬衫袖口伸展,手的主人站在长椅后看他,带着友善的表情。 这年头居然还有人用手帕? 论一个陌生人在你躲起来哭的时候暖心递上一块手帕是什么体验? 一时半会儿,陆溢阳脑里两种声音都有,很快又被更为强烈的情绪取代。 真丢人! 呆呆看了对方两秒,他脸发烫,一手抹上面颊,把湿意全都擦在手背上。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 “不用,谢谢!”恶声恶气拒绝,陆溢阳窘迫回头,感觉两只耳朵都在出卖自己,血都往那边涌去。 男人没走,反而停了一会儿,说:“这画挺特别。” 常规总是先问一句你在画什么,这人倒是直接给出评论。 陆溢阳盯着画,跳脱出脑中算法再去看……鬼才知道他画了什么东西。 这人真给面子。 陆溢阳下巴一抬,傲娇地说:“那是!凡人看不懂。” 耳边传来轻笑,声线醇厚。 想继续落笔,身后视线灼人,碍着他了。要不画了,干坐着做什么呢? 心头升起被打扰的不快,陆溢阳想瞪人一眼,最好把人瞪走,就听身后淡淡问:“康定斯基?” 陆溢阳唰得回头,震惊地看过去。 见他光瞪人不搭腔,男人也不在意,笑笑说:“看来猜错了。” 不! 正因为一语中的,才让陆溢阳这么吃惊。 这样一副点线面和不规则块状结合的无厘头铅笔画,居然能被一眼认出是康定斯基? 康定斯基到了面前都不可能认得出啊! 应该这么说:这幅画的确脱胎于康定斯基的《战争》,但是经过陆溢阳对画中元素的重新编码,就成了一幅他自行设计的算法画。 这几年,他一共编码过三幅抽象画。 兴奋过度的时候,画蒙德里安的《灰树》。 烦躁失眠的时候,画波洛克的《秋韵30号》。 想死的时候,只有康定斯基的《构成第四号战争》才能镇得住。 就是个锻炼算法的智力小游戏,没想到有人一语道破。 陆溢阳终于认真打量起对方。 第一眼的惊艳是有道理的。 越看越觉得这男人长相精致,弧线深刻的双眼皮透着没有攻击性的懒散,工刀细雕的鼻梁又给人截然相反的凛冽感。身量又高又挺,腿长得什么似的——这样的长相和身材,难道是个男模? 不过看他长袖衬衫西装裤,一身空调房里出来的清爽,和闷热户外格格不入,又感觉是附近哪个商务楼里的白领。 才下午五点多,这样浑身透着精英范儿的成熟男人,不应该穿梭在写字楼间忙工作?那么闲地在中央绿地看路人鬼画符是几个意思? 陆溢阳看得全神贯注,甚至到了神游地步,男人挑下眉,疑惑地问:“我脸上有东西?” 陆溢阳回神,都不知道在做什么,顺手掏出兜里的手机,对着面前的画咔嚓拍了两张。 毫无意义的举动,拍完把画夹和铅笔往书包里一塞,拉链在哪头都忘记,左右找了找才把包拉上,起身说:“我……” “走了”没来得及出口,膝头的手机随他起身动作,直接弹进面前的池塘里。 清脆的噗通声,涟漪都没起,金属色消失在黑漆水里。 陆溢阳:“……” 我的全副身家啊! 大概他石化的样子太呆萌,罪魁祸首又一次轻笑出声。 笑什么笑! 没同理心的家伙! 陆溢阳过去的视线很凶,男人把笑憋回去,好心提醒:“要下雨了,那边有个环卫岗亭,快找人来捞。” 说罢做个“祝你好运”的手势,两手插兜闲闲走人。 欲哭无泪站在池塘边,陆溢阳觉得今天他真是一穷二白,流年不利。 而更加流年不利的事还在后头。 男人乌鸦嘴,夏日雷雨说下就下,陆溢阳身份证忘在何家,能开房的电子身份证也随手机沉入水底,大雨倾盆下无处可去。 抱着书包一路狂奔,他找了家街边的喜得便利店躲雨。 外面天昏地暗,雷声阵阵,他坐在用餐区的凳子上,翻遍书包也没找到一张纸巾,这就想到刚才那方棱纹手帕,以及执帕的那只手…… 想什么呢?想点有用的行不行? 现在怎么办?回何家拿身份证? 不不不,别说人家让不让他进门,就他自己,再看那一家子都膈应。还是明天趁老的去上班,小的去上学,再偷偷溜回去搬东西。 开不了房,今晚睡哪里呢?等雨停回学校,找同学借宿一晚,还是索性找个kfc窝到天明? 肚子好饿……离了手机他身无分文,还得忍一晚上。 陆溢阳抱着书包,脑门磕在桌上,满满都是想死的心。 便利店的就餐区,坐下的陌生人换了一拨又一拨。正值饭点,泡面咖啡饭盒香味阵阵扑鼻。 陆溢阳蜷在角落,浑身散架一样懒得动,闭着眼,盘算起后面的事情。 离开何家,就没让何父再养的道理。妈妈留的积蓄有限,得省着点花。住酒店太贵,最好能找个短租的房子过度一下,一个月不超两千,省吃俭用的话,撑两年没有问题。 不是没能力赚钱,而是舍不得。他宁愿去打工也不想卖自己做的程序,每个都是宝贝,等着他迭代完善呢。 思绪纷乱间,耳边响起熟悉声音:“你还好吧?” 音色太有记忆点,醇厚得像一把手工全欧料的中提琴拉出来的低音。 陆溢阳睁眼,看向旁边坐下的人。 “又遇到了。”“英俊男模”跟他打招呼,似乎也为再次偶遇感到好笑。 陆溢阳吞咽,从摆烂的姿势坐正,低低嗯一声。 男人在桌上放下一份塑料杯子盛着的关东煮,挑一串咬一口,皱眉放回去,整个塑料杯推远点,看起来不会再吃第二口的样子。 肚子发出不合时宜的咕噜声,陆溢阳别开眼,觉得对方真是浪费食物,不知人间疾苦! 不过这男人也确实不像在便利店吃关东煮的那类人,至于他到底属于哪类人,陆溢阳还是个学生,也说不清楚。 男人不吃了,没走,转头笑着问:“手机捞上来了吗?” 语气没有半点幸灾乐祸,但陆溢阳就是觉得这副笑容刺眼,要不是那会儿看他看到失神,也不会…… “当然!”中二少年斩钉截铁回答,好像这样可以挽尊。 两人没话了。男人坐了片刻,看着窗外不知想什么,陆溢阳觉得他大概在心里嘀咕,水里捞起的手机还能不能用之类的疑问。 这时收银台传来闲聊声。 “你那个房子地段那么好,过去只要一站路,随便租租的呀。” “你不知道,现在找个好房客多难啊,上一个走了我进去一看,哎呦,地上这个垃圾哦,我打扫了一整天,都要骂娘嘞,什么素质啊!” “租房前擦亮眼睛,别找不三不四的小年轻,糟蹋房子,心疼的。” 陆溢阳背上书包,走过去礼貌问:“您有房子出租?” 两个收银阿姨一抬头,见是角落里一直窝着的小伙子。 往前一杵,形象有点渗人。半边脸微微红肿,嘴角破皮,裸露的手臂上好几块青紫,身上t恤半干不干贴着劲瘦的身体。 要不是长得帅,说话字正腔圆又正经,真像她们口里不三不四的小年轻。 阿姨从头到尾扫他一遍:“学生啊?要租房?” “对,我想租一到两个月。” 阿姨眼一瞪:“小朋友没租过房?哪里有租一个月的啦?你当酒店啊?都是一年一租,押三付三。” 徒然走上社会,很多东西不懂,陆溢阳懵懵地问:“押三付三?” “一次付清三个月的房租,再押三个月的,你可以哇啦?” 算了,他不可能租一年,就没必要继续问房租了。 陆溢阳道谢,走出便利店。 外面雨停,空气里透着返潮的燥热,不知几点了。他社恐,决定不去打扰同学,就近找个kfc吧。 有人叫住他:“你找短租?” 回头,便利店走出的高大身影就在身后。 “英俊男模”抬下巴,指马路对面一个小区,语气不热络也不急切,像随意一问:“我住的地方有空房,去看看吗?”【你现在阅读的是 】 8、第 8 章 小区环境不错,楼的位置也可以,电梯直达十一楼,1101大门一开冷气扑面,将暑热留在身后。 这人离开,室内都不关空调的?陆溢阳心里嘀咕,往房里扫一眼,惊讶了。 客厅是大理石的地面和墙砖,五星级酒店也不过如此吧?精装修啊! 陆溢阳跟着走进玄关,注意力被客厅连着阳台的一整面落地玻璃窗吸引,第一反应是阳光好时,这里倒是个日光浴的风水宝地。 转眼再看,客厅很空,除了一套看上去很高档的沙发,旁边搁着跑步机,对面有贴壁大电视,其他什么都没有。 “我刚搬来。”“英俊男模”霍承光拉开鞋柜拿拖鞋,示意带他看下房间。 160平三室两厅,客厅宽,房间大,带南北两个阳台。室内装潢以蓝白灰为主色调,装修得很有品味。 主卧门关着,陆溢阳被带到隔壁次卧,推门一看,里面除了一张双人床也是空空如也。席梦思搁在床架上,别说其他家具,床上用品都不见一条。 “来不及弄,要什么家具你说,可以配齐。”房东挺慷慨,去厨房拿矿泉水,等陆溢阳出来递一瓶给他。 陆溢阳道谢,接过瓶子。是个没见过的牌子,包装很高档,写着“白桦树汁”。什么鬼? 陆溢阳也不管什么汁,倒是抓紧机会瞥眼对方执瓶的手,等终于想起这样盯着人看不礼貌,才把目光掉转,问道:“租金多少?” 霍承光靠着吧台喝水,闻言稍顿。 陆溢阳觉得他既然要租房,总不见得没考虑过这个问题,霍承光却问:“住多久?” “一个月吧。” 霍承光沉吟两秒:“三万,付一压一。” 陆溢阳瞳孔地震,嘴里的水金贵起来,都能咂摸出铜臭味了。幸亏有瓶子掩饰,才没让震惊暴露,放下后又是一副没事人样:“你是做什么的?” 霍承光觉得这小孩没防备心,都上门了才想起问一句,指了指窗外,像这里能看到他工作地方似的:“凯德大楼上面有家风投公司,调研员。” 宾狗!果然是个在附近工作的白领。可是调研员?埋头和数据打交道的那种吗?陆溢阳垂下眼睫想,多浪费颜值…… 霍承光问:“你呢?哪里读书?” “南大。” “哦,好学校。” 陆溢阳转眼喝完小半瓶,觉得做买卖就要有做买卖的样子:“能便宜一点吗?” 霍承光抱歉笑笑:“不还价。” 陆溢阳:“三万不便宜,要不押金别收了。” “不收押金?”霍承光从上到下打量他一遍,戏谑地说:“万一你卷东西跑路,我上哪儿索赔去。” 这样打量是几个意思?觉得他租不起吗?陆溢阳心中不屑,提个小要求:“我能再转一转看一下吗?” “随意。” 其实刚才都看过,但他需要一点时间做决策,所以装模作样又在室内绕了一圈。 根据最优停止算法,他应该在网上查询符合预算的房源,先看几套,定出一个能接受的心理标准,然后按照这个标准继续筛选,在两到三天内决定其中的最优解。所以不管现在这套房子有多好,只要违背37%的“最优停止”算法,都不是最佳决策。 无依无靠一个人,从今往后他必须遵循一种更加谨慎、朴素、富有智慧的活法。 终于逛完,往霍承光面前一站,陆溢阳很能做主的样子说:“我租了!” 随便人转悠,霍承光只是闲散地靠着料理台用手机发消息,闻言从屏幕里抬头:“行啊。” 陆溢阳捏了捏指根,有些不自在地问:“我可以从今天开始住吗?” 男人有带着调侃的笑意:“小朋友胆子挺大,不互相介绍一下就敢住,不怕被我卖了?” 介绍自然要介绍的。领口的衬衫纽扣解了两颗,不像下午见到时扣得那样严谨,陆溢阳视线定在霍承光突出的喉结处,不知为何要紧张:“我,嗯,陆溢阳。” “易烊千玺的易烊?” “溢出来的溢,太阳的阳。”他干巴巴纠正。 “哦,小太阳。”这次霍承光理解到位,绅士伸手,和他握一下:“霍光。” 一个阳,一个光,挺般配,是有缘分做室友的。可乱叫什么?上一个叫他小太阳的还是他亲爹。 陆溢阳咳一声,夸张抬眉:“霍去病舅舅那个霍光吗?” 霍承光:“?” 陆溢阳:“就霍大将军他舅啊。” 霍承光歪下头,像在回忆霍大将军是谁,他舅又是谁。 陆溢阳都替他小小尴尬,一本正经旧话重提:“你虽然想不起霍去病,但应该不是坏人。” 霍承光也不去纠结霍去病哪位了,明显玩笑语气:“坏人脸上会写着坏人两字?” 陆溢阳微抬下巴:“坏人不懂康定斯基。” 霍承光呵道:“坏人不能有文化?” 大哥,我拼命为你说好话,你干什么尽给自己抹黑?陆溢阳眼角瞟向玄关,说:“刚才进门你给我拿拖鞋,一开始你拿了双可能有人穿过的,很快又放回去,重新拆双新的给我。” 对上霍承光眼睛,陆溢阳对结论很自信的样子:“坏人没必要这样做。” 第一次伸手是习惯,第二次更换是教养,细节见人品,单凭这点,他相信未来室友坏不到哪里去。况且他又不是不会看人,有的人说话做事、行为风度,层次摆在那里,不是第一眼就知道的吗? 霍承光失笑:“小朋友观察挺仔细。” 不懂察言观色,他能在何家活到现在?为着一句“小朋友”脸颊升温,陆溢阳神情却黯了一瞬。 反正要住进来,霍承光就当关心室友:“要不要去洗个澡?” 傍晚淋得一身湿,便利店空调吹干后t恤都包浆了,乌黑的刘海并成几缕塌在额前,再不洗就要馊掉。可陆溢阳回头看眼浴室,犹豫道:“我什么衣服都没带。” 两手空空坐飞机呢?霍承光捏捏额角:“你不会惹了什么麻烦吧?坦白从宽,我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陆溢阳直白道:“我跟家里人打了一架,离家出走而已。” 青春期还没过?这么中二吗?可他家人还愿意帮他付房租,应该不至于彻底断绝关系。霍承光这么想着,去主卧拿衣服给他:“不介意的话。” 陆溢阳接过白t和沙滩裤,入手一摸质地非凡,绝非地摊五块钱那种:“谢谢,先借一下,洗好还你。” 霍承光心道不用,还他他也不会再穿。 两人面对面顿了几秒,陆溢阳心里还有点膈应。这时间点,他和霍光的关系就比陌生人好一丢丢,这就穿上对方衣服,洗得再干净,他也不自在。 但这当口,他一激灵,有件更重要的事浮上心头。 这男人长相极品,态度友善,租他房子解他燃眉,不会是…… 早一天,他根本不可能朝这个方向想,但是命运教做人,他今天不就掉坑里? 陆溢阳脑子一转,说:“有个事…得先跟你说一下。我跟家里闹翻,是因为我爸搜出我书包里的情书。” “不至于吧。”霍承光笑起来,意思挺明确,这算什么大不了的事? “是…男生写的。”陆溢阳带着破釜沉舟的气势说下去:“你介意的话,我还是……” 霍承光初听微愣,很快意识到听到什么,没有夸张表情,既不嫌恶也不吃惊,淡淡说:“你的私事,不用说出来给我知道。” 陆溢阳暗地里大大松了口气。 万一霍光听了他的话,来上一句“我也是”,他肯定闪人都来不及。 把书包放到客卧,小陆同学揣着衣服进浴室时还在想,看来大帅哥收留他真地只是出于善心…哦…只是为了找人分摊房租。 这样才好。 这样最好! 花洒给力,洗完踩着浴巾在镜子前检查一遍身体,陆溢阳暗骂何小东恶犬咬人,打架没风度!哪像他,只动手不动嘴,拳拳到肉。 想要擦干,在毛巾架前踌躇半分钟,他拉开一条门缝,伸出个湿漉漉的脑袋问外面:“能借下毛巾吗?” 坐在客厅沙发上的霍承光正在写东西,头都没回:“里面挂了条新的,黄色的。” 陆溢阳看向毛巾架,挂着的四条都是黄色的……黄的程度不同而已。 “哪条?” 霍承光终于抬头想了想:“上面左手边第二条吧。” 陆溢阳道谢关门。擦干穿衣服时发现t恤太大,像套了件巫师袍,还好沙滩裤是有裤带的那种,能扎紧。 第一天入住,不想给人留下不好印象,他从台面上的面抽盒里抽出两张纸巾,把浴室和台面快速擦拭一遍。 走出去时,霍承光给他指了指沙发上的白色药箱:“自己处理一下?” 作为一个认识不超半天的陌生人,陆溢阳都被他的贴心感动。 道了谢取过药箱,重回浴室对镜上药,陆溢阳决定忽略自己饿得咕咕叫的肚子。 给他住处,借他衣服,让他洗澡,还备药箱,该知足了。再问人要吃的,有得寸进尺之嫌,他宁愿挨饿也要留点分寸。 出来就见霍承光拍拍旁边沙发,让他过来坐。 陆溢阳走过去,占据沙发另头坐下,往后耙拉半干的刘海,掩饰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小拘谨。 霍承光套上笔帽,越过一整张沙发,把纸递来:“一个月不长,但是同住嘛,就要你舒服我也舒服,我们事先约法三章,做不到的话就算了。” 这句“算了”,应该是“给我滚蛋”的友好性说法,陆溢阳心领神会接过纸扫一眼。 先注意的是字迹。 大帅哥把中文当英文写吗?一个个方块字,活像老外写英文字母似得横扁。虽然排列整齐,看起来就是不太符合他精英范儿的人设,蠢萌蠢萌的。 陆溢阳收起要笑不笑的表情,从头开始看。 1.每日08:00前,23:00后,室内尽量轻声。 2.居住期间,未和对方打招呼,不建议带人上门。 3.未经对方允许,避免擅自进入对方卧室。 霍承光语气好商量,和他文字一样,有坚定的主张,又会照顾到你的感受:“我工作忙,睡得晚会有起床气,委屈你尽量小点声。为了我们住所安全着想,能不带人回来就不要带。钟点工一周上门打扫两次,平时各自管好卫生,公共区域少摊私人物品,你觉得怎么样?” 到人家地盘就要遵守人家规矩,陆溢阳从小知道这个道理,嗯一声:“可以的,没问题。” “好,想到什么以后再加。”霍承光明显愉悦,再次伸手:“欢迎入住。” 陆溢阳友好地拍他手掌,哥们那样,起身说:“能给我把钥匙吗?我出去一趟,怕回来晚,吵着你睡觉。” 霍承光取来,又从沙发上拿过手机:“加个微信,有事联系。”忽然想起,促狭地问:“是不是得等你买好手机再说。” 陆溢阳报了手机号,话接得顺畅:“你加我,我明天买新的,到时候转钱给你可以吗?” 说完才发现,霍光怎么知道他没从水里捞起手机? 抬头看霍光一眼,发现新室友根本没察觉这段对话的异样,正一面打开微信添加好友,一面开玩笑说:“你不会住一晚就走人吧?住酒店还得付一晚房费呢。” 陆溢阳抿起唇角,有点受伤的样子:“待会儿给你我的身份证复印件。” 他声音变得严肃,霍承光输号码的指尖一顿,没抬头,心想自己随口一句,小朋友还挺敏感。 陆溢阳把钥匙揣兜里:“你手机号多少?” “能记住?”霍承光看了看搜出来的微信名,又看看面前缺乏表情的少年,尾音带着笑意,很有些忍俊不禁,报了个十一位数。 这都记不住还搞什么算法?陆溢阳拉门前,回头问一句:“有门禁吗?” “我又不是你爸。”霍承光笑着说:“不回来打个招呼,其他随意。” 陆溢阳点头,走人前轻轻关上大门。【你现在阅读的是 】 9、第 9 章 天色已晚,叫出租直奔何家,让司机在门外等,陆溢阳做贼一样闪进花园后门,踩着水管爬上二楼阳台回到自己房间,整个过程一气呵成。 也不开灯,熟门熟路取出抽屉里的身份证、银行卡和一百多块零钱,拿了套换洗衣服,找个袋子装了,又悄无声息出来。 出租最终送他回h大附近,陆溢阳付了车钱直奔网吧,开台机子,登录github给人留言:菊花清瘟你还要吗?要的话呼我,在线等。 看一眼时间,九点半了,估计对方不会那么快上线,他起身去前台复印身份证,买了盒泡面。回来一边吸溜面条,一边点开慕课网,继续看他的耶鲁算法公开课。 时不时回github瞅一眼,幸运的是一个小时后回复就来了:大神你出什么事了?终于肯卖女儿了? 陆溢阳噼里啪啦打字:别废话,要还是不要? 对方明显在线,秒回:要,必须得要! 陆溢阳:20万,不还价。 一分钟后,回来消息:给大神拜年,188888行吗? 九月份给他拜年?陆溢阳:我也给你拜个年,值不值11112? 对方回了个哭笑不得的表情。 陆溢阳继续打字:也不是不能谈,有个条件。 “大神请说。” “明早9点,h大旁边的咸鱼网吧见,我在27号座位等你,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大神,你说哪个h大?” 陆溢阳:和你一个城市。 对面:“!!!” 不等陆溢阳回话,那边又立马来了一条:你居然和我一个城市? 废话!我怎么可能把心肝宝贝嫁去异地,当然查过你ip,否则那么多实力买家里为啥选你。 陆溢阳回复:有缘千里来相会,明天面基别迟到。 “山无棱天地合,我都不可能会迟到,居然要见传说中的陆神了~~疯狂跳舞表情包!” 陆溢阳扯了下嘴角,哪来的活宝?看这人年纪不大,把宝贝交出去,他能不能照顾好? 交易顺利,陆溢阳不想浪费时间,说声明天见就想下线,对方立刻回了一句:给个手机号啊大神,万一找不到你。 陆溢阳打了一串号码过去,又说:现在别打,我手机掉了,等你雪中送炭,我好买个新的。 对方:难怪您老卖儿鬻女,我这炭送的,您都可以在沈海付首付了。 陆溢阳头上冒出两条黑线,百度一下才知道这个字读yu。这老兄成语倒是用得贴切,他不就是被生活所迫卖儿卖女嘛。 一个“88”甩过去,切回慕课网,继续以2倍速看他的思维课,打开云笔记记录几个启发和要点,十一点准时退租,步行十几分钟回到金源名府。 进门一看,客厅没人,就留着盏昏黄的射灯。 这时间点了,他那好室友应该睡了。陆溢阳把身份证复印件放在餐桌上,关了灯,轻手轻脚回客卧,发现床上已经铺好水蓝色的冰丝凉席,配着两个枕头。 往床上一倒,摸了摸,床垫还是乳胶的。 陆溢阳在床上盘腿坐起,双手合十,朝主卧方向拜了拜。 在他最落魄的一天多个天使室友,老天爷待他不薄。 入住得匆忙,除了写下来的三条,也不知道诸如吃饭之类的怎么安排。生物钟让陆溢阳第二天六点半准时醒来,听了听外面,没有动静,就蹑手蹑脚起床去卫生间洗漱。 洗手台上多了盒一次性洗面巾,一个放着牙刷的纸杯,杯身上贴了张黄色便签纸,上书:新人专用。 新人…… 指我吗? 陆溢阳笑起来,揭下便签,保持完整形态塞进裤袋,慎重地像一场开张剪彩仪式。 霍光是个很贴心的人呢,就老外常说的那个什么,sweetheart? 陆溢阳刷着牙,眼睛转到一旁的毛巾架上。 只剩三条毛巾了,怎么少了一条? 他没当回事,洗漱完去厨房想弄点早餐,结果大概那个灶头太高级,怎么都打不起火。 太早了,霍光还没起床,陆溢阳不敢弄出声音,只好算了。看了一遍厨房,发现垃圾桶半满,他背上书包,提上垃圾袋下楼去。 昨天下去的时候瞄过一眼,几栋楼并用一个垃圾箱,15号楼下面就有一个。 顺手扔个垃圾什么的陆溢阳觉得都是分内事,做人嘛,眼里有活才受人欢迎。 脚踩踏板,垃圾箱的盖子嘭地打开,他正要把垃圾袋扔进去…… 垃圾箱最上面躺着的东西映入眼帘。 陆溢阳愣在那里。 ———赫然是他昨天洗完澡用来擦身体的那条毛巾。 别问他为什么那么确定。 嫩黄色,带竹纹,品相高端,怎么可能认错? 如今这条高品质的毛巾就躺在臭气熏天的绿色垃圾箱内,和泡沫塑料、塑料袋、外卖盒混在一起。 可它表面看起来还是那么新,那么干净。 什么贴心,什么sweetheart,统统从脑袋里飞走。陆溢阳面无表情地把垃圾袋扔进去,盖住那块毛巾,让自我感觉良好、背地里遭人嫌弃的证据再也不要暴露出来。 理解,他理解,他非常理解…… 允许他穿霍光衣服隔应,就不许霍光扔他擦过的毛巾? 一路走去网吧,在昨天的机子前坐下,陆溢阳再三告诫自己,不要得意忘形,并不是每个随和的人都表里如一。 想好好过完这个月,还是要懂分寸。 之后的网课陆溢阳看得心不在焉,没记几个要点,九点不到,就听有人在身后问:“是…陆神吗?” 陆溢阳回头,椅子后站着个身穿黑色潮流背心,套了条齐膝破洞牛仔裤的男人。胸肌发达地快要撑破布料,大寸头,面容酷,左耳垂带着个银色的十字耳钉。 陆溢阳起身,和像玩摇滚的哥们打招呼:“你好。” 对方打量他,脸上期待的表情被吃惊取代:“我以为……没想到……” 奔现经常离谱,陆溢阳在心里吐槽,面上淡淡道:“你在网上说话,可比线下溜多了。” 胸肌型男在旁边皮椅上坐下,眉眼间有股桀骜:“你真的是陆神?菊花清瘟是你开发的?独立开发的?” 陆溢阳倨傲地抬了抬下巴:“你做不到的事,不代表别人也做不到。” 男人爽朗地笑出声,和他握手:“我叫汤逢山,就这毒舌的风格,行,你是陆神。” 出于礼貌,陆溢阳也自报家门,然后在电脑上登录网盘,下载源代码,打开让汤逢山过目。 汤逢山倒不急着看,先关心陆溢阳明显有状况的脸:“这,什么情况?” 陆溢阳给了他一个“不该问的别多问”的冰冷眼神。 汤逢山也不以为杵,笑了一声才看向屏幕。 这男人敛目看代码的时候很认真,终于有点it人的样子,时不时就里面一些细节提问。 陆溢阳不仅对答如流,还举一反三,跟他说了自己为什么这样编写,以及运用这个算法做出的其他两个模型。 汤逢山越听表情越走向离奇,终于忍不住问:“做这套代码,花了你多长时间?” “七天。” 汤逢山不敢置信:“开玩笑?” 陆溢阳耸了耸肩:“有必要?” 汤逢山一口气差点上不来:“我团队里三个it,花了三个月时间,做出来的还只是个半吊子,二级测试都通不过,你只用了7天?” 陆溢阳点头:“确实。” 确实,人各有别。 “你可真会起名字,把一款病毒检测软件叫菊花清瘟。”汤逢山目光再次转回代码,看珍宝似的,舍不得从屏幕上移开:“我们公司在做一款网络防火墙,正好缺这个核心插件。我可以买下这套源代码,但是你得保证干净,不涉及盗用或者任何商业纠纷。” 陆溢阳当胸抱臂:“干净得不能再干净,每个字母都是我敲的。如果不是急着用钱,我还想一直迭代下去,怎么可能贱卖。” 顿了下又说:“以后我可以帮忙升级,免费。” 汤逢山沉吟一下,让陆溢阳把网盘下载链接发来,同时要来陆溢阳的银行卡号,手机支付后,给他看了付款凭证。 陆溢阳看手机屏幕,哭笑不得:“你真是良心买家,公司买单,你都不给公司省点钱?” 汤逢山把199999的凭证截图:“我是老板我说了算。你说得没错,这价格是贱卖。三个it三个月时间,工资都不止这点。” 又不可思议地摇头:“你居然只用了七天!对了,能问问你现在哪里高就吗,要不要考虑来我这儿?” 陆溢阳拇指一翘,往后一指,h大的方向:“隔壁,计算机系大二。” 汤逢山眼珠子快掉下来:“我看你像个学生,可我觉得在网上成名已久的陆神怎么可能是学生,刚才还想问你来着,没想到真是!而且……” 说到这里,他突兀地停下来。 陆溢阳挑眉:“有话直说。” “像你这样的大神,怎么会读h大这种学校呢?”汤逢山缓和下语气:“不搭呀。” 沈海人都知道h大是二本都没考上的学渣聚集地,纯属混文凭的烂大专,文凭到手也没什么市场竞争力。 陆溢阳垂眸:“人各有志。” “前途无量。”汤逢山翘起大拇指,也不知是玩笑还是嘲笑,面上倒是完全不吝自己的赞赏:“那你时间应该挺多的,来哥公司实习。” 这就哥上了。 刚才还想挖他,一知道是学生,“挖角”变“实习”。 陆溢阳关机起身,背上书包去前台,扔下一句:“实习免谈,兼职我考虑考虑。” 汤逢山跟着他:“你早上有课?” “没课,怎么了?” “咱们多聊会儿?” “我要去买手机,还要给室友转房租呢。” “我跟你一起去,你再跟我说说另外两个模型。” 就这样,陆溢阳去商场买手机,去移动厅办卡,汤逢山就一路跟着,聊技术聊得停不下来。 最后回到h大门口快中午十一点了,加了微信好友,汤逢山指着远处一栋高高的大楼说:“我公司在那里,15楼,有空来坐坐。” 陆溢阳抬头一看,好嘛,这里的人工作都在一个地儿? 又是凯德! 于是多问一句:“你们楼里是不是有家风投公司?” 汤逢山很熟悉的样子:“你说37楼的商新?那可是大公司!你有认识的人啊?” “我室友在那里工作。” “那公司可难进了,能进去的都是人精。” 这姓汤的嘴巴没遮拦,和霍光截然不同,陆溢阳却觉得好,和他说话不费什么心力。 汤逢山像是聊尽兴了,最后抬手晃晃手机,意思网上联系,终于走了。 陆溢阳去学校食堂,端着餐盘坐下后打开微信,先通过了好友申请,对着那个叫“阿光”的空白头像看了几秒,点开朋友圈。 呵,也是一片空白。 不知是把他屏蔽了,还是霍光根本没有发朋友圈的习惯。 陆溢阳撇撇嘴,打字:hi,给一下你的银行卡号。 就这么一句,直到他下午上完一堂课才收到回复。转完六万,给霍光发了个付款截图,陆溢阳想了想,又加一句:晚上回来吃饭吗? 结果等到晚上八点,把搬回来的行李放回客卧才听到微信提示音。 阿光:不吃。 陆溢阳收起手机,心想以后没事还是不要给大忙人发消息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10、第 10 章 有的公司加班加点是因为业务繁忙,在商新干得没日没夜却是人祸,大公司的皮都掩盖不了商新内部管理上的混乱。 霍承光开例会时听汇报,记下部门总监手里所有case,排演一下就发现但凡提高点工作效率,合理安排下时间,他顶头上司都不至于让团队承受那么多突击加班和完全不合理的工作时长。 那日如果不是上司出差,他不会忙里偷闲逛去中央绿地,就不会顺手捡个小可怜回来。 陆溢阳走后,趁着叫来的钟点工帮人铺床,他一个电话打给廖叔。 虽然间隔年内不可动用霍家势力,安全期间,每晚还得给廖叔报个平安。 廖叔在电话里问:“少爷怎么想起和人一起住?得做个背调吧?” “读书的时候都一个人住宿舍,我想体验下合租的感觉。”霍承光说:“就是个大学生,挺乖的,不用查了。” 一边讲电话,一边晃进洗手间,抬眼就见自己浴巾被人用过的样子,霍承光顿住。 是他刚才说错? 还是陆溢阳拿错? 脑海里闪过小男生用这条毛巾擦身体的样子,霍承光喉结咽动,就听电话里廖叔还在劝:“二少爷这样不行呢,你一个人在沈海,安保措施都没有,和人同居万一出事,我不好向霍总交代的。” “不是同居,是同住。”霍承光纠正他:“行吧,我明天把他信息发你。就住一个月,我怕后面出差多,找人当下饲养员。” 这时另有电话进来,霍承光接起,是部门助理召集团队紧急开会的夺命call。 霍承光微微叹气,看来说一出是一出的上司带着新项目回来,今晚注定又是个不眠夜。 重新系上领带,吩咐钟点工在浴室准备洁具,写个字条,顺手帮他把那条浴巾扔了。 都出门了又回头,叮嘱一句:“扔去底楼垃圾箱。” 他不想再用这条浴巾是他自己的事,让新室友看到它明晃晃躺在厨房垃圾袋里,那就太失礼了。 这一年的霍承光二十六岁,从哥大毕业回国也才两年,自己的事业刚刚起步,就被爷爷赶去gapyear。他不情不愿,一面悄悄拓展未来宏图,一面隐姓埋名,当完成任务似的完成这项霍家传统。 进商新两周,霍承光已洞悉这家大公司外强中干的方方面面。 他真心觉得长期让员工违背生活作息去加班,是领导无能的一种表现。可显然并不是所有的管理者都这么认为。那晚忙到凌晨两点才驱车回去金源名府,进厨房倒水时,就见餐桌上放着一张身份证复印件。 拿起一看,头像比现在青涩许多,估计拍的时候高中都没毕业,眉清目秀的男孩模样,他忍不住多看两眼。 是个酷酷的小天蝎呢。 霍承光拍了个照发给廖叔,顺手把纸放进书桌抽屉,洗了澡倒头就睡。 花了三天时间,做出厚达87页的背景调查。当总监拿着这份文件飞京城谈判时,调研团队终于可以喘一口气。 霍承光踩着下班时间准点回家,转个弯就要开进金源名府,就见sweetsun咖啡馆旁边有个房产中介的店面。他把车停进小区地下停车库,又回出来,到中介门口看了看。 店里的工作人员出来热情问:“先生买房还是租房?这些都是最新的挂牌。” “这里金源名府160平的三室两厅,租金大概多少?” 小伙子很了解行情:“金源名府啊?我刚租掉一套。160平的话,月租一万一到一万二吧。楼层好的话,还能往上抬一抬。” 霍承光一下子笑出声,小伙子受宠若惊,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很想拿下这个客户,连声问他是不是要租房。 霍承光客气道谢,回到1101。 陆溢阳独居三日,寂寞到怀疑人生,听到开门声时,不小心把碗里汤匙翻地上,还有泼出来的汤,一半洒到了大腿上。 霍承光换鞋走进饭厅,打招呼:“呦,吃饭那?” “啊……嗯……”陆溢阳抽了桌上的纸巾,蹲下擦地板上的汤,试图毁尸灭迹。 霍承光从他埋头都遮不住的血红耳朵,到因为蹲下显得线条明显的利落腰背,一路看到他大腿上的红。 “别弄了,去冲一冲。” 陆溢阳被拉起来的时候,才觉得大腿外侧火辣辣,可他脑子没转过来,傻缺地问了一句:“大腿怎么冲?” 霍承光直接把人推进浴室:“脱裤子冲。” 如果不是霍承光及时帮他关上洗手间的门,就会看到陆溢阳血色直冲脑门,整张脸红透的样子。 陆溢阳惨不忍睹地捂头,他在慌什么?负分!这表现也太不man,太不cool了! 进淋浴间用冷水冲了几分钟,出去的时候就见霍承光已经把地上收拾好,在厨房水槽边洗手。 陆溢阳装没事人样,问他:“今天回来得挺早,吃了吗?” “没呢。”霍承光回头从陆溢阳收口的脸上伤痕,一路看到他大腿,薄薄的直筒短裤下两条腿又白又直。 还好,烫得不是很严重。 “我烧了面条,吃吗?”陆溢阳也低头看了眼,恨自己没穿长裤。 “行。” 霍承光擦干手,拉开冰箱拿矿泉水,见冰箱还是像平时一样空荡荡,只有一个格子里摆了几样他绝对不会买的食材,放得整整齐齐。 陆溢阳重新把水烧上,等霍承光让位,才去冰箱里扒拉出几样,快速洗净切好,和面条一起扔锅里。 “没想到你会做饭。”霍承光就靠在水槽边看他弄。 陆溢阳盯着锅里沸腾的水:“我看冰箱空着,就买了点东西,你不介意吧。” “介意什么,随便用。”霍承光也看着沸腾的水,补充一句:“都住下了,怎么方便怎么来。” 陆溢阳没吭声,过会儿说:“还要一会儿,你出去坐,我好了端过来。” 霍承光出去了,陆溢阳松了口气,动作麻利起来,很快整出一大碗热腾腾的什锦面。 端出去的时候,霍承光坐在餐桌边对他笑:“你自己吃那么点,给我来一大碗?” 陆溢阳坐回去,埋头继续吃面:“你工作辛苦。” 霍承光执筷的手一顿,看了他一眼。 陆溢阳面也不吸溜了,汤也不呼噜了,就慢慢吃。 很快发现,他吃得安静,对面居然比他还要悄无声息,就偷偷瞥去一眼。 这是陆溢阳第一次看到那么文雅的吃法。 霍承光姿态放松,垂眸吃面,居然没发出一点咀嚼声。嘴巴里没吃完一口,他不会抬手撩下一口,这就让他进食的速度看起来很舒缓,即便是面条这种可以被适当降低餐桌礼仪标准的菜品,在他这里都像提升一个档次。 陆溢阳这辈子这么直观感受到“教养”这件事,就在这一刻。他收回视线,如履薄冰,感觉怎么动嘴都不对,好像整张桌上就他吃东西最响。 直到霍承光把整碗面吃完,抽纸巾擦了擦嘴,陆溢阳才松懈下来。 临时整出来的一碗面,看来还算受欢迎。 justsoso(也就这样),霍承光在心中评价,面上再次表示感谢。 一碗面给了启发,趁陆溢阳把碗端去厨房,霍承光就靠在料理台边和他闲聊。 “这三天特别忙,其实不止这三天,老板没人性,加班加点都是常态,别说我不会烧饭,会我也没时间弄。” “哦。”陆溢阳专心洗碗,有一搭没一搭地接话:“平时都在外面吃?” “外面吃,或者在家叫外卖。”霍承光实话实说,烧饭这事确实离他很远:“你烧的东西很好吃,我想有没有可能你住这儿的时候,把烧饭这事给包了,就当帮我大忙。房租就免了,你看怎么样?” 陆溢阳洗碗的身形一顿,有些吃惊地回头:“3万?全免?” 霍承光刮下鼻梁:“对啊。” 陆溢阳停手,在旁边毛巾上擦干,转身面对他:“烧饭没问题,可账这么算你不亏吗?三万一个月,够你天天叫米其林外卖了。” 三万不够,六万左右。霍承光却说:“不是钱的事,就图个方便,早上起床能喝碗热粥,累死累活回来能吃上热饭。” 说得真的似的,好像陆溢阳没来之前,每天候着点送到门口的私房菜根本不存在。 为了弥补随口一句房租三万的错误,他也算煞费苦心。 虽说这事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但既然知道了金源名府的市场租赁价,哪能真占小朋友便宜。 要免,索性全免了。 这点钱对他来说无关痛痒,对陆溢阳来说也许是一笔巨款,和家里吵着架呢,让人硬着头皮回去要,何必这样为难他。 陆溢阳心想你不早说,早知道不用三万,我还卖什么菊花清瘟! 可他到底是开心的,忽然轻松很多,开玩笑说:“你不怕免了房租,我占你便宜,一个月后赖着不走了?” “你要愿意住你住。”霍承光说:“我就当多个免费保姆。” 怕小朋友有压力,花时间烧饭耽误学习,他又加了一句:“我在家最多吃个早饭,晚饭都不一定回来吃,你随便弄,我很好养活的。” 陆溢阳倒是信了,面上还要装一装:“总觉得这买卖你亏。” 霍承光就等他这句话呢:“那你多帮我照顾个朋友。” 见陆溢阳不解,霍承光说了句跟我来,径直带人去主卧。 陆溢阳遵守同住守则,三天没踏足过主卧一步,现在见霍光主动带自己进去,自然好奇室友卧室什么样。 客厅空荡荡,厨房冷清清,相比之下,这间主卧倒是最“正常”的。 一张kingsize的欧式大床,一整排落地衣柜,一张很大的书桌上堆着排放整齐的书和文件夹,并排放着台式机和笔记本电脑。 陆溢阳算看出来了,霍光这人大概是“东西贵精不贵多”的信奉者,整间屋子家具很少,但每一样看起来都很高档。 不过这会儿,他的注意力更多被窗台上一个半米长的玻璃缸吸引住。 霍承光在玻璃缸前弯腰,食指逗弄玻璃一角:“来,介绍一下,我的宠物。” 陆溢阳在窗台前蹲下,视线和两只因为受打扰而睁开的乌黑小眼睛对上了。 “你养乌龟啊?”陆溢阳憋着笑,转头看身边,没想到霍光这样的精英白领居然养乌龟。 他也伸手在玻璃上逗弄,就见巴掌大的乌龟慢慢从水草下探出身体,爬上斜坡,最后停在高出水面的平台上,翘起鲜黄色的头颅,扒拉起玻璃来。 “它在和我打招呼?”龟壳上花纹特别好看,黄色的对称图案,两只小眼睛又贼通灵性,嘴一咧就是在笑的样子,陆溢阳问:“什么品种?” “金钱龟。”霍承光说:“没养多久,有人非要我养。” 品了品这话,陆溢阳只是问:“好养吗?” “不娇气的。这是龟粮,两天喂一次,想起来的话可以再喂点肉丝和绿叶菜。” 戳一下玻璃,小东西就避开头又转回来,连着戳,乌龟的头就来来回回地转。陆溢阳笑:“还知道和我互动。” 看着他的笑颜,霍承光也笑起来:“是啊,它跟你投缘。我怕回家忘了喂才放卧室,搬出去吧,以后有空也帮我喂喂。” “没问题!”陆溢阳一副包在我身上的样子。 霍承光抱起玻璃缸,出去放在餐桌上:“这房子是得添点家具,尤其你房间。就一张床,不像话。” 陆溢阳想说不用,我就住一个月,申请到宿舍就搬走。可是看到室友把玻璃缸安置在餐桌上回头看来的样子,这话他又吞了回去,说:“我房间倒不急,回家就睡个觉,别破费了。” 都免房租了,他还不帮人省着点? 霍承光也不和他辩,教陆溢阳怎么给玻璃缸换水,心里松口气。 乌龟得人照顾,他终于可以当个甩手掌柜。【你现在阅读的是 】 11、第 11 章 亲爹在时,一日三餐他妈照顾;住进何家后,有两个保姆伺候,真要说,陆溢阳根本不会烧饭。 简单下个面没问题,一板一眼下厨,他连锅铲都没碰过。 如今当了别人保姆就得尽责,要对得起三万“工资”,所以在霍承光面前应承下来时,陆溢阳有了思路。 首先,世上有种东西叫菜谱。 菜谱的本质就是解决问题的指令和步骤,输入项和输出项都很明确,这不就是算法吗?这能难得倒他? 其次,做表格! 记录目标用户的饮食习惯、口味偏好、菜品反馈,这不就是模型训练的第一步——数据搜集吗?这能难得倒他? 不能啊! 烧饭这事陆溢阳上了心,当晚窝在床上画表格。 连着两下提示音进来,他刚写完一周菜谱,看一眼手机,室友发来的。 阿光:请查收。 另一条短信,银行卡入账九万。 陆溢阳切到微信,回个问号过去。 阿光:六万还你,外加一个月三万伙食费够吗?不够跟我说。 陆溢阳不可思议,看向主卧方向,哪来的千金大少爷啊? 都免房租了,伙食费该他出,还给他三万做什么?况且天天鲍参鱼肚,一个月都吃不掉三万。 套上拖鞋想出去,握住门把又顿住,陆溢阳回床上,手机敲:不用,免房租了,伙食费我出。 阿光:我出,否则不变成你养我? 陆溢阳:“……” 没绷住,闷笑,再看一遍让他自尊心极大膨胀的那句话,陆溢阳回:不…行吗? 省略号用的很是地方。 阿光:怕你养不起。 没配表情包,猜不透霍光认真的还是揶揄。 陆溢阳:养不起再说。” 一年二十万,还怕养不起?他把三万转了回去。 霍承光没回房,坐在客厅沙发上,玩味地看眼走道,客卧门就在那里。 他是不是明天起要吃糠咽菜了? 小太阳年纪小,自尊心强,霍承光看出来了。讨论来讨论去不过一点小钱的事,随他吧。霍承光收起手机,去浴室洗澡。 隔日主厨新上岗,烘吐司,配上荷包蛋、生菜、芝士,简单弄两份三明治。霍承光八点出房门,吃完走人,晚上回来一进厨房笑出声。 崭新的电饭煲、蒸锅、高压锅、空气炸锅在新添的架子上排成一排;锃光瓦亮的大中小炒菜锅墙壁上挂得整整齐齐;橱柜转台里,油盐酱醋齐活了;角落还配个三层小推车,堆满饮料、水果和零食。 昨晚随口开的玩笑成了真。 “我真觉得我在被人养。”霍承光对陆溢阳摇头笑。 “吃饭吗?”陆溢阳酷酷一咧嘴,烧好的四菜一汤端上桌。 “你是童话里的巫师吗?魔法棒一点,老母鸡变鸭。”霍承光看眼菜色,不吝赞赏。 “什么比喻,还押韵。”陆溢阳觉得霍光这样的人,能说出“老母鸡变鸭”这么接地气的话好违和。 霍承光也觉得好笑,这就让一道有些咸、一道有些淡、一道微微焦的菜色,吃起来也没那么难以下咽,吃完还不忘夸奖。 “可以更好!”陆溢阳像考出好成绩的学霸,谦虚一句,不枉费他今天学校都没去,光顾着收快递和擦洗了。 这晚陆溢阳忙着更新数据表,调整咸淡参数,在心里做总结。 看来严格按照菜谱,不能满足目标用户的实际需求。虽然霍光的捧场给他的观察增加难度,但从对方微表情去推导真相,反而成了一种更为有趣的游戏。 何况他室友那么忙,一周最多回来吃两三次饭。有时陆溢阳脑里算法打架,失眠起夜,能见主卧门缝透出光,还有键盘敲击声。他心里嘀咕,别看霍光西装革履进进出出,赚的都辛苦钱,花钱还大手大脚,能帮室友省点就省点呗。 另一头霍承光也松口气,以牺牲几顿饭为代价,但终于矫正自己信口开河的错误。况且麻烦别人,不愧是拉近距离的小妙招,小太阳在他面前终于放松下来。 用法语打下一句“期待巴黎见”,霍承光捏捏酸涩的山根,关电脑。 梦二已经正式立项,光从海外挖人不是长久之计,人才还得国内找。 时钟显示两点,窗外是静谧的黑。霍承光取过手机翻了翻,发现今晚忘给廖叔报备,晚上有两个未接来电,开静音错过了。 回到微信,见廖叔发来一份文件:您同住人的资料,请过目。 门外有轻微脚步声,从洗手间回隔壁,路过门口时停一下。 霍承光手指在点开与不点之间犹豫一秒,回复:谢谢廖叔,今晚海外会,忘报备,不好意思。 手机一锁,床上躺倒。 彻达是个越滚越大的雪球,急需的人才和资源越来越多,他得尽快从商新离职。在商新待了一个月,数据库里那点投资案例,他研究得差不多了。 这当中诸多弯弯绕,陆溢阳根本不知道。他每天日常,就是做好每件事,烧饭洗衣,打扫卫生,还有养乌龟。 占了他不少时间,让兴趣爱好方面的用时大幅减少。那日早上和霍承光一起出门,等电梯一两分钟里,他还捧大开本狂写。 霍承光按电梯:“赶作业?” 作业能让他这么上心?陆溢阳头没抬,笔尖纸上唰唰:“忘做了。” 电梯下行,霍承光见笔记本上全是英文:“你们南大计算机系,英文抓挺紧啊。” 陆溢阳心里转完一个算法,发现电梯已达b1:“哎哎,我上面。” 两人都没长脑子,霍承光出电梯前按一楼:“我晚上加班。” “知道了,您慢走!”心思不属的随口应承从关上的电梯门飘出。 霍承光笑笑,行,小朋友都知道和他贫了。 陆溢阳刚出小区,接到汤逢山电话:“清瘟里有段代码,和现有程序不太好对接,要改的话逻辑得大改,有空来公司看一下吗?” 陆溢阳往公交车站赶:“急吗?今天忙。” 才早上八点半,创业狗都苦逼,汤逢山明显在办公室了,回头问同事,又凑近电话说:“今天晚点可以吗?今天负责对接的同事还在,明天他老婆预产期,得请假。” 公交车近了,陆溢阳一路狂奔:“我今天去南大交个作业……大概三点以后。” “你不h大的吗?去南大交什么作业?” 陆溢阳跨上车:“就,给那边计算机系老师帮点忙。” “陆神牛b,业务飞起,都能给人老师帮忙了!” “不跟你说了,出来给你回消息。” 陆溢阳走进南大光华楼,敲响吴教授办公室门,刚好擦着九点半。 没迟一秒。 吴教授从四个学生围住的空隙里抬头,有火气:“小陆来了!正好,看看这个。” 陆溢阳擦把汗,打了招呼,接过递来的四份作业稿,快速翻完,说:“挺好。” “怕得罪人?”吴教授冷脸:“说实话!交作业的又不在这里。” 陆溢阳点了点头,吐出两个字:“垃圾。” 四个人高马大的男生在旁边敢怒不敢言,表情精彩纷呈。 吴教授把作业扔回去:“拿走!这两个字说出来都丢我脸。” “吴老师再见”、“吴老师我们走了”……四人一人取一份,鱼贯而出。最后一个男生经过陆溢阳时,投来大大白眼。 办公室清净下来,陆溢阳接过吴教授递来的矿泉水,哐哐两口下肚,投诉说:“您又让我做嘴替。” “你一眼看出来好不好的东西,他们……”吴教授指门外,心血管即将爆裂的样子:“做一个月就给我看这个,课都白上了!” 五十开外业界盛名的大教授,关起门吐槽学生也是半点不留口德。 把班级骂过一遍,吴立翔注意力转到陆溢阳身上:“你说你,h大……” 恨铁不成钢:“你是我名正言顺的学生就好了,我保你进我的研究生。” 这话听教授说过多少回了,陆溢阳带着谦虚劲:“吴老师网上找到我,还让我做了一年编外助教,已经是我的幸运。研究生什么的,我都不敢想。” 吴教授眼一瞪:“你以为什么人我都收?南大这届,我没一个看得上眼。” 这话题往下走又要没完没了,陆溢阳从书包里取出早上在电梯里一通狂写的本子,进入正题:“上次设计的关门算法,我又有点新思路,用在安全防御方面说不定能破局,您看看。” 吴立翔当年在网上看到署名lusun的程序,留言夸了几句,一来二去,知道对方也在沈海,技术会友,自爆身份约出来见面。 没想到来的小伙子是个才进h大的学生,吴教授觉得明珠暗投又后生可畏,让陆溢阳跟在身边做个编外助教,偶尔帮忙批改批改作业。更多时候,则是把手里研究课题拿出来,试试陆溢阳能走多远。 一年里,这小伙子新奇的脑回路时常让他感到不可思议。 吴教授有课,留陆溢阳办公室里用电脑,把讨论一小时的思路做个框架出来,中午给他带饭,下午继续弄。 等陆溢阳终于从办公室脱身,书包里手机一直在震,以为又是汤逢山来催,掏出一看,嘿,他自己学校老师。 “陆溢阳,别以为你免考,数构课作业就可以不交!” 陆溢阳顿住脚:“对不起,我做完忘传了,晚上传行吗?” 对面明显不放过他:“五点前不传,这门课的学分别想要!” 这就是他老不在专业课上出现的后果,人家任课老师就靠一点作业刷存在感。 下午三点多了,作业本都没带在身上:“好,我五点前一定传。” 一路飞奔坐公交,到家四点一刻,还来得及。 一路上陆溢阳也在反省,自己这样真不好,怎能因为课简单就不上心?还指望学期结束拿奖学金,把任课老师得罪光,给他挂个科,到手的钱就飞了。 这才叫“老母鸡变鸭”! 深刻的自我反省在站到家门口那刻,达到巅峰。 我白痴吗…… 淘遍书包,陆溢阳在门前石化。 钥匙没带! 最近这日子过的……他撸把脸,想手机直接拨过去,结果还是先发微信:我忘带钥匙了,你大概什么时候回? 等两分钟,对面没回复,陆溢阳不投石问路了,想打给老师求个情,晚上再交行不行,结果霍承光微信就来了:今天会晚,直接来我这里拿? 发来一个定位。 这里离凯德不远,打车不超起步价。陆溢阳在出租车上盘算,没让车子停凯德,停在距离一个街区外的星巴克。 霍承光去大堂给陆溢阳送钥匙,被他两手满满的架势吓一跳。 “送外卖呢?” “给你添麻烦了,送点关怀。” “至于吗你?”霍承光看地上,哭笑不得:“这是送‘一点’关怀?你当领导下基层慰问群众?” 闲聊时听霍光提过部门多少人,陆溢阳不多不少,买了n+1杯,美式拿铁玛奇朵,各种口味都有。 两只手拎不下,刚才还是店里小哥帮忙拎过来的。 霍承光说:“一杯也就算了,这么多我怎么处理?” 陆溢阳也不反驳,就看着他笑。 霍承光被笑得没脾气,拎起地上两大纸袋:“谢谢小陆同学心意,麻烦你跟我一起送上去。” 陆溢阳歪头问:“我能上吗?” “行了啊你。”霍承光刷卡过闸机,带他进电梯。 陆溢阳随口问:“你们公司有前台吧?” 霍承光瞥他一眼,笑得那么乖巧,小狐狸似的,他还能说什么呢。 出电梯是商新的大型logo灯,霍承光带他往右边,自动门打开。 “下午茶。”路过前台,霍承光取出一杯递过去。 妆容精致的前台姑娘红唇一展:“dylan又请下午茶?都把我吃胖了。” 霍承光:“吃胖算我的。” 姑娘看他身后:“呦,现在外卖小哥这么帅的?” 霍承光:“我弟。” 陆溢阳跟去办公区,身后视线火辣很是莫名。霍承光带他去部门,陆溢阳眼一扫,就知道买的咖啡刚刚好。 霍承光没把纸袋放桌上让大家自取,拎着去每人座位旁,轻声问人要什么口味,给人放桌上。 办公室里气氛不算热络,但得了人亲自送的下午茶,对着新人自然就多几句谢谢和玩笑。 一个看起来像领导的中年女人拿一叠文件起身:“开会。” 霍承光过来对陆溢阳低声说:“等我一会儿,我们一起走?” 陆溢阳:“不是要开会?” 霍承光抬腕看表:“最多一小时,开完可以走。” 他带陆溢阳去空会议室,让他里面等一会儿,转身去隔壁。 两个会议室中间玻璃隔断,百叶窗拉了一半,能看见对面。霍承光一走,陆溢阳坐到对面看过来不容易注意到的角落里。【你现在阅读的是 】 12、第 12 章 女强人双手一叉开始发言,几分钟后投影亮起,霍承光站到屏幕前,开始给大家讲ppt。 ppt名字,陆溢阳快速瞟一眼,《京津翼潜力游戏公司背景调查》。 隔音做得好,听不见声音,但陆溢阳粗浅一扫,ppt内容详尽,排版高级,明显用心做的。 霍承光没乱七八糟辅佐的手势,最多按下翻页笔,几乎不看投影,始终面对下面从容输出。 陆溢阳看一会儿,不自在地撇过头,看桌面,看绿植,看天花板,很快又把视线投过去,落到高大的身影上。 直到霍承光演讲结束,重新落座,陆溢阳起身,出会议室时发条消息:我出去一下就回,等我。 路过前台,陆溢阳礼貌地跟红唇小姐姐微笑,对方也友善地回笑。 坐电梯回15楼,打个电话,汤逢山很快出来接他。 “到门口才跟我说,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 摇滚青年今天倒穿得正经,一副白领模样。就是委屈那件白衬衫,胸肌这么发达,怎么衬衫还没炸裂。 荷尔蒙没地方撒呀?同为男性的陆溢阳在心里腹诽。 “忙啊,分秒必争。”陆溢阳跟汤逢山走进公司。公司和公司之间不能比,商新整个楼面全打通,尽显大公司范儿。十五楼却是一个个独立小公司,走廊上灯都没几盏。 汤逢山的众石科技就七八十平,办公桌占三分之二,剩下空间用玻璃隔开,一个独立小间,像老板办公室。 “大马,菊花来了,一起看下代码。” 操!叫谁菊花? 汤逢山一声,办公室里八九个脑袋全转过来看陆溢阳,从办公位上起身的大马又矮又瘦,一点不大码,人倒是很客气:“呦,这就是菊花弟弟啊。” 陆溢阳冷着脸说声你好,跟去座位旁,大马给他拖把椅子来:“就等你呢,看看这个。” 打开清瘟源代码,给陆溢阳指几个地方:“这里简化一下,我们可以直接用。” 陆溢阳想了想:“别简化,有漏洞,容易卡顿游戏数据,我重新给你写一个。” “重新写啊?”大马瞟眼屏幕上的时间。 陆溢阳也瞥一眼,淡定说:“三十分钟。” 他换到主位,鼠标加键盘直接开干。 大马开始还坐旁边看,后来到汤逢山身旁艳羡地小声说:“老大,哪找来的大神?这操作也太溜了。” 老板间外搁着茶水吧,汤逢山靠着吧台,看陆溢阳看得满脸荡漾:“我网上撩了半年才面的基,lusun你知道吧?” 大马瞪眼:“github上全球作品收藏数排名前二十的lusun?l~u~s~u~n那个?” “对啊。” 大马一脸你开我玩笑吧你:“完了,我正宫位子不保!老大追到人,众石再无马氏立足之地。” 汤逢山甩开他搭肩的手:“人还一学生,你正宫位子还能坐一年。” 大马气笑:“先看看他三十分钟能鼓捣什么出来吧。” 汤逢山打开冰箱,拿瓶可乐,过去放陆溢阳面前。 陆溢阳眼睛没从屏幕移开,干巴巴说声谢谢。 还记着“菊花”的仇呢! 卡着点敲下最后一个字母,陆溢阳起身背书包,至始至终没碰那瓶冒着寒气的可乐:“我改成开放式接口了,剩下的你们自己弄。” 汤逢山不急着验收,跟他出公司:“麻烦你跑一趟,我送你。” 陆溢阳按向上的电梯键:“不用,我上去找室友。” 电梯到这层,陆溢阳走进去,汤逢山扒住门框:“不是还有两个模型吗?什么时候也演示一下?” 陆溢阳:“那不卖。” 汤逢山:“观摩一下都不行?” 陆溢阳:“黄花闺女,生人勿扰。” 汤逢山:“……” 陆溢阳回商新不进去了,坐大堂沙发等,前台时不时瞟来一眼,陆溢阳玩手机当没看到。 口红小姐姐把偷拍糊照发闺蜜群:快来看奶狗弟弟!啊呜一口血,老心萌动了我! 群内鱼塘炸响:“小奶狗唉!面无表情还奶呼呼的。” “你们公司是帅哥集中营吗?小奶狗是新人?” “人间贵公子带来的,你们不知道刚才小奶狗乖乖跟在贵公子屁股后面去办公室的样子,妈耶,嗑死我了!” “一对儿?” “贵公子说是他弟。” “年下?骨科?” 群里一片殴打表情包:“贵公子一手就把他办了好吗?这体型差,给我压!” 一群腐女口嗨直奔高速的当口,霍承光拎着公文包出来,对沙发上的陆溢阳抬抬下巴。 陆溢阳一整书包,起身跟他走了。 “我c我c我c,s一个眼神,小m就跟着走了,快给贵公子小皮鞭,我可以脑补一万字小作文!” 被脑补一万字小作文的两位当事人去车库拿车,霍承光上车问:“没烧吧?外面吃点?” 副驾的陆溢阳说:“不用,我很快的。” 手机连着震几下,是几条微信语音,陆溢阳点开来听。 “菊花弟弟……” 男人带笑的调侃不设防地在车里响起,陆溢阳猛地按掉。 妈的汤逢山,给爷死! 心怦怦跳,他偷瞄身边,开车的霍承光目视前方,眼睛都没眨一下,像根本没听到。 陆溢阳手指一点,语音转文字,看完打字过去:那两真不卖,我心头宝。 对面没回复了。 陆溢阳又发一条过去:还有,再叫我菊花弟弟就绝交。 外加三个愤恨的感叹号。 手机静音揣兜里,陆溢阳坐了会儿,觉得车里安静,静的他有点心慌。 没话找话:“你不是今晚加班吗?” 霍承光:“白天手顺,活都干完了。” “那挺好。” “难得。” 陆溢阳捏指根:“刚才你开会,我看了会儿,你做presentation的样子蛮帅的。” 霍承光唇角勾了勾:“帅不过你,emily看你看地眼睛都直了。” “emily?” “前台。” “哦。” 陆溢阳想降下车窗吹点风,这尬聊也太尬了。 凯德离金源名府真不远,两人停完车回1101,就见门口放着一袋米和一塑料袋菜。 “刚等你的时候网上下的单,送得挺快。” 陆溢阳换鞋先去看乌龟。霍承光把袋子和米提进厨房,觉得好笑:“人还饿肚子,倒先喂乌龟。” 陆溢阳放龟粮,角落里的乌龟爬过来,又和他玩戳一下摇一下头的游戏。 最近一人一龟培养起来的默契,陆溢阳乐此不彼。 “有什么我帮忙的?”霍承光厨房问。 临时买的预制菜,下锅一炒就好的那种。陆溢阳玩够去洗手,高声说:“把米倒一下。” “ok。”厨房里响起倒米声:“现在烧饭?” “得四十分钟,吃面吧。”陆溢阳进厨房,想着明天早上烧粥,先把米泡起来,结果翻开米缸盖子愣了一下。 “量杯呢?”看圈台面,没见原本放在米缸里的量杯。 霍承光在换衣服,领带松垮垮绕脖子上,进厨房一看米缸,和陆溢阳一对视。 都笑出声。 没见过眼里这么没活儿的人!陆溢阳笑不可遏,伸手进米缸,把埋在下面的量杯挖出来。 霍承光笑着低低靠一声,也像受不了自己,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倒米不拿量杯,直接给埋里面了。 多小一事啊,开了两人开关似的,到菜上桌还没笑完。 霍承光点点对面:“够了啊,差不多了!” 陆溢阳做个嘴巴拉上的动作,闷头开吃,耸动的肩膀看起来憋得辛苦,吃到一半忽然也来句靠:“我的作业……” 说好五点上传,这都几点了? 赶去商新是为了拿钥匙,拿钥匙是为了回家取作业上传,结果他心思转什么地方去,把事全扔脑后了。 看来这脑子比倒米不拿量杯的室友还不好使! 霍承光见他一惊一乍,问:“怎么了?” “说好五点前传学校平台,我忘了,我吃快点,待会去网吧。”陆溢阳开始扒面。 “干吗去网吧?用我电脑。” “可以吗?” 这种傻问题霍承光都不想回。 吃完饭去主卧,输密码开电脑,让陆溢阳随便用。 陆溢阳进入作业共享平台,把手机拍下的作业卷上传。 上传期间去github瞅一眼,给五湖四海的网友回留言。 就听厨房哐啷作响,陆溢阳跑去一看,就差捂脸:“哥,你还是别进厨房了。” 盘子碎了两只,霍承光戴着塑胶手套,一脸无辜站在碎片里。 扫地的事都没资格插手,罪魁祸首就被“请”出去。 霍承光也被今晚笨手笨脚的表现弄得哭笑不得,回房见陆溢阳页面都没关,扫了一眼。 名为lusun的id高挂网页上。 呵,网名起得挺对口。 大声问厨房:“电脑用完了吗?” 陆溢阳:“好了!” 霍承光把页面关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13、第 13 章 以为拒绝过汤逢山,他可以消停了,没想到这哥们隔日旧话重提。 吴老师那边做助教是没有工资的,最多逢年过节塞来一个红包,五百一千的事。现在独立出来,说不定什么时候要用钱,汤逢山成了他大金主,最快速度变现的渠道。所以陆溢阳未雨绸缪,觉得和人搞好关系还是很有必要。 汤逢山这人吧,说他烦是真烦,对目标执着得不得了,大概创业人都有这种死缠烂打的精神。可你说他讨人厌,又不至于,他说话又直又幽默,称兄道弟的,陆溢阳也觉得有趣。 “看大马两儿子,刚生的,热乎着呢。”汤逢山发来一张照片。 陆溢阳回复:恭喜!不过我和大马一面之缘,发我做啥? 汤逢山:他有儿子了,我没首席了,你来顶顶? 陆溢阳:没首席,不代表没员工,其他it呢? 汤逢山:没你好使。 陆溢阳:谢谢抬爱,没时间。 汤逢山:五千一个月,帮我顶个把月怎么样? 陆溢阳:我要读书。 汤逢山:你学制就三年,明年不得实习?我提前帮你把实习证明开好。 一顿饭,隔两秒来条消息,隔两秒来条消息,对面忙着回,饭都吃不利索。霍承光原本不想管,到底没忍住,搁筷子:“吃饭时能不能消停点?” 陆溢阳这才把手机静音塞裤兜,安安定定吃饭。 脑子还在想实习证明的事,如果汤逢山帮他开一年实习证明,足以应付学校,那他大三不就自由了? 有点吸引力。 霍承光见一盘清炒胡萝卜,陆溢阳夹一筷子又一筷子,脑子不知飞哪里去,嘴角还露着窃笑。 聊天聊到难分难舍——谈恋爱吗? ……是他那个送情书的同学? 霍承光淡定地喝完山药排骨汤:“你们学校抓得挺紧。” 陆溢阳没明白啥意思,扑棱着眼看他。 霍承光:“老师吃饭时都要盯学习。” 陆溢阳:“不是老师,一网友。” 霍承光又舀碗汤:“今天排骨炖得挺好,就是吃起来没啥味道。” “我尝过的,咸淡正好。”陆溢阳去厨房拿鲜酱油:“是你口味重吧,加点?” 霍承光再喝,咂摸一下,咸了。 陆溢阳收拾完厨房在客厅逗乌龟,手机又是隔三差五震,他索性把乌龟从缸里拿出,放阳台上,一边回一边蹲着溜乌龟。 霍承光速干t运动裤,跑步机上饭后散步,看会电视里的曼联,又往乌龟方向瞟。 小东西趁陆溢阳回消息间隙,往他蹲着的胯/下钻,每次都被饲主按住,放回前面。 十月上旬沈海已现秋意,陆溢阳穿着睡裤,因为蹲下,裤管拉起露出脚踝。少年人带着韧劲的肌腱很明显,再往上是一管葱白似的小腿。 乌龟往他脚趾上爬,陆溢阳翘大脚趾把它掀下去,一人一龟较起劲。 陆溢阳捧手机打字,懒懒散散的样子,时不时往下瞄一眼,直接加一根食指。小乌龟终于龟壳着地,四肢乱挠。 球赛解说员的讲解声中,阳台上轻笑传入霍承光耳朵。 陆溢阳玩够,把乌龟翻过来,改打字为语音:“行了行了,明晚七点,咖啡馆见,发定位给你。” 玻璃缸安置在墙角避光处,紧挨阳台门。他把乌龟拎回缸,挺娱乐地说:“小样的,明天收拾你。” 按跑步机加速键,霍承光终于在机子上跑起来。 在商新收尾,霍承光花半天时间,给商新海外总部写封匿名信,洋洋洒洒细数大中华区管理上的漏洞和切实建议。 总部会不会重视,会不会整改,不在霍承光关心范畴内。 他来时低调,走时同样如是,和同事打声招呼,给领导送个告别小礼物,交接完毕,潇洒走人。 上车给廖叔去电话:“帮我订后天去巴黎的机票。” 廖叔:“让李沁跟你去?” 李沁是霍承光在彻达的总助,这次去欧洲是为彻达项目挖人,李沁跟着说得过去。 霍承光却说:“彻达现在发展快,一个萝卜一个坑,我不在的时候他顶半个我,让他跟去做什么?” 廖叔说声好。 霍承光又说:“后面找家猎头公司,专精互联网领域的,等我法国回来就上岗,我得把彻达的人才问题……” 夏末天暗得晚,七点光景,晚霞给街景渡上一层流金,霍承光的话戛然而止。 廖叔等了片刻:“二少爷?” “…人才问题,得尽快解决。”车子路口小转,开进金源名府。 霍承光挂电话,还没下车又有铃声响起。 在商新上班时他是霍光,一个为人打工的小白领。晚上下班后变回彻达ceo,经营着一家八百人的企业,做着互联网行业的梦,希望不久的将来,在这个由时代推上去的行业里能占一席之地。 gapyear的这一年,李沁帮他很多。ceo神隐,总助走到台前,发号施令的底气却是霍承光给的,因此每晚来电也是应该,李沁汇报公司情况,间或征求意见。 一个电话打完,车子歇火。冷气慢慢消散的密闭空间里,霍承光靠着椅背坐了会儿。 男人板刷头,身材健硕,夕阳下侧脸一晃而过,摊开的手掌却是掌控姿态,护在陆溢阳后背进了咖啡馆。 前有同学递情书,后有网友请咖啡……又奶又乖的小朋友,私生活很丰富啊。 霍承光从副驾拿起公文包,打开车门。 关他什么事? 操这个心呢,他又不是他爸! “我以为弄成开放接口,你们可以自己搞,结果皮球还是踢给我。” 卡座上射灯有些反光,陆溢阳将屏幕调整一个角度,往汤逢山身边靠了靠。 一面设置参数,一面拿起桌上饮料喝口。 单是汤逢山买的,说要咖啡,端上来的是带芝士奶盖的珍珠奶茶。 汤逢山舒展二郎腿,一臂搁在椅背上:“柜台说今天这款买一送一。” 不在乎咖啡还是奶茶,但陆溢阳逮着机会还得揶揄他:“堂堂大老板,买饮料还选买一送一的?” “你对当老板的有什么误解?”汤逢山说:“没听过一句话吗?创业者都是苦逼狗,没成功前得抠唆,否则公司活不久。” 陆溢阳嘴上扯闲篇,不妨碍手里飞速输代码:“这事业,怎样算成功?” “众石主打网络安全领域,什么时候做到业界no.1,去纳斯达克敲个钟,差不多了。” “有理想,你加油。” “理想是远大的,我要人才啊!好创意好产品天上掉下来吗?” 同意! 陆溢阳想说,五千一个月能招来什么人才?一转头,视线穿过玻璃窗,看到街上走过来的人。 灰衬衫,黑西裤,拎着公文包,刚下班的样子。 目光相触,陆溢阳坐直,汤逢山抒发情怀的话擦耳不闻,他看着室友进门后对他额首,去柜台点东西。 陆溢阳看看霍承光,又看看屏幕,脑子短路,就给旁边嗯、啊、哦的回复。 霍承光扫了码却不走,一肘支在柜台上等咖啡。 等就等吧,他还面朝陆溢阳,一会儿垂视手里手机,一会儿抬头瞥来一眼。 像看到认识的人所以姿态照顾,又像不想过来打扰。 汤逢山见陆溢阳停手,对屏幕发呆。那口奶茶喝的,在唇上留下淡淡芝士奶盖,他说得兴起,拿起餐巾纸,直接覆他嘴上给擦了。 一个擦得很自然,一个愣到没注意,陆溢阳后知后觉转头:“干吗呢?” “奶沫,帮你擦了。” 陆溢阳想说我自己会擦,就听霍承光来到近前:“好巧啊。” 陆溢阳啪一下,笔电合上了:“啊,嗯,你也来买咖啡?” 霍承光很熟稔似的,在对面坐下:“你网友?” 陆溢阳没开口,汤逢山先伸手:“汤逢山,他朋友。” 是叫“菊花弟弟”的那个声音。 “哦,我是他室友。”霍承光回握。 网友、朋友、室友,一字之差,亲疏远近可差着等级。 霍承光转头问陆溢阳:“什么时候回家?” “弄完…弄完就回去。” “行,我买点蛋糕,回去一起吃。” 霍承光起身去柜台拿装好的咖啡和甜点盒,走出sweetsun。 肩宽背直,劲瘦有力,灰色衬衫带出禁欲感,陆溢阳目视背影散步一样过马路,消失转角处。 “你室友很有型啊!”汤逢山视线和他一处,也对霍承光背影看:“就你说的,商新那个?” 见陆溢阳点头,说:“难怪了,看起来就一社会精英分子。” 陆溢阳:“你不也是?” 汤逢山:“我是穷diao丝。” 陆溢阳这会儿舌头不打结了,嘴也不瓢了:“花二十万买我程序的穷diao丝。” 汤逢山笑起来,话锋一转:“你们住一起,你看到他那么紧张做什么?” 这人外糙内细,挺有洞察力。 “我——?”陆溢阳:“我紧张什么?” “你刚那一下,干啥?”汤逢山做关笔记本的动作。 陆溢阳打开笔电,根本不想解释。 “男人这反应,会让人误会的知道吗?”汤逢山见陆溢阳转来的眼神颇懵懂,就说:“误会你看片子。” “什么片子?” 汤逢山给个“你装什么装”的wink,见陆溢阳面无表情看着他:“教坏小朋友罪过大,你做你的。” 陆溢阳脑电波接上,又畅通无阻,手下一气呵成。 弄了一个小时,汤逢山说:“明天还要上学吧?传给你,回家再弄。” “身边没电脑。” 汤逢山略惊:“不是吧小陆神,没钱买啊?” 陆溢阳把弄完的存储打包,转到网盘:“我只是借住,东西多了没地方搁,后面稳定下来就弄一台。” “你一计算机系的学生,没电脑多不方便?” “功课学校里都做完了,在家临时有需要可以去网吧。”陆溢阳起身做个伸展。 “就不像话!下次给你带一台,我们公司有闲置的。”汤逢山跟他往外走。 出了门,陆溢阳谢谢他:“我洁癖,电脑就是女朋友,得自己买新的,别人用过的我不要。” 汤逢山开玩笑,一个头削上去:“个性啊你!” 陆溢阳哼笑,挥手走人。 回家八点半了,以为霍光肯定往常一样回房去,谁知一推门,他在客厅看手机。 陆溢阳开顶灯:“怎么不开大灯,伤眼睛呢。” “回来啦。”霍承光像这才想起没开灯,放下手机,捏捏眼角。 陆溢阳去看乌龟,今日份还没玩呢。 霍承光取来甜点盒,到玻璃缸边,递去问:“吃吗?” 陆溢阳取一个纸杯蛋糕咬一口,掰点蛋糕屑放玻璃缸平台上,做完才想起问一句:“哎,乌龟吃不吃蛋糕的?” “放着,它要吃就吃,不吃就不吃。”霍承光漫不经心说句废话,也咬口蛋糕,噎得慌,还是问出口:“你这是…奔现啊?” 和汤逢山网上聊半年,严格说来算是吧,陆溢阳点头:“嗯,他人挺好,就是太执着。” 霍承光看手里大半蛋糕,不太吃得下,半天挤出一句:“你还小。” 陆溢阳疑惑转头。他蹲着,霍承光站着,优越的身高体现在压迫下来的阴影里。 脖子倔出个向上弧度,陆溢阳问:“你今年三十二?” 霍承光垂眼睨他:“你才三十二。” “您贵庚?” “二十六。” “才二十六。”陆溢阳没好气:“还以为比我大一轮。” “大半轮。” 大半轮就能老说他小啊小的?他小怎么了?小就一定要好好读书,不能净想着赚外快吗? 无聊的大人都这逻辑。 乌龟缩在壳里,陆溢阳还拨弄玻璃呢:“我有分寸。” 霍承光看起来挺欣慰:“谨慎点总是没错的。” 陆溢阳声音闷闷:“我一向很谨慎。” 刚才不还当着你面关电脑了嘛。【你现在阅读的是 】 14、第 14 章 沈海机场vip厅候机时,有电话进来。霍赢跟霍承光告状,说老四霍承意在学校惹出来的破事。老爷子火冒三丈,足足叨了一刻钟。 霍承光听到最后问:“大哥那里——?” “你爸和你哥去了巴勒斯坦,信号不好,现在就你管得住小意。” “是不像话。”霍承光恭敬应承:“我来处理。” 霍赢挂断前换了语气:“阿光,又一个月了。” 霍承光明白他意思:“早拍好了,就发给您。” 等对面挂断,霍承光电话打给陆溢阳,三分钟后收到一段视频。点开看,阳光正好,乌龟在阳台上爬行,精神抖擞,腿脚有力。 画外音:“哈基米,这里这里,爬到这里有肉吃。” 霍承光给他回:“别说话,就乌龟。” 很快又来视频。霍承光看过后转给霍赢,语音说:“爷爷,我没亏待它,精神着呢。” 霍赢:“不错,好好养,下月别忘交作业。” “您老放心。” 通知登机,霍承光往登机口去,一手拉行李箱,一手给陆溢阳发文字:哈基米,什么鬼? 陆溢阳:我起的名字。 霍承光:什么意思? 陆溢阳:可爱的意思啊。 霍承光无语地把手机揣兜里。 戴高乐机场落地,开机连wifi,涌进诸多讯息,霍承光一眼捕捉到室友那条:对不起,不该给你宠物乱起名,以后不叫了。 关机十二小时没回复,小朋友想多了,霍承光一条语音过去:“就这个,哈基米挺好的。” 往接机口去,看到高举“bienvenuedylanhuo”(欢迎迪伦)的牌子时,手机凑嘴边,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哄,让网络把笑意传回去:“小太阳养哈基米,很配。” 大洋另头,半睡半醒的陆溢阳翻身,点开枕边亮起的屏幕。 关了灯的房间里,响起男人压低的醇色嗓音,伴着明显笑意。 之后有些失眠,隔日起来差点没赶上第一节课。室友不在,陆溢阳早饭省了,洗把脸狂奔出门。 在毛概课上昏昏欲睡,总觉得有事没想起来。 听着老师催眠般的语调,说出“改革开放是经济社会发展的钥匙……”,陆溢阳冰水浇一头,哐地坐起,醒盹了。 他是不是又忘带钥匙了? 动静太大,老师看过来:“陆溢阳你做什么?对改革开放有意见?” 报告老师,我对改革开放没意见,对钥匙很有意见! 我就和钥匙犯冲! 陆溢阳双手捏成ok,干笑:“我什么意见都没有。” 课程还在继续,他想把自己埋了。 书包翻遍,确实没带。 怎么办? 第二次了,同样错误他居然犯第二次,是可忍孰不可忍,啊啊啊! 摸出手机,在桌肚里调出室友微信,打字:钥匙又忘带,你啥时候回? 删了,重新发:出差几天? 有时差,别指望对方马上回,没想到就十分钟,手机震动,回复来了:后天。 陆溢阳立马搜时差,好吧,那边半夜两点半。 两点半不睡觉,这人修仙? 很快又来一条:有事? 陆溢阳秒回:没事。 后天回,这几天怎么办?进不去门,露宿街头吗? 他想用脑袋磕桌沿,那边来消息:想我呀? 想你的钥匙啊! 陆溢阳不自在地抿唇。 恨死发文字不带表情包的“中年人”,光光三个字,他哪知道对方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可他室友也不可能有别的意思,估计就逗逗他,陆溢阳输入又删,删了又输,一时回什么都不太对。 最后发条最保守的:关心一下室友。 那边没回复了。 想了想,也不是没解决办法,比起何家出走那次,至少现在身边还有个手机,用电子身份证开个房总行吧。 下课抱着书出教室,有人叫他:“陈老师叫你去下办公室。” 陈老师是个刚毕业就进学校的小老师,管生活的,开门见山说:“上次申请的宿舍空出来了,住吗?” 及时雨啊!陆溢阳当然说住,可在陈老师带他去宿舍路上,还是忐忑问了句:“最少…能住多久?” 小陈老师听不明白:“申请到你就住啊,住到毕业没问题。” 陆溢阳不知道怎么说了,止了这个话题。 宿舍在六楼,四人间。看一圈,去财务处缴费。一学期一付,扣掉前面没住的一个月,直接付到学期结束,4600。 寝室里,两个同学是隔壁经管班的,没打过交道,一个是他同学,也计算机系的,见陆溢阳两手空空来住宿,也是新奇。 陆溢阳开玩笑地糊弄过去,超市买点生活必需品,把三天应付了再说。 第二天给霍承光发消息,明天回不回来吃晚饭。 霍承光说到家估计晚上九点,机场随便吃点,让陆溢阳别管他。 陆溢阳松口气,第三天晚上卡着点回金源名府按门铃,很快有人来开门。 霍承光已经回来了。 “怎么按门铃?” 陆溢阳一面换鞋一面说:“知道你回来,懒得淘钥匙了。” 进门先去看哈基米,他都担心死了,生怕三天不喂要出事。还好放好龟粮,小乌龟埋怨瞅他一眼,埋头苦吃。 陆溢阳在心里给它穷道歉,以后一定钥匙栓脖子上,再不敢丢三落四。 玻璃缸边蹲几分钟,室内悄无声息。 陆溢阳回头,霍承光衣服都没换,就站他身后。 “一个人嘀咕什么?”霍承光问。 “没啊,跟哈基米说说话。” “嗯。”霍承光问:“有什么话跟我说吗?” “跟你……”陆溢阳猝不及防:“说什么呀?” 霍承光直言:“你是不是今天没带钥匙?” 他怎么看出来的?陆溢阳起身承认:“嗯。” 霍承光又问:“就今天没带?” 要坦白从宽,霍光一定问他三天住哪里去了,说申请到学校宿舍,他会不会跟着来一句,既然有宿舍,就搬出去吧。 陆溢阳抿唇,很肯定地说:“就今天没带。” 霍承光回沙发坐:“桌上那袋,我刚提进来的,都馊了。” 陆溢阳过去一看才想起,霍光走那天他网上订牛奶,当天送上门,这几日应该一直放门口,带有下单时间的购物小票还贴在塑料袋上呢。 怎么把这事忘精光! 这就把馊味的袋子重新放门外去。 霍承光看他动作,语气还正常,陈述一个事实:“我一走,你也走;我走三天,你也走三天。” 陆溢阳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让哈基米饿三天的。” 我说的是乌龟吗?啊?霍承光让他过来坐:“是不是我走那天,你就没带钥匙?” 陆溢阳坐下,老实点头。 “为什么不跟我说?” 陆溢阳觉得自己也不是没理:“你不在国内,说了也没用。” “你怎么知道没用?”霍承光已是低沉口吻:“跟我说,我可以让人把钥匙送来。” 还有别人有这房子的钥匙?陆溢阳心里莫名滞塞,就听霍承光问:“这几天住哪儿了?” 陆溢阳低声说:“开了个房。” 霍承光静静看他几秒:“哪家酒店?” 这附近有什么酒店?陆溢阳绞尽脑汁。 一种无声无息的不悦开始弥漫,霍承光忽然起身,一言不发走了。 陆溢阳看他回房,心头一空,不知怎么办好。 霍光肯定生气了。可他到底是因为我三天没回生气,没及时告知生气,还是骗他三次生气呢? 陆溢阳换位思考想,大概无论哪个,都让人很生气的…… 主卧门又开,陆溢阳喉头发紧看过去,霍承光拿衣服去浴室,眼神都没投来一下,浴室门关上了。 陆溢阳整个人萎下去。 温水浇下,霍承光在水流下没动。 不会因为陆溢阳接连两次忘带钥匙而苛责,也理解他因为不想被责备,不肯承认三天没回家的事。 小太阳还小,这一切他统统都理解,也统统无所谓。 他真正在乎的就一件事——这三天,陆溢阳到底住哪里去了? 回自己家?他和家人没和解,怎么可能? 住酒店?哼,那副撒谎都不提前做功课的衰样,别提了。 所以霍承光自然而然想到一种可能性,在他看来,甚至是唯一的可能性——陆溢阳住那个叫汤逢山的网友家里去了。 刚奔现就同居? 霍承光把水龙头切到蓝色,冰冷水花下让自己冷静。 没必要霍承光,他只是一个室友,和谁好,你根本管不着。 现在的情绪,根本没必要! 霍承光在水里憋气,心数八十才放开,头发往后撸,水温调回来。 洗完出浴室,见陆溢阳蹲在玻璃缸前,背影都透着丧。 霍承光往房间去,客卧门敞着,他瞥了一眼。 微微愣在原地。 不是不知道陆溢阳房里只有一张床,之前说过要添家具,可陆溢阳不要,之后他再没主动提起。 这段时间忙,每天吃完早饭就走人,回来吃完晚饭房里一钻忙公事,他早把买家具的事扔脑后。 明明一个电话就能解决的事,愣拖一个月,陆溢阳就在只有一个床垫的房间闷声住了一个月。 可把霍承光愣在当场的那一眼,又不仅仅因为房里只有一张床,而是床旁地上摊着一只行李箱。衣服、书、生活里的必需品,全堆在箱子打开的两瓣里。 简陋地仿佛除了摊开只占一平米的箱子外,房中再没一块地方真正属于陆溢阳。 简陋地仿佛箱子一合上,陆溢阳就能拉着它,头也不回离开这里。 小太阳入住后做得还不够多?房子打理得井井有条,好到连钟点工都不用再上门。 可他怎么回馈他的? 哦,对!他就让陆溢阳在一穷二白的房里住了一个月! 凭一个床垫,还想人死心塌地留下来,可不可笑?【你现在阅读的是 】 15、第 15 章 陆溢阳愣怔地看着哈基米。 吃完粮的小东西心满意足蜷起来,剩一个龟壳。 它至少还能缩回壳里,陆溢阳叹口气。 这是他住进来后霍光第一次展现负面情绪,可他也有情绪。 他是不是又被讨厌了? 和妈妈住进何家时也想好好过日子的,整天告诫自己要做家里笑得最多、做事最勤快的那个,连两位阿姨都不敢得罪。 可他发觉越这样,就越被何小东讨厌。刚开始何小东对他只是言语侮辱和挑衅,后来演变为明晃晃的欺负,再后来……算了,再后来不提也罢。 那还是他名正言顺的家呢!他付出,却不得善终。而这里,这地方,只是暂时的落脚地。现在惹人不高兴,再待下去,是不是也会演变成何家一样,最后只剩伤心和辜负? 不舍得,可两相比较,他更不想见霍光讨厌他。 见好就收,直接提离开吧。 陆溢阳听身后脚步声,去而复返的霍承光声音平静:“聊一下?” 陆溢阳回头:“我也有事和你说。” 霍承光微怔,他做什么了?让小太阳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 邀他沙发坐,霍承光坐了个轻松又面对人的姿势。 “两个人住一块儿,难免碰到很多事。” 见陆溢阳抱靠枕,侧脸紧绷,霍承光不自觉放柔语气:“你可以学着放松些,或者,多依赖我一点。” 好像和想象中不一样!陆溢阳看他:“我只是觉得你工作这么忙,不想多打扰。” “我要怕打扰,当初捡你回来做什么?” 陆溢阳瞪眼:“你…捡我回来?” 霍承光改口:“我是说我要怕打扰,一个人住就好。我从来没觉得你麻烦,你很好,有你在这儿我很开心。” 陆溢阳发愣,他是被霍光…肯定了吗? 脸不受控制烫起来。 霍承光伸手捏捏他飘红的耳朵尖,天知道他手痒多久了:“你看,多好玩一小狗啊。” 陆溢阳虎起脸:“你说谁狗?” “一个男生,怎么那么会脸红?”指尖过了瘾,见好就收,霍承光问:“跟我在一起紧张啊?” “瞎说!谁紧张?”陆溢阳不认。 这怎么能认? “我瞎说。”霍承光调侃:“我瞎说的你还当真了?” 陆溢阳甩抱枕想走,被拉回来:“让你走了吗?话没说完呢。” 还没说完? 他知道了呀!霍光觉得他好,没讨厌他,是这个意思吧? “你喜欢什么风格的家居?”霍承光冷不防问。 “……” “我最近比较空。”霍承光发出邀请:“搬进来也没好好布置,你喜欢弄成什么样,一起去买。” “这是你家,问我做什么?”陆溢阳撇撇嘴:“你喜欢怎么弄就怎么弄呗。” “我不太懂这些。”霍承光商量的语气:“我俩分工,你出创意我出钱,怎么样?” 谁主谁客啊? 陆溢阳摇头:“你自己设计。” 霍承光循循善诱:“小陆同学,从小到大,你有没有想象过自己家要怎么布置?” 这问题让陆溢阳犹豫,片刻才说:“想要客厅有张大木桌,星巴克式样那种,一家人在一起办公学习。有两个小沙发,好多绿植,太阳好的时候可以喝茶聊天。晚上窗帘一拉,对面就是投影,可以靠一起看电影。” “好。”霍承光凝着笑意:“就这样布置。” 陆溢阳看眼空旷客厅,觉得不妥:“这是我的梦中情家,不是你的。哪天我走了,何必留着这样的布置呢?” 霍承光理所当然:“你不走不就好了。” 陆溢阳状似无所谓地耸下肩:“我刚才还在想,你生气我就搬走,一秒都不留。” 霍承光庆幸:“现在呢?” “你生起气来很凶。” 答非所问,明明是冰冷控诉,偏偏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撒娇味道。 “我哪里凶?”霍承光失笑:“一句重话都没有。” 小天蝎还记仇呢,霍承光说:“我们网上查一下,最好画个示意图,看看怎么弄。” 今晚峰回路转,不仅不用卷铺盖走人,还得了室友肯定。而重新布置这事,陆溢阳觉得不能反客为主,但架不住被霍承光带去餐桌排排坐,霍承光一面网上查,一面画草稿。 刚开始问他这个怎么样,那个好不好,陆溢阳一律淡着脸说好,后来自我主见冒头,霍承光再刷到什么图,他就会说这个不好看,换那个;这用起来不方便,再看看。 霍承光不一味顺从,总要从实际出发辩上两句。意见有来有往间,两张“梦中情家”的铅笔稿定了下来。 第二天并非周末,可霍承光说他不去上班了,陆溢阳说他不去上学了,两人一早驱车前往家具城。 体验式的家具城里人不多,慢慢逛。陆溢阳想起来,问身边:“有预算吗?” 霍承光看木桌,屈指在桦木纹的台面敲了敲,随口道:“不用帮我省钱。” 陆溢阳心想,还真是他会说的话。 霍承光见他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就说:“刚得了笔奖金,物尽其用,真不用省。” 两人一眼看中同张桌子,用商场里供的提货单抄下编号。选小沙发时却发生分歧。霍承光想要懒人沙发,两个团子扔阳台附近,晒太阳正好。陆溢阳看中狗窝沙发,带靠背的,看书看电影靠着舒服。最后霍承光觉得他说的有道理,还是选了绿色的狗窝沙发。 霍承光端详样品,脑里都有小太阳窝里面的画面了,玩味地说:“小狗是要有个窝。” 陆溢阳眉一挑:“谁小狗?” 霍承光笑着回句“举爪子的”,倒是提醒陆溢阳,他放下手,发现要不是霍光说这话,他真会气血上涌一拳捶过去。 怎么能把霍光当那群可以打打闹闹的同学呢? 陆溢阳暗暗提醒自己不要得意忘形。 霍承光看他一眼:“你眼光不错,狗窝沙发是比懒人沙发好用。” 陆溢阳嗯一声,移开眼。 客厅和客卧都要布置,衣柜、茶几、写字台、皮椅、地毯……都照想象中的选,两人逛到书架区,霍承光问:“你房里要不要放一个?” “我不用书柜。”陆溢阳还在给客厅大书柜量尺寸,头都没回。 “你那些书总要有地方放。” “就学校教材。”陆溢阳拿出稿纸对比数据:“上课要用的我都书包里带着,学期结束处理掉,用不着书架。” “别的书呢?”霍承光有些惊讶地问。 陆溢阳这才回头,没过脑子答得快:“没别的书。” 是没有别的书,还是不看书?霍承光挑比较中性的措辞:“不喜欢看闲书?” 刚才那样说是不是有点掉价儿?陆溢阳垂头轻声说:“不太看。” 霍承光拍拍他挑的大书架,转移话题。 昨晚功课做得足,一上午选得差不多,路过窗帘区时陆溢阳明显停步,撩起一个样本窗帘摸了摸。 动漫风、灰白相间,上面印着英文字样。 霍承光问:“喜欢这个?” “berserk。”陆溢阳难得眼里放光,小孩子看到喜欢的东西挪不动步的那种:“剑风传奇,我最喜欢的一部动漫。” “装你房间正好。” “我房间有窗帘。”陆溢阳犹豫,最终摇头。 霍承光询问导购尺寸,有成品,取了放进购物车:“喜欢就买。” 陆溢阳嘴角扬起,又怕在霍承光面前显得孩子气,选窗帘都要动漫的,和家里高档装潢格格不入,便在午饭时间用餐区坐下后,边吃意面边找话题,想证明他眼界也没那么低:“能跟你说说剑风传奇吗?” 霍承光示意洗耳恭听。 一对昔日好友,一方将灵魂出卖给恶魔,变成拥有恐怖力量的“神之手”,将战友虐杀殆尽。另一方则化身“黑色剑士”,向好友发起挑战,走上复仇之路。 “这世间最残忍的不是从来没有拥有过,而是曾经拥有却失去。这部作品…怎么说呢,我从来没看过这么挣扎和绝望的人性。”陆溢阳放下叉子,说起最喜欢的动漫语气都生动起来,一时说得停不下来。 霍承光一直在听,至此问:“所以你最喜欢主角格斯?因为他承受了命运的残忍,还能背负着继续前行?” “我当然喜欢格斯。”陆溢阳承认:“但我对剑风传奇念念不忘,并不是因为格斯,而是因为他堕落成魔的好友,格里菲斯。” “哦?” “格里菲斯有魅力有实力,是一心往上爬的野心家。他也很脆弱,遭遇背叛就将自己出卖给恶魔,以此换回力量。他赢了格斯,输了一切。” 陆溢阳目视餐盘:“人不能为了获得力量把自己堕落成魔,这么多年,我一直记着这句话,我也——” 知道对方不可能明白这句话对他的意义,陆溢阳还是看向霍承光,眼神认真:“我也一直在用这句话鞭策自己。 “人不能为了获得力量……把自己堕落成魔。”霍承光低声重复。 他不置评,只是回味首肯,陆溢阳心里一暖,不好意思地饶头:“你可以说这是小孩子的拙见,居然把一部动漫当座右铭。” “一切挖掘人性的好作品,都不会只是小孩的拙见。”霍承光笑了笑,语气挺真诚。 陆溢阳也笑,心里有点沸,想多了解室友一点,就问:“你有喜欢的动漫吗?” 霍承光吃完一块烟熏三文鱼,开口说:“没看过什么动漫。” “动画片?” “没看过。” “猫和老鼠?喜羊羊?“ 霍承光微笑蹙眉,摇头。 陆溢阳终于体会到他说不看书时霍承光的感受了,好奇死了:“那你小时候看什么?” 霍承光想了想:“论语。”【你现在阅读的是 】 16、第 16 章 陆溢阳差点一口可乐喷出来:“我是说很小时候,两三岁。” “我家没动漫。”霍承光说:“爷爷让人每天在房里放论语,后来还有庄子老子,要听我背吗?我现在还能一字不落背出来。” 从小听论语的主,居然不知道霍去病?陆溢阳无语:“你爷爷牛逼。”察觉不敬又改口:“我是说…你爷爷很厉害。” “我爷爷是牛逼。”霍承光带点笑地顺着他。 陆溢阳随意切餐盘里的小番茄:“那你一定觉得动漫这东西特幼稚。” “不同的故事载体而已。世上只有幼稚的故事,没有幼稚的载体。” 霍承光说完,像在回忆:“小时候的事不太记得,最早记忆是我爸带我和我哥去爬山,我爬不上去,他们就一路看着,非要我自己爬。” “你还有哥?” “还有两弟弟。” “四兄弟?”陆溢阳惊讶,计划生育在他们家不存在的吗? “我从小比不上我哥。”霍承光说:“老三是天才,老四最得宠。一个闷葫芦,一个烦人精。” 陆溢阳眼神复杂,想问又不敢问,霍承光笑了笑:“你呢?独生子女?” “嗯,就我一个。”陆溢阳点头:“我爸妈对我很好,他们是很好的人。” 霍承光戏谑:“那还离家出走?” “他们都走了。那是我继父,他…不太能接受一些观念。” 霍承光沉默,片刻后投去郑重又温暖的眼神:“小众不代表异端,不用因为自己性向觉得低人一等。让花成花,让树成树。” 这是坦白的好时机,应该说清楚,有男生给他写情书不代表他也是同性恋,可是看着霍光镇定的眼神,听着这番肯定的话语,陆溢阳还是闭上嘴。 两人对视片刻,霍承光想到什么,又严肃起来:“不管男人和女人,还是男人和男人,爱就是爱,很神圣的事,都要谨慎对待。” “你是哲人吗?说话一套一套的。” 霍承光的目光隐隐带着劝诫,可在劝诫什么陆溢阳猜不透,他只是有所触动地抬眉。 “我哪里一套一套了?”霍承光好笑:“不过我大学是修的哲学。” 在陆溢阳瞬间惊艳的表情中,霍承光笑道:“听你说不看闲书,一门心思搞专业的时候,我都吃了一惊。” “你这么说,我真要自惭形秽了。” 面对这样的霍光,陆溢阳难得话多起来:“我初二的时候跟我妈住到继父家里去,在那个家日子过得不太愉快,总觉得随时随地要被踢出去。我有零花钱,可不敢买书,不敢让房里有很多东西,我怕继兄看到我有这个有那个心里不舒服,我日子就更不好过。我妈给我买过一个平板,所有学习资料和书都在里面,我觉得只有存在机器里的才真正属于我,没人能抢走。” 叉子有一下没一下戳小番茄,陆溢阳说:“可是后来我发现错了,学进脑子里的东西才真正属于我。我离家出走的时候电脑和平板被继兄砸了,可又怎么样?这些年我所有的学习资料都在云端,也存在脑子里。他能砸机器,砸不了我脑子,我还是觉得我赢了。” 躲进中央绿地落泪的面孔在脑中一闪而过,故事串联起来,当时陆溢阳什么心情,霍承光有些明白了。 他有冲动,想覆住少年放在餐盘边的手,可陆溢阳脸上并没多少伤感,更像索要认同:“你看,我不是小孩子了对不对?” 霍承光到底没动,嗯了声:“你不是。” 吃个便饭,聊着聊着扯出这么多,最后还是陆溢阳提醒得去底楼仓储区拿货,两人才还了餐盘,推购物车下楼。 提货单上列的仓储编码有好几条,霍承光跟着陆溢阳在货架上一一找到纸盒包装,忽然意识到一件事:“这些,是要我们提回去自己装的?” 陆溢阳不明白他惊从何来:“都是自己装。” “桌子、书架、衣柜……都自己装?” “有说明书。”陆溢阳指纸盒:“自己装才有家的感觉啊。” 霍承光表情轮过几番,最后还是闭嘴,帮忙搬箱子。 这里能自提的都是椅子茶几等小件,桌子橱柜这种大件要去柜台处让导购帮忙提货。 两人推着满满当当的购物车往结账处走,陆溢阳指不远处的导购台:“这里我排,你去那儿,把剩下几件提出来。” 霍承光掏出信用卡:“直接刷,没密码。” 工作日没人排队,陆溢阳把车推到结账处,对收银小哥说:“一共66892,这张卡付一半,剩下我扫码。” 收银小哥手里不停,好笑:“心算那么好?没出单子,总价都出来了?” 那可不?一路买了什么,陆溢阳一本账清清楚楚,不用拉单子都知道总价多少。 哪像霍光,看中什么就什么,不看价格的,像天生没这习惯。 他回头看向导购台边的霍承光,对方也正好回首看来,两人目光一触即分。陆溢阳理好打印出来的小票塞口袋。 既然两人一起设计一起住,没道理钱全由室友出,一人一半才公平。况且霍光拿到奖金也不能大手大脚,得存着点,否则以后哪来老婆本? 霍承光到导购台,货单给出去,工作人员查电脑当口,他看到服务台上贴着两张醒目的宣传单。 “省心服务!完全不用您动手,师傅上门安装,您尽管享受!” 还有一张: “省心服务!完全不用您开车,卡车帮忙运回家,坐等宝贝从天降!” 工作人员调出货单,礼貌问:“先生,您买的都大件,加三百可以帮您运回去,加两百可以让师傅上门安装,您看是否需要这两项服务?” 霍承光回头看向结算台边的陆溢阳,对方也正好回首看来,两人目光一触即分。霍承光说:“送上门这个吧。” 工作人员开着单,再次确认:“先生真地不要安装服务?这些东西自己装,要点时间的。” 霍承光扫码付款,肯定道:“我们自己装。” 大门口汇合,霍承光看眼收到的付款短信:“这么多东西才三万?” “我们选得好呗。”陆溢阳把卡还他,推车去停车场。 霍承光收起卡,接手推车,让陆溢阳扶着点压在上面的纸箱。 这点东西把suv后备箱塞满了,上车后霍承光商量:“货三点送到,还有两小时,找地方买绿植?” 陆溢阳搜最近的花鸟市场。 不远,就三公里。 到地马路边停车,一圈逛下来,霍承光觉得只要好看,买了就是,陆溢阳却目标明确,只要昨晚做过攻略的那些,即便路过看起来不错的品种也不动心。 霍承光又捧又拎,天堂鸟和幸福树的绿叶中有他半张吐槽的脸:“我觉得那些都可以啊。” 斑点龟背竹,一盆八千;迷你喜林芋,一盆五千,可以什么可以?陆溢阳脚下不带半点犹豫,带人绕过烧钱摊位,直奔绿萝去。 最后买的有点多,怕刹车盆翻倒,陆溢阳不得不坐后座看顾。 等红灯间隙,霍承光瞟眼后视镜,唇红齿白的少年埋在花红柳绿里,明媚阳光中偏头看窗外,黑色瞳仁剔透像水晶。 后车响起喇叭声,唤回霍承光神智。 “我捧着呢。”后座飘来声音:“专心开车。” “这花好看。”惹他总想再看一眼,霍承光踩下油门:“眼光不错。” 和商场货车前后脚到家,送货师傅把大件堆到客厅时,suv里的东西也都搬上来。 门一关,放眼满厅纸箱,霍承光心里哀叹,自虐啊! 陆溢阳倒很积极,把新买的工具箱拆了:“先装我房里的衣柜和写字台,厅腾出来,再装厅里的书架和桌子,最后弄茶几和花架。” 安排得明明白白。 两人二话不说开干,陆溢阳把工具箱里配的劳工手套递来。 霍承光:“你戴。” “就一副,xxl的,我戴有点大。” 霍承光接过,瞥眼陆溢阳手,是不怎么大。 以为小朋友孔融让梨,结果戴手套的那个自然多出力,霍承光把衣柜木板搬进客卧,晕头转向拼凑时,回过味:“挖坑是吧?给副手套没安好心。” “你看你什么身板,我什么身板?”陆溢阳帮他扶木板,窃笑:“天塌下来高个子顶。” “真有自知之明。”霍承光气笑:“行了小身板,一边去。” “哪边去?”陆溢阳回嘴:“没我扶着,你搞得定?” 孔都预先打好的,根据说明书把螺母埋进去就行,可说明书上密密麻麻,各色型号螺母都有,一个不能装错。 霍承光下手丝滑,什么地方怎么拼,哪里用什么螺母,陆溢阳边看说明书边指导,一样样及时递来,熟练得像个老师傅。 “以前装过?”霍承光把小指粗的螺丝准确无误按进洞眼。 “没。”陆溢阳扶着待装的板,埋首研究说明书。 “那么熟练呢?” “看一眼就知道啊。”陆溢阳从塑料袋里掏出下一根螺丝,哎一声:“你直接按进去?不配了螺丝刀吗?” “不用,这样方便。”霍承光随口道:“是男人都能按进去。” 陆溢阳卯着劲上手按,螺丝纹丝不动。 用上全力,啪,螺丝歪了。 看他石化的样子,霍承光笑出声。 陆溢阳脸都黑了,一拳捶过来:“笑什么笑!” “这点力道都没?”霍承光眼明手快抓住他手腕按一下,给他展示男人正常的指力。 陆溢阳嘶一声,低头看,手腕起红,出现一指乌青。 霍承光眼睛发直:“你豆腐做的?” 陆溢阳龇牙咧嘴瞪他:“beast!” 霍承光把螺丝掰直,重新按进去,不费吹灰之力。 没忍住,唇角扬起,对木板吐出一句:“beautyandthebeast。” 预测身后又得脸红,把衣柜门拉开合上,试试装得怎么样的间隙瞄一眼。 百发百中! 客卧弄完天都黑了,随便吃点垫垫饥,陆溢阳收餐具时问:“客厅明天弄?” 出一下午力,霍承光身上汗津津,去洗手间拿毛巾洗把脸:“我喜欢一气呵成,你呢?” 擦桌子,陆溢阳对洗手间喊:“metoo!” 霍承光换身黑色背心,继续搞客厅。 装过衣柜,积累经验,装书柜熟门熟路。霍承光觉得打鸡血了,这辈子没做过的苦工,在和陆溢阳你来我往的拌嘴中顺畅无比,浑身有使不完的劲。 书架装完,霍承光试试牢固度,满意!身后却没声音,他回头看了眼:“桌子很难装?” 陆溢阳终于从说明书里抬头:“这个最简单。” “发什么呆?”霍承光也蹲过来,拿起说明书看了看。 陆溢阳立马起身:“把桌板抬沙发那儿,先装腿。” “这个重,当心。”霍承光去桌板另头,俯身使力,谁知桌板不给力地倾斜过去。 他皱眉,见对面抬桌板的陆溢阳脸色骤红,仓惶垂眼。 他又怎么他了? 霍承光莫名:“你行不行啊?” 对方一附身…视觉冲击有点大,陆溢阳稳住心跳,认真出力,帮人把桌板搬过去。 “累了?”霍承光看眼挂钟,十一点了。 “还好。”陆溢阳低头给他递钢架。 “帮我倒杯水,谢谢。”霍承光忙着拧螺冒。 陆溢阳走进厨房,呼出口长气。 真憋得慌!从霍光换好背心出来,他眼睛就不知往哪里放。 背心贴身,肌峰隆起的宽阔肩头,印透出来的六块腹肌,从侧腰到胯骨的流畅线条,这样一具完美热乎的身体,一会儿在左一会儿在右,像绵密蛛网,视线沾上陆溢阳就喉头发紧,只差把说明书看出花来。 倒完水,陆溢阳不服输地撩起长袖,反手弯举,看眼肱二头肌。 他也有一点的好嘛! 肌肉练得好又怎样?真要干架,霍光未必打得过他。 这么点雄心壮志,在目视室友仰头喝水时悄无声息溜走。 陆溢阳看着一滴汗,从霍承光分明的下颌滑向修长的脖颈,最后落入一弯小小的锁骨窝里。 魅力这东西与性别无关,纯粹因人而起。一个魅力十足的人,举手投足引人遐想再正常不过,一滴汗都自带戏份。 与其被霍光魅力裹挟,不如心里大方承认。 陆溢阳转身放杯子,劝自己释然。 又想谁烧高香,有朝一日能当霍光女友? 弄完沙发花架,纸盒清到门外,一天下来累得够呛,两人洗洗各自睡去。 一觉睡到上午十点,霍承光走出卧室,见阳光洒满客厅,晶莹光线逗弄绿植,小森林里两张牛油果绿的狗窝沙发,陆溢阳曲腿,慵懒地窝在一张里,脸上盖本书补眠。 阳光淌进心里,暖和。霍承光静静站着看了会儿,直到门铃响起。 预约的,师傅来装电子锁。 对霍承光来说这房子只是临时住住,很多细节没调整过。他忙,个把小事没放心上,现在不一样。 陆溢阳困得唔一声,头埋进绒面继续睡,迷迷糊糊间听见有陌生人在玄关捣鼓,教怎么设置密码。 等室内归于安静,他半睡半醒睁眼,隔着新买的琉璃茶几,就见霍承光两腿交叉搭着,坐在另只狗窝沙发,随意翻着本书。 他原本盖在脸上的那本。 离得近,抬眼就看到一张骨相一绝、颜值吊打素人的脸,纵使看惯了的,还是让陆溢阳呼吸一窒。 知道霍光不可能穿睡衣去开门,这会儿果然见他换了卫衣,牛仔裤包裹着两条无处安放的大长腿,一个狗窝沙发好像委屈了他。 霍承光没转头都知道身边人醒了,报个八位数,又翻页《大学英语》,说是门锁密码。 陆溢阳把他手里书懒洋洋扯回来,放膝上想再看看,顿两秒把放倒的书转正,问:“你家密码,设我生日?” “别的怕你记不住。”伸懒腰,霍承光陷进沙发里。 狗窝绵软,尺寸再大点就好了。 “你生日哪天啊?” 霍光看过他身份证,公平起见,陆溢阳非得问一问,否则孩子觉得亏。 “今年的已经过了。”霍承光舒舒服服闭上眼。 说出来没意义,明年那时候,他就不是霍光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17、第 17 章 快递一到,客厅投影装好,霍承光陪陆溢阳看了两场电影,在焕然一新的家中闲散地窝了一个周末。 安排个工作而已,不至于动用霍家势力,廖叔一句话就能搞定。 新一周,霍承光恢复打工人身份,去新公司报道。 虽说是垂直互联网领域的猎头公司,内里还会细分,霍承光作为一个刚入职的新人,不可能上来就接手他想要的版块。不过他努力,挖人狠,对接效率高,别的顾问配对周期极长的case,他一个电话一顿饭就敲定。 管理层看不懂,觉得这新人在公司不露锋芒,怎么就能快速搞定难缠的高管和专家?但看不懂归看不懂,一点不妨碍一个月后所有版块对他开放。 至此,霍承光终于拿到想要的专家名录。 敲响吴教授办公室的门,霍承光递上名片,提前约好的拜访在吴立翔的欢迎下正式展开。 “吴教授是信息和算力国家重点实验所的领头人,还奋战在高校教学的第一线,培养的学生不计其数。我们鑫运锦文和国内顶级互联网公司有战略合作,负责这届管培生的招聘,我谁都不去找,第一个还得来拜访您。” 吴教授泡功夫茶,在霍承光面前置下一杯,笑道:“才十一月份,你们招人的工作倒很提前。” 霍承光谢过,举杯喝了口:“现在互联网行业高端人才匮乏,每年校招竞争激烈,好苗子谁不想先下手为强,您说是吧?” 这是想让吴教授推荐高徒、用以内定的意思了。 霍承光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递过去。 吴立翔接过翻了翻:“不错,这些实验室岗位平时不怎么在市面流通。” “对。”霍承光说:“好岗位都走内推。” 吴立翔:“我们这届大四学生有不少好苗子,好几个少年班一路保送上来的。” 身为老师,为学生谋出路永远是心头之重,便介绍了几位得意高徒,发表过什么论文,做过什么项目,霍承光都一一记录下来,之后将话题引入真正关心的部分。 “我手里还有一家游戏公司也有招聘需求,需要精通数据结构和算法的人才,来搭建游戏的核心系统,吴教授有没有好的推荐?” 吴立翔说得客气:“精通算法的去游戏公司只怕有些局限,在游戏引擎的设计上能有发挥余地,至于其他的,可能……” 霍承光明白他意思:“这家公司想要重新设计游戏引擎,精通算法的人在那里都核心岗,不会没有用武之地。” 吴立翔笑起来,对概念都不清楚的技术外行,他得多些包容:“一位作家要用电脑写文章,难道还要自己去开发一个office系统?同样道理,现在市面上的游戏引擎足以胜任所有开发需求。反过来,为了做一个游戏,刀耕火种先去开发一个引擎,我没见过这样的操作。” 霍承光只是笑一下:“可是,如果这位作家要创作的不是一篇文章,而是一个世界呢?office系统,或者现存的任何系统,是否可以成功驱动?” 吴立翔微愣:“你说的‘世界’,什么概念?” “我们在这间办公室对话,沙发、办公桌、植物、纸张,您和我,我们之间的交互,看起来都是真实的,只不过这场景发生在游戏中。” 吴立翔没忍住,笑中带着淡淡的嘲:“科幻电影?” 霍承光认真道:“有团队在做了。” “哪家呀?” “是个保密项目。”霍承光语气诚恳:“公司要求的密级高,我也不知道哪家,我们鑫运锦文只是按照要求,帮忙搜罗具备这种算法能力的人才。” 吴立翔沉吟:“你再具体说一说。” “刚才我说办公室这个场景是真实的,我要重新解释一下这个概念。这个‘真实’,是指在进入游戏的玩家眼中,所有的场景质感都是真实的,和现实世界没有任何差别。但对游戏外的人而言,这就是一个二次元的游戏场景。” “vr吗?” “进入vr,玩家虽然身临其境,但仍然清楚那是游戏世界,除了视觉欺骗,不具备任何实物特征。这个项目不同,玩家坐下来,感受到的就是坐在一张真实的沙发上。玩家写字,就是真地拿笔在写。所有的感受不是拟真,而是全真。” 吴立翔思考一瞬,问:“脑机接口?” “您不愧是业界大拿!是的,要实现这种程度的全真态,就是用脑机接口。” 吴立翔抱臂,态度有点骄矜:“理论上成立,实际开发上不是困难重重,而是……” 他斟酌用词,霍承光已吐出两字:“天堑。” “什么公司这么疯?”吴立翔额首,倒也不是没兴趣:“我很想知道。” 霍承光却说:“您刚才说的对,要完全重头开发一个游戏引擎,那是海量工作,没必要。所以他们现在的做法是保留表现态的游戏引擎部分,与大数据引擎相结合。这张桌子长什么样,会带来什么样的使用感受,全部来自大数据引擎。砸了桌子会产生怎样的碎片抛物线,最后呈现怎样的废墟状态,则来自游戏引擎。两相结合,玩家通过脑机接口进入游戏,就是进入一个全真的世界。” “野心不小。”吴立翔评价道:“这样的项目除了大数据外,还必须有大模型和大算力的加持,尤其是大模型的预训练,对卷积神经网络和循环神经网络一定要有关键性的技术突破。” “项目当然不可能一蹴而就,分阶段的。目前第一阶段的游戏开发已近尾声,同时开始做大模型训练。如果我们能够输送足量人才为项目造血,兴许开发进程可以大大加快。” “这样的项目,得多少财力和人力支撑。”吴教授感叹中仍有质疑:“国内什么公司,可以承载得起这样一个项目!” “总有一群疯子。”霍承光莞尔,举杯润了下嗓:“世界进程原本就由疯狂推动。” “是跨时代的。”吴教授点点头:“这套引擎研发成功的话,我国的大智能水平会提升到一个史无前例的高度,只怕十年内没有哪个国家能够赶超。” 霍承光微笑:“至少二十年。” 吴教授重新给他斟茶:“你虽然不在技术领域,好像对这个项目技术上的突破很有信心,你很看好它?” “众人拾柴火焰高,能为这种s++项目招揽人才,是我的荣幸。”霍承光谦逊:“吴教授感兴趣,抽得出时间,是否愿意跟这个项目做进一步接洽?或者您有相关人才推荐也行。” “还在第一阶段……”吴立翔想了想:“确实,算法是奠基,你们现在要的就是精通高级算法的人。” 他不提自己,反倒报了三个名字:“这三位都是我过去的学生,一位在欧洲lth大学任教,两位在国内参与大公司的实验室项目,他们在算法方面很有建树。我帮你打声招呼,能不能招来人就看造化了。” 霍承光正要表示感谢,就见有黑影从窗前拂过。 他瞥一眼窗外,身影擦着窗框不见,紧跟着有人追在后面:“陆溢阳,给我站住!你凭什么说我作业是垃圾……” 声音远去,不仔细听,就教学楼里稀松平常的背景音。 吴立翔明显也看到窗外一晃而过的学生,忽然发自内心感叹:“算法这东西,固然看项目和资历,但天赋可破。” 霍承光还在朝那边看,意味不明哦一声,耳听得教授继续道:“有人眼里堪比天书的算法,在天才眼里就像一加一等于二这样简单。” 霍承光视线回焦,应承道:“您手下有这种一加一等于二的学生,推荐给我们再好不过。” 一个名字即将脱口,舌尖绕了几圈又吞回,吴立翔表情有些纠结,最终还是说:“目前在校学生里,倒有几个这方面的好苗子,还青涩,经历过的项目不多,但算法方面是有天赋的,我可以做个推荐。” “太好了!”霍承光笑起来,状似顺口一提:“刚才过去那个,是您的学生吧,是不是叫陆溢阳?” “小陆啊?”吞下去的名字被人脱口,吴立翔觉得巧,就说:“他不是我学生。” 霍承光表示理解:“看来他还没上过您的专业课。” 吴教授摆摆手:“小陆是h大的,来我这边只是帮忙做个编外助教。” “h大?”霍承光顿住,继而说:“能做您的助教,专业方面应该挺过硬。” 吴教授问:“你认识他?” 霍承光面不改色:“老邻居了,几年不见,他可能早就不记得我。” 吴教授不想多谈,只是说:“学校不怎么样,但这孩子勤快。” 只此一句,没有更多了。 能进南大的都是尖子生,可台下学生一届比一届安静,不提问、不思考、不探索,身上活力像被过往十几年的学习彻底压制。倒是在陆溢阳身上,不羁和热血,莽撞和幼稚都特别鲜明,思维是活蹦乱跳的野马,在算法世界左突右冲,蓬勃着,充满朝气。 他把陆溢阳当宝贝,只是遇到工作推荐,吴立翔还是会优先把自己学生推出去。陆溢阳是冉冉上升的晨星,将来必定抢手,何愁找不到好工作?倒是南大学生,真怕砸在自己手里。 当下起身从电脑里调出几份大四生的简历,推荐给前来拜访的猎头顾问。 霍承光临走时再次表示感谢,也再次为邀请吴教授参与项目留了话口。 到吴立翔这种级别,要听一听就同意参与某个项目可能性不大,今天打好关系,以推荐学生为饵,后面慢慢磨。 霍承光走出光华楼,回身望去,庄重的现代化教学大楼,名列前茅的985学术胜地,每扇窗户都透着怀揣理想、正待翱翔的年轻心灵。 怎么就配不上他? 霍承光没再回头,回停车场,上车后用手机搜h大。 从各种论坛吐槽贴中了解到h大是怎样的存在后,霍承光闭了闭眼。 知道h大就在金源名府附近,但从没人跟他提过这个学校,原来在沈海当地口碑垫底。 陆溢阳这谎撒的…… 脑中闪过小太阳早上等电梯时都在赶作业,困得想补眠时还拿着一本大学英语的样子。 霍承光叹了口气。【你现在阅读的是 】 18、第 18 章 霍承光光华楼前回望时,陆溢阳在十二楼窗口一闪身,躲到墙壁后。 发现霍光居然坐在吴老师办公室开始,陆溢阳心率就没下来过。 今天到南大还早,没进办公室就被人堵在楼梯转角,无理的言语攻击陆溢阳没管,一副不屑模样彻底激怒人家,他被人拎住领子推在墙壁上。 真动起手,陆溢阳就是冷面阎王。他爸走得早,基因完美留下。不想把事闹大,陆溢阳在踹人下楼的一刹那,拽住男生后领,又把人扯回来。 扔下一个冰冷眼神,陆溢阳转身走人,也不管人家追在后面是不是想要掰回一城。 战火不能烧到吴老师那里,但最好让他知道,所以陆溢阳直接从吴立翔办公室窗前走过去。 谁知瞥一眼,办公室里坐着的人让阎王变小鬼,陆溢阳迈出去的脚来不及收回,快速闪人,一溜烟逃了。 走安全出口连下三层,讨债的人被他甩得不知所踪。陆溢阳心跳打鼓似的,站在楼梯间,推开窗户吹冷风。 霍光怎会来南大找吴教授?他刚才有没有看到我?看到的话,会不会和吴老师提起我? 心里乱糟糟地吹一会儿风,就见霍光从底楼走出去。陆溢阳回吴立翔处,一下午没听他提一句拜访者,这才稍稍放下心。 霍光来南大应该和工作有关,采集数据或行业调查,上次他不还在汇报游戏行业的相关内容吗。 陆溢阳自我安慰,可羞愧这东西和亲疏远近有关。陌生人间,一句信口开河无关痛痒,如今他俩关系好,再让谎言存在下去,就算能长时间瞒着也是暗室欺心,他心里这关都过不去。 当晚两人照习惯在客厅大桌各占一边工作学习,陆溢阳问:“今天你是不是去了南大?” 单刀直入一句话,戳破霍承光复杂一下午的心,从笔记本电脑上抬眼,看对面一眼,稍稍压低屏幕给个“嗯”。 陆溢阳面前的书合上了,是想谈话的姿态。 他在桌下捏指根,表面平静地说:“有件事,我想和你坦白。” 霍承光有预感他要说什么,挑眉等下文。 “我们见面第一天,我和你说我是南大学生,是骗你的。”陆溢阳说:“我不是,我在h大。” 霍承光问:“今天看到我去南大,所以决定说出来?” 陆溢阳点头又摇头:“因为你说让我多依赖你一点。” 霍承光心头微震。 坦白局需要强大心力支撑,陆溢阳眼中有力量:“多依赖一点,就是多信任一点的意思吧?我不想再骗你,对不起!” “知道了。”霍承光定定看着他,笑了:“能理解。” 相视笑了会儿,陆溢阳耸下肩:“第一天见面想给你留个好印象,或者出于自我保护吧,就那么随口一句,早知道……” 早知道什么,霍承光都清楚:“英雄不问出处,我觉得你是有学霸潜质的。” 这话很暖,陆溢阳心领:“谢谢安慰,但是别了,我ok的。” “不是说信我吗?”霍承光伸手虚虚弹他额头。 陆溢阳没躲,捂着痒的地方,要笑不笑地说:“一个高考只有三百分的学渣,潜质在哪里?” “怎么考的?”霍承光惊讶。 “你知道我从小就不爱读书,写作文什么的要我命。”陆溢阳挑能讲的说:“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不学无术,四大名著都没读过,将来走上社会也会很平庸吧。拿着三流大专的文凭,找不到好工作,做点小生意,网上接点开发的活,和社会上大部分人一样,浑浑噩噩过日子。” 听不得陆溢阳这样说自己,霍承光沉默。 一个家族想要长盛不衰,总有奉为信条的金科玉律。 霍赢从小教导他们四兄弟,与其通过教育改变一个人,不如通过筛选挑对一个人。 好为人师不仅是种自我浪费,概率上说,结果又不得保证。所以无论挑选合作伙伴,招聘下属,还是寻找伴侣,都该遵循这点。想要依靠自己去彻底改变别人,不该是他们这个阶层的思维。 但现在金科玉律在脑中褪色,霍承光但凭心意地说:“不想要那样的未来,就从现在开始努力。” 鸡汤好喝,未必管用。陆溢阳垂眼:“一个人缺知识,可以补知识,一个人缺内涵,怎么补内涵?” 霍承光问:“你认为什么是内涵?” “就是思想、深度、思考水平!这些东西我都不知道怎么补。”陆溢阳扯了嘴角却笑不出来。这人哲学咖,这点意思还能不明白? 是他自己说的可以多依赖一点,陆溢阳就往他面前跨了一步,现在是不是轮到他伸手拽陆溢阳一把了? 对别人,霍承光没这个心。对陆溢阳,他有点动心。 “叫声哥。”霍承光说:“我带你。” 陆溢阳心咚了一下,出不了声。 把面前碍眼的笔电关上,让他们之间再无障碍,霍承光说:“不是信我吗?” “光哥。”陆溢阳哼哼,猫叫似的。 霍承光皱眉:“好像不怎么好听。” “霍哥?” 霍承光直接教:“承哥。” 陆溢阳不懂:“哪来的cheng?” “我小名。”霍承光不打草稿:“我弟就这么叫我。” “哪个cheng?" “一脉相承的承。” 哦,老二,一脉相承,像是他的小名。 陆溢阳老老实实叫了一声:“承哥。” “收了学费,不能辜负你。”霍承光听舒坦了,重新打开笔电,调出一份文档,让人过来做一下。 陆溢阳坐来这头,翻了翻,全选择题:“性格测试?” “先找找你身上问题。” 霍承光让他凭第一感觉选。陆溢阳十分钟做完,去厨房端出一盘果切,霍承光已经根据问卷得出结论。 挺好的,哪有小朋友自嘲得那么糟? 陆溢阳还是坐到霍承光身边。这人吃水果只吃切好块的,还不能用牙签,一定要果叉,穷讲究!陆溢阳摸清霍承光这方面的脾性,用果叉叉块苹果给他,听他分析。 霍承光说,你理解能力和分析能力都很强,尤其善于思考抽象问题,性格属于看准目标一干到底的那种。 顿了顿,补充一句:“这点很难得。” 陆溢阳说:“认死理的意思呗。” 霍承光把嘴里苹果咽下:“变通和认死理不矛盾,等你对事物的复杂性有了充分认知,就会知道这只是两条不同的出路而已。” 他起身,从书架抽张白纸过来写:“现在我们要解决三个问题。第一,你要学习如何更好地管理自己的生活;第二,如你所愿,去提升思考的深度;第三,很重要的一点,你要变得更自信。” 见陆溢阳点头,霍承光说:“管理生活这条,我们从时间管理和目标管理入手。提升思维方面,我会给你开书单,如果你能沉下心,用三年时间通读五百本经典,别质疑,看就是了,看到一定的量,你的认知会产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你别笑……真的,试一试就知道。不过话说回来,阅读很重要,在我看来输出更重要,所以不仅看书,你还得照我的要求去做,可以吗?” 霍承光平时好相处,讲话和气,现在换了语调,陆溢阳不习惯,存心指纸上最后一条,问怎么才能收获自信。 霍承光:“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可以吗?” 陆溢阳又给他叉块梨:“你什么要求?” 霍承光接过没吃,侧头看他:“我的要求就是,不管我提什么要求你都能做到。” 陆溢阳没和他对视多久,像被人下了降头,说行吧。 “至于第三条提升自信,我们先从运动开始。” 陆溢阳一手捂脸:“哥你认真的吗?” 霍承光没跟着笑:“你觉得我这个人自不自信?” “当然!”陆溢阳把人从额头看到下巴。 霍承光任他看,淡淡说:“过去的我不是这样的,我的内心住着魔鬼,时刻把我往深渊里拉,是运动给我伸了援手,所以你愿意试一试吗?” 陆溢阳眉头蹙起,念头绕了几圈没出口,最后爽快道:“听你的。” 霍承光往跑步机那里撇下头:“有跑步机,你好像没用过。” “…没时间。” “你看,又回到时间管理上,所以时间管理是基础吧?” 霍承光幽幽飘出一句:“你羡慕我的身材,就自己练一副出来。” 这话从何说起? 陆溢阳眼睛都要翻到天上去。 霍承光有点怀念刚认识那会儿了,小太阳喜欢装成熟,结果动不动就脸红,哪像现在熟稔了,本性毕露。 陆溢阳在外面挺高冷,在家完全不是那个调调,开心了会撒娇(虽然他不可能承认),不开心了会板脸,还时不时开嘲讽,浑身活力的劲儿让霍承光很喜欢。 他有两个弟弟,小时候却不这么相处,这会儿才体会出一点养弟弟的滋味来。反正就是他一开始说的那句话,同住嘛,就要你舒服我也舒服,现在他可太舒服了。 这些话霍承光不会说,也没管陆溢阳外强中干的样子,去房里拿样东西出来:“公司年会时抽奖抽的,我用不着,给你了。” 平板看起来超级新,配着手写笔。趁霍承光去厨房热牛奶,陆溢阳习惯使然点进设置看了一眼。 哪一年年会抽的? 明明是这月刚出的pro款! 等霍承光拿着两个马克杯回来,陆溢阳笑着说谢承哥。 霍承光报了几个应用让他下载,又在纸上列出来:“从明天开始,用时间管理软件记下你一天作息,要细到以半个小时为单位,然后把遇到的每件待办事项在日历中记下来,设置提前一天提醒,能做到吗?” 陆溢阳鼓捣软件,觉得奇怪,霍光怎么知道他没有记待办的习惯? 霍承光听他问,就说:“钥匙和作业就不说了,你自己数数两个月里忘过多少事?考试忘了,要买的东西忘了,要去图书馆还的书忘了……每次见你忘这忘那,我都觉得不可思议,怎么有人生活这么乱呢?” 陆溢阳噘嘴,反抗又不岔的表情。 “说你丢三落四吧,家里东西摆得像有强迫症,架子上的书非要从高到低排,杯子非要从大到小放,还有这几盆花,我就换下位子晒太阳,第二天一看,你又照之前样子全摆回去。” 霍承光眼睛在陆溢阳要放没放的嘴巴上巡了一圈,嘴上没饶人,说一不二的范儿到是撤了,说到后来自己都笑。 “我不是丢三落四,就脑子里事情多,顾不上。”陆溢阳语气是扬着的,偏要装冷脸:“而且我就喜欢把东西照顺序放,一点不能错,错了我难受,这和丢三落四不是一回事,你别逮着机会就数落我。” “现在倒知道跟我讲逻辑。”霍承光快被他萌死了,也确实想知道:“说说,你每天脑子里转些什么?” 算法、程序,还有你——给你烧饭、打扫、买东西。 前一个陆溢阳不屑说,后一个不好意思说,这就歇了火,低头弄平板去。 霍承光心里转了几转,倒是想岔:“不要一天到晚分心,现在是你学习的最好年纪。” 语气活像抓早恋的教导主任。【你现在阅读的是 】 19、第 19 章 一个精英范儿的成熟男性什么样,陆溢阳生命中没有范本。亲爸没活到让儿子参照的年岁就不在了,何父更别提,陆溢阳根本看不上。直到遇见霍承光他才开了眼,被迷得五迷三道也很正常。 陆溢阳是跑上来高冷,熟了之后好说话得不得了。霍承光截然相反,他一直很和气,生活里什么都要夸上两句,谁知学费一收变个人,盯得紧,要求高,做不到就对陆溢阳一顿批。 陆溢阳想不通,这人又不是总裁,哪来一股霸道总裁劲儿? “分析一下你每天时间花哪里,除了上课吃饭睡觉,做功课要四小时,烧饭洗碗要两小时,睡觉前还要玩游戏刷短视频两小时,八小时就这样没了。” “现在这个h大,你就一个目标,能毕业,拿个文凭就行。在低层次里跳高没必要,就算年年拿奖学金,简历到了人才市场都会因为前面挂着h大被筛掉,所以学校那些考试,短平快应付过去。每天从四小时里省出两小时,可不可以?” 陆溢阳记录的四小时,其实大部分时间在搞他的算法,小部分才是弄学校功课。但陆溢阳觉得现阶段把开发放一放也不是不行,就点了下头。 “游戏和短视频全砍掉,晚饭别烧了,厨房里买个洗碗机,可以节省三到四个小时。” 陆溢阳动唇,什么都没说呢,霍承光平静截断:“我说了,别考虑烧饭抵房租的事,真想不欠我,就让自己成长到能做我的人脉,否则你对我的价值,只是保姆而已。” 这话不留情面,霍承光硬着心肠也要把关键点透。 他时间有限,决定带人,就要最快速度拉拔陆溢阳。 陆溢阳听了这话,面色不怎么好看,但没有太大情绪,点头:“你说得对。” 霍承光满意了,这才是男人之间的对话。 “这样一来,你每天至少有六个小时可以用来学习和运动,做那些真正让你最快速度成长的事。” 鼠标点点,发来一份文档。陆溢阳平板打开一看,是为期一月的学习计划表。 文档下面列出的本月终极目标,他来回扫了几遍,吃惊的眼神投向对面。 霍承光拿起水杯喝一口,问:“介意吗?不介意就露脸,介意就不露。” 陆溢阳觉得血管要爆了。 霍承光递来三本书,第二天就让陆溢阳说说到现在为止看的内容。这是陆溢阳软肋,昨天看了一晚,上床后都趴着看,很认真了。可那些文字不乖,眼睛里进去,脑子里飞走。在霍承光的目光下,只能磕磕巴巴说几句还有印象的。 霍承光翻三本书:“一片空白?” 什么圈划和笔记都没。 “还要做笔记?”陆溢阳哀叹:“一面写一面看,我更看不进去了。” 霍承光抱臂注视他,思考三秒:“我们调整一下,改看电子书。” 平板上下载读书和笔记软件,开双屏:“你从小不看纸质书,或许电子版更看得进去。你一面看,一面在旁边的笔记本里记点东西。” 回到电子世界,陆溢阳感觉好多了:“记什么呢?” “一句你觉得有道理的话,一个你觉得有意思的情节,看的时候引发出来的联想,所有这些都记下来。” 陆溢阳为难:“可我看书就是很慢,我能不能一天盯着一本看,不要三本都看啊?” “别跟我提要求。”霍承光说一不二:“照着要求做。” 陆溢阳只好强打精神,第三天被问起感想时,觉得还记了挺多东西,有点献宝的意思,平板往霍承光面前一推,让他过目。 霍承光眼皮都没抬,直接推回去:“我要听你说。” 陆溢阳想挠头:“太细碎,不知道怎么说。” “说不出来的东西就不属于你。”霍承光说:“将来你做完开发文档,老板要你汇报,你还把文档扔给老板让他自己看?你敢扔,老板就让你直接走人。” 道理谁不懂?陆溢阳垂头,只好看着笔记干巴巴念:“批评是无用的,它激起抵抗……” 霍承光把他手里平板抽走:“自己说,凭印象说。” 陆溢阳张着口,看看被按灭的平板,又看看霍承光:“给我五分钟。” 十一月了,阳台上冷,玻璃缸已经从阳台附近搬走,放到书架边新添的柜子上。 陆溢阳去玻璃缸前站着,等霍承光回完两封工作邮件才回来,没坐,站在大桌前,双手往海星星牛奶绒的睡衣口袋一插,开始说。 “在激励人这件事情上,批评没有用,反而会让人心里有恨。应该用奖励。这个道理不难理解,可是不要以为人人都能做到,就算是很多大人物,在执着心里的主张时都经常忘记这一点,总是选择用严厉的批评方式去面对他们的敌人。” “还有,我们以为这世上很多人做了坏事会忏悔,事实上作恶者总是喜欢去怪罪别人,就是不悔过自己。所以想要真正改变别人是非常困难的。对坏人我们去指责,对做错事的人我们去批评,是不会让他们真心认识到自己错误的。把态度放平和一些,为别人设身处地思考一下,有时候就是一种对别人的奖励。“ “还有……”陆溢阳回忆着第二本书:“这个世界上真正的聪明人,每天都会读书。要去多学一些重要的学科理论,碰到问题的时候,不要只用一种理论去解释,要全部都用上思考一遍,这就是多元思维模型。因为拥有这种思维模型,查理芒格和巴菲特非常善于破坏他们自己最爱的观念,如果哪一年他们没有推翻几个自己的观念,那一年就白过了。” 说到这里停下来,垂视桌面,像在纠结一个点,不知怎么组织语言。 “很好。”霍承光鼓励:“第三本?” “第三本,我就看到那个谁,思特里……?” “思特里克兰德。” “对,思特里克兰德。”陆溢阳说:“抛弃家庭,离开伦敦,和一个女人去了巴黎,他骗他太太说自己在俱乐部玩桥牌,其实他在夜校学画画,他不想再装成人们眼中的金融天才,他有自己的追求。” 至此,陆溢阳双手合十,弯腰敬了一下,示意说完。 霍承光笑着将手中笔在桌上点点,像回礼:“不是说得很好嘛。” 陆溢阳放松下来,挺乐呵:“我记下来的,可比说出来的多多了。” 霍承光温和地提一个问题:“你说的多元思维模型,能不能举个现实生活中的例子?” 还没完? 陆溢阳不好意思地眨眨眼,活脱脱一个在讲台上认怂的小学生:“我…还没看到这里。” “没关系,你接触了这个概念,说说第一感觉。” 陆溢阳想了半天:“从世俗角度看,思特里这个人很自私,没有家庭责任感,对人生一点不负责,而且他不会沟通,他认为他的妻子不能理解他的天赋,可他也从来没有尝试去和她说这件事,就选择一走了之,非常混蛋。但是这本书一开始就写了,今天的人们无法否认他的伟大,因为他的画。” “一个伟大的人,却辜负了身边的人,那么他的伟大究竟该如何衡量?还是说因为他的绝情才成就他的伟大?因为思特里克兰德不在现实世界里,所以他的作品才能和时间抗衡?” “一个人的功绩和行为左右都可以解读,没有绝对的定论。所以批评这件事,也并不完全像书上说的那样毫无可取之处。我想要一个人按照我的意思去做就奖励,我不想让他按照我的意思去做,批评不就好了?说的话都是为他好,实际效果却是逼他走。现实世界中,总也有需要这种效果的时候对吧?” “很好!”霍承光继续问:“生活中有没有什么事,让你觉得可以用到这些道理?” 陆溢阳垂头半晌才说:“你去南大那天,我被计算机系一个男生挑衅,差点打起来,因为之前我说他作业是垃圾,他觉得我在侮辱他。” 那天窗口飘进来的话,就这事吗? 霍承光问:“你没事吧?他怎么你了?” “没事。”陆溢阳下巴一抬:“我别的不行,打架第一,没动手他可烧高香吧!” 霍承光笑着摇头,受不了他的样子:“你现在觉得呢?” “批评只能引起矛盾。”陆溢阳说:“是我讲话没分寸,怎么能当着人家的面,说人家是垃圾呢?” 他扯起一边嘴角低声嘀咕:“就算是垃圾,也不能让垃圾知道啊。” 那猖狂的小表情看得霍承光喉头一滚,下个问题扔哪去了都不知道。 陆溢阳忽然对他眨下眼:“承哥,批评不能带来进步,奖励才行,你觉得这话有没有道理?” 霍承光有不好的预感,还是点下头。 “要我进步,得给奖励。”陆溢阳说:“奖励一点,进步一点,是这样吧?” 霍承光失笑,没说我花时间教,你都不感激,也没说这才开头呢,啥成绩都没有,就开口要奖励? 这么得寸进尺的小朋友,他身边真没有。霍承光觉得新鲜:“有道理啊,你要什么奖励?” 陆溢阳现学现用一提,哪想过具体,眼珠转了半轮:“你给我每晚表现打分,每得一次十分,我可以跟你提个小要求,怎么样?” 上房揭瓦的劲儿哦,霍承光又想弹他额头。【你现在阅读的是 】 20、第 20 章 慢慢地,陆溢阳摸到感觉,书看得顺畅些,思路也活跃起来。睡觉都在想从看过的内容里挖点什么洞见,好让霍光满意地打出十分。 这样被架着弄了几天,陆溢阳又被室友骚操作搞懵——霍承光居然买个演讲台,放在客厅大桌前。 两手一扶,中间放话筒,瞬间魂穿大型会议现场的那种。 所以这晚起,陆溢阳被迫营业,开始在视频平台上的直播。 账号是早就注册好的,用的陆溢阳手机。 霍承光援手的情谊,陆溢阳表面不说心里领情。露脸就是不留退路,是一种努力的姿态。他自认社恐,也想逼一逼自己。 结果摄像头一开,紧张到哑火,磕磕绊绊说了五分钟,让霍承光帮忙下播,烫着一张脸,又站去哈基米的玻璃缸前。 有年高中暑假,霍承光和几个同学去非洲小国做项目,帮村寨搭建直播账号,卖一种当地的特色咖啡豆,所以对直播后台很熟悉。 下播后重新调整手机支架和投影大屏,回头看眼陆溢阳,也不催促,去厨房拿盆洗好的水果,回来就见陆溢阳回到讲台前,示意重新开始。 这次说得顺畅些,直播间的观看人数从两三个,到最后稳定在二十个不到,居然还有刷礼物的。 陆溢阳看着墙上投影,乐了:“谢谢,不用礼物,我交个作业而已。” 那网友在直播间刷屏:谁逼崽崽穿睡衣直播?配享太庙! 原本没多少人,节奏一带就歪了,屏幕上噼里啪啦出来的全是“配享太庙”。 陆溢阳看眼身上海星星,他又不是来当颜值主播的,穿睡衣怎么了?挺不耐烦说:“说了我就交个作业,可以针对内容提问,其他节奏不要带。” 结果屏幕上: “崽崽可盐可甜,姐姐爱你!” “好酷的小哥哥,就想抱走!” “崽崽说得太好,会说多说,妈妈爱听!” 陆溢阳羞恼,问霍承光:“承哥,她们干扰我,我怎么播呀?” 霍承光坐电脑前,一手抱臂一手掌嘴笑,没接茬,明显让陆溢阳自行处理。 直播一周后陆溢阳见怪不怪,练就眼睛对屏幕,对底下各种调戏视若无睹的本事。讲台前一站,即便讲得差强人意,完成目标已经没有问题,每天三十分钟,好歹从头讲到底。 时间一到,下播走人,还得练形体去。 真佩服霍光执行力,计划开始隔日,就在小房间布置出一个健身房。 那天陆溢阳放学回来都呆了,洗碗机装好了,客厅里的跑步机移去朝北房间。 那房间一直空着,如今推门一看,一面墙装了大镜子,一面装大屏,除跑步机外,还有椭圆机、卷腹机,以及各种撸铁器械,成了一间专业健身室。 被霍承光掌着后背推进去时,陆溢阳没忍住问一句:“要花多少钱啊?” 霍承光拿遥控器开屏幕,头都没回:“发奖金就用呗。” 你们公司效益那么好?天天发奖金? “有钱就任性?”陆溢阳环视一圈,嘴都合不拢:“你省着点啊。” 霍承光笑出声:“人生得意须尽欢。” “以后谁这么倒霉,找这样的男朋友,挥金如土,败光家底。“陆溢阳这里摸摸那里看看,一面惊叹一面嘀咕。 话不好听,语调到挺欢快。 屏幕上出现全英中字的健身课程,霍承光笑:“又不是我老婆,操这个心呢?” 课程很系统,解说很详细,主打的不是练肌肉,而是练形体,也是每天半小时。 视频演示和房中器械完美配套,陆溢阳觉得室友绝对早有预谋,否则怎么可能只花一天时间即找到课程,又弄来器械,还布置完这个房间呢? 这代表霍光是为自己弄的这些,他只是顺便揩油。 这么一想,心里就过得去。 其实陆溢阳没觉得自己身材有什么不好,不驼背不耸肩,可跟着练才发现,真得可以更好。 霍承光陪他上两节课,督促他上器械时别偷懒,最后让陆溢阳躺去按摩床,用杆经棍帮忙刮小腿,把人痛到差点暴走。 等陆溢阳上手后,除最后环节,其他时间都让他在房里自己练,霍承光去客厅处理公务。 看书、直播、锻炼……两周下来,陆溢阳很适应这个节奏,也有切身体会。 人真的可以在一些固定公式中成长起来——足量阅读让人精神富足,顺畅的表达赋予自信,适量健身好处就更多,不仅是身体线条的流畅转变,更催发由内而外的精气神。 霍光是对的! 有了正向反馈,陆溢阳更珍惜机会,带着奋发的劲,每天动力十足。 开始是培养习惯,霍承光教他梳理念头,制定计划,打卡记录,每周复盘。 随着阅读书目的拓展,这位富有创造力的老师又致力于布置各种光怪陆离的课题。 比如“怎么从文学作品里学习高效能地摆烂”,“怎么用一千元赚到一百万”,“如何识别高明的消费陷阱”,“在末世的十大求生准则”。 陆溢阳每次拿到题目都头疼,可看完霍承光指定的书籍组合,又总能找出一些角度去阐述这些烧脑话题。 自从学会画思维导图,他会主动给每本读完的书做上一个,时不时写点感想发博客,勤奋到他历届语文老师想哭的地步。 直播间人数不断走高,很多熟悉id每晚来蹲,夸主播“被迫营业的小太阳”讲得好的越来越多,也有很多粉丝参与讨论,磕主播颜值顺带调戏的姐姐粉妈妈粉们甚至把直播间当聊天室。这天有人问:马上圣诞节了,阳光崽崽圣诞那天直播吗?想蹲。 陆溢阳好巧不巧看到这句,才发觉日子过得快,都十二月份了,可不再过几周就圣诞节了嘛。 运动完后回客厅看书,陆溢阳闲聊般问:“承哥,你过不过圣诞节的?” 家里开了地暖,室内温暖如春,霍承光穿件黑长t,对着屏幕处理公务,随口答:“过啊,每年都过。” “以前都怎么过?” 邮件发出去,霍承光捏捏后颈,舒展脖子:“圣诞是大节,家里人聚在一起送礼物收礼物,就那套呗。” 春节期间霍氏家族要在京城主宅聚首,直系旁系将近七八十号人,是个错综复杂的大场合。所以霍赢定下规矩,每年圣诞就家里人,挑个国家小聚,沾沾圣诞喜气。 陆溢阳托腮:“今年圣诞你回家吗?” 又有新邮件进来,霍承光看屏幕,表情有点严肃,看完才答:“不回去。” 陆溢阳低头翻书:“我们在家过啊?” 霍承光打字,半晌才嗯一声。 第二天下午没课,陆溢阳坐地铁去商场,逛半天看什么都不对味儿,临走前一瞥眼,一副大型灯带广告,让他在橱窗外挪不动步。 往店里去,西装笔挺的柜哥为他开门,恭敬问:“先生,有什么可以帮您?” 陆溢阳哪懂高奢店门道,一进门柜哥直呼姓氏加称谓的,都是vip;礼貌微笑开门说声“您好”的,是判断来者有一定消费能力。 像这样迎面来句“有什么可以帮您的”,意思很明确,要么带你直接去想要的柜台,要么你不自在,给说得走人。 陆溢阳确实有点不自在,这种看上去很高大上的名品店他没进过,店内气氛让人紧张。 可是在看到柜哥应他要求,从柜台里拿出的托盘时,陆溢阳呼吸还是窒了一下。 蓝色丝绒上呈放的男士胸针让他移不开眼。 主扣是镶钻新月,链子一头的副扣连着带翅膀的小太阳,寓意一下击中陆溢阳的心。 霍承光爱穿纯色,即使t恤,领口衣袖等细微处都带着满满设计。给人的感觉就像这枚胸针,乍看简洁,再看精致,虽是传统元素,但造型硬朗,时尚感拉满,上身就是品味。 “这是我们日月星辉系列的经典款,除了胸针,还有戒指,您要看一下吗?” 陆溢阳摇头。 戒指不合适,胸针足矣。 回家路上给汤逢山去个电话:“最近有什么来钱快的急活?介绍两个。” 电话那头笑:“不会吧小陆神,二十万这么快就用完了?才多久啊?” “逢年过节人情多。” “你那两个,桃花和荷花……” “那俩不卖。” 至少现在不卖。 汤逢山叼着烟呢,吸一口又吐出,笑一声,不纠结这个:“拉你进个群,一群帽子哥,你自个儿问,活挺多的。” 他说的帽子哥,是指白帽子们。 与黑客利用漏洞进行攻击截然相反,白帽是专门识别安全漏洞,以便大公司及时修补自家产品的合法群体。 把人拉进群,汤逢山又提一句:“把你那个中二的网名改改,要赚快钱,就拿lusun名号出来,否则人家哪知道您哪路神仙。” 陆溢阳朝地铁口去,看眼群名:爱折腾的帽子哥们。 群里三十多号人,从头到底顺一遍,发现两个id挺眼熟,githubtop100收藏排名里好像见过。 逢山开道:醒醒了醒醒了,出来送花放鞭炮!我拉来个大神。 很快有人回。 我恨花剌子密:别祸从口出!群里哪个不大神? skin:小山哥又来拉仇恨。附砍头表情包。 图灵的狗:卧槽真是大神! 一句话炸出好几个id,纷纷围观: ——github上那个lusun?(万分质疑表情包) ——这名字,圈里敢有人起?(我的上帝啊表情包) ——lusun我的神,求线下求面基求打滚!!!(爱心疯狂输出表情包) 逢山开道:收收狼劲!人家还是小朋友。最近有活扔出来,lusun接。 图灵的狗:卧槽小朋友多小 陆溢阳:大家好,不小。 我恨花剌子密:多小? skin:多小? 图灵的狗:说清楚到底多小! 陆溢阳:“……” 逢山开道:tm一个个的,男人能问小? 我恨花剌子密:多大? skin:多大? 图灵的狗:说清楚到底多大? 没完了是吧?陆溢阳甩出个力拔山河的动图。 图灵的狗:面基面基面基 我恨花剌子密:面基面基面基+1 和skin的“面基面基面基+1万”一起跳出来的,是id为he的人给出的回复:我这里需要人抗黑产,@lusun有没有兴趣?” 好歹来个说人话的。 陆溢阳:具体? he:我加你。 陆溢阳没做过对抗黑色产业的活儿,但基本概念还是有的。 国内电商企业遍地开花,不是所有公司都像那几家顶尖互联网企业,有足够多的白帽团队去帮忙抵御交易时的网络攻击。 大网站每天遭遇几十亿次攻击很正常,小一点的也要上亿。国内外无数机刷羊毛党虎视眈眈,白帽们保护交易数据安全,任务艰巨。 所以每年十一月到来年一月,网上购物节扎堆的时候,黑产攻击也进入高峰期,很多企业白帽根本不够用,临时找外援很普遍。 通过he的好友申请,陆溢阳简单翻下对方朋友圈,看到几张公司环境的照片,看来这人是个上班族。 he:lusun你好,我知道你算法很牛逼,白帽方面接触过吗? 说话客气的人天生容易赢得好感,陆溢阳刷卡出站:可以学。 等了七八秒,he回:后天上岗,到12月12日,八天税后3万,完结后公司打款。还有一种,到12月22日,十八天税后9万。可以选一个。需要签约。 陆溢阳没回复呢,he又来一条:现学可以,后天上不了手,一分没有。【你现在阅读的是 】 21、第 21 章 陆溢阳给出手机号:电话说? he打来,电话里一把低沉的男人嗓音,很攻:“陆神,你要没接触过这方面,不勉强,可以看看别的活。” 陆溢阳:“为什么八天三万,多出十天,一下跳到九万了?” he不像开玩笑:“撑八天还行,撑十八天,会死人的。” 陆溢阳笑了:“我研究一下,明天跟你说接不接。” 挂断后,手机持续震动,he连发十几个文件包,陆溢阳扫一眼,全是白帽技术教程。 he打字过来:我不认为有人一晚能上手,但谁叫你是lusun,吃透这些就可以。 陆溢阳回个“感谢啦兄弟”的表情。 第二天早上九点,他给he打过去:“可以,签约吧,我选十八天套餐。” he笑,如果有电话线,线路都要被电到:“好,发你电子合同,电签就行,合同里的保密条款看一下。” 手机上收到合同,陆溢阳仔细看完,尤其付款周期等条款,签完回过去后又给汤逢山去电,约好下午去凯德。 拎着两大袋咖啡进众石办公室时,汤逢山正在白板前给团队开会,见陆溢阳进来,热情招呼,带他去办公室坐着等会儿。 陆溢阳把咖啡递上:“谢礼。” “你肯以身相许就更好。”汤逢山笑着接过,示意办公桌上的笔记本电脑:“那个给你。” 汤逢山说话向来中气十足,大马在外面听到,跟其他人贫:“老大当初也这么撩我,看看看看,有新人没旧人。” “喝点热的。”汤逢山出去把咖啡分发:“堵堵你的嘴。” 陆溢阳听着外面好几声“谢谢lusun,谢谢陆神送关怀,谢谢小陆”的感谢,也回一句“不用谢,不客气!” 会得继续开,他一个人待在汤逢山办公室,打开笔电查看配置。 汤逢山声音传进来,像在带领团队做年度总结,收尾处说:“兄弟们跟我干,没二话,我的使命就一个,带大家早日实现财务自由!你我都是众石一块石头,垒起来就是高山。三年,我们一定做到国内网安领域no.1!” 一阵掌声,团队热烈附和。 当老板,果然还得看汤逢山。 陆溢阳出一会儿神,原来创业这样子的?纵使千难万难,创业人的激情就是炽热到可以逢山开路。 散会后汤逢山进办公室,关门往老板椅上一坐,拿起桌上烟盒。 刚抽出一支,想起客人在,又给塞回去,起身给陆溢阳倒杯水:“你请咖啡我请水,怠慢了。” 是自己要求的顶级配置,陆溢阳查看完关上笔电:“这两天咖啡先省省。” “也是,后面喝到你吐。”汤逢山重新坐下:“贺臻接的那公司,黑产攻击率高,连盯十八天,活儿不好干。” “贺臻?” “就he。” 陆溢阳哦:“群里这些人你都认识?” “线下见过,在沈海的也有几个。”汤逢山说:“每年割首行动一来,大家总要聚一聚。” 见陆溢阳不懂,就解释:“遇到海外攻击,这些白帽、灰客、红客们会联合起来……”他做个割脖子的动作:“反击回去,知道不?” 陆溢阳:“有意思,以后把我也叫上。” “那是打仗,先应付眼前吧你。”汤逢山说:“没当过白帽吧?贺臻这活儿你行不行啊?赚的可是辛苦钱。” “有心理准备。”陆溢阳说:“赚钱嘛,哪有不辛苦的。” 汤逢山帮他把笔电装进软套,检查电线和鼠标在没在里面,拉链拉上后没急着递来,神情有些严肃,戴的十字耳钉闪闪发光:“陆溢阳,你要遇上缺钱的急事和我说,我借钱给你,先把事应付过去。” “汤哥,真没事。”陆溢阳笑起来:“我就赚外快,好给人买礼物,真要有事我就卖花了。” “你这人!”汤逢山吁出口气,这才把机子递来:“白担心你。” 陆溢阳笑容更甚:“你帮我很多了,谢汤哥。” 汤逢山把烟和文件夹塞进斜肩包,操起手机:“冲你这声哥,也得好好照顾你是吧。知道你今天得做准备,不留你,我晚上还约了风投,这就走。” 陆溢阳也起身:“机器用完就还你。” “留着吧。正宫当不上,做个小妾也行。” 出了众石,汤逢山一边套羽绒服一边问:“上去找你室友吗?” “他忙死了,不打扰他。”陆溢阳夹着电脑,帮汤逢山拿包,按向下的电梯。 汤逢山看眼手机时间,接过斜肩包一挎,羽绒服修身,能看出宽肩下明显的腰线:“我顺路,正好送送你,上次那家咖啡馆对面是吧?” 这次陆溢阳没推拒。 汤逢山热心,把陆溢阳和he单独拉了个小群。 陆溢阳上岗第一天,汤逢山还在群里发个133.32元的拼手气红包。 结果陆溢阳开出来只有12.32。 把汤逢山笑死:我可祝你6666了哈。 两分钟后he在群里发个恭喜发财的红包,@lusun收,回一句:6666还是我来送吧。 陆溢阳点开,54.34。 这两人太狗了…… 这事汤逢山是真上心,陆溢阳晚上十点上岗,做夜班。半夜十二点,汤逢山还在群里问:lusunok吗? 陆溢阳盯着屏幕,无暇分心。 安全防护墙是早筑好的,像战场上竖起的大盾。怎奈敌箭铺天盖地,绝大部分能用盾防住,但总有漏网之鱼。只要查到,就要分析攻击手法,最快速度人工防御。 一秒都不能移开眼睛。 he做白班,这个点居然还没睡,回复:我在过lusun操作,他没问题。 逢山开道:好,洗洗睡,你也别太晚。 he:ok 过了三分钟,he又在小群发一条:lusun是牛,两天就上手。 夜班六小时,凌晨四点下机的时候陆溢阳才看到这些消息,回道:第一天,不辱使命。 近一周霍承光明显忙起来,晚上嗖嗖进来的邮件不断。陆溢阳把送到的晚餐拿进来放餐桌上,解开包装一一摆好,揣着小心跟他商量:“承哥,看你最近忙,你帮我直播的事,要不先停一停?” 霍承光刚下班,换完衣服在沙发上闭目养神,过来坐下,给两个字:“不行。” 大概脑子里还在想事情,一碗汤下肚,他才看过来:“心情不好可以停一停,吃坏肚子可以停一停,只要想停,总有理由。我忙是我的事,我能安排好,你安心。” “不是怕你累嘛。”陆溢阳嘀咕,埋头喝汤。 霍承光再忙,陪陆溢阳的时间都从不分心。那日又看完一本书,两人探讨创业话题,陆溢阳想起汤逢山开会时的话,就跟霍承光说:“我觉得当老板真不容易,身上肩负团队期望,压力都自己担,还要时不时给员工打气。” 他学汤逢山语气:“兄弟们跟我干,没二话,我的使命就一个,带大家早日实现财务自由!你我都是一块石头,垒起来就是高山!三年,我们一定做到国内这个领域的no.1!” “气势足得像出征前的将军。”陆溢阳叹气:“我没这种水平,说不出这么慷慨激昂的话。” 这晚两人坐在狗窝沙发,桌子边坐多了,换换环境。 琉璃茶几上放着西瓜果切,大冬天里西瓜这么甜,陆溢阳都想问问室友哪里买的,吃得他停不下来,就听霍承光说:“这样说话的往往是小老板,有局限。” 陆溢阳呛到,咳了半天,不解其意。 霍承光咽下瓜肉,从茶几上的桃木盒抽张湿纸巾擦手,等陆溢阳咳完才说:“得看你在哪个领域。如果有独创性,比如某项非遗传人,这个领域又是蓝海,三年时间做到国内no.1是一种切实的展望。要在红海,三年想做到第一,不是激励,是画饼。一个成熟的企业家,画饼的事情尽量少做。” 陆溢阳问:“可是你让我每天听的行业新闻里,动不动就什么平台流量第一,什么产品销量折冠。互联网行业发展那么快,三年都做不到第一,是不是太慢了?” “现在确实是追求高效的时代。”霍承光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擦过去,像钢琴家擦拭琴键:“但走得太快必定带来损伤,所有扎实的成长必须有时间加持。你读过芒格,应该知道他说的那句话:走大道,大道人少。什么是大道?真正的大道不可能快,真正的大道都是难和慢。用耐心去打磨,用时间去加持的东西才经得起时间考验。” 霍氏家族产业涉及基建、房地产、矿业、农林业,没有一个是讲究“快”的行业。霍氏之所以开拓壮大,在于精耕细作,在于地基打得牢。匠心之下,时间自会喂你复利。 这是他们家族成功的基因,霍承光一头扎进浮躁的互联网行业,但霍家子弟从小受的教育,更注重那些无论身处什么环境,无论经过多少时代,仍行之有效的普遍性真理。 陆溢阳静静听着,悄悄看他手。 霍承光擦完一只,又抽湿巾擦另一只,好像他手上沾多少西瓜汁一样。 “其次,你要相信你的员工不是傻瓜。他们可能会被慷慨的画饼吊起情绪,但不会被真正激励。情绪吊多了,目标老落空,反而加速人心的分崩离析。” 陆溢阳好想把霍光手里的湿巾扯来,说声我帮你擦。 他来擦的话,一定比霍光还细致。 脑子还在转,陆溢阳问:“你要是老板,不用话术激励员工吗?” “我是老板,我会降低员工预期。”霍承光笑笑,见陆溢阳不明白,解释说:“幸福,不是一个人拥有更多东西,而是一个人足够降低预期,这道理用在团队身上也一样。你琢磨琢磨。” 陆溢阳觉得现在理解力能跟上趟了,想过后说:“是这个道理,就是听起来有点悲观。” 霍承光终于放下湿巾,又叉西瓜吃。 陆溢阳不明白,还要吃,擦什么手啊?就听霍承光吃完后说:“短期悲观,长期乐观。” 这个陆溢阳真不懂,不得不承认高兴太早,他还得追着跑。 霍承光:“你要相信自己未来充满光明,但不妨碍你现在觉得自己糟糕,需要改进。” 陆溢阳:“……” “没觉得自己糟糕,你现在还在玩游戏,而不是和我坐这里探讨问题。” 陆溢阳咂下嘴:“承哥,你是怎么做到一句话釜底抽薪,把我过去二十年的自卑给治愈的?” 霍承光笑:“真治愈了?” “绝对!”陆溢阳点头,笑脸灿烂又释怀:“我都想抱住你亲。” 收起用过的湿巾和空盘,霍承光起身去厨房,抖动的肩膀下不知什么表情,扔下的话倒很随性:“真治愈了就好好看书,别一天到晚哈欠连天,我谢谢你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22、第 22 章 管十个人的公司和管百人公司,面临的问题不在一个级别上。尤其是彻达这种高精尖人才扎堆的企业,管理风格过硬过软都不好,拿捏的度很微妙。 梦一进入收尾阶段,技术团队里的北美帮和欧洲帮龃龉的事翻上台面,加上市场部对外宣传全真游戏概念,遭到全网自媒体群嘲,李沁在公司焦头烂额,每晚要找霍承光支招。 以前还电话,最近除非有急事,李沁被要求写邮件或微信沟通。 “在北美还是在欧洲就读或就业有什么明显区别?以为这帮搞技术的没那么多弯弯绕,没想到特能扎堆,互相看不上。简历拉出来闪瞎人眼,吵起来像群小学鸡,甚至到了一群人去食堂,另一群死活不去的地步。” 面对李沁吐槽,霍承光回复: 1.两头雄狮关一个笼子必争胜负,用不同项目把它们分开,相安无事又能形成竞争关系。 2.关系差到不能同堂而食的地步,cto(首席技术官)和cho(首席人事官)毫无动作,失职!提点他们。 3.媒体嘲得越凶,越在帮梦一造势,给出去的料要有节奏。 梦一是彻达第一款真正推向市场的大作,此前市面上所谓的全真概念都在打擦边球,所以这次彻达新闻稿一出,被质疑也很正常。 梦一上市那天,产品会替彻达说话,霍承光根本不担心。 始终放不下的还是人才问题,指定要挖的人挖不来,内部管理搞不定——彻达现有的人事团队已经跟不上公司飞速发展的需求。 霍承光一秒不会犹豫,没时间给人成长,他会直接开了,招对的人。 如今他身处猎头行业,找实力过硬的人才不难,等彻达合作的背调公司做完几位候选人背调,霍承光决定亲自去跑。 忙归忙,但他从不焦头烂额,所以霍承光想不明白,陆溢阳就是弄点学校功课看点书,怎么能每天累成这样。几次进健身室准备帮他按摩,就看他趴在按摩床上睡着了。 打着轻微的小呼噜,有点婴儿肥的侧脸压在软垫上红扑扑,霍承光蹲在床边看他。前后几分钟工夫就进入深眠状态,明显缺觉表现。 霍承光犹豫,听见震动声,陆溢阳手臂垂着,手里还虚虚握着手机。这下被震醒,一下撑起身,神智还迷糊,人已经下床往外走,回自己房间去。 关门,落锁。 根本没看到旁边还杵个人。 被无视,还是被防备,霍承光一时不知哪个更让人窝火。 多年习惯,早餐时段是拿来整理当日思路的时候,霍承光不喜欢开口说话,但第二天餐桌上,他还是问对面:“最近忙什么?那么累。” 刚过去的这晚是大夜,攻击猖獗远胜之前,杀疯了,陆溢阳六点才下机,眯顿了会儿出来做早餐,现在坐这里就一个壳。 听霍承光问两遍,陆溢阳才意识回笼,抬头笑笑:“学校有个竞赛,我报名了,做点准备。” “忙到哪天?” “23号。” 霍承光目光在他明显的黑眼圈上逡巡:“这几天看书直播先停一停。” 陆溢阳摇头,把话还回去:“我忙是我的事,我能安排好。” “变通和认死理不矛盾。”霍承光说:“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像在杀鸡取卵。” 陆溢阳笑起来:“承哥~!” 霍承光最后叹口气:“好吧,撑不住跟我说。” 头是点了,但真撑不住陆溢阳都不会开这个口。开始那会儿他还动心思,求放放水,可霍光太以身作则了,陆溢阳就认这个死理了。 没道理霍光忙他自己克服,轮到他忙就放水;没道理为感激买个礼物,结果荒废正事,浪费人家一片好意。那不男人! 所以陆溢阳咬牙也要撑到底。 他想过的,十八天分三个阶段,六天一期。 第一个六天精力最充沛,没二话,直接上。 第二个六天状态肯定不如前,就每晚浓茶咖啡轮流来。 第三个六天最难熬,再上红牛,一晚一瓶,可以撑到最后。 买的咖啡红牛,偷偷放书包带回家,喝完隔日再偷偷放书包带出去扔。至于锁门,纯粹因为只要开工就不能分心,陆溢阳知道室友不可能来开门,但他还是锁了,免除后顾之忧。 汤逢山隔三差五在小群里关心一下陆溢阳状态,虽然陆溢阳每次都说还活着,可十八天抗黑产代表什么,汤逢山怎么可能不清楚。 这天晚上直播呢,陆溢阳说着说着眼睛发直,声音小下去,有断片的意思。 霍承光看他状态不对,要帮忙下播,冷不防直播间里有人说。 天生大帅比:夜夜笙歌呢?眼睛都睁不开还直播,来哥哥怀里,哥哥c醒你! 接连送上三个摩天轮。 页面上动画太炫,陆溢阳不醒都不行。压根没看到前面那句,见人大手笔刷礼物就说:“谢谢礼物,别刷了,没必要。” 天生大帅比:私你就回一个!小脸真漂亮,看得我石更。 直播间在线人数直逼五百,有男粉很正常,陆溢阳没反应过来啥意思,就见直播间里开始疯狂刷屏,全在骂人不要脸,要求主播把人拉黑。 其中刷得最疯的一个: 逢山开道:小样儿的嘴巴放干净点! 谁都比不上他手速快,最后满屏都是这句话。 霍承光手速也不慢,在后台把天生大帅比拉黑,截了图,一个举报发给平台,回直播间说:已拉黑已举报,文明观看,勿扰主播。 逢山开道:小太阳直播什么直播?还不去睡觉?要累死的节奏吗? 经这一出,陆溢阳也说不下去了,直播间里打声招呼,让霍承光关了摄像头。 这里一下播,铃声就响起。 手机还在霍承光手上,就见震动的屏幕上显示“汤逢山”三个字。 霍承光把手机递来,陆溢阳接起,刚叫声“汤哥”,就听话筒里传出中气十足的吼:“你怎么回事啊你?哪个傻逼强迫你营业?都什么状态了还……” 陆溢阳揉额头,手机贴在耳边往厨房去,声音放轻像哄人:“汤哥别激动,听我说……” 又有邮件和微信进来,霍承光坐桌边没动,看着屏幕又像没看,厨房里声音已经压低,堪堪能捕捉到一两句: “……别在直播间里说呀,微信上聊不行吗?” “……我这两天回你回得还不够勤?” “……十点以后都是你……” 声音小下去,和杯子放到大理石台面上的声音、还有倒水声混在一起。 霍承光起身拔插头,捧着笔电回房去。 心有憧憬,日子熬一熬也就过去了。二十三号那天上午,费用果然按时到账,陆溢阳给he去个电话,感谢他大半个月的照顾,下午去众石还了电脑后直奔名品店,付完款拿回心心念念的礼物。 柜哥帮忙包装时提一句:“我们可以提供刻字服务,挺多人会刻一个,纪念意味更足。” 陆溢阳:“刻哪里?” 柜哥戴着白手套,把样品拿出来,指弯月背面:“这里有个小格,打开可以刻里面。” 什么迷惑设计?要不说,谁知道这个微微凸起的地方,居然是个可以打开的小盖? “刻字要多长时间?” “店里就能刻,两小时拿。”柜哥比第一次接待时殷勤多:“先生要刻一个吗?” 陆溢阳对样品看了又看,最后还是说:“不了,帮我包起来吧。” 柜哥根据要求,利索地包了个圣诞老人图案的包装纸。 陆溢阳今天书包是清空的,只装这一样东西,上地铁就把包背在身前,一手护着,就算忍不住地咳,都要先护着包,像怕自己咳嗽带来的震动把那礼物震碎似的。 平安夜那天早上,霍承光让陆溢阳放学回来后收一下圣诞餐,都是提前订好的,里面有个烤鸡是半成品,记得放烤箱先烤起来,他最晚七点半一定到家。 陆溢阳说没问题,临走时又被叫住。 霍承光从房里拿顶绒线帽和一条围巾出来,在玄关处给陆溢阳戴上:“外面冷,也不知道保暖,难怪咳嗽。” 奶白色的羊绒,戴上后脑袋和脖颈都被温暖包裹,特别踏实的感觉,陆溢阳站着没动,任由霍承光戴,嘴角扬了一下,很快埋进厚实的羊绒里,声音闷闷传出:“圣诞礼物呀?” “哪能啊?”霍承光退半步,看陆溢阳戴上后的样子:“怕你冻着,送个温暖而已。” 小男生没人照顾,自己又不上心,大冬天进进出出就套件洗的绒都团在一起的短款羽绒服,站在楼道口,都能看到光从布料里透过后的一截窄腰。 看得霍承光直摇头。 陆溢阳今天一早有课,比霍承光早走二十分钟,可他下电梯在小区里步行,越走越迈不动步。 头上脖子上的暖,暖到心里去,暖得他心直颤,颤地根本压不住。 他回去,回到15号楼大堂,待二十分钟左右,重新按电梯回1101。 霍光果然走了,陆溢阳回房间,从写字台抽屉里取出那个包装完好的盒子,又把书包清空放进去,出门就往地铁口去。 他说柜哥怎么殷勤介绍刻字呢,买完礼物他身价八千,刻完出来一文不名。 可陆溢阳想笑,他乐意,他就想对天喊一句“人生得意须尽欢”! 字那么小,打开都未必看得清,他的秘密就像那个字一样不起眼,但只要刻出来,世上就有一个秘密的角落能保留它,让它成为永恒的秘密。 圣诞大餐很丰盛,连红桌布都是配好的,霍承光回来得相当准时,回房换件开襟的灰色薄毛衣,衬着里面白色圆领t,看起来很知性。 陆溢阳把烤鸡端出来时眼前一亮:“买了圣诞树?” 餐桌上摆着一颗小臂高的圣诞树,挂满闪亮灯串,把节日气氛烘托十足。 “应个景。”霍承光开香槟:“来一点?” 陆溢阳把烤鸡的大托盘放正中,说声好。 从没过过这么有形式感的圣诞节,桌布、美食、圣诞树,还有对面的人,都美好得不可思议。边吃边聊,过去在自己家和妈妈怎么过各种节的,陆溢阳但凡记得的都倒出来,霍承光就笑吟吟地听。 “祝小朋友节节都开心,四季皆美丽。”酒酣之际,霍承光跟他碰杯:“到了圣诞老人送礼物的时候了。” 陆溢阳放下酒杯,心脏砰砰跳:“我也有礼物?” 霍承光卖关子,笑着说:“闭眼,我去拿。” 陆溢阳乖乖闭眼。 第一次喝香槟,后劲有点大,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喝晕的,高兴晕的,还是因为怀揣秘密,被隐而不发的窃喜甜晕的。 “好了小朋友。” 陆溢阳睁眼看去。 餐桌很大,摆了餐盘还有地方放东西,陆溢阳吞咽:“三样啊?” 霍承光坐下:“来拆礼物。” 大中小三个长方盒子,全都包装精致,让人猜不出里面装了什么。【你现在阅读的是 】 23、第 23 章 陆溢阳乐了,操起手机,对盒子上面侧面拍好几张照片。 “先拆哪个好?” 看他不知从何下手,霍承光出主意:“先拆最大的。” “听承哥的。” 最大那个拆开一看,是件红黑相间的长款羽绒服。 好靓,好好看!陆溢阳兴奋地举起来:“我没穿过这么红的呢。” 霍承光笑:“要每天红红火火的。” 记得小时候自己也有不少好看衣服的,但初中开始,穿着逐渐走向深色系,因为耐脏,耐穿,不用常买。这么招摇的红,陆溢阳真是第一次拥有。 “我穿红色会好看吗?”他还在笑,有小小的质疑,霍承光就让他穿上试试。 陆溢阳直接套上给霍承光看:“舒服,像在云朵里。” “你白,穿鲜艳点好看。”霍承光觉得穿上红色的陆溢阳在发光,真的是小太阳呢! 哪里舍得穿,陆溢阳把衣服脱下,仔细叠好放回盒中:“谢承哥,我喜欢的。” 霍承光示意他拆下一个。 第二份礼物,是一台mac笔记本电脑。 打开包装看到那个logo时,陆溢阳惊讶地嘴都合不拢:“不会吧承哥,送我一台苹果呀?” 被他夸张的表情萌到,霍承光笑着说:“以后别去网吧了。” 陆溢阳呆在那里,看看机子,又看看霍承光,不知说什么好。 这个型号的mac要一万多,太贵重,他不好意思收。 霍承光大概看出那点心思:“后面会给你布置更多功课,有了电脑,没借口偷懒咯。” “谁偷懒……”陆溢阳笑着嘀咕,用力眨了眨眼,合上盖子。 “还有第三个。” “承哥。”陆溢阳停手:“你太会挑礼物了,我都怕开第三个了。” “傻瓜。”霍承光把第三个盒子推过去:“开。” 拆开银白色的包装纸,陆溢阳深呼吸,歪头揭开盖子。 然后,他的呼吸就没了。 盒子里的东西足足让他顿了五秒,才伸手进去把礼物拿出来。 “格里菲斯?”陆溢阳激动到声音都有点颤。 居然是一款精致的格里菲斯手办。 右手执剑,脚踩大刀,对格斯说“我越来越中意你了,我想得到你啊”的那个银发骑士! 陆溢阳说不出话来。 霍承光语气温柔:“衣服是妈妈会送的,电脑是爸爸会送的,手办是哥哥送的,小太阳圣诞快乐!” 陆溢阳眼睛都红了,咬着腮帮憋回去:“又当爹又当妈的,你这……” “这”了半天接不下去,他嗦嗦鼻子,笑开说:“我也有礼物送给你,你也闭眼睛。” 霍承光期待地闭上了。 陆溢阳飞快跑回房里,在书桌前深呼吸,拉开抽屉拿出礼物。回去时小鹿横冲直撞,快要跳出胸腔,把礼盒放到霍承光面前:“好了,睁眼。” 霍承光拆包装时,陆溢阳不好意思地挠头:“我没准备三样,就一个,承哥别介意。” “说什么傻话呢。”随着包装纸剥离,露出logo,霍承光意外地挑下眉,打开盒子。 日月星辉的男士胸针在灯光下灿灿生辉。 陆溢阳屏住呼吸,渴望地注视霍承光,眼里全是期盼的光。 用了一百二十分心,从没这么用心过!这样一份礼,霍光看到时会笑起来吧?会说他很喜欢吧? 心意能被人接收到,真是再让人高兴不过的事,不枉费他废寝忘食,整整辛苦十八天。 谁知霍承光看了眼胸针,眉头微微蹙起,犹豫地问:“这是你买的?” 不然呢? 不明白他为何这样问,小鹿有点跳不动了,陆溢阳略显局促:“我买的,怎么了?” 收敛笑意的声线里,霍承光多了几分质疑:“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可是这个牌子不便宜,这个胸针……你哪来的钱买这么贵的东西?” 陆溢阳张了张口,鹿呢?哦,瘸了,倒地挣扎呢。 他不知道怎么说。 盖上盖子,放回桌上,霍承光像在照顾陆溢阳感受,尽量把语调放柔:“家里给的钱?” “我自己赚的。”陆溢阳摇头:“我不可能拿家里的钱给你买礼物,我不可能做这样的事。” 霍承光摸索纸盒,不知不舍得,想扣下来,还是不想收,想推回去:“你每天那么忙,哪来时间兼职,还赚那么多钱?” 这牌子他可太熟悉了,有什么男士饰品,每件饰品什么价位,他如数家珍。要是小风或小意送这份礼,他眼睛都不眨地笑纳,可陆溢阳送,他怎么收? 小朋友还穿着可以扔进垃圾桶的羽绒服,不给他买新的,只怕他会穿一整个冬天。 谁知一出手,居然送这么贵重的礼! 霍承光知道驳人情面不好,可他心里疼,于心不忍也是刀。 “你一片好意,我很感激。真地,不骗你。就,这礼太贵重了,我想……”他斟酌词句。 做了大半个月的美梦在这刻破灭,陆溢阳垂头,肩膀耷拉下来,和鹿一起死了:“我没问家里要钱,真是我赚来的。” “怎么赚的?” 之前撒过谎…说做什么学校项目来着?这时让他怎么解释怎么赚的呢?陆溢阳绞尽脑汁。 “自己赚来的钱不更应该存着吗?学习也好,将来深造也好,都得用钱。”霍承光觉得小朋友不为自己考虑,他不能不为他考虑:“真的不用这样花在我身上,我只是……” 听话听音,话里有不满,有抗拒,有拒人千里,陆溢阳敏锐捕捉到了。 彷徨又茫然,他难堪别过头,轻声道:“别说了。” 好像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也许自己一开始就错了。 霍光说他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一个室友?所以送室友一份二十多万的圣诞礼物太过了? 硬要这样想的话,对,霍光说得都对! 就一句话,这礼送得过了。 这礼一送,心意有没表达清楚不知道,没分寸和莽撞倒是表现得十足十。 意识到这一点,陆溢阳心头难堪至极,就想一走了之。 他大胆了一次,用自己的努力买一份礼物去表达感激,结果现在只想像哈基米一样缩回安全的壳里。 可他真这么做,反应就太大了,霍光肯定更加觉得他是小孩子。小孩子才会没分寸地送礼,被拒绝后又玻璃心地发脾气。 “就一高仿,真的哪买得起?”他对霍承光扯下嘴角,挺倔地说:“我一没走上社会的穷学生,想什么呢?喜欢就留着,不喜欢搁哪儿都行。” 高仿? 霍承光看向盒子。 从小用到大的品牌,是不是高仿他不知道? 陆溢阳多会察言观色啊,他观察霍承光不是一天两天了,男人这眼扫过去啥意思他能不明白?真怕最后一块遮羞布都被揭了,他抚下额,装作轻松地说:“这酒真上头,喝多了晕,我去下洗手间。” 没等回话,起身跑了。 进洗手间关上门,打开水龙头就忍不住,眼泪流得比自来水还多。 冷静,冷静!陆溢阳拼命呼吸,可越这样他越冷静不了,难过委屈,还有自责羞愧,全都一股脑涌上来。 不敢出声,怕外面听到。他不是小孩子,不该乱发脾气,因为人家不收礼哭成这样,太丢人了! 什么累了十八天,什么倾家荡产,什么连跑三次,顾不上想,他就觉得自己这事做得不地道,都让霍光这样的人不舒服到当场拒绝,他错得有多离谱啊? 这时卫生间的门开了,霍承光走进来。 眼泪来不及擦,陆溢阳从镜子里看到他,兵荒马乱低头,双手接冷水往脸上泼,装洗脸。 霍承光什么都没说,取下架子上的毛巾,把陆溢阳从水下拉出来,拉得转个身面对面,给他擦脸上的水。 水越擦越多,陆溢阳倔强地垂着头,浑身绷到发颤,直到死死抿住的唇都挡不住一声呜咽。 霍承光放下毛巾,把人抱进怀里,溢出轻微叹息:“对不起,是我不好。” 温暖的气息,有力的怀抱,像哈基米安全的壳,陆溢阳想控制都不能了,伏在霍承光胸口哭出声。 真是要人命了! 霍承光被他哭得心神大乱,越急于安慰嘴越笨,不知说什么好,就一直低声重复一句“是我不好”,一下下抚陆溢阳背。 真是的!跟小太阳较什么真?一片心意送到面前还冷言冷语拒绝,收下又怎么了?今天收陆溢阳二十万的礼,明天大可回他两百万的情。 只是怎么处理能圆滑,这次霍承光没那个心,看陆溢阳破费他心疼,见人哭他心慌。 陆溢阳抽出手也抱住霍承光,用力抱了一下,好像这样抱着,天大委屈都可平。 忽然就明白了那种感觉,他不是没分寸,他只是想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献上,他就是觉得霍光天生该和那些最好的东西在一起。 这么一想陆溢阳鼻尖更酸,好想说出来,你不只是一个室友,你是我很重要的人,我就是想对你好! 霍承光感觉肩头都湿了,微微叹气:“我怎么就把我家小朋友弄哭了?” 陆溢阳抽抽:“谁、谁是你家小朋友?” 心头是细细密密的痛,霍承光宽慰他,理所当然地说:“你不叫我一声哥?你不是我学生?那不就是我家小朋友?” 陆溢阳哭腔明显,声音酥软,气息温热喷在霍承光颈间:“我第一次过圣诞,想让你开心的。我没想到会这样,真地很对不起。” “别说对不起了。”明明有两弟弟,霍承光从没这样抱过,怀里这个怎么这么招人疼? 心疼之余,还有一股撺掇人的躁动,霍承光明白那是什么,掩饰般开玩笑:“你真是和我弟一个样。” “上次你说…”陆溢阳不认同:“你弟一个闷葫芦,一个烦人精。” 霍承光:“……” 知道还嘴,就是心情好点了,霍承光语气低缓带着暖:“送你礼物,看到你收下我很开心,你送我礼物时心情应该也是一样的,我居然还给推了,我今晚表现太差劲,打负分。” 陆溢阳额头抵着霍承光颈弯,来回蹭了蹭,应该在摇头,闷闷地说不出话。 霍承光觉得痒,不舍得推开,手还安慰小孩似地轻抚他背:“什么都不说了,礼物我很喜欢,我收下,谢谢你。” 不能再放任情绪游走,可陆溢阳不想起来,这样抱着霍光的感觉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不出声的话,是不是还能多抱会儿? 这时的陆溢阳一点没觉得自己像小孩子了,可小孩子就是他现在这样子的——贪恋某个东西,就死活赖着不走。 是的,他就想赖在霍承光怀里,一点不想走。 抽咽声早停了,沉默蔓延,霍承光拿不准情况,捏捏怀里人耳垂:“哭好了?” 陆溢阳声音还是闷:“没…” 没? 那再抱一会儿。 可是刚才都在情绪上,一个伤心难抑,一个急于安慰,拥抱是顺理成章。现下没声了,情绪下去了,两个男人抱着就有点尬。 最后还是霍承光把怀里人轻轻推开,低头看,见陆溢阳鼻尖泛红,眸中有泪光。 “别看。”陆溢阳可怜兮兮别过头:“你先出去。” 霍承光笑出声,这也太可爱了,后悔刚才放手快,再抱一会儿行不行? 可最终他什么都没做,小朋友知道撒娇,应该没事了。 “我去收拾桌子,待会儿一起看片?” 只要霍承光快点离开,他说什么就什么,陆溢阳脸烫地要烧起来,点点头把人推走。 卫生间的门在身后关上,霍承光回餐桌,把今晚引发滔天泪水的礼物放回自己房间的书桌上。 他怕陆溢阳出来看到盒子又有情绪,既然答应收下,拿进房总可以吧。 离开前,霍承光凝视礼盒,心里喟叹。 骗他说参加比赛,每晚躲房里和别人卿卿我我聊天,谁知一转头又送他这么贵重的礼…… 他在陆溢阳心里真有这么重要? 算了,不管了!单凭这份礼,他也得对陆溢阳再好点。 将来他走了,也算对得起小朋友一片心意。【你现在阅读的是 】 24、第 24 章 背调公司效率高,没几天把报告发来,霍承光看完圈了两位,约好亲自飞去当地聊。 招的是高管,这次霍承光递上的名片是彻达ceo。 在大厂工作,四十岁以上是道槛,可人确实要到这个年纪,手腕和城府才到那份上。两位候选人都奔五,大厂退下来的,霍承光捡漏,就要这种。 一位约在市中心的高档茶坊,聊得投机,一下午话题不带停;一位就人小区门口星巴克谈一小时。霍承光出门就让李沁给星巴克的这位发offer。几年后孙潭宗笑着回忆:“当初才聊一小时就敲定我?霍总好魄力。” 霍承光也笑笑:“不是没找过别人,话都顺着我说的当然聊得好,但我更喜欢你这样的。条分缕析提几点,一击命中当时彻达问题,一小时内全谈清。” 知遇之恩铭记在心,彻达自从有了孙潭宗坐镇,人事方面再没出过岔子。 霍承光飞了两次,为彻达发展奠定基础,谁知他回到沈海却病倒。 上午飞机落地沈海机场时只觉得喉咙疼,没当回事,照旧去鑫运锦文参加下午的部门例会,汇报了出差面见专家的情况。部门总监很满意,还叮嘱有点咳的霍光注意身体。 傍晚开车回家,霍承光觉得浑身发冷,膝盖发酸,握着方向盘都使不上力。回去简单吃了两口,陪陆溢阳直播时猛灌热水,直播完倒头就睡。 第二天做好早餐等到八点半,陆溢阳都没见主卧有动静,去敲几声门,才听里面传出一声低哑的“进来”。 窗帘拉得严实,屋里光线暗。听隔壁咳了半晚,陆溢阳有预感,到床前问一声,伸手去摸霍承光额头,果然烫得很。 家里温度计都没有,陆溢阳赶紧网上找跑腿,把体温计、退烧药、各种抗原试剂买一遍。霍承光半睡半醒间还叮嘱他记得买口罩。 等快递小哥上门期间,陆溢阳问清霍承光体感,先上网查,感觉是乙流。 房里暖气打得足,霍承光穿件短袖睡衣,鼻子不通很难受,趴在被窝里说:“会传染,你先出去,你得去学校。” 陆溢阳收起手机:“这波甲流乙流很猛,我们班已经倒了一半,学校让放假。” 霍承光眼珠跟着他进进出出转,看他一会儿端热水,一会儿端热粥,再加肉松黄瓜片,摆满整个床头柜。 霍承光唔一声:“……不想吃。” 陆溢阳蹲在床头好声好气哄:“生病嘛,得给白细胞供点粮,否则饿着人家,怎么帮你打仗呢?” 闷笑一声,霍承光翻身掀被下床,汲了拖鞋要去洗手间。陆溢阳哎哎叫住他:“外面没开空调,你先里面待会儿。” 只要家里有人,冬天地暖空调都常开的,陆溢阳真不准备去学校不可能不开。霍承光拉门往外走:“就刷牙洗脸,又不是坐月子。” 门一开,扑面就是寒气,一句话没说完,鼻涕唰得就下来了。 陆溢阳出去把地暖空调打足,回来见霍承光坐在床沿,止鼻血一样仰着头,面抽都用掉小半包。 赶紧把房里乐色桶放床前,方便他扔纸巾。 霍承光眼角余光瞥他,有气无力地哼:“你倒像个童养媳,会伺候人。” 你才童养媳,你全家都童养媳!门铃响,陆溢阳龇牙,朝他扬了扬拳头走出去。 体温一量38.8,几个抗原测下来都不是,陆溢阳盯着洗漱完的霍承光喝了半碗粥:“去医院看看吧?” “普通感冒,吃完药睡一觉,没事的。”霍承光漱了口,回床上窝着,要笑不笑地说:“奇怪,我生病,你怎么看着比我急?” 当着他面翻个大白眼,陆溢阳给保温杯里加满水。霍承光又叮嘱:“进来记得戴口罩,否则不知道谁照顾谁。” 公司那头请了假,药下去出身汗,下午人就舒坦点。霍承光躺不着,总想去客厅和人说说话。 陆溢阳怎么可能让他下床,结果就是两人戴着口罩,一个盖着被子靠床头,一个拉把椅子坐床边地聊。一会儿床上那个咳,一会儿床边那个咳,一个比一个惨,看得两人都想笑。 “教你个存钱的办法。”从《纳瓦尔宝典》讲到《穷爸爸富爸爸》,霍承光问陆溢阳读完的感受,顺拐分享经验:“给自己设置个剧本。” “想象一下,你大学毕业要出国留学,学费生活费机票费…就算八十万吧,从现在开始你的目标就是存钱。做一个月兼职,机票就有了;省下一些没必要的开支,一个月的房费就有了。” 礼物收了,后遗症来了! 霍光那点心思陆溢阳清楚得很,抵触情绪蹭蹭往上冒,抱臂道:“可我知道这是假的呀。” “演员都知道戏是假的,为什么还会因戏生情?进入角色就有动力,这是非常有效的方法。” 霍承光说到这里停下来,注视陆溢阳。口罩遮了他半张脸,病中的眼睛有水光,放松又慵懒,荏弱又多情:“很多时候就是这样,我们即便知道是假的,付出是真的,感情也是真的。” 要比花钱大手大脚,这屋子里谁都别笑话谁!陆溢阳哦一声,问:“你用不用这方法给自己存钱的?” “存钱不是我的目标,我拿的是别的剧本。”霍承光从善如流,跟陆溢阳眨个眼:“我把自己想象成豪门继承人。豪门你懂的,存什么钱啊。” 陆溢阳哑然失笑:“豪门继承人?” 霍承光说得像真的一样:“为了做掌权人,要鞭策自己最快速度成长,积累足够多的工作经验,结识足够多的人,哪天回归家族才有资本争一争。” 陆溢阳乐得不行:“真没看出来,你居然把自己当霸道总裁。” “像不像?” “活灵活现!”陆溢阳受不了他,又开嘲讽:“你演八点档,女主都会爱上你。” 霍承光冷哼:“女主爱我不稀奇,万一男二都爱我呢?” 陆溢阳捶床:“自恋狂!” 霍承光似笑非笑,霸道总裁的劲就出来了,反问道:“我难道不值得被人爱吗?”【你现在阅读的是 】 25-30 第25章 只要长眼睛的,谁能不爱你? “霍大少爷!”陆溢阳对着他实在手痒, 往床上一扑:“只要长眼睛的,谁能不爱你?” 病着呢,两人居然在床上打打闹闹, 霍承光仗着体型优势,单手把陆溢阳招全拆了,也叫让着他, 随便他闹。最后还是陆溢阳笑到被口水呛到, 一阵猛咳, 让霍承光毫不留情踹下床。 陆溢阳捂胃, 趴在床沿装可怜:“我胃疼啊,还推我这里。” 霍承光看他那小表情就不像真的:“好好的,怎么会疼?” 要问怎么会疼嘛……天天咖啡红牛, 半夜胃酸泛得厉害。抗黑产的活虽然结束, 这些天晚上睡觉还是不舒服。 “还不是为你做牛做马,积劳成疾。”陆溢阳趁机控诉:“你都不心疼。” “疼,怎么不疼——”霍承光拖长尾音看他演。 陆溢阳很大爷地拍被面:“心疼你就快点好起来。” 这下拍的…挺不是地方。拍的人太顺手没察觉,受的人暗暗倒嘶口冷气, 在被中曲起一条腿,不动声色问:“什么逻辑?” “你疼人不得身体好?身体不好, 想疼也有心无力对吧?” 陆溢阳一时口快, 话出去, 好像哪里不对。见霍承光掌着脸转过头去, 笑得肩膀都颤。 笑这么明目张胆, 不落实陆溢阳给自己开了个黄腔吗?他反应过来, 拿起靠枕就往床上人砸去。 霍承光连说两声求饶, 劈手夺过凶器, 塞进被子藏起,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瞧着霸道,其实幼稚得不行。 从没这么幼稚过。 圣诞那晚抱过后,两人像跨过某条心理界限,肢体接触频繁起来。你捏捏我耳朵,我拍拍你腹肌,手伸出去都大大方方,拌嘴打闹成了日常。霍承光自己都没察觉,他这二十六岁“高龄”的真总裁,眼看是跟着小朋友越活越回去了。 霍承光以为吃点药就能好,谁知药效一过又往上烧。第二天陆溢阳看着39.2的体温计,眉都皱成疙瘩:“跟我去医院。” “我再睡会儿。”霍承光面色不好,浑身烫的被子盖不住,偏偏贴定身符一样,赖床上不肯起。 也不是不配合,让吃药吃药,就一听去医院死活不配合。 陆溢阳闹不明白他,有点光火:“较什么劲呢?生病不得去医院?” 霍承光撩起半张眼皮,呼吸又浅又急:“你去上课,我自己去。” “我陪你去。”陆溢阳恨不得找辆推车把人叉走。 霍承光被子一裹,翻身不理,自顾自睡觉。 这么又拖一天,到第三天早上,陆溢阳一开房门,就见霍承光站餐桌边咕咚咕咚喝水。 穿着羊绒大衣,脚边一只行李箱,一副要出远门的样子。 陆溢阳??? 霍承光放下马克杯,拉起行李箱:“公司让临时出个差,赶飞机得先走。” 陆溢阳眼睛都瞪圆,双手一伸拦住道:“你病好了你出差?开玩笑呢你?” 霍承光看表:“叫的出租在小区门口了,真没事,昨晚烧就退了。” 陆溢阳上手摸他额头:“有这么睁眼说瞎话的吗?” 霍承光避过他手,到玄关处把口罩戴上:“到那边要是扛不住,我会找医院吊水。” 陆溢阳脸一沉,紧紧抓着行李箱,堵门口不给过。 兜里手机震动,霍承光掏出来看都没看,径直按灭,放软语气像求饶:“司机在催,再不下去赶不上飞机,早上堵。” 僵持间,两人四目相对。霍承光不说话,静静看着凶神恶煞的门神,看到陆溢阳挺不住,转头低声说:“等我一下。” 他回房取件外套,回玄关换鞋,拉起行李箱,开门去走廊按电梯。 霍承光跟着出来,说不用送,车就在下面。 陆溢阳一言不发,拖着箱子哐当进电梯。 轿厢里一路沉默,霍承光几次转头看来,都被陆溢阳一张冷脸冻回去。 小朋友唇紧抿着,明显不高兴呢。 霍承光咳起来,让他送楼下就行,谁知陆溢阳拉着行李箱走前面,一路送到金源名府大门口。 出小区左右看看,没见到停靠的出租车。 “网约车。” 路边停着辆别克,霍承光想开后备箱放箱子,陆溢阳伸手一拦,帮忙提起放进去。 关上后备箱,霍承光拍拍他肩,鼻翼煽动,口罩缝里带出说话时的白色雾气:“别担心,没事的,过两天就回。” 车子在前方路口掉头准备上高架,后座的霍承光看窗外,一道身影双手插兜站小区门口还没走,羽绒服拉链都没拉,感觉不到冷似的,还定定看这里。 车子汇入车流,霍承光任由呼吸急促,瘫在座位上,人都坐不直。 廖叔把着方向盘埋怨:“您也不早说,还每晚给我报平安。” 霍承光苦笑:“以为吃点药能压住,没想到昨晚开始…走路都喘。” “国疗那边联系好了,到了立刻做检查。”廖叔看眼后视镜:“您那个室友,陆溢阳,还亲自送下来呢?” “非要陪我去医院。”霍承光苦笑更甚:“去的话,应该是公立医院吧。” 霍二少只身来到沈海,医疗资料就跟着转到国疗沈海分部。别说霍承光从没去过公立医院,根本不懂挂号跑科室那套流程,就算知道,他也拿不出“霍光”的身份证和社保卡啊。 进了国疗,自有专家团队陪护,诊断很快出来。 细菌性肺炎。 躺在VIP病房的霍承光听主治医生说完治疗方案,只关心两点:“这病传染吗?” 合上验血报告和胸片的文件夹,医生说:“传染性较低,只要身边人不接触患者的唾液或痰液,不用太担心。” 护士给他吊水,动作轻柔,视线从病人英俊的脸上划过,又垂下眼。 霍承光放下心,问:“多久…能出院?” 医生摇头:“急性的,早该来医院,都胸腔积液了,要好转至少一周。” 等病房里只剩廖叔陪着时,霍承光叮嘱:“别告诉爷爷。” 廖叔坐床边看看吊瓶又看看他,无语。 几位贴身管家里,林叔最好说话,文叔总得商量商量,陈叔可以讨价还价,廖叔…廖叔最听霍赢的话。 霍承光咳完,退而求其次:“说生病可以,别说我拖。” 廖叔双手弹下杂志,无语低头。 霍承光头疼,暗暗叹口气。 床头柜上手机又震,他拿起一看。 08:34,日:到了机场和我说一声。 10:45,日:那么堵?还没到? 11:02,日:几点的航班啊?还没到? 霍承光头更疼了。 第26章 你就摸着良心说吧,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住院第二天, 霍承意拎着水果来探病,问候一声,往床边沙发上一瘫:“昨晚开黑到一半, 老爷子电话催,今天大清早就打飞的过来,累死我了。” “把榴莲拿走。”霍承光轻咳, 嫌弃到皱眉:“谁探病送榴莲?” 霍承意头搁在沙发肩上, 大叫一声:“廖叔!” 去机场刚把人接回来, 廖叔留在外厅, 想让兄弟俩说说话,听到叫进来问:“四少爷?” 霍承意下巴指桌上袋子:“哥不要,拿走。” 廖叔就把榴莲拿出去。 “你和大哥是家里金刚不坏两尊神, 这次怎么回事?”霍承意像缓过那口累瘫的劲儿, 起身脱冲锋衣,往沙发上一甩,露出里面黑色T,胸口是吊着流苏的骷髅头, 朋克又个性。 瘫回沙发上,嵌着铆钉的马丁靴大马金刀往茶几上一搁:“害我来沈海, 代表全家慰问你。” 上次电话里被霍承光狠狠批一顿, 霍承意在学校老实了几天, 现在兄弟见面, 霍承意一点不怂, 要他怂就不可能!眉眼桀骜, 睨过来都有点别苗头的意思。 霍承光平躺, 眼尾撇去, 不冷不热地说:“慰问过了, 谢谢,可以走了。” 霍承意挑衅:“哥~~二哥~~二哥哥~~!” 欺负人起不了床揍他呢,霍承光冷冷道:“又不是周末,你不上学?” “圣诞假啊。”霍承意说:“大家都在圣托里尼晒太阳摆烂,就我倒霉,被爷爷逮着。” “你一个人提前回国?” 霍承意捋着额前一撮挑染成银色的刘海:“有点事。” “去办你的事。”霍承光撵人:“别来我面前杵着。” 霍承意了无生趣的样子,看着天花板不知想什么,过会儿说:“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来都来了,陪你一天,万一他们要视频。” 霍承光闭眼休息,当房里没人。 水一直在吊,这几天身体觉得亏空,使不出劲。医院配的饭食清淡,亚克力的餐具盛着,托盘端上来的时候总是配朵康乃馨。 要不是想着得给白细胞供点粮,霍承光真是一口不想吃。真吃了又觉得寡淡,总咂摸出那天早上肉松的味道。让廖叔去买来最好的肉松配粥,霍承光尝一口又放下调羹。 怎么回事?肉松都是家里的好? 霍承意下午不知晃哪儿去,回病房都晚上八点多了,病床摇起来,霍承光正靠在床头看手机。 一个男生带着鼻音了无生趣的声音说:“……当你做某件事的时候,一旦想要求快,就表示你再也不关心它,而想去做别的事。前两天我的老师说,走得太快必定带来损伤,所有扎实的成长都必须有时间加持……” 霍承意抬腿往床头坐,凑过来问:“看什么呢?” “直播啊?” “哥你喜欢看这个啊?” 霍承光手快,在他过来时就把手机角度微转,调低音量,根本不想让人看,但霍承意还是眼尖,瞅到一个男生正脸:“呦,挺帅,是你喜欢的类型。” 霍承光把手机屏幕扣被面上:“这个点了,还来干吗?” “爸爸说要视频,我当然得回来。”霍承意看墙上时钟,掏出手机坐去沙发:“还能玩一局。” 游戏厮杀声在旁边响起,霍承光重新举起手机,对着占据整张屏幕的脸左看又看。 帅吗? 还好吧。 也就这样吧。 应该沉浸在游戏里无暇分心的霍承意冷不防出声:“哥,笑什么呢?那么鬼。” 霍承光嘴角弧度来不及收,冷下脸:“烦不烦啊你?” 霍承意张扬抬眉,不说话了,眼睛再没离开过游戏。 霍承光调响音量,也就自己能听清的程度。 今天陆溢阳没站讲台前直播,就在自己房间里,靠着床头,大概手机放在曲起的大腿上,镜头是从下往上拍的, 这个角度很难把人拍好看,可陆溢阳明显不在乎,都不调整调整,就在那里自顾自说。 直播间里满屏的: ——亲亲小奶瞟,亲亲喉结!可爱可爱可爱! ——男人喉结大才有魅力!懂的都懂!也大! ——也大! ——也大! ——也大! 霍承光特意去看,平时没注意的小细节,现在发觉,嗯,是挺突出的。 主播脸色明显和“可爱”两字不搭边,意兴阑珊得很,回答了直播间里两个正经提问,就在屏幕前垂眼,嘴巴蠕动咬唇,出神得厉害。 霍承光对游戏玩到紧要处、仍眉眼懒散的霍承意瞥去一眼,又凝视屏幕里这个,弟弟和弟弟怎么差距那么大?这个他看得不想移开眼,那个他眼都不想移过去。 霍赢视频电话进来的时候,对兄弟俩都是考验,一个温柔了,一个温顺了,几分相似的脸挨得近,都出现在屏幕上,演一出兄友弟恭的戏。 圣托里尼的阳光照耀着红沙滩,晃动的镜头里,霍文寄和吕梁毅穿着毛衣情侣装,在霍赢板着脸对霍承光劈头盖脸数落时,就笑着手牵手走在霍赢身后。 霍承光对吕梁毅猛眨眼,霍赢就说:“别指望你妈救你,我都要问问她怎么教的你,这么不会照顾自己!生病了不知道去医院,拖,拖什么拖?” 霍承光眼皮都不敢动了。 电话到霍文寄手里,五十七岁了,一点不影响他风流倜傥的书生气,站在霍承城边上感觉就是两兄弟:“阿光,好好养身体,过年京城见,让你妈妈给你煲汤。” 波浪卷的长发被海风吹拂,几缕覆在脸上,吕梁毅轻巧拨去:“正好过年有事跟你说,你哪天到家?” 往常都是小年夜回主宅,霍承光说了声和以前一样,就看吕梁毅把脸凑近屏幕仔细看:“是瘦了,别说爷爷数落你,我都想说你,在外面没人照顾,这日子过得……” 谁说没人照顾?日子过得可美呢! 霍承光心里不敢苟同,面上笑得殷勤。 老三霍承风正在内地勘探,没去圣托里尼,最后手机转到大哥霍承城手里。 戴着褐色墨镜,霍承城说:“听说你们开发的那个游戏要上市了,恭喜。” “就是个小游戏。”霍承光敛了笑:“比不上大哥在巴国投的十五个亿。” “都是爸爸主导,我没出什么力。”霍承城说:“后面经常要两地跑,我凑个腿而已。” 霍承光在屏幕前静了片刻:“总是正经投资。” “阿光。”霍承城在沙滩上停下,摘墨镜,沉静的眉眼注视屏幕里的弟弟,语气淡,意思却很明确:“都是正经生意。” 霍承光一时无言,旁边的霍承意大叫一声:“大哥,你长鱼尾纹了呢。” 霍承城用眼镜腿指指他:“等你奔三,看看你有没有鱼尾纹。” 霍承意和他拌几句,最后还是霍赢说:“让阿光好好休息。” 电话终于挂断。 霍承意跳下床伸懒腰:“前面是家庭伦理剧,一到你和大哥通话就是职场宫斗剧,我都想替你俩写剧本。” 霍承光忍不住一阵咳,就听手机响起特殊的微信提示音。 日:承哥,回酒店了吗?好点了吗? 霍承光催鬼:“你还不走啊?” “走啊,住你那儿吧。”霍承意说:“让廖叔送我。” 霍承光没好气:“自己住酒店去。” “你金屋藏娇啊?”霍承意一边套冲锋衣一边说:“干嘛不让住?” 想起前天早上陆溢阳送自己出门时冷若冰霜的样子,霍承光扬下眉:“家里有大老虎,你打不过。” 霍承意切一声:“住酒店就住酒店,廖叔!” 临走前像是终于良心发现,回头叮嘱:“我明天就回了,你好好养病,过年京城见。” 陆溢阳这两天没少给霍承光发信息,收到的回复很少,一天也就一两条。 “没事,工作忙。” “没事,晚安。” 没事,没事,你就知道说没事!陆溢阳身在课堂,心都拴在课桌肚里的手机上。今早实在没忍住,发条消息过去:承哥,你一个人出差吗?有没有人照顾你? 一直到中午都没收到回复。 食堂最爱的糖醋排骨都不香了,陆溢阳没吃几口,还了餐盘,回去阶梯教室懒洋洋趴着。 离下午一点的课还有二十分钟,阶梯教室零零星星坐了些人,前面有对小情侣,就听男生跟女生嘀咕:“你怎么那么粘人啊?一天要发几条短信?烦不烦?” 女生明显脾气上来,瞪男生一眼:“喜欢你才给你发,不喜欢你你求我我都不发!我发十句你就回一句,你就摸着良心说吧,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男生:“好好好,你发你发。” 陆溢阳完全听不了这个,好像早上单方面关机是赌气似的。为了证明没有,他很正常,没什么气,这会儿又从书包里掏出手机,重新开机,进微信,对置顶账号发呆。 最后还是点进聊天框,此地无银发一句:我好像有点烦人,承哥你好好的,我不发信息打扰你了。 霍承光第一时间看到这条,呵,哪来一股浓浓失落感,隔着屏幕都强力扑面。 忍了三天,也不知要干嘛,就想冷一冷室友,冷一冷自己,冷一冷关系,这下彻底忍不了了,文字回:就我一个,转肺炎了。 这次回复快,陆溢阳意外,从趴着的姿势弹起,两手飞快打字:肺炎?赶紧回来好吗!商新这么没人性? 廖叔敲门:“卫总来了。” 霍承光在对话框里打下一句:是啊,万恶的资本家! 息屏,抬头说:“请他进来。” 陆溢阳连发数条消息,那头再没回应,他紧紧拽着手机,气到浑身发颤。 操! 什么破公司?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拽起书包就走,任课讲师正好进阶梯教室,就见有个男生几步跨下台阶,杀气腾腾往外冲。 老师无奈摇头,H大学生就这样,混,管不住也不想管,把书本往讲台上一敲:“上课!” 出了H大径直打车,陆溢阳心里一万只蚂蚁爬,脑子却异常冷静,拿着手机,把查询到的关键信息截图保存。 出租车到了凯德门口,陆溢阳付完车费奔大堂,登记,拿卡,电梯直上37楼。 再次见到商新LOGO时,陆溢阳觉得刺眼,刺得他眼睛都要喷出火。 但他站到前台时,声音很是克制冷静:“您好,我想找Staffany Liu,能帮忙叫一下吗?” Staffany就上次那个叫开会的女强人,应该是承哥顶头上司,名字就在座位的名牌上写着呢,陆溢阳视力好,扫一眼就记下。 Emily抬头,很快认出人。 呦,这不是贵公子的奶狗弟弟吗? “您有预约?” 陆溢阳:“没,但我找她有事。” Emily有些奇怪地看他一眼,猜不透这位说话客气、面色不善的弟弟所谓何来。 但小帅哥嘛,跑到哪里都吃香,为了曾经YY的一万字小作文,Emily都愿意帮一把,说声稍等,在电脑上查内部登记系统,很快抬头说:“Staffany出差了,不在公司,您如果有她手机,可以跟她电话沟通。” 陆溢阳:“能给我一下她的手机号吗?” Emily笑着摇头:“抱歉,这个不太方便哦。” 陆溢阳鼓了鼓腮帮:“我想找你们公司HR,麻烦您帮忙传一声。” 至此,Emily终于觉得不太对劲:“你是霍光弟弟吧?上次来过的,你有什么事?” 事可大了!陆溢阳终于带出情绪:“我哥生着病,你们还要他出差,我觉得有必要跟HR沟通一下这件事。” Emily愣住,很快笑起来:“弟弟,你是不是搞错了?霍光都离职一个多月了。” 第27章 这样为公司全心全意付出的员工,不值得你们善待? 陆溢阳冷笑。什么人呀?这借口都能找? 刚霍光还在线上吐槽万恶的资本家, 一转头,万恶的资本家居然连自己员工都不认??? “您Emily是吗?”他还算冷静:“麻烦帮个忙,我见下HR, 说句话就走。” Emily耸肩:“不是不帮你,霍光真离职了,见到HR也没用啊。” 陆溢阳面色一沉:“我在这里等, 等到见到HR为止。” 说着坐去候客沙发上。 Emily等人离开前台, 电脑上调出微信, 快速打字给HR部门小姐妹:霍光弟弟找上门, 要见HR,说霍光生病都在出差,感觉来投诉的。 HR小姐姐:啥?闻所未闻! Emily:他坐在前台不肯走, 怎么办? HR小姐姐:跟他说呀, 霍光都离职多久了,他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啊? Emily:说了呀,帅哥不听! HR小姐姐:帅哥?多帅? Emily:哦,那可是嘎嘎帅。 HR小姐姐:没事, 让他坐,等不到自己就走了。 Emily:行吧, 这都什么事。 这位HR小姐姐是部门里管薪资的, 人进人出很了解。听Emily说完, 转头和前后左右小姐妹八卦:“听说Dylan弟弟来公司了, 在前台坐着, 为Dylan讨公道来了。” “讨什么公道?” “好像Dylan带病出差, 弟弟看不过去, 来找我们理论。” 办公室里炸了。 有位负责档案整理的小哥哥皱眉, 去敲HRD的门, 把事说了一下。HRD周女士也皱眉,谢谢他及时告知,等人出去关好门,赶紧一个电话打出去。 电话越洋一圈,最后打到廖叔手机上。廖叔听完来龙去脉,见病房里气氛不融洽,犹豫一会儿还是去敲门。 卫东来是彻达老人,三年前霍承光刚刚创办彻达时就担任HR,一路做到CHO,为公司招了不少人,从无到有制定整套人事流程,不说功劳也有苦劳。 当初跟着年轻人干是看中霍承光冲劲,没想到最后大水冲了龙王庙,冲劲邪火一样烧到家门口。 前天总助李沁找他谈话,点出劝退意思,经济补偿只多不少,让HR出身的卫东来挑不出一点毛病。 可他心里不服。 凭什么?凭什么公司大了杀功臣? 给出的理由就一句——你的能力已经不符合公司发展的需要。 哪里不符合?他做错什么了?违背什么规章制度了?卫东来气愤又郁闷地想了两天,还是去找李沁,希望和霍承光当面聊。李沁征得老板同意,让他直接去国疗。 卫东来见到病床上的霍承光,就差声泪俱下,满腹委屈全倒出来。霍承光静静听,也安慰。这些都是过场,霍承光心里清楚。到最后,关键几句还得给卫东来点出来。 “你刚才一直在问你做错什么才被劝退,老卫,你没做错任何事。但你的离开,就是因为近一年,你什么事都没做。” 霍承光靠床头,张口还带点喘,看着对面沙发上的人,眼神不避锋芒,出口的话有种不顾人情的冷然。 “彻达电商平台很成功,我们一直靠精细化管理,别的互联网公司一千多号人才能做成的事,我们八百号人就出成绩,这是你的功。” “但彻达至今仍是一家创业公司,没有说因为评上年度最佳新星,或者年度最佳盈利公司就值得骄傲。我们进入游戏行业,不能再用过去那套做电商的管理模式。我之前提点你三次,不知道是我的话你听不明白,还是听明白了就是不做。梦一项目被人事问题卡脖子,你和你的团队至今没有解决方案,这就是我要你让位的原因。” “老卫,在我眼里没有对错,只有合不合适。你现在和彻达未来的发展规划不适配,那就是不合适。但你能力摆在那里,其他互联网公司一定有更适合你的岗位。这个月你和新CHO好好交接,团队里的人留着,我不动。你拿上补偿金,我给你推荐新职位。XTH和光星旗下新开的工作室都在招HRD,XTH年薪七十万;光星那个,年薪达不到这个数,但是会派光星集团的期权,算下来还是可以的。这两个岗位你去完全能够胜任。” 卫东来面上逐渐平静,至此完全在听霍承光说。 霍承光咳几声,就听敲门声。 廖叔来到床前,附耳几句,霍承光听完点点头,等廖叔退出去,看着卫东来继续道:“当然,我不是说这两个岗位就一定好,你也可以到市面上了解一下,选择一个心仪的公司很重要。我只是觉得你女儿在美国留学,开销大,再加房贷和你住院母亲的医疗费,每个月都是不小压力。过年前不是招人旺季,我能帮一把帮一把,你无缝连接跳个槽,早点稳定下来,把心思放到事业上。再拼几年,将来我还得称你一声卫总。” 意思点到位,卫东来不会闹也不可能带人走,顺利交接已成必然。走的时候卫东来客客气气,仿佛回到当年刚进彻达时。 等人一走,霍承光高声叫廖叔,等不及招护士,直接拔掉手上吊针,起床套衣服。 廖叔进来大吃一惊:“二少爷,过了啊,我去!” 霍承光大衣一套,围巾一围,长腿已经迈出病房。 廖叔在后面追,抓住在走廊等电梯的霍承光:“我去处理!” 霍承光走得急,一时捂着胸口喘不上气,脸上表情不容置疑:“你开车或者我叫车,都行。” 腿长着二少爷身上,还能绳子捆住不让去?廖叔无法,只好跟他一起进电梯。 ………… 往三十七层去的时候,霍承光撑着轿厢,指骨泛出青白,把一口上不来的气硬生生喘匀。 身边同乘的白领小姐姐好心问:“先生要帮忙吗?” 霍承光回头说谢谢没事,转身出电梯。 进商新眼一扫,没在前厅见到人,问Emily:“给你们添麻烦了。人呢?” Emily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霍光,面无血色,头发微乱,向来挺直的高大身形有些佝着,大衣围巾裹得严实,搭在前台的手腕露出小半条病号服的边,声音微微急促。 看来他弟弟没撒谎,Dylan真病了。 Emily起身,引霍承光往三号会议室去,掩唇小声说:“周总进去十分钟了。” 霍承光点点头跟过去,就听会议室里传出激动的声音,原本心急火燎,听到那声音反而拦了下Emily,站门边不动了。 “……我哥不可能骗我!他从来没跟我说过他离职,他今天还说他在商新。” “他每天工作那么努力,天天晚上回来加班,都肺炎了还出差!这样为公司全心全意付出的员工不值得你们善待吗?” “请您,现在就打电话把他叫回来,否则我打给劳动局举报你们!” 霍承光推门进去,到陆溢阳身后,手心灼热一把捂住他嘴。 “对不起周总,是个乌龙。”他对坐在对面的女人道歉,声音还算冷静,“是我不好,没跟我弟交代清楚,我现在就带他走。” 周总原本靠着皮椅,哭笑不得听对面拍桌子,见霍承光进来,反倒站起来客气笑笑:“你来了就好,你弟真可爱,要去劳动局举报我们呢,你看着办吧。” “对不起。”捂嘴的手改勒陆溢阳脖子,不勒疼,但强制,霍承光说:“走。” 一路出门,霍承光还在跟周总和前台不断致歉,态度诚恳:“实在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 Emily看着把人拖走的霍承光,两手摇着跟他再见,自动玻璃门一关两眼冒出熊熊八卦之火,兴奋去抓手机。 一进电梯放开人,霍承光捂嘴咳得停不下来,陆溢阳耷拉脑袋站旁边,脸色发白,狠劲飞了,乖顺地不得了。 出凯德,正好有出租在门口翻空车,霍承光让陆溢阳上车,自己从另头坐进去,报了金源名府。 一路上一个看左窗,一个看右窗,都不说话,后座全然死寂,冻出鸟来了。 车子开上福佑路,陆溢阳一手托腮,对着窗外街景打破沉寂,“不是在出差吗?” 会议室里的话还在耳边回荡,用一路时间消化,有匪夷所思也有原来如此,霍承光转回头,没看身边,语气到还镇定:“刚回来。” 陆溢阳:“刚落地?” 霍承光:“嗯。” 陆溢阳:“不在商新了?” 霍承光:“上个月离职了。” 陆溢阳彻底没话了。 霍承光瞥眼后视镜,别克没在视野里消失过。出租车停在15号楼下面,两人一前一后进大门,沉默地进电梯,回1101。 手机一直在震,霍承光插着兜,捏着口袋里的手机当没听到。 陆溢阳听到了,在玄关转身叫声“承哥”,表情很空:“我什么都不问,你现在回医院去。” 霍承光在门口没动,目光很沉地看他,欲言又止。 “身体重要。”陆溢阳视线扫过他手背,宽厚的手背上鼓起两条青筋,好几个针孔,留滞针还用胶布贴在上面。 不是霍光缺心眼,他只是不说而已。知道你知道,他就不解释,你能咋样?陆溢阳心脏发紧,咽了咽,“今天的事很抱歉,是我莽撞。对不起,真地很抱歉,对不起!” 垂头回房,门关得悄无声息,咔嚓落锁声很明显。 霍承光浑身都冷,背上泛起一层细密薄汗,闭了闭眼。手机震动不停,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进来。出门后按接通,声音沉到不能再沉,也不知对谁撒气,但肯定不是对来催的人:“下来了。” 楼下出租早走了,霍承光拉开别克车门,坐进去一言不发。 就折腾!廖叔一口气都叹不出来,踩下油门,车子重新开出金源名府。 第28章 有什么事是能搬上台面说的呢? 原本吊了几天水, 体温已经降下来,结果霍承光下午出去顾不上穿袜子,回医院病情加重, 当晚又高烧。 “打个电话给你室友解释清楚不就好了?非要自己跑一次,这样不爱惜身体,老爷子要是知道……”廖叔眉都皱成川字。 “廖叔, 今晚别。” 别编派他了, 烦死了! 霍承光躺床上捏鼻梁, 声音疲乏:“我想睡觉。” 廖叔这几天叹气次数比过去一年都多, 帮忙把床摇平,留一盏光线微弱的床头灯,出去客厅守着。 窗帘没拉实, 漏着一截窗外枯枝, 霍承光看去,烧糊涂的脑子里全是声音。 “我哥不可能骗我!他从来没跟我说过他离职!” “他每天工作那么努力,天天晚上回来加班……” 从床头拿过正在充电的手机,打开微信瞅一眼, 从上往下,有卫东来表示感谢, 李沁汇报工作, 孙潭宗询问细节……往下翻, 未读的至少有二三十条。 没有一条来自小太阳。 明明原本每隔一两个小时就会收到一条的。 霍承光从下面翻出陆溢阳的对话框, 又看一遍。 日:肺炎?赶紧回来好吗!商新这么没人性? 日:承哥你现在哪里?严重吗? 日:求你回来!我带你去医院! 日:承哥!!! 一分钟里连发四条, 之后再没声音。 霍承光点开直播软件, 去看唯一关注的ID, 账号状态栏里显示:今日直播已结束, 直播总时长21分钟。 时长比往日短, 但这人还记得做功课,应该没大事。 最后回到微信,霍承光一手吊着水不方便,就用单手发语音转文字:病好就回,别担心。 半夜两点,陆溢阳从床上坐起。开机,手机上没有新消息,再次关机,把手机扔回床头。 家里就他一个时总想帮人省点电,地暖关了,开空调就行。陆溢阳也不披厚睡衣,就穿功夫熊猫,坐到写字台前打开台灯继续画秋韵。 直播完他就开始画,画到应该去睡觉,上床两小时后觉得还不如继续画得好。 画纸上再杂乱的线条都有迹可循,连接丝丝缕缕的墨点,延伸出去都是绵密的钝痛。 人家早把真相说清,自己为什么要装听不懂? “真的不用这样花在我身上,我只是……” 只是一个室友? 对,只是一个室友。 所以今天痛不痛? 痛! 傻不傻? 傻! 还不明白呢?他把霍光当那个士为知己者死,霍光真地只是把他当室友! 所以换不换工作是霍光自己的事,非得告诉你呢? 去不去医院、出不出差也是他自由,要你管呢? 霍光绅士、友善、会为他用心准备礼物,也可以打打闹闹开玩笑,但和别人界限一直在,揭开垃圾盖那一刻他就知道,结果还是鬼迷心窍拎不清。冲去商新一路上,他一秒都没想过,去讨公道这事由他来做到底合不合适。 做得太多,想得太少,陆溢阳啊陆溢阳,你剃头挑子一头热,今天这脸打得呸疼,比看到被扔掉的毛巾时还要疼上十倍。 他停不下笔,在灯光下笑惨了。 霍承光醒来摸手机,看到陆溢阳早上六点回了一条,语气看上去挺乖:好的,承哥。 一早上再没消息。 医生上午来查房,霍承光把廖叔支出去,问用什么药能最快速度让他康复出院。 医生说,你不听话,还恶化了,你想怎么搞? 霍承光说只要让我两三天就出院,怎么搞都行。 医生瞥眼客厅,霍承光就说:“陈医生,你要知道这里谁做主。” 这天下午开始,护士端盘子来打针,廖叔还问一句:“不吊水了?” 护士解释:“这种带激……” 被霍承光一句“好了”及时打断。 这种进口药三千块一针,针头略粗,护士以为戳进臀肉时疼着病人了,出去前还安慰两句。 连打三天,戳了九针,炎症果然消了。廖叔帮忙收拾行李时还说:“早知道打针有效,早就好打了,白受几天罪。” 霍承光表示赞同,上了别克说:“反正也好了,爷爷那边你看着办。” “二少爷,这事到此为止。”后视镜照出廖叔苦笑:“还有七个月,好好照顾自己。” 霍承光下午回到金源名府,进门见一切照旧,室内收拾得干干净净,该从高到低排的都还照样排着。心里一松,行李收拾好,点一桌菜,就等陆溢阳放学。 眼看着时间往晚上八点多去,就是不见人。霍承光发消息:什么时候回? 又等十分钟,手机冻住了,什么信息都没,霍承光打开APP,果然见到直播进行中。 画面很暗,主播穿着羽绒服,戴着绒线帽,应该在室外。 仔细看,背后有玻璃窗,黄色窗帘拉得严实。 陆溢阳逆着光说话,表情看不太清,就是暗夜里一个像素挺低的脸。 霍承光坐在沙发上看完全程,卡着下播的时间点一个电话打过去。 惊现女声: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霍承光顿了一秒,不可思议拿下手机看屏幕。 有人在室内叫他名字,陆溢阳怕干扰,直接下播,推门进去前随手关了机。 同学买来炒面,正雨露均沾给大家分,问陆溢阳吃不吃,又说:“那门容易卡着,得拉紧,否则漏风。” 陆溢阳回身把铝合金的阳台门重新推开,再重重关上。 H大宿舍外强中干,看看挺好,住住超烂。不过陆溢阳不在乎,住宿费都付了,老不回来住不好,趁这几天家里就他一个,索性过来点个卯。 晚上宿舍里人齐活,开黑的、煲电话粥的、吃宵夜的,外带隔壁寝室窜门的……总之没一个学习的。陆溢阳直播还得去阳台,否则堪比菜市场的环境,看着就不像个事儿。 不过陆溢阳觉得好,这样热闹,心里不空。再在大房子里独守,秋韵30都救不了他。 也没别的诉求,他就想静静心,把脑子里的魔楞赶出去。不关机,他整天对着手机发呆,等来了霍光的消息不见得开心,等不到更不开心,一颗心就不在胸腔里。 这日子没法过。 陆溢阳谢过炒面,就着同学碗里的扒拉两口,说:“我去网吧,不用留门。” “你厉害,游戏玩到废寝忘食。”同学嘴里还有面,含糊着用手拍拍他肩。 待在什么地方就有相应的生存之道,陆溢阳抽餐巾抹嘴,拿起椅子上的围巾和书包:“攒装备呢。” 男人不能没钱,一文不名的生活让人没有安全感。陆溢阳现在一点不想看到和霍光相关的任何东西,所以笔电留家里了,在网吧代码打到凌晨三点,把补丁程序打包,邮件发给图灵的狗,没想到一分钟内就收到回邮。 图灵的狗:操陆神还没睡 陆溢阳和他邮件来去:陆神不给操也不给睡。 图灵的狗:那么快就做完了 陆溢阳:能有多难? 图灵的狗:我明天看下没问题就打款 陆溢阳:行 图灵的狗:听HE说你上次抗黑产多做了六个小时没让加钱人太好了 陆溢阳:你能加个标点符号就更好了! 图灵的狗:看得懂就行我这儿外包的活也多以后叫你 陆溢阳:谢了。 活干完陆溢阳没走,电脑开个催眠音乐,戴着耳机趴桌上睡。天亮后去厕所冲了把脸,前台买盒泡面,卡着八点半的样子离开网吧。 今天期末考试,他专业课虽然免考,公共课逃不掉。九点考第一门毛概,往学校走,路上还得背一背。 刚背到“人民内部矛盾的四个内涵”,就见马路对面,H大校门口有道身影。 陆溢阳愣了一下,心潮嘭地爆发,又嘭地砸落,一秒之内来了个蹦极。手指把书包带子抓变形,混在大批要过马路的学生里等红灯。 那人好像一眼就从人群里认出他,走了几步,去马路边的垃圾桶扔烟蒂,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站马路牙子上注视他,等绿灯亮起,看陆溢阳跟着大部队走过来。 在霍承光面前站定,陆溢阳还没开口,彼此身上一股浓重的烟味让两人都皱了下眉。 镇定,不镇定掉范儿!陆溢阳镇定地问:“承哥,你怎么在这儿?” 霍承光浑身透着凛冬的寒气:“去哪儿了?” 无意识地指指身后,解释却拖后腿似的跟不上,陆溢阳垂头,小声说:“我今天考试,九点。” 霍承光伸腕看表:“几点可以回家?” 陆溢阳看着霍承光的皮鞋,鞋面有霜,他舌尖一顿,改了个回答:“五点左右吧。” “去吧。”霍承光说:“好好考。” 他看起来好说话,陆溢阳就不那么紧张了,抬头瞅他一眼:“你…好了?” 霍承光:“不太好。” 陆溢阳??? 霍承光不说话了,两人目光抵着,最后他轻轻推一下陆溢阳的背:“去考试。” 陆溢阳嗯一声,快速走进H大校门。 很多人考一小时就走。监考老师在讲台上,两小时一到,让最后两个学生自己上来交卷。陆溢阳递上考卷,监考老师说:“我还第一次看到有人考毛概全程笑着的,那么有把握?” 一句话说得另个交卷的男生一直回头看陆溢阳。 谁笑啦?陆溢阳心里哼一声,去座位拿书包。 那男生也去拿书包,走着走着就和陆溢阳走一块儿了,亲切又害羞地说:“你是陆溢阳吧?这学期毛概我们都在阶梯教室上的。” 陆溢阳瞥他一眼,男生没他高,穿得粉嫩。 陆溢阳:“不刚一起考完试吗?” 言下之意,说什么废话呢?不一起上一学期毛概,怎么可能坐一个教室考试? 男生眨眨眼,语含期待:“你不认识我吗?” 陆溢阳莫名:“你是?” “我每次上课都坐你旁边的。” 不明白他意欲何为,陆溢阳钢铁直男地说:“在旁边坐一学期我都认不出来,认不认识都没关系吧?” 男生:“……” 说五点左右到家,陆溢阳就卡着五点到1101门口,八位密码没按完呢,门就开了。 霍承光帮人开了门,也不说话,返身回厅里。 陆溢阳在门口换鞋,低头看自己拖鞋,鞋面好像有点灰,周末得洗洗,嘴里问:“没去上班呀?” 霍承光坐回狗窝沙发,拿起茶几上摊开的书:“明天去。” 陆溢阳回房间放书包,去洗手间洗手,进厨房倒水,跑朝北阳台收衣服,最后实在无事可干,只好回客厅喂乌龟。 “你的病……”陆溢阳打开罐子,舀一勺龟粮放平台上,对玻璃缸说:“好了还是没好?” 室内只有翻书声。 陆溢阳把罐子放好,贴着封面标的那面必须对外,转身,想脚底抹油溜回房间。 “过来。”身后说。 过来就过来,谁怕谁? 陆溢阳乖乖去另个狗窝沙发坐好。 霍承光眼睛没从书上移开,语气很淡:“你入住第一天,我们是不是说好的,晚上不回来得提前打招呼?” 陆溢阳没想到霍光是这么个开头,皱眉:“你不是不在吗,我跟谁打招呼?” 霍承光语气不重,说的话重:“重点不是我在不在,重点是要打招呼。” 轮到他就得打招呼? 经历一些事了,面对这个问题,陆溢阳回复肯定和以前不一样,呲一声,挺装的:“都成年人,懂的都懂。” “不过,行!”他昂头:“房东规矩得遵守,下次我一定打招呼。” 霍承光啪一下合上书:“陆溢阳!” 都连名带姓叫了,陆溢阳就不说话了。 一言不发坐了会儿,没劲,特没劲!火大,特火大!他起身去厨房。 一顿晚饭吃得沉默,也许两人都渴望对方先说点什么,又觉得对面的人大概心里憋着气,就是闭嘴什么都不肯说。 陆溢阳夹菜间隙偷偷瞄一眼霍承光的时候,后者在垂眼喝汤;霍承光趁舀汤间隙瞥一眼对面时,陆溢阳在低头吃饭。 可说什么呢? 有什么事是能搬上台面说的呢? 都师出无名的。 气氛像黄梅天,压抑死了,最后两人一起放下碗,异口同声“我吃好了”。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点想笑。 霍承光站起来,若无其事挽袖子:“帮你一起收拾。” 陆溢阳视线从他手背上的针眼划过,拦了一拦:“我来,你坐着去。” 不想闹别扭的,就是寸劲上来了,这时释放一点配合就是递梯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就飞走了。 当晚又像之前一样在大桌边学习看书。直播完后霍承光说,去那边坐会儿休息一下。两人坐回狗窝沙发,不过比起下午气氛和谐得多。 陆溢阳切四个猕猴桃,让霍承光一定吃完三个,补充维生素。霍承光从小和弥核桃有仇,这会儿用小勺挖着吃了,问:“过年你回家吗?” 陆溢阳想了想,摇头。 霍承光:“正好,我也不回去。” 陆溢阳:“圣诞都没回,过年怎么也不回呢?” 味道还行,最多三个,再来一个他要吐了。霍承光放下勺子:“今年可以不回,明年不行。” 照过去陆溢阳肯定问个why,现在不问了,从善如流:“所以我们又要一起过年了?” “你不想?”霍承光把盘子推远,往椅背上一靠。 陆溢阳抱着双膝,描膝盖上的功夫熊猫:“挺好。” 第29章 这我行我素、不顾人间死活的强势,普通人真做不出来 很多时候就这样, 别管心里多少弯弯绕,过日子嘛,一句“挺好”都能盖过去。 考完试就放寒假, 陆溢阳时间多起来,又开始接手烧饭的活,读书直播、编程赚钱也没拉下。生活规律了, 胃疼就好一点。 而霍承光重回工作岗位, 背后运作一番, 帮卫东来搭桥牵线, 最后让他入职一家待遇更好的互联网公司。 卫东来临走前来电话,感激加表忠心,只说以后但凡用得着他的地方, 霍总尽管开口。 霍承光客客气气送老人走, 旗帜鲜明迎新人来,之后又加小半个月班,过年前离职,结束了在鑫运锦文的工作。 小年夜那天睡到自然醒, 两人懒散散窝到下午,陆溢阳才想起得去超市买点年货。 开车去大卖场的路上, 霍承光随口问什么是年货, 陆溢阳瞳孔地震, 很想质问他从小到大农历新年都怎么过, 最后只是说, 过年要有仪式感, 懂不懂? 霍承光单手把着方向盘, 接受到来自副驾的鄙视, 就说:“放烟花、写对联、送红包, 算不算有仪式感?” “放烟花?”陆溢阳问:“你家在外环外啊?” 等红灯间隙,霍承光侧头睇他一眼:“放烟花和外环有什么关系?” 陆溢阳瞳孔余震,震得他两只眼睛像看外星人:“两大城市外环内不都禁止燃放烟花的吗?” 停完车往大卖场去,霍承光手机搜了搜,发现陆溢阳说的居然是真的。 那他家每年年三十晚上成片烟花是怎么放的? 没人管啊。 这种事有什么好争?霍承光接手陆溢阳好不容易抢到的购物车,想表示一下他们也可以是一国的:“放不了烟花,咱们写对联吧。” 陆溢阳视线干干平移来:“你写啊?” “对啊。”霍承光说:“你也可以写。” “您老请。” 这天没法聊,陆溢阳视线又平移走。 超市门口陈列着各色年货,有大红对联套装,毛笔和简易墨水都配好,霍承光拿一份放车里,见陆溢阳仰头对着天花板,一脸受不了的样子。霍承光又顺手拿套红包。等陆溢阳再次看来,他已经转身去挑保健品礼盒。 跟着人流从二楼逛到一楼生鲜区这点路,都够两人盘完过年期间要吃的菜了。 决定别为难自己,动手烧几道硬菜意思意思,其他全外卖。 生鲜区人潮涌动,素来是逢年过节抢购的重灾区。陆溢阳钻进人群不出来,霍承光也挤进去找,见他扒着蔬菜货架,挑一个西红柿就用手机扫一下。 “干嘛呢?”霍承光挤到他身边问。 “看看农残指标高不高。”陆溢阳还在挑。 每扫一个番茄,手机屏幕上快速拉出根进度条,出来大大的百分数。陆溢阳把百分比高的番茄放回去,试了几个,就挑百分比小的放进塑料袋。 霍承光:“现在都能手机扫一扫判断农残了?” 陆溢阳挑完,顺手把放番茄的塑料袋递给身边人,又挑起别的:“就是个测试版,现在只能扫番茄。” 霍承光接过袋子问:“什么原理?” “根据全球实验室的农残消解图谱做的大数据模型,农残在番茄表面滞留的多与少,可以靠番茄表皮的色泽和光感判断出来,扫一下是在做图片细节对比,最后能对标出一个结果。” “有点意思。”霍承光问:“哪家公司开发的?” 陆溢阳挑土豆和洋葱,没回答,一会儿回头瞅他一眼,奇道:“你怎么还在?” 霍承光脑门上两问号:“否则呢?” 陆溢阳指他手里番茄,又指队伍不见底的称量区:“给你是让你排队去啊,人那么多。” 问号变三个,霍承光:“排什么队?” 熙熙攘攘中,陆溢阳憋着笑,受不了地叫声“承哥”。 最后还是陆溢阳自个儿拎着番茄去排队,霍承光才知道原来散装的得先称重,要贴个价签才行。 人挤来挤去,排队时两人只能贴着站,霍承光垂眼,看身前发旋,不耻下问:“土豆和洋葱不用称吗?” 陆溢阳用手捂脸,笑得发旋都颤:“这两个成袋的,不贴着价格吗?” 霍承光提起来看了看,自己都受不了地笑。 在排队再排队的人流里杀出重围,霍承光把四大袋东西塞进车子后备箱,感叹道:“买年货比打仗还累。” 陆溢阳就轻轻松松提了霍承光选的几盒保健品,见缝插针塞进去:“你是广寒宫里的嫦娥吗?常年不下凡的?” 霍嫦娥居然同意:“是高处不胜寒。” 回家整理完进项,他还想帮主厨打下手弄年菜,陆溢阳说,仙女还洗手作羹汤呢?直接把人赶出厨房。 嫦娥一个人在客厅没意思,去厅里拆对联套装,高声问:“想写什么对联?” 陆溢阳在洗帝王蟹,双手套着塑胶手套,闻言举着手出来:“真写啊?” 霍承光打开墨水瓶,调侃:“仙女至少会舞文弄墨。” 陆溢阳哈哈笑,索性去厨房脱了手套,回来两臂桌上一搁,趴那儿看霍承光铺纸舔墨。 这人一手字母矮扁体,能写出什么像样的对联?Q版吗? 陆溢阳还在窃笑,就见霍承光指骨掌着嫩青的笔杆,龙飞凤舞唰唰写下两张,字漂亮得惊掉人下巴。 “什么体?”陆溢阳光光盯着他手看。 “兰庭。” 视线收不回来,陆溢阳一声哇塞挺不走心:“大师手笔啊!” 霍承光倒是认真品字:“我们家没人写得过我爷爷,我这一辈没人写得过我哥,我这手也就糊弄糊弄你。” 陆溢阳有感而发:“绝对够弄了。” 霍承光写的不是求福求吉的对联,是一句诗:无人扶我青云志,我自踏雪至山巅。 陆溢阳终于看字,站他身边端详:“说你呢?” 霍承光搁笔:“你。” “承你吉言。” “未来一定。”霍承光看着他说:“喜欢就贴门上。” 陆溢阳忍不住了:“我想你写个别的。” 重新舔墨,霍承光让他报。 牧羊人执鞭,把不驯的绵羊都赶回去,但总有一两只又逃又野。陆溢阳咽了咽,对面前的红纸说:“我见人间皆草木,唯有见你是青山。” 霍承光都俯身准备落笔了,闻言又转头看来:“这是情诗,没人会在门上贴这样的对联。” “你理解太狭隘。”对上的眼睛有流光,陆溢阳笑起来:“为什么不能呢?我就喜欢这句。” 那笑,看得霍承光移不开眼。 老四霍承意混不吝,话到一语中的,这可不是还好吧,这就是照着他一见倾心的样子长的,霍承光咽动:“你怎么理解的?” 陆溢阳说得轻,像生怕惊扰美梦:“青山,就是我心中至高理想。” 行吧,都说至高理想了,还不给写吗?写完霍承光也见之心喜,和陆溢阳一起去门口贴上。 今年新春联欢晚会挺精彩,可九点过后霍承光回房打电话,陆溢阳在厅里把电视调小声,之后就不怎么好看了。 霍承光出来就见他抱着靠枕,窝在沙发上眼皮打架。过去顶顶他,让他过去一点,在焐热的地方坐下。 “不是。”陆溢阳移了位置嚷嚷:“沙发那么大,非把我挤走干啥?” “你待过的地方舒服。”霍承光拿起杯子喝水,光光给家里一群鹌鹑解释为啥没回去过年,就说得他口干舌燥。 陆溢阳把抱枕垫头下,躺下来打个哈欠:“你再不出来我要睡着了。” “家里人多,从老到小拜一遍年,不得两小时。” “真好。”陆溢阳凝目天花板,羡慕又自闭:“真挺好的,热闹。” 脚背一疼,肉被拧了一把,陆溢阳抬头:“干嘛呢?” “你呢?”霍承光看着电视收回手:“明天初一,不回家看看吗?” 陆溢阳曲起腿,又躺回去看天花板,好像天花板上有人生箴言:“我不想见人,也没人想见我,就算了吧。” 霍承光拉他手,一使劲,把懒洋洋瘫着的人拉起来,一臂揽住,让陆溢阳把脑袋靠他肩上。 “家里人多很烦的。一到过年,一样的话要说好多遍,红包不知道要送出去多少个。”霍承光闲聊:“可怎么办呢?每次家里乱七八糟的事让我喘不过气,我就想,万一哪天我,对吧,那啥了,他们还不得出席我葬礼啊?还不得送送我啊?人到那时候才会觉得都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的。” “承哥,过年呢。”陆溢阳挪了挪,靠个舒服点的位置:“别说不吉利的。” “我就这么想的。”霍承光揽着人的那只手,拍拍陆溢阳胳膊:“这世上什么关系都能不上心,就那些将来会出席自己葬礼的,怎么都得顾着点,你说是吧?” 陆溢阳不说话了。 霍承光侧头,唇离看了好多次的发旋近。那发旋儿小小一只,这儿刮那儿刮,刮得他心里痒。 声音轻,怕拂人脸面:“小朋友,勇敢点。” 陆溢阳顿了很久,终于点头。 初一早上,车子停何家花园门口,陆溢阳提上霍承光特意为他回去拜年买的保健品,去按门铃。 半小时就出来,SUV载着他往市中心去。 司机看副驾两眼,没主动问,倒是陆溢阳从口袋掏出个红包晃了晃,当当当当地笑:“顺利!还给红包了。” 霍承光这才笑起来,抽出手摸他脑袋:“当然要给表现好的小朋友发红包。” 陆溢阳挺不好意思,腼腆地嘿嘿笑:“我继父这人也不是不能沟通,就是以前他忙,常年不在家,后来我妈得胃癌,才经常回家陪她。他对我妈还是可以的,我跟他真没什么仇。” 他笑,霍承光也笑:“现在轻松了吧?” “啊!”陆溢阳扬起语调:“我前两天都纠结地睡不着。” 他是被扫地出门的,出来第三天何父发过消息,问他去哪儿了,得知陆溢阳住校后说了一句:再怎么样你都是袁媛的儿子,我不会不管你。 冲何父这句话,大过年的回去拜个年也说得过去。 别管进了何家遇到何小东有多别扭,至少他作为小辈,全了礼数,做好自己这份子,心理负担就卸下了。 而这个重新上门的勇气,是霍光给的。 他关于葬礼的一番话太打动人,但凡将来会出席你葬礼的那些人,都值得搞好关系。学到了。 陆溢阳对着司机傻笑。 霍承光看他一眼,过会儿又看一眼,从大衣内袋里掏出个红包:“得了爸爸的红包,哥哥的也不能缺席。” “嚯,这么厚?”陆溢阳接过,笑得眉不见眼。 霍承光:“红包越厚,鞍前马后。” “谢承哥!”陆溢阳狗腿:“来年小弟一定继续给霍大公子鞍前马后。” Pia~霍承光弹他额头。 “承哥你算好的呀?”陆溢阳手里两红包,感觉富得流油:“怕我从何家出来不高兴,事先备了红包,还要带我看电影,还订饭店带我吃饭,安慰三连啊?” “不止。”霍承光说:“万一你哭着出来,我纸巾都备好了。” “多大的事啊我还哭?”陆溢阳切一声:“我几岁了我?” “对啊。”霍承光从善如流:“你几岁了你还哭?” 明显他说的此哭非彼哭,陆溢阳能听不明白?脸浸染缸了,转头对窗外。 看完电影吃饱喝足,两人回家继续窝着,一个坐狗窝看书,一个给哈基米换水,很有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惬意。 陆溢阳一边抽塑料管子,一边分析对电影的理解。公路片,男主喜欢到处露营,在山里碰上女主,故事由此展开。 他巴拉巴拉把男主赞上一通,说人家帅,还夸男主身上有种随遇而安的天仙气质,很吸引人。 霍承光从书页里抬头,瞥来一眼。 陆溢阳说:“承哥,你试过雨天露营吗?现在好多短视频拍这种。特地挑个下雨天,驾车进山找空地,穿着雨衣倒腾露营装备,然后一个人待在帐篷里听雨、烧烤、喝酒、看书、睡觉。” “还有这种视频?”霍承光觉得今天吃的有点撑,翻着书喝普洱呢:“看看。” 陆溢阳擦干手拿手机,占领另个狗窝,找出几个视频给他看。 “有点意思。”霍承光看完说:“想试试吗?” “做梦都想!”陆溢阳手指越过去划屏幕:“你看,我关注了好几个up主,他们每出一期视频我都点赞。” 霍承光打开自己手机,查天气、查机票、查户外用品商店,一顿操作把身边人看懵。 “承哥,干嘛呢?” 霍承光让他帮忙普洱续个水,等陆溢阳拿杯子从厨房出来,霍承光都收到出票短信了。 “后面几天磐龙山有雨,我们去吧。” 初二离开沈海,陆溢阳被他带上万米高空时都觉得不真实,太特么怀疑人生了:“神人吧你?” 又摇头:“这世上再没谁让我这么佩服了。” 霍承光翻书,淡淡说:“想就做啊。” 就算装B,他也真被霍光装到了。这腔调,这行动力,简直帅呆! “你真豪门啊?”陆溢阳发出灵魂拷问。 否则哪来这种我行我素、不顾人间死活的强势?他想笑又无力地看向飞机外皑皑白云:“我要在做梦,你别打醒我。” 耳边是霍承光受不了他的笑。 第30章 谁让你操了? 下午一点落地龙堡机场, 又是走的VIP。陆溢阳觉得奇怪:“我们不跟下机的人一起走吗?” 跟着礼宾小姐走机场内部通道,直下停车库,路虎SUV已在等候。司机下车鞠躬, 戴着白手套双手递过钥匙,恭敬地说:“霍先生,这是您订的车。油加满了, 跑六百公里没问题。” 车子驶出龙堡机场, 一路往市里去, 霍承光一边开车一边听导航, 顺便给陆溢阳答疑解惑:“出差多,我有航司白金卡,VIP服务都是送的。这车是我们公司当地供应商的, 我打声招呼借来用。” 不知霍光现在何处就职, 这话题在陆溢阳心里已成禁忌,绝不追根问底,看着窗外说:“我没来过这城市呢。” “八山一水一分田,南方就属这里山最多。”霍承光说:“明天要去的磐龙山离市区还有一百多公里, 我们现在去市中心买装备,今天先往磐龙山方向赶一赶, 晚上住横市悦榕庄, 明天上山。” 陆溢阳:“为什么选这地方?” 霍承光:“这几天下雨我又来过的, 全国也就这里了。” “真追着下雨去啊?”陆溢阳哭笑不得。 “又要说我败家?”第一次在这个城市自驾, 霍承光跟着导航走, 开得很从容:“人为什么活着?不就求个痛快吗?什么都可以给我省, 就别给我省钱。年终奖倒账, 花呗, 不心疼。” “不给你省钱。”陆溢阳说:“我都不知道给你省什么了。” 霍承光:“给我省心。” “我让你操心啊?” “操啊。” “谁让你操了?” “你啊。” 陆溢阳要还嘴, 低低一声靠,又憋回去。 这都什么对话呢??? “我算看出来了,我俩……”陆溢阳转移话题,指指他又指指自己:“是不可调和的阶级矛盾,是意识形态的严重分歧。” 霍承光嘴角弧度压不下去:“心安理得去享受,也是一个人成熟的标志。” 导航去的是市中心最大的户外用品商店,霍承光带陆溢阳到导购台,拿出一张昨晚列好的购物清单,让工作人员帮忙配货,他就和陆溢阳坐在店里的长椅上一项项试。 充气帐篷、登山包、防水徒步鞋、睡袋、燃气炉、锅子铲子……看得陆溢阳眼花缭乱,以为他室友要把整家店搬走。 “我们要爬喜马拉雅山?”陆溢阳蹲在满地装备前,摸摸这个瞅瞅那个,兴奋得心跳都加速了。 哪个男人能拒绝这么多专业的户外装备?那就不可能! “视频里的装备都齐全了。既然来,就要让你体验到位。”霍承光说:“况且这些东西又不是一次性的,以后还能用。” 付了款,打包前和陆溢阳一起动手,把标签都拆掉。除去大帐篷,所有装备装了三大箱,全拉去放进SUV后备箱。 陆溢阳也不说败不败家的话了。有人给他开扇门,那就进去瞅瞅呗,别小家子气,他也感受感受。 “天气预报不准呀?” 抵达龙堡时天有微雨,隔日一早车子往山里进发时却放晴。在高速公路上,陆溢阳看天,无奈地笑:“谁像我们,天放晴了还不高兴。” 这里冬天湿冷,这几日气温就在五到九度徘徊。 “既来之则安之。”霍承光说:“奔着目的去,谁说一路就没好风景。” 陆溢阳回头看他,今天室友一身黑色工装冲锋衣,领子竖起遮住小半张脸,带着宽边墨镜,走的黑客帝国风,不说话的时候酷得不得了。 惹得陆溢阳眼睛不够用,即想看路上风光,又觉得最好的风景就在身边。 “磐龙山不是景区,但在户外圈很出名,我高中来这里参加过童子军,在山里搞野外生存。” 霍承光给他介绍:“我去过挺多地方过参加童子军,磐龙山这次我印象很深。路有点难开,盘山八十弯,全队二十多个学生都晕车,吐了好几个,就我一个不晕。对了,你晕不晕车?” “不知道。”陆溢阳实话实说:“我去的地方不多。” 他就是土包子。 他的人生际遇让他不得不当个土包子。 又怎么了?以前他不觉得怎么。现在高山仰止,他不想当了。 中午车开上磐龙山道,陆溢阳目视窗外,云雾拦在山腰,看不出山有多高,几缕金光从云里透出,照着山道有反光。 难怪霍光要戴墨镜,户外这块像他舒适圈,熟门熟路的。 一开始没觉得难开,就是山道窄,两车交汇还得让让,好在越往上车越少。直到霍承光把车速降到五十码以下,陆溢阳才发觉开了那么久,才刚刚到盘山路起始段,后面就难了。 “这弯道,赶得上头文字D了。”陆溢阳不自觉拉住车顶把手。 方向盘握在霍承光手里,开得轻松,还有闲情聊天:“什么D?” 陆溢阳:“当我没说,专心开车。” 霍承光:“那么紧张,信不过我车技啊?” 刚过个几乎三百六十度的大弯,霍承光居然没减速,陆溢阳心快跳出来:“你车技…很好吗?” “今天你感受一下。” 离下个弯道还有距离,陆溢阳心落回胸腔,品了品:“承哥,我怀疑你在开车。” 霍承光浅笑,笑容挺内涵:“我旁边坐了个小姑娘?” 男人关系好,开个黄腔太正常,很少有人一本正经指出来,可这是他承哥哎!这么精英范儿的人忽然接地气,陆溢阳魂都颤。 他笑着靠一声,看窗外,面子哪能输:“要撩谁怕谁?” 宽边墨镜遮住视线,霍承光挑眉:“头转过来。” 陆溢阳托着腮不动了。 他快原地蒸发了。 八十弯考验人,开到一半陆溢阳就开始嘴里泛酸:“承哥,我好像有点晕车。” “想吐?” “我再忍忍。”陆溢阳抓着把手的五指松了紧,紧了松。 霍承光叹气,他尽力帮人分心了,可晕车这事,天皇老子来都没办法。 五分钟后,车子停在道旁观景台。 这里很高,望出去只有云雾。陆溢阳下车连连深呼吸。 霍承光保温壶倒热水给他,环视四周,指山道对面说:“我们上次来车也停这儿,很多人下车就吐。我记得那里有条小路通山腹,有村子,住着人的。” 陆溢阳一口一口慢慢喝完:“那我还好点,至少没吐。” 霍承光看他脸色泛白,建议:“走走吧,缓一缓。” 这就锁了车,带人穿过山道,走那条土路。 路挺长,有点坡度,陆溢阳一开始只关注晕车反应,走到后来觉得这路挺有意思,想索性去村子那边看一眼。 走了一刻钟左右,上到一个坡,站在坡头往下望,山坳里错落着黑瓦顶,还真是一个小村落。 雾气中炊烟袅袅,透着返璞归真的山中静谧。 霍承光指前面一座破房:“是个道观,我们那时来过的。” 陆溢阳跟着他沿土路继续走,到道观门口,霍承光就在屋子外墙找:“我们还刻了到此一游。” “你小时候也会做这种事?” “同学刻的。”霍承光在侧墙边蹲下,陆溢阳也俯身去看。 霍承光指了一处:“有苔藓,看不出来了。” 废话,那么多年风吹雨淋,还能留下什么痕迹? 这道观就一间房,瞧着破,踩着三级台阶进门,发现室内挺干净。 居中靠墙有张斑驳的供桌,桌上供着一人高的菩萨,戴着顶红布做的披风帽,左手托珠右手持杖,虽然灰突突,脸上身上都掉漆,但看起来宝相尊严,神态安详。 陆溢阳笑了。供桌前放着三个厚蒲团,居中一个蒲团上居然有只小白猫,团成个球睡得熟,进来人都没吵醒它。 小呼噜打的不知山中岁月长,好有趣啊! 不敢伸手摸,陆溢阳跟霍承光嘘了一声,蹲在蒲团前歪头看猫。 霍承光就在左边那个蒲团上坐下等他。 陆溢阳一时不想走了,一屁股坐在剩下那个蒲团上。 两人盘腿,随意坐了会儿,就见一道阳光透过大门照进来,正好照着他们和猫,还有身后的菩萨。 陆溢阳轻声说:“这地方有点意思。” 霍承光声音也低,不知是不想惊醒猫,还是不想惊动这一刻:“山里人自己建的,是个姻缘庙。” 陆溢阳:“你怎么知道?” 霍承光:“上次来门口有对联,现在没了。” 陆溢阳:“也许现在管生子了。” 霍承光不出声地笑。 陆溢阳伸个懒腰:“好静,我都不想走了。” 霍承光:“那就坐一会儿。” 两人坐在光线里,看门外的山,看门内的浮尘,看打呼噜的猫,看对方。 人一点点静下来,特别静。 陆溢阳心里有锅水,认识霍光时就开始烧,跟着他一路,水越来越沸,现在陆溢阳都觉得烫。 他忽然说:“承哥,我想拜一拜菩萨,你别看我。” 霍承光闭上眼:“我不看。” 陆溢阳转身对菩萨跪好,双手合十在胸前。 我不知道您是哪尊神,哪尊神不重要…额,我的意思是天底下也就您一尊神能见证这一刻,我,和我承哥,我们在一起,在您面前。我们飞了几千公里,东南西北哪儿都没去,我就跪您面前了,这就是缘分! 承哥说您是管姻缘的,我大概不会有姻缘了,因为我喜欢上一个人。 他曾经很认真地说,不管男人和女人,还是男人和男人,爱就是爱,很神圣的事。我现在知道什么叫神圣了,因为他在身边,所以我想跪在您面前,把所有不敢跟他说的话,全都告诉您。 承哥是很好的人,我喜欢他,喜欢得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办好了!我是男的,他也是,我从来没喜欢过别的男人,我只喜欢他。可是他很正常,正常的男人是不可能接受同性的吧?承哥把我当室友,他没那个意思,所以我不能说,不能让他知道我怎么想。 可我怎么办呀? 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发现自己更喜欢他,我要憋不住了! 菩萨有灵,帮帮我,封我的嘴,教我放下,让我死心,怎样都好!求您教我,怎么才能结束这一切? 菩萨,我好像听到您说话了,您刚才是不是给我指了条明路?如果在这里,在这间道观里,承哥但凡说出一个“爱”字,我就告诉他我有多喜欢他。他只要不说,走出这个门,我一定逼自己放下。我搬走,我不见他,我当生命里从来没有这一段。 这就是您告诉我的对不对?您可不能耍赖,我也遵守誓言。 有违此誓,就让陆溢阳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陆溢阳闭着眼,匍匐下去,虔诚地磕了三个头。 转身打算重新坐回去,就见身边人不知何时睁的眼,静静看着他。 陆溢阳心都颤,嗖一下站起来:“承哥我们走吧。” 慌乱,语调都不对了。 大概因为这点偏离正常的表现,霍承光伸手拉他:“不急,再坐会儿。” 陆溢阳又坐下来,心里拼命说,快走快走! 他可不可笑啊?这劲较的!霍光,我的承哥,我的大仙女,能在这里说出“爱”的概率有多大? 悄悄深呼吸,冷静,冷静,他没必要不冷静。 支着拳撑着脸,霍承光问:“你刚才很虔诚的样子,是许了愿吗?” 陆溢阳垂头:“我跟菩萨立了个誓。” “什么誓?” 陆溢阳如坐针毡,死死盯着地上的土砖缝:“不能告诉你。” 霍承光笑了一下,眼里有思考的意味,转身坐正,两手在盘腿的膝盖上搓了搓:“我刚才说这菩萨管的是姻缘,我猜你许的愿望,和姻缘有关。” “姻、姻缘?”陆溢阳僵住,呼吸都扁了:“我还小,我求什么姻缘?” 霍承光低频的笑声震着耳膜,小白猫抖下头,长须随着音浪颤动,复又睡熟。 陆溢阳:“你、你别说话,把人家吵醒了。” 霍承光就看着他,不说话了。 “我们走吧,承哥。”陆溢阳哀求他。 视线在尘埃中交汇、 纠缠,霍承光开口,像摩西分海:“陆溢阳,你理想中的爱情是什么样子的?” 惊恐瞪眼,陆溢阳没魂了! 每个字铁锤般敲击他大脑,拆解后,其中一个,敲得他震耳欲聋。 他跳起来,落荒而逃。 听错了,一定听错了! 承哥没说“爱”,他不可能在道观里、在菩萨面前、在他刚刚发下天打雷劈的誓言之后,真地说出那个字! 陆溢阳一步跨下台阶往外冲,就听哎哎哎哎,有人惊呼。 也叫陆溢阳反应快,一扭身往旁边跑两步躲过了,可那村民推着三轮板车刹不住,往前几步车一歪,彻底倒地,拉都拉不住。 霍承光也出道观,拉过陆溢阳:“没事吧?” 陆溢阳惊魂未定,真见鬼了!这山里看着没个人影,怎么他一冲出来就撞到人? 邪门了吧? 别看大爷上年纪,开口震天响,对陆溢阳一串输出,一口本地话,愣没让人听懂一个字。 陆溢阳知道自己莽撞,对着撒了一地的菌菇也实在不好意思,赶紧道歉,上去帮人把车扶正,弯腰捡菌菇。 大爷又蹲又拍手背,又指菌菇又指他们,脸色不好看。 霍承光和大爷比划一番,最后从口袋里掏出三张人民币递过去,大爷瞬间转晴,啊啊啊地笑,从板车上扯下一叠挂着的塑料袋,挑那些没落地的菌菇装。 “他说这个是要拿去卖的,我们买下来吧。”霍承光跟陆溢阳解释完,又跟大爷说:“用不着那么多,就装一袋,剩下的留着吧。” 大爷当他们面,捡个菌菇咬一口,又做炒菜手势,大概是说这东西很好吃,回去可以炒炒。 陆溢阳已经捡了大半,拿一个在手里看:“什么菇啊?” 松茸不像松茸的,反正他没见过。 大爷连说好几遍“旮菇”,不知道是不是菌菇的名字,反正当地人就这么叫。 拎着袋莫名得来的菌菇重回车上,陆溢阳觉得这都什么事啊? 为了缓解晕车去走走,结果各种玄乎。冷静下来才发现,幸亏他出门撞着人,一打岔就没人纠结他为什么反应大到要跑路。 要没这出,他现在怎么收场?怎么跟霍光解释他为啥要跑呢? 车子继续往山上开,陆溢阳有一句没一句扯闲篇。雨下下来的时候,车子到了山顶,他看着窗外说下就下的大雨,人都有点恍惚。【你现在阅读的是 】 30-40 第31章 谁他妈只是室友? “下面也能露营, 不过还是想带你来山顶。那里,看到吗?”霍承光在悬崖边打着伞,指远处:“能看到盘龙山的金顶。” “那里也叫磐龙山?”陆溢阳在伞下远眺, 冷得拢住羽绒服的衣领。 “不是一个pan,同音的两座山。”霍承光解释:“那时我们在这里拍集体照,把对面金顶拍出来, 很神奇。” 侧眼瞅他, 好想看看高中时的霍光啊, 照片都行, 可陆溢阳不敢说。 他这人有毛病,就喜欢在心里划线。 何家人在线那头,他和他妈在这头, 后来他妈也跑那边去, 就留他一个在这里。 现在心里防线又出现。真实的霍光在那头,他喜欢的霍光在这头,他早就习惯生命里没有太多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所以不贪心, 不要求和他一边的霍光必须是完整的。 他只是觉得无措。大仙女要是不在道观里说“爱”,过完年他就遵照誓言, 说新学期要住校得搬走。只要离开, 他大可把自己扔进后面无穷尽的时光里独自消磨。 可现在什么局面呢? 万分之一, 还是百万分之一的概率, 霍光居然说了那个字, 他却失言, 不仅没表白, 还做起逃兵。 回去后, 走还是不走呢? 透过雨幕, 陆溢阳看向在帐篷外给拉绳敲地钉的霍承光。雨气蒸腾,男人就蹲在那里,穿着雨衣的身形都模糊。 挺帅的。 大雨把世界糊成一片,眉眼都看不清,他还是觉得他帅。 帐篷很大,一室一厅,天幕撑起来,便在雨的世界里独揽出一片属于他们的小天地。 陆溢阳收回视线,继续弯腰拔草,尽量把室内地面搞平整。看过那么多视频,真上手才发现什么都不会,还得人一样样教。 霍承光进来,把帐篷拉链拉上一半,脱下雨衣伸出去甩甩,叠好后才把整条拉链拉上。雨声一下子小下去,室内显得闷钝。 才下午两点多,帐篷里暗得像傍晚。霍承光把顶灯架起,陆溢阳把两盏复古烛光灯都打开,瞬间亮堂。 霍承光回头,见他在黄色暖光下惊艳的表情,笑着问:“是你要的感觉吗?” 陆溢阳重重点头。 箱子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来,把小窝布置成想象中的样子。时间是停滞的,足以让人轻声细语,有条不紊。陆溢阳太喜欢这种感觉和带给他这种感觉的人。他享受着,也惆怅着;抒发着,也硬憋着。 弄完一切还没到晚饭时间,霍承光往充气床垫上一躺,拍拍身边:“你看不得买个大的?双人床就是比单人的舒服。” 陆溢阳坐在折叠椅上翻手机:“没信号?” “正常,山上信号不好,下山就有了。”霍承光翻个身看他:“所以得带现金。” “除了忘带晕车药,其他你都未雨绸缪。” 都买好的,结果拉酒店里了,霍承光笑:“我的错。” 陆溢阳收起手机,见侧躺的男人瞳孔中有光,鼻梁下是影,一种更为立体的英俊,很有冲击力。 他转身从行李中拿出画板,执着笔看着纸,坐着发愣。 霍承光问:“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是不是在画康定斯基?” 陆溢阳对着白纸说:“对。” “你看。”霍承光就笑:“凡人不懂的,仙女懂。” 陆溢阳终于在纸上落笔。不,仙女哪够格?你是女王! “在画我吗?” “嗯。” 霍承光打个哈欠:“你画,我眯一会儿。” 出来露营要做很多准备,绝非跑次商店这么简单。昨晚在酒店,他睡着的时候霍承光还在忙充电、整行李,又开半天车,应该挺累的。 睡着好,睡着他才能肆无忌惮地看。 没喜欢过人,没谈过恋爱,陆溢阳不知道这种光光看着对方,人就痴了的状态到底正不正常。 几个月前他还恨不得踹那个递情书的男生一脚,狠狠说一句老子不是同性恋!四个月后他天天上网查,爱上一个直男要怎么办? 全然陌生的领域让人惶恐,陆溢阳很确定,现在他仍然可以挺着腰杆大吼一声“我不是同性恋”。 唯有碰上霍光,他心虚了。 起身打开睡袋,给睡着的人轻轻盖上,让满腔爱意轻柔地落在心上人身上。又把取暖器往床头靠了靠,陆溢阳想,这应该就是找到女朋友的感觉。 霍承光醒来还想看他的画,陆溢阳早把含着小心思的画纸收起来。 烤盘已经架好,酒店里捎的净菜摆好盘,调料在桌上摊开。霍承光又穿上雨衣,去外面把窗都支棱起来。一个斜面,雨进不来,待会儿烧烤一起有油烟味,得透气。 啤酒和大酱汤喝了,牛排和烤时蔬也很美味,陆溢阳知道,和霍光在一起做的每件事都很美好。 只有晚上睡觉这事,他觉得不太好。 太不好了! 昨天标间两个床,今天两个睡袋一张床。他脱衣服钻进睡袋心就怦怦跳,背对着躺下,主打一个不吱声。 霍光下午眯过,大概这会儿没睡意,就在灯下看书。陆溢阳能听到翻页声,每隔三十下心跳就会翻一页。后来翻书声没了,灯光把人影投在帐布上。影子明明没起身,声音怎么消失了呢?这页太难懂,还是读书人在出神? “你冷?”读书人终于问。 “不、不冷。”陆溢阳一出声,发现睡着的人设崩了。 “不冷你抖什么?” “哪有抖?”陆溢阳趁机在睡袋里换姿势,脚再那样搁,太麻了。 气垫床陷下去,蛊惑人心的嗓音靠过来:“陆溢阳,今天在道观里,你跑什么?” 干!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我没跑!” 霍承光笑:“你没跑?” 想把霍光推开,推得越远越好,这种在头顶低而磁性的声音就该被判刑,一旦放出来,对身体和心灵都是暴击。 陆溢阳把右臂垒在侧面身体上,这样睡袋可以看起来耸一点……耸一点下面才有空间。 “我抽风了,发神经呢。承哥关灯,睡吧。” 霍承光就不问了,人发神经呢,还能问出什么来? 关就关吧,帐篷里彻底暗下来,能扛零下十度的鸭绒睡袋足够抗住任何气息,却扛不住边上的存在感。 把一辈子定力都用上,陆溢阳在黑暗里睁眼,不敢动,不敢碰,雨点如密集战鼓,成他唯一倚仗。 不敢想象若无这场雨,要是没有这些欲盖弥彰的声音,这一晚他要怎么过。 以为一晚过去就好了,天亮起来的时候陆溢阳只想去死,下身黏腻的触感把他吓傻,偷偷伸手下去,又湿又滑,尤有余温。 他僵在睡袋里,听身边人醒来,像是凑头看了看他,继而穿衣起床,去外面洗漱。 陆溢阳快速翻身坐起,打开睡袋。 妈呀,触目惊心! 这个意外让他一早上草木皆兵,盯贼一样盯着自己紧紧卷起来的睡袋,生怕被霍光碰到一点。 谢天谢地,谢谢昨晚烧烤。要不是油烟味还滞留在室内,都怕那股味道被霍承光闻去。 带了干净内裤,就在背包里,可找不到机会换,最后只好捂着。 这一切都让陆溢阳沮丧。 按照计划,第二天他们要去徒步,山顶以东有条下山路,连着另座山头,一路瀑布连绵,雨天水势更大。 霍承光带着陆溢阳走了一个来回,帮他拍了不少照片,可是每次陆溢阳说我也帮你拍,霍承光总是笑着婉拒,说自己不上镜,不喜欢拍照。 穿着雨衣,其实怎么拍都不太好看,可霍承光拒绝的态度多多少少让陆溢阳心里不舒服。 昨天指着金顶,说当年在这里拍过集体照的是谁? 怎么轮到他,就不给拍了? 当然,这些似是而非的小纠结陆溢阳不会表现出来,两人回到帐篷是下午四点,陆溢阳把冷箱里的食材拿出来,又把昨天意外得来的旮菇洗干净加菜。 明天要回去了,再怎么难以入眠,受了多少男人才懂的罪,都不影响他珍惜和霍光在一起的点滴时间。 霍承光拿啤酒来碰杯:“两天下来圆了你的梦吗?” 这可不仅仅是圆露营梦,别的梦他也一个没拉。陆溢阳喝口啤酒,给烧烤架上的旮菇撒盐和胡椒,给两人分了:“当然圆了!安排得那么完美,必须五星好评。” “挺鲜的。”霍承光吃口旮菇:“很多视频看看美好,真来体验也就那样,但这次来磐龙山,我很高兴。” 陆溢阳瞅他:“你认床啊?” “不啊。” “怎么还睡出黑眼圈了?” 霍承光夹菜的手一顿:“晚上喝浓茶了吧。” “喝什么茶,得喝酒。”陆溢阳晃手里啤酒:“还有两瓶,我都喝完,别跟我抢。” 就他那点酒量,三罐啤酒下去今晚一定睡得香,还有精力胡思乱想? 先开口的人占山为王,那两瓶啤酒原本是霍承光给自己准备的,结果全进了陆溢阳肚子。喝多了就醉,最后连脸都是霍承光帮他擦的,又兑了温水让人漱口,脱了衣服直接塞进睡袋。 霍承光以为自己今晚还会睡不着,可是上床听雨,想着身边人这会儿是真睡了,紧绷的神经才开始放松,渐渐有了模糊睡意。 但是很快,他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 霍承光扒开睡袋看旁边,见陆溢阳闭着眼,在睡袋里扭来扭去,像在挠痒。 挠痒也没什么,可几分钟后,陆溢阳动作幅度越来越大,耳听一声呜咽似的“承哥”,霍承光赶紧坐起来。 “难受……”黑暗里,陆溢阳半睁着眼,呼吸急促:“好痒。” 霍承光拉下他睡袋拉链:“哪里痒?” 陆溢阳紧紧扯着睡袋不给揭,霍承光不知道他在别扭什么,见人一直用后背蹭,就用力扯开睡袋,把陆溢阳翻过去,拉起T恤,见他背上一条条凸起。 霍承光下床开灯,提近一看,倒吸一口凉气。 像鞭打过,原本光裸的后背发出好多又长又粗的红痕,从后肩到腰下都是。陆溢阳没轻重,有地方都挠出血了。 霍承光套衣服,当机立断:“急性的,可能是过敏,得去医院。” 后背像有密密麻麻虫子在爬,痒到骨头里,不蹭一蹭挠一挠就受不了,可陆溢阳脑子还能转:“现在去?……哪有医院啊?” 霍承光打开手机查,可一格信号都没有。 手机塞回口袋,从背包里挖出手套,先帮陆溢阳两只手都戴上:“别挠!我们下山,下山了什么都好办。” 外面大雨瓢泼,霍承光见他状态实在不好,顾不上穿雨披,出去打开车门,回来把人塞回睡袋,拿羽绒服盖住陆溢阳头脸,打横抱起冲进雨幕。 放到副驾,霍承光帮人绑好安全带,就听陆溢阳叫他:“拿那个…菇。” 霍承光又冲回去,把帐篷角落里半袋没吃完的旮菇扔上车。 陆溢阳是对的,真要过敏,去医院就要查过敏原,晚上吃的东西里也就这个旮菇最可疑。 一身湿跑回驾驶位,霍承光启动车子往山下开。 陆溢阳两只手在睡袋里待不住,可他记着霍光的叮嘱,不敢挠,只能蹭。 霍承光:“你别蹭!” 陆溢阳声音都变了:“太痒了…受不了!” “忍一忍,到医院就没事了。” 陆溢阳咬牙忍,可痒是会痒死人的,他把着车门,哼哼唧唧在位子上扭。 老天爷发神经,大雨倾盆,即便打着大光灯和雨刷,在全然黑的大山里能见度也不过几米。有那么几分钟,雨水糊窗,陆溢阳觉得车子根本就是开在混沌里。 “承哥!雨太大没法开,停下,别开了。” “这样要出事的……别开了!” 说得急,喘不上气,可很快陆溢阳发现这不是他大声说话带来的喘,而是呼吸道出现肿胀感,他呼吸开始变得困难。 可他还在承哥承哥地叫。他们开上来是白天,用了两个多小时,现在呢?这样的雨夜,这么崎岖的山道,开下去至少得三个多小时吧?谁能保证前路都看不清的状况下,开三个小时的山道不会出事? 霍承光忽然叫一声:“陆溢阳!” 在艰难的呼吸中,在眼皮都开始肿胀的既视感中,陆溢阳看清驾驶位上男人冷着脸,双眼注视前方,一字一顿说:“我喝了酒,我现在是酒驾。” “安静点,不要干扰我!” “停车!”陆溢阳要绝望了:“说不定等一等…就、就好了。” “别说话!” “承哥,太危险了!” “知道危险就配合。”水珠自鬓角流淌,霍承光压着声:“闭嘴!” 陆溢阳终于安静下来,车内全是他竭力的喘息声。 后背不能碰不能靠,他斜倚着,逐渐涣散的视线里全是身边人。 没见过这样的霍光,神情高度紧张,方向盘在他手里全凭感觉,陆溢阳甚至不知道他哪来的自信,在这样恶劣的环境里还执意要把车子开下山。 “拉好!”开到盘山道口了,车子正式进入八十弯。 这一段最考验人,山道旁没栏杆,旁边就是悬崖,一个弯没处理好,必定是车毁人亡的下场。 慢点,你开慢点啊……陆溢阳想说话也有心无力,舌头麻了,他把所有意志用来和呼吸做斗,可呼吸越发困难。他有预感,只怕自己撑不到下山。 不知道声音还能不能被听到,可他得说出来:“我只是一个…室友,你不用为我冒险…不值得。” “谁他妈只是室友?”霍承光眼睛赤红,忽然暴怒:“我方向盘一歪,我们去地下讨论是不是室友!” “……” 副驾没声了,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声,霍承光不敢撇头,腾出手推他:“陆溢阳?陆溢阳?” 陆溢阳昏迷了。 霍承光闭了闭眼,再睁开眼里全是狠厉,一脚油门踩到一百码。 他要和八十弯争命。 陆溢阳气息微弱,昏昏沉沉,可他知道自己还有意识,在没有保险带就会被甩出去的疯狂急转中,他忽然明白过来。 是他立的誓,是他信誓旦旦在菩萨面前说,有违此誓不得好死。 所以一跑出道观就撞上自己的劫,现在他就要被一包菌菇整死了。可霍光是无辜的,被同性/爱上不是霍光的错,如果今天喜欢的人为了救他而出事,不如现在、立马杀了他。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陆溢阳觉得身体被搬动,耳边是螺旋桨带动气流的隆隆声。再之后眼皮被强光照射,口鼻勒紧,呼吸就慢慢缓过来。 应该是上了呼吸机。 陆溢阳确定心上人没事了。 第32章 没有深渊,就没有坠落;没有坠落,就能回到正轨 汤逢山发来消息, 有几个帽子哥趁过年来沈海聚聚,他做东,KTV腐败呢, 问陆溢阳来不来。 陆溢阳回,在医院来不了,汤逢山立马一个视屏电话弹过来。 “怎么回事?大过年的怎么进医院了?” 陆溢阳:“吃了没烤熟的菇, 过敏。” 有个圆圆脸的大胖墩凑进汤逢山镜头里, 一声卧槽:“这谁啊, 肿成猪头了都!” “我的人!”汤逢山把人推旁边去:“瞎诈唬啥呢你?” 陆溢阳摸脸:“很丑吗?” “别听图灵瞎BB, 他喝多了。”汤逢山打量镜头里的人:“就,看起来刚割完双眼皮,哪个医院啊?我来看看你。” 陆溢阳笑出声:“龙堡呢, 你打飞的啊?” 聚会肯定去不了, 汤逢山叮嘱他好好休息,还说今天初五求财神,到时候多上柱香,保佑陆溢阳新年风调雨顺。 陆溢阳谢谢他, 约好年后再聚就挂断视频。一转手,打开前置摄像头, 真被自己镜头里的衰样惊到了。 醒来后发现自己趴在病床上吊水, 呼吸机撤了, 霍光陪在床边, 给他转述医生诊断。 是菌菇皮炎。 没煮熟的菌菇细胞壁残留多糖, 导致过敏, 出现鞭状红斑。龙堡山里菌菇多, 经常有游客吃出事, 这里的医生治疗这种急性皮炎很有经验。 这种皮炎是会让人痒得受不了, 但不至于引起呼吸困难,陆溢阳的症状纯粹自己作出来的——酒喝多了,过量酒精和多糖结合,引发急性呼吸道肿胀,幸亏及时送医,否则一口气喘不上,也就一脚去了。 症状凶险,但医生说抗组胺药下去可以控制,再配点药膏涂一涂,一周左右皮炎能消。 霍承光叮嘱:“别挠出血,药膏每天按时涂,不会留疤的。” 没说两句就有电话进来,霍承光去病房外接,陆溢阳独自躺在病床上,没来得及照个镜子啥的汤逢山就找来。现在手机镜头里一看,好嘛,让他自闭吧! 陆溢阳把头埋进枕头当鸵鸟。 霍光就是对着这样一张丑到没眼看的脸,等他醒来的? 霍赢在电话里说:“大过年的跑去信号都没有的山上做什么?整这么一出,直升机都出动,我还以为你怎么了。几个管家一年到头跟着你们四个不辛苦?廖贤回家过年还被你折腾到半夜走999,高血压都要上来了。” 霍氏家族设有完整的紧急救援流程,一旦突发意外,无论身在何处,一个电话出去半小时内救援必至。霍氏子弟从小对这套救援流程和适用范围了熟于心。 霍承光站在长廊窗边,冷风从推开的窗缝里吹进来,嘴里说着应对的话,态度极佳,心不在焉。 “廖叔去山上收尾了,爷爷放心,我会谢谢他,礼数上不会亏欠。” 霍赢说声行,又问:“阿光,你什么时候和人同居的?” 霍承光再次申明:“不是同居,只是同住。” 霍赢:“以前你在美国读高中,为了不和同学住宿舍,还特意申请住校外。学校要家里开同意证明,最后不是你妈妈飞去美国特意帮你做的申请?” “都几岁的事了?想法会变的。”霍承光说:“您不也说了,gap year的意义就是去体验盛名所累下没机会体验的事,我很听话的。” 霍赢:“我听廖贤说多亏了你,你那个室友才保住一条命。” 车子开出八十弯手机就有信号,霍承光一个电话拨出去,后面就是原地等、直升机来、送医。 全程不超一小时。 “也不能这么说。”霍承光拉上窗,风带着雨,吹得有点过:“不是我带他去磐龙山,他也不用遭这个罪。” “磐龙山……”霍赢问:“就你高中回国,参见童子军那地儿?” “对。” 霍赢静了片刻:“你对你室友,还挺有心。” 电话里,霍承光很自然地接道:“就一小孩,等我gap year结束他也快毕业了,计算机专业的,就是学校不太好,否则我可以考虑招他进彻达。现在还是算了,估计我们公司HR都看不上他简历。” 霍赢有欣慰之意:“你现在的身份,多点体验,少点羁绊,回来后多少事等着你做呢。” 霍承光说了句我知道的。 其实他什么不知道?人还在病房里说——这我的人,瞎诈唬啥呢你?单人病房没干扰,声音特别清晰,他没站门口,都听得完整。 打完电话,霍承光没回病房,坐电梯下底楼。 省会医院,过年期间急诊厅人多,吃坏的,放炮竹伤了眼的,一窝蜂地来,和二十六楼清净的VIP病房完全不在一个世界。 穿过数张急救担架,霍承光走出医院大门,冒着小雨去旁边便利店买杯美式双倍浓缩,等咖啡时看店里没抽惯的香烟牌子,就随手拿了包别的。 回医院吸烟区,一杯咖啡下肚,紧绷的神经终于松缓下来。 他没烟瘾,但最近总想抽。 两根抽完,在外面走了圈散烟味,霍承光回去二十六楼。 商场杀伐练就决策力,公事决策,从不需要他一支烟功夫。两支,已经足够他想清楚很多事情。 陆溢阳见人回来,把被子往上拱了拱。 病房里空调开得热,裹着被子更热,一热背上就痒,陆溢阳怕死这种要人命的痒,侧头问霍承光:“承哥,给件衣服呗,我这样裸着不是个事儿。” 霍承光:“背上要涂药,穿了不方便。” 在山顶发现陆溢阳不对劲时,霍承光就没给他套毛衣,睡袋一裹,把他手机塞羽绒服口袋里,直接把人抱上车。 到医院为了诊断方便,护士在急诊间把陆溢阳贴身T恤脱了,等呼吸机撤掉推进病房,他就是裹着被子啥都没穿的状态。 那意思很明确,你们家属帮忙穿,或者索性别穿,病人背上发成这样,不穿还好点,穿了更痒。 不过既然陆溢阳这么说,霍承光还是去一边的病床上给他拿衣服。 急诊间剥下来的衣裤都让护士塞睡袋里了,一大包一起交给霍承光,等进病房他往旁边空床上一放,还没理过。 陆溢阳见他去拿睡袋,惊恐瞪眼,一下直起身:“算了算了,我不穿了!” 霍承光停手,回头:“不穿?” 睡袋一开就瞒不住,陆溢阳哪里还敢要衣服:“先不穿了。” 霍承光哦一声,还是把睡袋拉开,把里面衣服拿出来抖了抖。这么揉成一团,出院时肯定皱得没法穿。 陆溢阳声都不敢出,惊恐地看着霍承光把衣服叠好,和羽绒服放一起,最后把睡袋卷起来,套进尾部自带的套子里,整个过程特别自然,停顿都不带一个。 之后霍承光就在床边椅子上坐下,掏出手机。 陆溢阳窝着,抓心挠肺的,咬唇问:“后来…你开车来的医院啊?” 霍承光回消息,头都没抬,嗯一声。 “得好几个小时吧?” “也还好。” “山上那些东西……?” “我在这里有朋友,约了明天一起上山,装备都留给他。我们自己的东西我带回来。明天你等我,弄完接你出院。” “明天就回沈海?” 霍承光终于抬头:“医生说后面涂药就行,你要还不舒服,我们可以在龙堡多住两天。” 陆溢阳:“不用,我没事,现在回去都行。” “水还是要吊完的。” 陆溢阳趴着,视线只能垂下:“承哥,这次谢谢你,又给你添麻烦了。” “谢什么。”霍承光笑一下:“不是我拉你来磐龙山,你也不用遭这个罪。五星好评给早了,现在打分,一星都没了吧。” “别这么说。”陆溢阳回他:“奔着目的去,谁说一路就没好风景?” 视线在陆溢阳露出被子的后脖颈上停留两秒,两道红痕半掩半露,算哪种好风景?霍承光起身:“你要确定没事,我先去睡一会儿,这一晚车子开的……” 陆溢阳自然让他快去。 霍承光出门前摇摇手机:“有事给我打电话。” 病房里静下来,只剩陆溢阳一个,不禁闭了闭眼……他去哪里睡啊? 霍承光每隔几小时会来消息,问陆溢阳情况,可直到第二天下午才再次出现在病房,说都处理好了,来接他出院。 早上又吊两瓶水,这会儿针已经拔了,陆溢阳穿着T恤坐在床上等他,见面就说,你看我眼皮是不是不肿了?再肿着,安检的时候身份证肯定对不上。 就是说个笑话,活跃下气氛,虽然他也不知道为啥需要活跃气氛。 霍承光把他绒线衫从背包里拿出来:“是比昨天好多了。” 陆溢阳套上,脸在衣服里时闷闷地问:“承哥,你昨晚睡哪里了呀?” 霍承光打开行李箱,把睡袋塞进去:“隔壁酒店。” 不行,穿不上,陆溢阳又把绒线衫脱下,哦一声,往旁边瞄……明明有陪护床。 穿戴整齐临要走,霍承光不放心:“你这样,不痒吗?” 陆溢阳:“护士刚给涂了药,能撑一会儿。” 霍承光拉着行李箱带他下楼,出租车直奔龙堡机场。这次不仅走的VIP,还给升成头等舱。 陆溢阳第一次坐头等舱,各种小设施看一圈,问坐在过道另头的霍承光:“待遇这么好呀?” 还在上客,霍承光手机没收,一边看一边回:“后面位子小,你坐不舒服。” 陆溢阳就笑。 能穿T恤是极限,又挠又蹭的,背上破处有点多,再加红痕没退,靠着遭罪。 他凝视霍承光侧脸,可后者至始至终没抬头,好像手机里有天大的事非得处理。 陆溢阳看窗外,雨水在窗上斑驳,他透过雨雾看模糊的机场,看机场里模糊的接驳车。飞机一直在等,过了起飞时间都没开,陆溢阳又望向身边。 霍承光还对着手机。 陆溢阳看了一会儿,再次将视线调向雨幕。 他隐约猜到了,心一点点凉了。 因为天气原因,飞机晚点一小时才起飞。陆溢阳缩在宽大皮椅里,眼睛空洞对着窗外。 从那晚陷入昏迷到现在,整整两日了。 醒来后,他没对霍光提一句车上的事。他的哀求,霍光的执着,他脱口而出的“我只是室友”。 生死关头见真情,那刻感情没法掩饰,怨念也没法掩饰。不想霍光出事是真的,违誓遭天谴还要拖累心上人的自责也是真的。 他昏迷前曾祈愿,脱险就表白,这次绝不食言。可现在陆溢阳只觉庆幸,庆幸自己还没开这个口。 因为霍光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不用说了,你什么都不用说。 霍光态度转变如此明显,最说不过去的是他也三缄其口,没提一句那晚山道上的惊心动魄,没提一句他到底怎么救的他。 他俩好像都主动选择,让那晚的生死取舍和情绪爆发彻底在他们之间消失。 想想来时一路轻松愉快,衬得如今回程他们之间是多么沉默和不自然。 霍承光终于收起手机,一路闭目养神。 磐龙山那晚是对精神和体力的极端消耗,以为昨天在酒店终于可以放松下来好好睡一觉,谁知还是失眠。 脑子太过清醒,他看着一个叫霍承光的人正一点点偏离正常轨道,在磐龙山的暴雨夜彻底掉进深渊,拉都拉不上来。 他拉不上来,只好选择填平深渊。 没有深渊,就没有坠落;没有坠落,就能回到正轨。 他明明想得很清楚。 可他就是失眠。 第33章 叫你脱就脱,废话那么多 飞机在万米高空穿越气流, 颠簸的隆隆声中,脑里全是纷杂声音,可身边那个再微小不过的哼声传来时, 霍承光还是第一时间捕捉到。 睁眼转头,见一直侧身背对他的人在椅子上蹭,动作幅度小, 抓着把手的五指却有痉挛的趋势。 霍承光知道他背上又开始痒, 大概忍不住了。 得知陆溢阳得的菌菇皮炎后, 他上网查过, 知道这种痒能难受到什么程度,不是普通人能靠意志压下去的。 霍承光解开保险带,拍拍他:“去洗手间, 帮你上药。” 陆溢阳看过来的眼里全是难受, 睫毛都湿了。 一上机霍承光就把冲锋衣脱了,药膏揣兜里,以防万一。现在洗手间没人,他跟着陆溢阳进去, 锁门。 洗手间小,两人挤一块儿, 几乎没有别的空间。 霍承光:“撩下衣服。” 陆溢阳里面只穿了件T恤, 上飞机就没脱羽绒服, 这会儿倒显得累赘, 霍承光为了节约时间, 把羽绒服后片团起, 一手抓着, 腾出两个指头打开药膏盖。陆溢阳把T恤一并拉上去, 露出后背。 不是没看过他后背的样子, 时隔一天再看,视觉冲击还是有点大。 这鞭痕红斑但凡退下去一点,不再呈现狰狞的相貌,就显得凄艳,带着某种令人遐想的性意味。 霍承光斟出药膏,指腹在红痕上涂抹,下手轻,有自己都说不清的抗拒和小心。 触碰像轻划的火柴扔进油堆,陆溢阳靠着墙,只觉痒上加痒。这人是来给他涂药的,还是拿羽毛在逗弄惩罚他? 忍了又忍,都没忍住明显变得浓重的鼻息。 那么小的空间,这声音谁都不可能没听到,陆溢阳浑身发烫,满满都是想死的心,破罐子破摔说:“承哥,重一点。” 霍承光没说话,什么东西卡着他喉咙,指尖释放一些力道。 “承哥…你重一点啊!”陆溢阳很想跺脚:“用点力,我受不了。” 霍承光呼吸也变重,想捂身前人的嘴,陆溢阳再用这种语气说话,受不了的不知道是谁。 红痕一路蔓延到腰下,霍承光说一句“下面也有”,让他脱裤子。 一听“裤子”两字,兴许和前面那个动词连在一起时,陆溢阳额头抵着墙壁,心跳就开始咚咚炸响。 后面痒死,前面石更死,怎么办?脱还是不脱? 霍承光见他死活不动,只好说:“快点。” 陆溢阳气息不稳:“你留下…我可以自己,我是说你把药膏留下,你出去,我可以自己涂那里。” 霍承光吞咽,低头看了看。 怎么傻了?那里又不像后背,陆溢阳完全可以自己涂,可问题在于,现在的他出不去啊。 霍承光没有哪刻如此窘迫,不知找什么理由把自己留在狭小空间。 “叫你脱就脱!”为什么要在出去社死和在里面窘死间选一个呢?霍承光压低声音,很凶:“废话那么多!” 陆溢阳被他凶得一颤,不受控制的颤栗窜上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直冲脑门。 只好照着做,但只肯拉裤子后半边,前面紧紧拽着,是打死都不肯露出来的。 手上失了分寸,药膏一下斟多,霍承光往下面涂去。 手指触到皮肤那下,两人呼吸一窒,心里都是一声靠,恨对方杀我。 气流中,飞机一阵颠簸,霍承光心神不在,连手往墙上撑一撑的动作都来不及做,被颠地压到陆溢阳身上。 猝不及防间,陆溢阳整个人被压向墙壁,前方像搓了下丝瓜烙,又疼又爽的声音没经大脑径直溢出口。 这声太魅太蛊,绝非是痒,霍承光把自己撑起,呼吸都停了。 这下他是彻底出不去了。 陆溢阳整好衣裤,药起效快,是感觉好多了,可现在他心里痒,痒的没法纾解,痒的他想抱住身后人,那才是他真正的药。 他不敢回头:“你先出去。” 霍承光声音哑:“你先出去。” 陆溢阳身体不动,回头问:“为什么要我先出去?” 霍承光背对他,也不知门上一张卫生检查单有什么好看:“我想上厕所。” 这…陆溢阳还能不让他上吗? 谢天谢地,至少他还穿着又长又大的羽绒服。 陆溢阳把拉链从底到头拉严实,往外挤,开锁推门。 外面站着两个排队等上洗手间的姑娘,看看出来的陆溢阳,又看看留在厕所里的男人,表情怪异。 陆溢阳不知脸和衣服哪个更红:“还有人上厕所,马上就好。” 姑娘低头窃笑,互递眼色,陆溢阳说声借过,回座位上侧身蜷起。 唉,哈基米能把壳借他用用就好了。 长期寄人篱下的生活教会陆溢阳忍耐,他觉得自己喜欢哈基米有一定道理,每当看着这只小乌龟他就心里妥帖,有安全感。有时会想,如果人也像乌龟那样身负龟壳,随时能缩回壳里就好了。 他可以在擅长领域肆意,但也需要龟壳躲避,两者并不矛盾,甚至相辅相成——这是陆溢阳的哲学。而这几天,他觉得自己尤其需要这样的壳。 回到金源名府是初六下午,照理初七上班,霍承光一早却没走,说再休息几天。 陆溢阳无奈,第一次希望他还是去上班的好。 留在家里霍光就要帮忙涂药,可每次衣服一撩陆溢阳就很煎熬,那是干瞪眼地熬。温热指尖拨动心弦,陆溢阳从不知道自己身体这么敏感,心中万马奔腾,就想冲动地翻身把人压倒,做些什么都好。 可又清楚,他什么都不能做。 每次帮忙涂药,霍光都在考他最近看的书。 霍光声音冷静,语气淡漠,像老师,也只像个老师——这让陆溢阳更沮丧——我兵荒马乱,你泰然自若。午夜梦回辗转反侧,总觉得这就是心里有爱和没爱的区别。 其实陆溢阳完全想错。 霍承光不过仗着年纪比他大半轮,又有十足阅历,才能装得八风不动,内里辗转程度一点不比他少。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他双手交握搁在头下,对着天花板睁眼半宿。有时听隔壁起床声,穿拖鞋,开门,去洗手间……他就恨房子小,隔音差,脚步声在他门口停下的那几秒,霍承光彻底屏息,敏锐地捕捉到极低微的叹息,之后才回隔壁,关门。 然后一整晚,一具带着红痕的身体在脑中挥之不去。 是他把陆溢阳身材锻炼得这么好,背直、腰细、臀翘……现在倒好,让他自食其果。 陆溢阳正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力度侵略他的世界,让他渴望,让他发烫。 霍承光时刻在抵抗,时刻在溃败。 初十那日,霍承光一早说有事,早餐后直奔机场回京城,叫车去了一处会所。 岳平谣已在会所等他,开瓶雅各宾,一人一杯倒上,就坐在吧台有一搭没一搭地聊。 “你这个间隔年好像过得不舒心,年刚过就来找我喝酒。”岳平谣跟他碰杯:“怎么,还在和你爷爷较劲?” 霍承光来的次数不多,可只要他来,岳平谣都会把侍应生遣走,单开一个厅陪他闲聊。 灯光幽暗,霍承光喝口酒,椅子一转,单肘搁在吧台,看对面的水族缸。 一整面墙的珊瑚和海鱼,五彩缤纷,是个悠然自得的童话世界。 “彻达才做两年,好多项目刚起步。”霍承光说:“他非要赶我去gap year,我当然不乐意。” 帮宝适的交情了,岳平谣还不了解他?半年前也曾开解过,“是你自己拖,读书时每步都算好,以为能把这年赖掉。结果呢,还不是被你爷爷下了最后通缉令。” 霍承光叹气又苦笑。 过一会儿周瑾瑜就来了,进珊瑚厅和霍承光握手,接过岳平谣递来的酒,坐两人中间,跟两边杯子磕了磕:“霍公子要见,我还来晚了,真不应该。” 霍承光初中就出国读书,为了拓展人脉,大学毕业回国后在岳平谣引荐下混了半年京圈,在一次宴会上认识的周瑾瑜。 之后私下里周瑾瑜约过他两顿饭,霍承光深知“富不如官”的道理,欣然赴约打好关系,直到周瑾瑜提出想和他试试,霍承光才知对方抱的什么心,本着“不喜欢,就没必要发生故事”的原则给足面子婉拒。 当时周瑾瑜说,我身边不缺人,就缺你这么带劲的,你不妨考虑。 几次后,霍承光被他动手动脚的姿态惹毛,冷冷扔下一句,你这身板估计禁不起操,别不自量力。之后两人再没见过面。倒是周瑾瑜,逢年过节还会发消息撩一下霍承光。 今次约见不是霍承光意思,是岳平谣放话出去,周瑾瑜闻着味儿就来了,偏偏要来还不准时,非拿娇晚半小时,多大排场似的。 霍承光不是喜欢和人撕破脸的个性,尤其周瑾瑜这两年还在部里升了升,霍承光后面想去体制内,正好是他下辖单位,给沈海厅里塞个人,也就周瑾瑜一句话的事。 聊上两句周瑾瑜就明白了,给霍承光倒酒:“霍公子也是个妙人,哪里不去,偏选我这司。喝了这杯,这忙我一定帮。” 他进了个好部司,管了个好摊子,国内互联网企业但凡做大,哪个不来他这儿拜山头。 霍承光和他碰杯,把酒一口闷了。 这酒喝的有讲究。但凡一口闷的,是把人情全撂酒里,意思是别的你也别指望,我们关系止步于此。若霍承光半推半就不喝,才是给周瑾瑜递信号,想要一来二去扯些别的,真正奔着加深关系去。 霍承光懂,所以喝得特别干脆。 周瑾瑜瞟一眼岳平谣,敢情诓着他出面帮忙,人根本没那意思? 岳平谣谦逊地笑,给周瑾瑜敬一杯,自己也一口闷:“瑜哥,猜我上次在会所碰着谁了?贺家那个哈佛回来的小公子!见着我还问起瑜哥,让搭桥牵线,什么时候约出来玩呢。” 周瑾瑜抿口酒:“你老做搭桥牵线的活儿,也不看看牵的都什么人,到最后还得我纡尊降贵求着人。” 这就是当着霍承光的面,说他当年不识抬举了。 霍承光摇着杯中酒,没说话。 岳平谣:“贺祁一进圈就惹眼,192,身材没话说,瑜哥真不看看?” 周瑾瑜就喜欢高、身材好,精英范儿的男人,否则当年怎会一眼看中霍承光。不过两年下来,也知道这人是个不好撩的硬茬,不如趁此机会找台阶下:“倒是听起来更好,你攒个局,见见咯。” 旧爱彻底没戏,周瑾瑜又灌两人几轮酒,见好就收,带着骄矜走人。 “这哥们就这德行,要不是有个身居高位的爹,能混那么好?” 等珊瑚厅没旁人,岳平谣收笑,恨铁不成钢:“你就是太低调,不肯高举你们霍氏大旗,人脉自己拓,创业自己来,搞得外面很多人连你是谁都不知道。” 跟小岳岳有什么好解释,知根知底的发小,喜欢替他操心罢了。霍承光笑了笑,上洗手间,回来见岳平谣离开吧台,靠着沙发,有些酒意上脸,就问他要不要去休息。 岳平谣拍拍身边,让霍承光坐,看他半晌说:“阿光,你酒量真好,我就没见你醉过。”又愤愤举杯:“总有一天我们也闯出名堂,周瑾瑜算个什么东西,谁都别瞧不起谁。” 霍承光把他手里酒抽走,叫侍应生换武夷岩茶,慢条斯理泡好给他斟上:“我没想走周瑾瑜的路子,你非给叫。” “你又不要进公安系统,否则我还能让我爸递个话。”岳平谣喝茶,喝完又说:“越看不上的人,手里资源越要用,不用白不用。原本你要走三步才能达到目的,现在就一步,何乐不为?” 霍承光在茶香袅袅中放下杯子:“谢了啊。” “谢我啥?你看不上他,我帮你叫,最后酒还不是你自己喝?”岳平谣顿了顿,酒没醒似地笑,凑近问:“不过周瑾瑜这样的你都看不上,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什么样的我都帮你找。” “别搞得自己像拉皮条的。”霍承光推开他:“我没这心思。” “我就拉皮条啊!我特别想帮你拉皮条!”岳平谣幸灾乐祸:“你,每次来我会所就看鱼啊?” 这人明明也是个大少爷,老整得自己多廉价,霍承光知道岳平谣怎么走到今天,特别疼惜他,居然点头:“就看鱼。” 岳平谣翻个白眼,悄声问:“你不会那方面,不太行吧?” 霍承光面无表情斜他一眼,起身去水缸前,看珊瑚和鱼。 岳平谣对着霍承光背影笑出声:“我知道你志不在此,什么圈里第一第二的,你都看不上。谁能把我们清高的霍二少拿下呦!” 霍承光背影寂寥,在繁花似锦的光影里沉默。 岳平谣是真懂他啊!唰地直起身:“心里有人了?” 霍承光指尖在玻璃上拨弄,逗着游到近旁的小海鱼,动作和某个喜欢逗哈基米的小朋友一模一样:“怎样算有人?” 这回答,有戏啊! 岳平谣过去肩膀顶顶他:“真有情况?” 霍承光收手,无言片刻,低声说了句:“时机不对。” 五彩珊瑚在岳平谣单眼皮下的瞳孔里投射霞光,他兴奋了:“要你动个凡心千难万难,喜欢就上啊,管什么时不时机?” “我爷爷,你知道的,成精了。”霍承光说:“什么事都没有呢,已经开始敲打我了。” “有没有一种可能。”岳平谣摸下巴:“其实你爷爷知道你性向?” “不会。”霍承光说:“我一直小心瞒着,我们家知道的只有小意。” “唉,你爷爷……”岳平谣摇头:“是连我爸都发自内心尊敬的京圈大佬,在他眼皮底下玩花样,你不一定玩得过。” “没想玩。”霍承光说得坦荡:“我拿实力出来给他看,我要的是时间和机会。” 岳平谣深知他家情况,同病相怜,替好友担心:“你哥太强了。” “家门之幸。”霍承光从不怀疑这点:“他一直都很强。” 第34章 一时意乱情迷真没什么大不了 医生说只要涂药, 过敏一周能好,陆溢阳掰着指头数日子,果然瘙痒一天比一天好, 到初十,背上红痕基本全消。 陆溢阳想,霍光总不见得算好日子, 等他不再涂药, 才出去办自己的事? 不过霍光一走, 陆溢阳是大大松了口气。 他自认算法是他强项, 网络安全方面做过软件,但算不上精通。自从上次抗黑产,对这方面也产生兴趣, 白天和汤逢山通电话, 探讨网络安全和大数据结合的开发方向。 汤逢山说,这就是现在很火的“AI网络安全”概念。 人工智能就像黑匣子,可以自行构建模型,但很难提取如何做出防御决策的信息, 再加上目前市面上一些AI解决方案,和现有的安全系统存在集成方面的问题, AI网络安全这个概念还处于发展初期, 如果陆溢阳感兴趣, 现在着手钻研, 将来很有用武之地。 陆溢阳就给汤逢山分享农残检测APP, 感叹道:“个人做大数据模型开发真难, 数据采集和预处理都有限制, 我现在只能靠爬虫扒点数据, 数据量差远了。” “小陆神, 你全局通杀啊?”汤逢山看过后在电话里兴奋说:“长得可爱,野心十足。你就说,究竟哪个领域你不擅长?” 可爱?侮辱他呢?陆溢阳:“说人话。” “你说得对,大数据开发不是小老百姓能搞定。”汤逢山恢复正常语气:“一台算力服务器就要两百万,真正有实力搞大模型的公司,单服务器就要两三百台,哪个项目不是十亿起板?别人要用这些公司做出来的模型还要商用许可协议。不过也有好消息,听说有公司已经开始搞开源,国内面世的两百多个大模型如果都开源,我们国家这个领域发展必定加速。” 这方面的消息真要问汤逢山,陆溢阳问清是哪几家公司,谢过后挂了电话,自己上网查,决定长期关注这几家公司的新闻,以便开源后第一时间弄到免费模型。 兴趣爱好如今成了陆溢阳逃避感情问题的港湾,至少沉浸期间,他废寝忘食,心无旁骛。 从光辉灿烂的小世界里出来都到晚饭时间了,给霍承光发消息,问什么时候回,到九点对方都没回复。 看书、喂乌龟、浇花、打扫卫生,全数弄过一遍,终于在晚上十一点听到门铃声。 开门,就是一股扑面酒气。 陆溢阳赶紧把喝醉的霍承光扶住,见他面色还正常,脚步略踉跄,不知喝了多少醉到这程度。 把人扶去沙发坐,给他脱鞋脱大衣,跟他说话,霍承光都不应,只嘀咕头疼。陆溢阳只好使力,把人架房里去。 醉酒的人身体沉,手臂架在肩上,陆溢阳扶着他腰,气息缠着气息,费力把人放倒床上时都出汗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室友喝醉,也不觉得累,反而有意思,像是终于得了反过来照顾人的机会。 让霍光躺舒服了,陆溢阳坐在床头轻声问,要不要喝水,要不要上厕所,要不要脱衣服……一连问了几个要不要,霍承光一句都没回,闭着眼呼吸平稳,睡断片了。 不知他今天去了哪里,为什么喝酒,但在陆溢阳心中,大仙女一直是工作上特别努力的人,所以总觉得今晚喝醉,多半是为公事应酬,这就让他有点心疼。 把房间空调打足,搅把热毛巾回来给人仔细擦脸。 霍承光今天穿了件套头毛衣,露着里面的休闲衬衫,陆溢阳犹豫着还是跪上床,俯身揽过他肩,在清冽木质香中抬起他身体,费力把毛衣脱了。 剩下的,嗯,陆溢阳有点犯难。 好脱,但不敢下手。 心里坦荡时,手下就无情,如今心中有情,把心上人脱光这种事,像趁机揩油似的。 陆溢阳把大灯关了,开盏小夜灯,坐到床边看霍承光睡颜。 很多事没经验,总告诫自己要守着分寸,可眼下这情况,怎样才算有分寸,陆溢阳也不知道。 不脱,怕人穿着睡不舒服;脱,他不坦荡,有瓜田李下之嫌。 正踌躇呢,霍承光倒伸了手。 人没醒,大概就是觉得不舒服,下意识想把胸口扣子解开。 陆溢阳就不犹豫了,上手帮他,从上到下一粒扣子一粒扣子解,露出里面贴身的黑色高领衫。 霍承光素有衣品,搭配简洁又时尚,如今脱到最后一件,光线那么暗,都能瞄到薄薄布料下带有肌肉轮廓的结实胸型,随呼吸缓缓起伏。 从“非礼勿视”一路默念到“阿弥陀佛”,把衬衫扒拉下来,陆溢阳鼻尖都带出心虚的汗。 瞥一眼霍承光下身,陆溢阳喉结滚动,只敢抽个皮带,裤子真没法帮忙脱,这事陆溢阳做不了,做了今晚更睡不着。 最后扯过被子给人盖上。该走了,可陆溢阳被心中翻涌的情愫定住了。 这晚清醒的就他一个,机会难得,就不能允自己几分钟吗? 他趴床边,痴痴看床上人,看线条美好的眼型,高挺的鼻梁,分明的下颌和脖颈。 看一切能被看的地方。 怎么就有这种人呢?身上每个部位,都像完美程序编写而成,赏心悦目又自成一体,纵使给每个部位编码,也找不出任何可以替代的语句。 唉,咋办? 想亲! 好想…… 心怦怦跳,陆溢阳凑过去,用自己的唇贴上霍承光的。 唇瓣干燥,并无酒味,让人瞬间沉迷。 相贴几秒,锤子凿了天灵盖,陆溢阳一下醒神了。 他在干吗? 他居然在亲霍光? 他竟然鬼迷心窍到心中挣扎一下都没有,就直接亲上去了? 陆溢阳被自己的妄为吓到。 仙女被亵渎,他该死!打手心!好歹给人擦下嘴吧。 可怎么敢?亲吻已然胆大包天,还擦!万一把人擦醒,让他怎么解释好? 陆溢阳颤着手关掉小夜灯,屏息起身,在黑暗中蹑手蹑脚倒退出去,连最后那下拧门把,都足足用了三秒。 活像惹出一分贝,秘密就要包不牢。 周末两天又是窝在家里,霍承光一下午都陪着陆溢阳,帮他复盘近期阅读。 在好学生的提问下,话题发散,讨论演变为对哲学体系的梳理。 在平板上一面说一面画思维导图,霍承光从亚里士多德说到黑格尔,从笛卡尔说到胡塞尔。 第一次直观地接触哲学这个素来被陆溢阳视为艰深的课题,好在授课老师魅力十足,讲解深入浅出,不急不缓娓娓道来,听得他津津有味。 霍承光最后说:“你要感兴趣,可以看这几本书,理清一些脉络。但也不用高看哲学,没经过哲学训练的人,思考可能流于浅薄,但陷在里面反而走火入魔。我觉得只有一条真理需要把握,就是尺度。” 他一边说一边把平板和手写笔放回茶几,用夹子拨铁丝网上烤的柿子和栗子。 炉子上煮的瓦罐奶茶开始沸,霍承光拎起壶柄,各倒一杯。 “尺度?”陆溢阳端杯闻了闻,奶香四溢,熨地人心脾都暖:“平衡吗?” “对。”霍承光把瓦罐放回烤架:“小孩子执着‘是’与‘非’,成年人的思考只停留在是非上是不够的。” “是和非,Yes or No, 是绳子的两头,问题是我们停在绳上哪点才对?时间、地点、心理倾向、对未来的预测……改变一个外部因素,原本正确的点也会变成错误,所以找出这个决胜点才是关键。” 围炉煮茶的用具和成双的建盏鎏金杯是霍承光前两天网上买的,看起来就很高档。此刻室内只开地暖,阳台窗户留了巴掌大的缝,两个狗窝沙发隔在寒与暖、光和暗的交界处。他们一人坐一个,颇有兴致地摆弄地上的红泥炉。 气氛超好,适合闲聊。 奶茶烫,陆溢阳换手,捧杯慢慢喝,垂下的睫毛又长又密,阳光下特别出挑。 霍承光收回视线,坐在太阳照不到的另一边,喝完奶茶,目视空杯说:“做决策就是找出这个决胜点,将来你规划事业,处理感情,只要正确把握尺度,人生路就能走得顺畅。” 陆溢阳举杯动作一顿,继而一口喝完,眼睫未抬地问:“什么是事业的尺度,什么又是感情的尺度?” 不着力地摇晃杯子,霍承光说:“在不影响健康和家庭的前提下,全力追求事业成功是一个男人与生俱来的责任。要主动,要规划,上升通道要清晰。毕业三年、五年、十年后回头看,每一步走扎实,不要浪费时间。” 陆溢阳嗯一声。 霍承光放下杯子,夹个栗子剥开试吃,说好了可以吃了,又试吃柿子,说再烤烤。 弄完这些,终于没再能够倒腾的,他停手继续前话:“至于感情的尺度,重要的是能分辨自己内心。人生漫长,一时意乱情迷不算什么。缘分天注定,得多看些人,碰到正确对象的概率才会大。” “承哥,这说法不矛盾吗?”陆溢阳咧嘴笑,直直看过去:“碰到正确的人,不得先意乱情迷?所以意乱情迷怎么就不算什么了?如果缘分天注定,那和多看点人有什么关系?看再多,不是你的仍然不是你的。就那一个,碰上了就是碰上了。” 霍承光有几秒哑口,很快笑起来:“你懂我意思。” 陆溢阳歪头瞅他,一脸纯良,闪着疑问,好像在说你到底什么意思? 霍承光剥出几个栗子,放到对面果盘里:“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也喜欢过人,我追了,处了几个月发现不合适,就分了。” “事后回想,人真地很容易被一些自以为重要的外在条件吸引。当时觉得喜欢,只是因为在机场我凑巧弹了一段钢琴,他应和着我拉了一段小提琴。你知道的,就是那种机场快闪秀。同学把我们合奏的视频传到网上,很多人在下面留言,说钢琴和小提琴天作之合,不在一起天理难容。可是后来我发现,真在一起才难容。” “所以,一时意乱情迷真没什么大不了。”他自嘲笑笑:“整日沉溺小情绪,就过了。” 有一百种逻辑去反驳,可陆溢阳没像之前那样开口,光光琢磨他大段话里一个“也”字,就有些明白了。 霍承光见他只吃栗子不搭腔,就把话题扯回叔本华。 下午茶吃得饱,晚饭不怎么吃得下,陆溢阳难得懒地动,最后两人决定跳过晚餐。 霍承光说明天要上班了,晚上直播完再一起看部电影吧,就当给新年假期做个完美ending。 电影是霍承光挑的,陆溢阳心神不在,放什么都不想看,所以看什么都可以。 厅里幕布放下,灯光俱暗。 美国西部,远山流云,矿无人烟的粗矿感扑面而来。农夫认识了牛仔,一起上山牧羊。 开篇节奏就像影片中的云和羊群一样舒缓,不是陆溢阳常看的那类片子,他就更加看不进去,只是坐在光影里,任思绪游离。 一个寒冷夜,农夫终于钻进牛仔帐篷……镜头一切就是隔日。 陆溢阳瞪大眼,忘了呼吸,不知刚才片段是否如自己理解。他开眼了,心跳如雷,不敢偏头找身边求证,至此终于凝神看起来。 ——You know I aint queer.(我不是同性恋) ——Me,neither.(我也不是) 后面多线并行,分离、结婚、重聚、争吵,一个死一个独生。电影结束,镜头里微弱的营火熄灭,陆溢阳觉得恍惚,身体都僵滞。 两人在狗窝沙发里静坐,任字幕滚动,直到黑屏白字的光线在室内凝固。 “这部电影很有名。”沉默很长时间霍承光才出声,似乎还沉浸在影片的悲情氛围中,声音微哑。 陆溢阳轻声问:“叫什么名字?” 霍承光低声报出,转头看来:“你觉得怎么样?” 陆溢阳咬指甲,显得无辜:“没怎么看懂。” 霍承光:“那就多看两遍。” 陆溢阳闭眼,觉得他这么说,真是无情又残忍。 “在山上互相取暖,享受快乐。”霍承光目视投影,语气落寞,也不知对谁说:“可终究要下山的。” 第35章 我不再困扰你,I quit! 下山后就要面对现实。 很多东西是翻遍全网评论后才明白的, 那晚回房后陆溢阳调小声音,窝在被窝,又用电脑看了一遍这部电影。 第二天第三天……一连看了七遍。 荧幕里, 艾尼斯下山后痛哭呕吐,悲痛欲绝。屏幕外,陆溢阳也在感受“内脏被一条一条整个拉扯出来”, 但他哭不出来, 他没到那个程度。 白日里问霍光回来吃晚饭吗, 得到的答复是“最近有项目, 忙,你自己吃。” 所以第二天第三天,陆溢阳都独自在家吃。冻冰箱底层了。 第四天他蹲在哈基米面前, 一室寂冷中有点想念纸杯蛋糕。这就回房穿上新羽绒服, 戴上米白帽子和围巾,把哈基米从缸里拿出来擦干净,放进羽绒服口袋里出门去。 过马路走进Sweet Sun,店门铃铛声才响起, 他就从店里退出来,转身往回走。 回到金源名府, 把哈基米放回玻璃缸, 摸摸龟壳:“抱歉, 今天没蛋糕吃了, 你妈妈回不了家呢。” 陆溢阳走上阳台, 任冷风吹面, 不知哪家传来炒菜香。 冬日夕阳乏了, 薄薄照着万家灯火。十一楼足够看远, Sweet Sun闪亮的店招就在视野里, 陆溢阳笑起来,觉得滑稽,哪有鸠占鹊巢的道理。 原来“善良”和“不爱”真地能在一人身上并存。当初入住时约法三章,说好做不到就“算了”,都把人逼到宁愿去外面咖啡馆办公也不愿回家吃饭的地步,陆溢阳啊陆溢阳,别不懂事了。 这谁家呀? 还等人开口赶吗? ——I wish I knew how to quit you.(断背山里的台词) 陆溢阳转身走进室内,关上阳台门,回房整理箱子。 我不再困扰你。 I quit. 隔日起床,手机上有两条来信。 “正月十五,中午回来一起吃个饭。”——来自何父。 “今天忙,先走了。”——来自阿光。 陆溢阳先回第二条:今天元宵节,晚上回来一起吃汤圆吗? 等一上午,果然没回复。 陆溢阳心沉着,把打包的箱子拉门口,就留那儿,自己穿戴整齐出门去。 转公交,在外面大马路上买一盒进口车厘子,一箱草莓,提着按响何家门铃。 来应门的居然是何小东,对陆溢阳痞痞一笑,也没什么好招呼,带他穿过客厅去后面饭厅。 饭厅里传来笑语,陆溢阳一踏进去,声音停了。 坐主位的何寿章明显意外:“你怎么来了?” 何小东接过陆溢阳手里水果放到墙角,大声说:“爸,大过节的,不得把人叫回来一起吃顿饭啊?” 何寿章笑得尴尬,招呼说:“来,坐。”又对厨房叫:“何妈,加副碗筷!” 陆溢阳站着没动,何小东揽过他,使点力把他拉去按在空位上。 何寿章对右手边的两位说:“鸥然,这是…陆溢阳,你叫他阳阳就好。” 江鸥然笑得客气,对坐在对面的陆溢阳点点头,带着风情的眼看着有些熟悉。 陆溢阳也礼貌点头致意,想,好像有点像妈妈。 何小东拍他肩,对坐在江鸥然下首的男生说:“这我弟,就是你未来的哥,今天正好认认。” 陆溢阳看那个叫乔琪的男生,又看看何寿章,略略起身想走了。 何小东一反常态又把他按回去,一个劲给他夹菜:“好久不见,吃完这顿,咱们叙叙旧。” 有什么旧好叙? 有些事不难猜到,早点晚点而已,只是不知将来自己葬礼上,何家人还有没有出现的必要。 可陆溢阳听劝,有一个人的话他特别听,所以他按捺住了。 桌上开了茅台,何小东给他满上,陆溢阳举杯敬何寿章。再怎么样,规矩他有,饭还得硬着头皮吃。 何寿章当着江鸥然的面,大夸乔琪是南大学霸,别人打马都赶不上。说这话时,乔琪就干干盯着陆溢阳冷笑。 何寿章和江鸥然酒量都好,连带着三个小的也陪着喝了不少。直到两瓶茅台见空,一顿家宴才告结束。 陆溢阳松口气想告辞,都到何父面前准备开口了,又被何小东拉去客厅坐。 大家都回客厅喝茶,何小东说:“爸,阿姨和乔琪第一次来家里,不带他们四处逛逛吗?” “逛的逛的。”何寿章这就乐呵呵带两人往后进去。 陆溢阳倒不完全因为何小东那一拉才留下,刚才席上不觉得,真走几步酒意上头,晕乎。 反正人都走光,他顺势在沙发坐下,撑着扶手缓过酒劲儿,就见何小东放下一直打字的手机坐到他旁边:“跟我上去,有东西给你。” 陆溢阳冷冷瞥他一眼:“什么东西?” “看了就知道。”何小东嘚瑟:“怕呀?不敢去?” 陆溢阳嗤一声,这房子他好歹住了六年,哪个角落不敢去?这就起身跟人上楼。 上到二楼不是往何小东房间去,而是往他自己房间走。 上一次何小东在这里砸了他的笔电和平板,最后被揍得差点进医院。陆溢阳走在何小东身后瞄眼他后脖子,果然,被平板碎片划开的伤口留了疤。 进房,陆溢阳看了一圈,房里陈设还是老样子。 “带我看什么?”他问。 何小东两手叉腰,变脸术炉火纯青:“陆溢阳,上次在这里你怎么对我,还记得吗?” 陆溢阳一点不意外:“怎么?要寻仇?” “No,no,no!”何小东伸食指摇了摇,示意他身后:“你厉害,仇家遍天下,寻仇?轮得到我吗?” 陆溢阳回头,见乔琪走进来。 何小东过去,反手揽过乔琪肩拍了拍:“人帮你叫上来了,悠着点哈,毕竟在我家。” 说着关门走了。 陆溢阳站着没动,眉一挑,全然不屑的表情。 室内只剩两人,乔琪乖巧的表情瞬间飞了,对陆溢阳凶狠道:“什么东西啊你!挺能告状啊!吴老师稀罕你,我可不鸟你!这次期末考试卷子你批的吧?让我挂科,操!” 说着一拳揍来。 陆溢阳伸手包住他拳头,左臂一肘击,撞在乔琪鼻梁上。 乔琪没得手呢,鼻血就下来了。 乔琪惊呆,抽手擦流下的血,低头看手,眼都红了,发疯公牛一样冲上来抱住陆溢阳腰,把他扑倒床上,两人从床上一路打到地上。 “上次没把你踹下楼,我手下留情了。”自己房间还不熟悉?陆溢阳当然知道周围哪些东西可以拿来当凶器,可他什么都没碰,只上拳头:“他妈的还敢来惹我!” 在家旷日持久地练,腰腹力量不知提升几个等级,陆溢阳扭身把乔琪压地板上,一手卡住他喉咙,拳头高高举起:“你今天来何家就图这个?不能吧?这么闹,想过你妈吗?想过别人吗?” 乔琪双手拼命去掰陆溢阳卡着脖颈的手:“…放…放开…喘不过气了。” 陆溢阳狠狠指指地上人,全然警告的眼神,这才松手。 老天爷就玩他吧!结过梁子的人跑回家都能遇上。不仅遇上,这人还可能成为他没血缘的便宜继弟。他都给别人当继弟了,他妈才走多久啊,就有人上杆子给他当继弟。 太他妈滑稽了! 陆溢阳喘着气,从乔琪身上下来。今天心情遭透,可他不能真在这里下重手。这就按着发涩的唇角,转身去开门。 没走到门口呢,被身后一股大力撞向门板,陆溢阳额头剧痛,有温热的液体跟着流下来。 门背后挂着晾衣钩,要不是最后那刻他头转得快,铁钩子就要戳进眼睛里。 “找死!”陆溢阳彻底怒了,转身拎起乔琪衣领,把人压在门板上揍,拳头雨点般落下,两人又打得东倒西歪。 门外响起激烈拍门声,很快门开,何寿章和江鸥然惊叫,上来把干架的两头牛拉开。 陆溢阳刚收手站稳,脸上就挨一耳光,声音响得窗户都颤。 把他打地彻底愣那儿了。 “没教养的臭小子!”何寿章脱拖鞋往陆溢阳身上狠狠招呼:“有娘生没娘养!上次把小东揍成什么样,这次还敢,你还敢!混蛋,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乔琪抱着他妈大哭,委屈死了:“我什么都没做,他进门就打我,他说不给我们进门,他不肯让你进门,他就打我!” 何小东也在旁边骂,义愤填膺加油添醋:“你个死同性恋,除了会动拳头还会什么?”又对何寿章吼:“是陆溢阳强迫乔琪,乔琪也不是好东西,他俩喝了酒,就在房里胡搞!爸,你招来一个同性恋,现在又招一个!” 江鸥然护着乔琪的头,气得浑身发抖,指何小东:“瞎说什么你?谁同性恋?” 何小东幸灾乐祸地指地上:“没看到吗刚才?进来的时候他们就抱在地上又打又亲……” 乔琪震惊地眼都瞪圆:“你、你怎么这样?明明是你说可以来这个房间教训他的!” 何小东拍掉他指来的手:“你跟他什么仇?我让你来这里教训你就来?你这么听话呢?” 何寿章脸涨得通红,最后把怒气都发泄在陆溢阳身上,拖鞋抽到飞起:“给我滚!这辈子不许踏进我家一步。死同性恋,跑哪儿哪儿晦气!” 耳边嗡响散去,陆溢阳抬头看一圈房间,这个空间还留着对妈妈最后的回忆。 妈妈推门进来,以为他躲在被窝玩游戏,他赶紧把编程的平板藏好装睡…… 发烧卧床不起,妈妈请假不去上班,陪了三天端茶送水,就在这个床边…… 高考前天天复习到半夜,妈妈拖着病体送宵夜,把托盘放写字台上,静静陪几分钟再离开…… 可他妈不在了。今天,陆溢阳很确定,是他最后一次踏入这间带有回忆的房间。 陆溢阳看向何寿章,抓住还在疯狂抽打的拖鞋,拽过来砰一声扔地上,转身就走。 再待一秒,多说一个字,他要恶心吐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内脏被一条一条整个拉扯出来——《断背山》原著里的描述 第36章 留下来,你要的我都给你 坐上出租, 陆溢阳握拳,身体抖成糠筛。司机师傅看着比他着急:“啊呀小伙子,这么多血, 快止血啊!”连抽几张纸巾塞给后座。 陆溢阳接过按头上。 “送你去医院?” “不……”喘息中挤出字:“去金源名府。” 司机一脚油门把车开成飞毛腿,活像怕再晚一秒要送火葬场。 其实真没司机师傅想得那么夸张,伤在自己头上他还不知道吗?就血糊了半边脸, 看起来有点吓人而已, 这会儿最疼的劲儿已经过去了, 陆溢阳一手捂头, 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不擅长当面说再见,那太黏糊,他想好一走了之, 走后再给霍光发消息, 可现在他热血上头,他自暴自弃,他忽然有了勇气。 “承哥,半年得你照顾, 我很感激……” 每个字都经数天淬炼,手下打得飞快。长长一条微信发出去, 陆溢阳瘫在椅背上, 看着窗外觉得痛快。想笑, 想大笑。 路上堵, 司机师傅看眼后视镜, 见人脸色青白闭着眼, 死了爹妈一样靠后座一动不动, 语气也急:“小伙子别哭啊, 疼的吧?还是先去医院要紧!” 疼吗?哪里疼呢?头?脸?身体? 不!哪里都不疼, 他心死了,哪里还感觉得到疼呢? 车子终于停在金源名府,下车时身体都软,陆溢阳上楼开房门,站在玄关处扫一圈室内,对玻璃缸的方向轻声道了句:“再见了哈基米。” 不留恋了,甚至不想踏足一步处理伤口,他拉起箱子往外走。 按向下键,等电梯的半分钟里,陆溢阳眼前发黑,不得不靠墙缓一缓,手里一大团纸巾全是血,捂了一路,这会儿血应该不流了。 咚一声电梯到,陆溢阳睁眼,意外地顿住身形。 霍承光从电梯里出来。 两人四目一对,霍承光声音都变了:“怎么回事?怎么受伤了?” 没想到最后一刻还能碰着人,陆溢阳看他额头出了汗,是一收到消息就往回赶?那么快?所以他又在咖啡馆? 陆溢阳笑得凄楚,带着只有自己懂的意味,低低叫了一声承哥。 “谁打你了?”霍承光第一时间看清他头上血口,脸上巴掌印,还有身边箱子,脸色是前所未有的黑。 那些腌臜事陆溢阳说不出口,说出来都嫌脏,沉声说:“承哥,我原本想走就走了,现在就当面说声再见吧。” “陆溢阳!”霍承光劈手夺过他手中纸团,像要给他擦血,闻言都顾不上擦了,音量徒高:“你再说一个字!现在跟我上医院!” 陆溢阳心灰意冷地摇头,拉起箱子要进电梯。 霍承光用力扯过箱子,箱面不小心撞到墙壁发出撞击声,留走廊上了。 他大掌一压,押着陆溢阳后背进电梯,下到B1停车位,直接把人塞副驾。 他态度强硬,唇抿得死紧,眼睛都要喷出火。车子开出去时,纸巾还团在手心里,像忘了扔也忘了放,就握在手里打方向盘。 很想提醒霍光先把带血的纸团放下,但看他脸色,明显发怒前兆,一副磐龙山道飙车的气势。陆溢阳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头还晕乎着,只好自顾自靠着椅背闭上眼。 车子开到医院,临时办病历挂急诊,缝两针,配了消炎药。 坐上微创台让医生下针前,陆溢阳让好室友先出去,后者当没听到,大掌压着他肩。不打麻药,针下皮肉时,一针勾着陆溢阳的气息,一针勾着霍承光的,室内全程无声。 最后回到医院地下停车库,两人上车。门一关,霍承光在驾驶位没发动引擎,开口问:“谁打的你?” 声音冷,像审问。 脸上糊血被护士用酒精棉花擦干净了,左侧脑门贴着纱布,伤口丝丝抽痛,比没缝针前疼得多。可陆溢阳没管,他觉得霍光说得一点没错,他就是不让人省心,就是一次次麻烦别人给他收拾烂摊子。 他鼻尖有汗,话说得缺乏生气:“今天回家吃饭,一言不合打起来。” 霍承光看向窗外,握方向盘的指骨都在忍:“又打架。” 陆溢阳垂头,看中央扶手里颜色转褐的纸团,下车前司机终于想起放下这团看着都糟心的纸巾,可不该带出去扔垃圾桶吗? “对不起承哥,让我回去拿下箱子。我这就走,不给你添麻烦。” 霍承光转头看他:“他为什么打你?” 陆溢阳撇头,根本不想说。 霍承光两指一拨,又把他脑袋转回来,问:“为什么打你?” 陆溢阳终于对上霍承光的眼。 此时看着他的这双眼睛里到底是什么情绪呢?生气吗?还是面对一个走哪里都被嫌弃的人,多多少少也有嫌弃呢? “他们骂我是死同性恋,骂我走哪里哪里晦气。”拍开霍承光的手,陆溢阳倾吐而出:“我觉得他们说得一点没错,我就是臭不要脸的同性恋!我亲了你,你不是知道吗?三番两次点我,要我别过界,躲我躲得家都不回,我还不走吗?” 谁不想留点脸面?可霍光问,那么凶地问,让人崩不崩溃啊? 在何家是无比恶心,现在是无比难堪,陆溢阳伸手,想拉门走了。 车门咔嚓,直接锁住。 霍承光一手扣住他后颈,低头用唇碰了碰他的唇。 陆溢阳眼泪霎时下来,流到唇角的那些霍承光毫不犹豫吻去,双手捧起这张伤脸,又将嘴唇覆上。 分开时,霍承光注视就近的眼睛,扇一下就能在他心中刮起海啸的睫毛直直僵着。 凑上去,寸毫之距,睫毛立马闭合,温热的唇瓣准准落在眼皮上。 等霍承光退开,发现它们不知所措,小蝴蝶扇翅膀似的,就是不敢睁开。 可是没关系,霍承光在爆红的耳垂边说得明确:“没有界,不要走。” 陆溢阳失灵了。 霍光在亲他? 一心拒绝他的人,亲了他? 停车场昏暗光线里,霍承光用拇指抚过陆溢阳面颊,小太阳睁眼呆愣的样子好蠢萌,和中央绿地丟手机时的表情如出一辙,他怎么狠心推开他?他根本没办法! 霍承光低咒一声:“我认输。” 又吻上去。 这次不再是温柔的蜻蜓点水,舌头扫过唇瓣还不够,还要往里探。 陆溢阳在对方想要确认而带出侵略性的吻里回神,一点抵抗意思都没,启口放人进来,和霍承光热烈纠缠。 紧贴的感觉让陆溢阳浑身激荡,也迫不及待侵略回去,让吻他的男人也被他吻。 没这样亲过人,也没被人这样亲过,可陆溢阳发了疯,情绪满溢,亲得全然不顾章法。 有人走过又退回,保安大哥站车前,两人都没管,直到车前盖被敲响。 陆溢阳惊醒,没来得及看情况,羞耻地把脸藏近霍承光颈窝,又很快用掌捂脸扭过头。 霍承光在位子上喘息,闪两下车前灯,示意保安让路,启动车子驶出停车库,擦着八十码开回金源名府。 陆溢阳喉头滚动,一路无话,掌着半张滚烫的脸对窗外,不知手下什么表情。 停好车,没等副驾开门,霍承光下来把人拉下车,进电梯时电梯壁照着一双紧握的手。 回1101,门一关,霍承光不容反抗把陆溢阳压在门板上亲。 终于没人打扰,回去他们的山,想怎样都可以。 多少失眠夜,墙壁都被看穿,梦里全是旖旎,早把人侵犯无数遍,可与此刻真正的唇齿噬咬相比,算个屁。 陆溢阳的回应全凭一腔热血,没有技巧可言,兵荒马乱溃不成军很正常。 他被霍承光揽着,跌跌撞撞从玄关一路亲到沙发,被全然掌控,从口腔到侧脸 ,从耳垂到脖颈,后来只有仰着脖子粗喘的份,闷哼都身不由己。 脸上肿着呢,手背都是乌青,霍承光竭力避开了,还是听到几下不属于激烈亲吻惹出来的痛哼。 他停下,在沙发上撑起身,拉起陆溢阳袖子,映入眼帘的是一整条青里带紫的小臂。 霍承光声音沙哑,满眼阴翳:“怎么弄的?” 陆溢阳:“拖鞋抽的。” 穿着毛衣都能抽出印,真下死手啊?霍承光气得脑仁疼:“我疼都来不及的小朋友,出去给人打。” 陆溢阳拉下衣袖遮住伤痕,小天蝎睚眦必报的劣根性上来,一声冷哼:“你疼?你哪里疼?天天躲我的不是你?不肯回来吃汤圆的不是你?” 霍承光起身:“你箱子是不是在外面?” 刚才进门光顾着亲,谁还管箱子。 陆溢阳拉住他手不给走,强硬又执拗:“让它在外面,还是在里面,你得给句话。” 霍承光回头,轻拧陆溢阳没伤的半边脸:“还较真呢?” 对,这个非得较!绝不是亲过就完的事。 陆溢阳让他拧,拧完没撒手,虎着脸看他。 霍承光在沙发边蹲下,单膝曲地,避开伤口撸他头顶,男人对男孩钟情的撸法,叹气不像叹气地说:“要什么话?” 陆溢阳心里蚂蚁乱爬:“承哥你自己听听,这话多渣?” 霍承光笑出声,笑完认真说:“留下来,你要的我都给你。” 陆溢阳又捧住他脸亲上去。 箱子不拿进来真不行。 不怕被人拿走。当初为了安全,十一楼两户廖叔都买下,1102不住人,有生人上来的概率很小。但霍承光还是觉得得把行李提回侧卧才安心。 刚把箱子放回房,就听洗手间传出一句悲痛的“靠”,霍承光赶紧过去看。 崭新的羽绒服前襟沾了血,刚才亲完陆溢阳第一时间脱了,心疼得不行,说要去洗洗。这会儿就见衣服搁在洗手台上,陆溢阳双手撑着台面,镜子里垂下半张痛不欲生的脸。 霍承光扶住他胳膊:“伤口疼?” “承哥,先出去。”陆溢阳扭头躲向另一边。 “到底怎么了?” 被拉转身,和霍承光面对面,陆溢阳只管抬头瞅天花板,表情生无可恋,含含糊糊说:“丑成这样,你怎么亲得下去?” 霍承光轻轻拨动这张脸,左看右看,好笑地给出结论:“就比过敏那次,丑一点点。” 心口biu~扎小刀了,陆溢阳挣脱想走,被霍承光拦腰搂住,低声说:“我不嫌弃。” 陆溢阳沮丧地乱哼哼:“别看了。” 霍承光抬起他脸看了好一会儿,看着看着眼神就变了,从额头沿着侧脸往下亲,在唇边流连,最后紧扣陆溢阳后脑勺,唇舌又搅上。 连安慰都不是,吻得乱七八糟,任电流乱窜,呼吸混乱,根本没有浅尝即止这回事。 陆溢阳亲到尾声还抓着人来个番外,怎么亲都不够。最后若非顾着要点氧气,吻不可能停。也就那点喘息间隙,他喘中带问:“今天要没受伤…你还留我吗?” 霍承光竭力平下呼吸:“觉得我是在可怜你?” 陆溢阳环住他劲瘦的腰,上身退开一点注视他:“你知道的,我要的不是怜悯。” “我怜悯,我这样亲你?”霍承光连啄几下,把唇角水渍吻去:“天底下可怜人那么多,我就亲你?” 陆溢阳笑得没脸没皮:“什么时候开始想亲的?” 心思全摊开怕吓坏人,霍承光笑着放开他,走出洗手间:“不是要吃汤圆吗?我来洗手作羹汤。” 这次陆溢阳不跟他抢,搓了衣服洗净脸,扯起纱布一角,把一撮傻啦吧唧被纱布遮住、影响颜值的刘海拨出来,坐到厨房料理台边,看人烧水下汤圆。 过去两小时发生的事太快,峰回路转到让陆溢阳觉得不真实,像锅里煮的汤圆。他就是汤圆,沸水里翻地沉不着底。 他这算和霍光在一起了? 霍光是他女…男朋友了? 一个人的喜欢,是独幕剧式的兵荒马乱;两个人说开后要怎么办,母胎solo的陆溢阳很茫然。 双肘搁料理台上,用手机搜索:两人表白完后干什么? 网上答案五花八门: ——约会 ——一起规划未来 ——接吻 ——做 ——生个娃 霍承光侧身去壁橱拿碗,见陆溢阳头埋臂弯,笑地肩膀都颤,问他笑什么。 陆溢阳按灭屏幕,有欲言又止的羞涩,对端上来的汤圆看了又看:“承哥,汤圆汤圆,团团圆圆。全煮破了,吉不吉利啊?” “不是先烧水再放汤圆?怎么会破呢?”霍承光也对成品叹气。 那肯定是汤圆问题,见着你开心,心胡一锅了。陆溢阳说声我来,烧水再下一锅:“你弄破的团团圆圆,最后还得我来破镜重圆。” 霍承光把两碗糊糊倒掉,回头笑,顺着他说:“以后我们只有团团圆圆。” 第37章 热恋是一场自我革命 热恋是一场自我革命。隔日陆溢阳约汤逢山, 去众石开门见山,问他要不要买桃花清瘟。 汤逢山出去跟大马合计,觉得一部分代码能用, 比自己开发成本低。当场拍板,买! 汤逢山转了钱,嘲陆溢阳用钱速度太快, 这次急着卖儿又是为啥? 扫一眼到账短信, 陆溢阳收起手机不说话, 就笑。 汤逢山啊一声:“礼物送了, 追到人了?” 本来是开玩笑,没想到陆溢阳居然点头,从未有过的腼腆。 “真的呀?这么快就有正宫了?”汤逢山瞪眼笑:“难怪了, 男人一恋爱就两字, 费钱!” “是费。”陆溢阳下巴一抬:“不过我愿意。” 哎呦喂,这表情没眼看。 “什么人啊?”汤逢山好奇:“能把我们陆神收割了?” 要说什么人嘛,心里冒着春情,画卷徐徐展开。 “他站那儿都不用开美颜, 就是很好看。”陆溢阳唇角是压不下去的翘:“腰背挺直,满身风骨, 很成熟, 很高级, 很大气, 很有情调, 很懂生活……” 很字系列没有底, 他挠了挠鬓角:“就一句话, 特别特别吸引人。” 说起心上人, 少年双眸都发光, 看得汤逢山卧槽:“小陆神,你谈起恋爱这么舔?” 这不能承认! “不是,我没有。” “少男怀春,正常,哥也过来人。”汤逢山哈哈笑,逗他太好玩了:“平时多冷多毒舌啊你,现在这样我都不习惯,真爱没跑了。” 顿了顿又问:“你这是…姐弟恋?” “是比我大六岁。” 汤逢山想起他那个帅哥室友,好像挺符合这番描述,又觉得不可能,陆神虽然年纪小,一点不娘,明晃晃走高冷男神路线,不知道将来迷倒多少小姑娘,怎么可能跟男人瞎搞? “牛逼!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就搞个大的。”汤逢山说:“不过也是,约会嘛,得男人买单,看电影吃饭的,一次不得五六百?” 陆溢阳想了想:“五六百肯定不够。” 汤逢山凑近问:“你傍了个富婆?” 陆溢阳起身想走,被汤逢山笑着拉回来,跌坐办公室的椅子上:“你看你脸伤成这样,人家也不嫌你,这钱花的不冤。”又很有经验地说:“养女朋友嘛,做好心理准备,很累的。” “我有的都给他,没有的我可以挣。”陆溢阳说:“反正有赚钱的活,我都接。” “我倒是有个小活,本来应该自己做。”汤逢山往椅背一靠:“看你这热恋状态,挺适合的。” “什么活?” “我吧…想跟我女朋友求个婚。”汤逢山清了清嗓:“得做个程序,就那种打开会说情话,最后跳出一句,你愿意嫁给我就说yes。” 陆溢阳:“不说呢?” 汤逢山下半张脸在交叉的十指间笑,挺贼的:“死机。” “……” 原来追人得这样?死皮赖脸,死缠烂打?陆溢阳想起来:“不是啊汤哥,求婚唉,程序你都不自己做?” 汤逢山理直气壮:“我不会,也没时间。” 陆溢阳挑眉:“你不是会编程吗?” “以为人人像你,啥都会?”汤逢山说:“我又不能让大马他们帮我做,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臊得慌。” “行吧,啥时候要?”陆溢阳说:“我帮你做。” “就这两月吧。”汤逢山说:“最近谈了个风投,有戏。只要投资款到账,马上求婚。” 陆溢阳真心替他高兴:“那提前祝汤哥新的一年事业爱情双丰收咯。” 霍光愿意接受他这事,让陆溢阳每天都飘,飘了两三天才有点落地的感觉。 要说从此生活有什么不一样?真没有!原本就住一块儿,人家小情侣只能周末出来约个会,他俩天天在家“约会”。 只不过心里这份忐忑加美把陆溢阳折腾的,恨不得整个人从里到外刷遍漆,天天在心上人面前开个屏。 买了花,每天眼巴巴等人下班回家亲亲抱抱,可望眼欲穿也不见霍光行动,和往常一样稳得一比,就陪着看书直播健身,都让陆溢阳自我怀疑,敢情前两天激吻都假的呀? 那天在客厅大桌旁看电子书,陆溢阳手指捋着一撮头发,一下一下扒拉,对着平板说:“承哥,过两天我要开学了。” 霍承光坐对面,用笔记本回邮呢,哦一声。 翻页,陆溢阳说:“我能坐你旁边看书吗?” “别,你就坐那儿。” 陆溢阳扁扁嘴:“为啥啊?” 邮件写到一半,霍承光抬头,视线越过笔电看过来。小朋友垂着头,嘴都撅起来,明显不高兴呢。 因为你坐旁边,我就啥事都干不了。霍承光说:“怕你分心。” 陆溢阳不说话了。 霍承光写完这封,忽略邮箱里还没回的二十八封,合上屏幕:“过来。” 陆溢阳瞬间精神,装着慢条斯理关平板,一步一颠过去,没到身边呢,被拉着坐腿上了。 霍承光环住陆溢阳腰,贴近问:“想我呀?” 陆溢阳对书架装模作样呵一声。 叫你呵,霍承光把他嘴堵上。 两片唇被另一双唇含住,重重吮吸,舌头钻入嘴巴,厅里充斥唇齿交缠的水渍声,亲得哈基米都不好意思看。 亲完霍承光没放人,就搂着,感叹道:“你在我怀里,正正好哎。” 抱着不轻不重,正正好。 陆溢阳脑袋能舒服靠在他下颌窝里,正正好。 两臂环着舒服,正正好! 这人是给他量身定做的? 陆溢阳拉开霍承光环在自己后腰的手,起身换姿势,两腿岔开,面对面坐回他身上,搂住腰,挺身把下巴搁他肩上:“我觉得这样才正好。” 霍承光也觉得行,方便两手摩挲他大腿:“你多高?” 陆溢阳:“178。” 霍承光哦。 陆溢阳:“啥意思?” 霍承光:“多喝点奶,能上180。” 陆溢阳笑着轻轻靠一声。 气息在耳垂敏感处,霍承光歪头往陆溢阳脖子上啜,炽热缠绵,求安慰般抱怨道:“这两天忙死了,忙得我想自闭了。” 这话就不像霍大少爷会说的,难得带点娇,陆溢阳抚他背,安慰着问:“又换工作了?” 这样轻柔的抚摸下心都静下两度:“你怎么知道?” 陆溢阳笑:“最近没喷香水,肯定换环境了呗。” “福尔摩斯啊你?” 陆溢阳得意:“我可会观察了。” 霍承光鼻尖贴着他颈侧跳动的血管,气音杀人:“说说,还观察出什么了?” 热气喷洒皮肤,陆溢阳觉得痒:“以前上班你天天西装,现在不穿了,你年前买了好几件夹克,所以现在的工作应该挺休闲,可你每天回来比以前忙,所以我也不知道你现在做什么工作。” 霍承光啃他脖子,边啜边说,节奏拿捏得刚刚好:“我现在这个工作环境,天天西装,人家会觉得你装。” 陆溢阳无力招架地轻嘶一声,下巴改搁他右肩窝,意思你别盯一边咬,疼呢。 “换工作挺勤啊,认识你才半年,至少换三份工作了。”陆溢阳问:“干嘛呢?吃流水席?” 霍承光差点笑劈叉,胸腔震动,胸肌震地陆溢阳脸热。 笑完了,玩笑语气说:“时间有限,大限前多点体验,将来回天上去也好不枉此生。” “什么回天上去?”陆溢阳加重力道拍他背:“瞎说什么呢?” 霍承光不说了,人都把香喷喷脖颈送嘴边了,还不笑纳?就最后埋怨一句:“以后在家别穿高领。” 哪敢让霍光投入,真投入不好收场。甭管心里怎么想,陆溢阳一个没开过荤的小处男,脸皮比春卷皮还薄,没过矜持那关呢,把人推远点,扫视眼前的脸。 天庭饱满,骨相丰厚,单看唇形都是性感。趁自己还没神智昏聩,赶紧说:“我买了这个,你看看。” 不等霍承光反应,陆溢阳从他身上起来,回房捧出八套叠好的新睡衣:“一起穿。” “那么多?”霍承光失笑,翻了翻垒得整整齐齐的一堆:“情侣睡衣啊?在家都要穿一样的?” 一人两套真丝,两套精细羊毛,是霍承光喜欢的素色简约风,都剪了标。陆溢阳抖开展示:“哪一样了?你XXL,我L。” 霍承光心里暖,也荡漾,接过上面四套大的。 陆溢阳指睡衣:“以后在家,只能穿一样的。” 什么都不穿,才是真正的情侣装吧?霍承光笑得挺内涵:“行啊。” 霍承光出去读书早,知道国内办事很多时候得混圈,尤其体制内那套他自认玩不转,所以趁gap year,想把短板弥补了。 听说混这种单位很清闲,真进去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公务没多少,但事怎么办才到位,话怎么说才妥帖,都是学问。相比企业,路子不一样。不直白,得摸索。 那日临时安排,送张厅去参加个商务会谈,五十开外的老领导,在后座微笑说了句,小伙子开这车啊。霍承光在驾驶位就懂了,谦虚地说,我爸的,今天送领导借来开开。 之后他再不开车上班,每天打车去市中心。 张厅是系统里的老人,二十多年下来,和京里、和兄弟单位盘根错节的关系。对谁都笑,真正的意思滴滴漏漏,在茶叶里,在酒桌上,在一两句不看你时的玩笑里。 霍承光觉得有意思,有些东西在霍赢身上都学不到,在这里天天看。所以被频繁布置琐碎又无用的功课,他难受,要适应,心里倒无所谓,当交学费。 最近岳平谣经常来敲,微信上隔三差五发金额“91”的红包,霍承光有时睡前语音吐槽,把琢磨不明白的请教,岳平谣家学渊源,还真能点拨。 有一次岳平谣电话过来骂娘:“周瑾瑜那小子整你呢!疏通关系把你塞进去,背后让人给你穿小鞋。” 霍承光上床秒睡,睡不过三分钟被电话吵醒,迷迷糊糊捏鼻梁硬是让自己醒神:“你怎么知道?” “刚在会所听到的。”岳平谣义愤填膺:“他跟狐朋狗友包房里喝高,我路过就听到他声音:我倒要看看谁经不住谁操?进了我的地盘,别想活着出来。” 霍承光慵懒地哦一声,终于明白每天单位里看不懂的事,根源在这儿呢。累得睁不开眼,呓语:“让他整,来的事越多,我学到越多……”电话都没挂,没声了。 这两个月是真累啊! 梦一年后正式面世,如火如荼的开端,市场反响热烈,李沁乘三都忙不过来。 霍承光每日既要应对单位琐事,又要处理彻达大事,也有分身乏术之感。 而在那层层忙碌下流淌着的,是对身边人浓烈的感情,就是时机不对,打了封闭似的,没机会爆发。 以前是在办公室纯加班,现在晚上都是公务应酬。霍承光自认能喝,帮领导挡酒挡多了就出名,之后但凡酒局,张厅就带他,酒都往他这儿招呼。张厅眼色使得快,霍承光越发会拿捏,知道今晚喝多少不堕领导面子,又给足对方面子。 经常到家都半夜,没有一次陆溢阳是去睡的,总在客厅做作业看书。 人回来一身酒气,他也不问,热牛奶米汤,或者调一杯柠檬蜂蜜水。 乖,贤惠。 霍承光每次挣扎着睁眼,靠在沙发上喝完,陆溢阳就坐旁边安安静静看他。霍承光知道自己不至于醉糊涂,但怕手下没轻重,总是先用指尖抚上陆溢阳的脸,才把整个高热的掌贴上去,贴几秒,含混地说一句,快去睡。 陆溢阳觉得在人醉时嗡嗡不好,沉默地扶他去洗漱,怕人站不稳,在洗手间洗脸刷牙时,就在身后抱着他,当个无声支架。花在客厅独开无人问津,只能趁这一时半刻头贴贴,一解相思之苦。 霍承光放好漱口杯和牙刷,见镜中自己腰上缠着两条手臂,手指在前交握,像暖胃的盘扣,他把湿手插进去,指指纠缠。 刷过牙,还是怕嘴里残留酒气熏着人,就这么手指带力地缠着,够抚一日相思,什么奔波辛苦都不作数。 霍承光没想过自己这么拼,会在陆溢阳心里掀起多大波澜。 他已经看了很多书,励志的、鸡汤的也看了不少,但是当身边有人身体力行诠释什么叫“全力追求事业成功是一个男人与生俱来的责任”,榜样力量简直秒杀一切。 在陆溢阳心中霍光向来自带光环,是他的深山流水、崖畔青松,现在给他的震撼就更大,以至于他对心上人除了情窦初开的满腔爱意,还有坚不可摧的尊敬、默默守候的疼惜和恨不得明日就掉个个儿,让他奋发图强养家的决心。 之前陆溢阳就像汤逢山所说,在IT领域全局通杀,全凭兴趣横冲直撞。直到这段日子开始沉淀自己,细心比较,决定专精一项。最难的一项。 早就学过目标管理,他学以致用,想好好规划剩下的在校时间,以便毕业后尽快找到高薪工作。 不求和心上人并驾齐驱,至少每月上交的工资可以让霍光安心,哪天心上人不想拼了,身后还有依靠。 人家谈恋爱是你侬我侬,他们这对没时间,是一个赛一个用功。 等霍承光忙过这阵回头看,都觉得奇怪,怎么家里小朋友比他还鸡血?天天晚上关了门,门缝里灯都要亮到一两点。 第38章 他就大羿射日,干死他! 好不容易有个不用陪酒的周末, 霍承光在客厅看文件,看着看着视线投向桌上花瓶。 精致的郁金香和洋桔梗开得茂盛,太忙了, 他都没注意,什么时候开始家里鲜花不断的? 朝阳台看去,陆溢阳正把晾衣架从北阳台拿来, 在晾一堆盆里刚洗完的内衣。 霍承光走到阳台上, 和他沐浴同一片阳光, 伸个懒腰:“快四月份了, 开春了。” 陆溢阳把一条条洗干净的内裤用晾衣夹夹好:“可以把哈基米拿出来溜溜,它要好好晒晒太阳。” 霍承光一腿微弯,双手抱臂, 随意地靠着阳台窗, 看陆溢阳,也看那排飘着玫瑰香的内裤,半天没说话。 陆溢阳晾完,弯腰从地上拿起盆, 见霍承光意味深长的目光,问:“怎么了?” 霍承光:“今天天气很好。” 陆溢阳看看外面, 不能更同意:“是很好。” 霍承光对他挑眉:“这么好的天气, 有什么想法吗?” 陆溢阳眨了眨眼:“想抱抱。” 霍承光在阳光里笑出声:“怎么抱?” 陆溢阳把盆放回洗手间, 擦干净手, 回来身体力行教。 两只狗窝沙发摆去阳台, 靠着窗户亲密无间并排放, 霍承光坐一个, 陆溢阳横躺下来, 头枕在对方大腿上。 霍承光在明媚的春光里拨开他额发仔细看:“还好, 一点小疤,头发遮住看不出。” 陆溢阳早想这么躺,太舒服了,舒服到每个毛孔都叫嚣。他闭眼享受,哼笑道:“留疤算什么,疤痕是男人的勋章。” 一手拿文件继续看,霍承光拇指有一搭没一搭抚着怀里人的额头,享受着岩浆涌动般不可思议的幸福:“给我好好的,一个疤都不许留。” “留了又怎样?”陆溢阳嘀咕:“就不要我啦?” 霍承光目光落下,俯身在缝针处亲了亲:“那天出电梯看到你……我不想再经历一次。” 陆溢阳睁眼,从这个角度仰视,心上人的喉结看起来特别明显,视线再往上是下巴,他伸指去摸:“承哥,你有美人沟哎。” 霍承光看文件,状似漫不经心哦了一声。 陆溢阳指腹在那条小沟上来回轻划:“有美人沟的,都旺夫。” 霍承光放下文件,抓住他作怪的手:“不是旺妻吗?” 陆溢阳不跟他辩,嘴角带着自己才懂的弧度,侧身埋进霍承光怀里。 霍承光拍拍他屁股,揽过陆溢阳脑袋贴紧点,继续看文件。 阳光好,照着身上暖洋洋,今天两人都穿薄荷绿的居家服,陆溢阳脸颊贴在霍承光肚子上,能感觉布料下随着呼吸起伏的腹肌,有点硬,但很暖,比阳光还暖。 这样的暖意给人勇气,陆溢阳轻声叫:“承哥~” “嗯?” “承哥~~” 霍承光笑起来:“说呀。” “还记得欠我个奖励吗?” “有吗?” “别想赖啊。”陆溢阳没睁眼,眼尾都是笑意:“我那么努力了,居然只给了我一个十分。你答应的,拿到十分就满足我一个小要求。” “好像有这么回事,说说,要什么奖励?” “承哥。”陆溢阳声音有点闷:“你能不能…别对我屏蔽朋友圈啊?” 霍承光一顿,视线从文件移向怀里人:“没屏蔽过。” 陆溢阳干干哦一声。 霍承光失笑:“多大点事啊,还委屈上了?你不会心里一直在想这事吧?” 陆溢阳把头埋深,不吭声。 霍承光静默半刻,有点不是滋味,忽然意识到一些之前自己完全没在意过的事。 拍拍陆溢阳让他起来,霍承光起身从室内拿来手机,坐回狗窝打开朋友圈示意:“我从来没发朋友圈的习惯,不是屏蔽你。” 看着空空如也的阿光朋友圈,陆溢阳不好意思地抠了抠鼻尖。 霍承光放下手机,靠回去把人重新抱好:“就一个十分,就一次提要求的机会,你就不要屏蔽朋友圈?这也太…” 太什么呢?霍承光把涌到舌尖的字又吞回去:“这个不算,重提一个。” 陆溢阳搂紧他腰:“那,能不能经常给我朋友圈点点赞?” 霍承光着实惊讶。 没忍住抬头望天…他是不是要好好反省一下?他对陆溢阳是不是太不好、太忽略他了? 都把小朋友卑微成什么样子了,就朋友圈点点赞这种微不足道的事,随口说一句不就好了?还要趁拿十分的机会,不好意思地红着脸才敢提? 无论身在霍家还是后来创办彻达,霍承光素来是被索求的一方。 钱和人脉从手里出,换回想要的,是他习惯的交往模式。如果今天陆溢阳开口要一百万,他眼都不眨就能给他转,结果小朋友首次开口提要求,只要他给朋友圈点点赞? 霍承光拿起手机,点开陆溢阳朋友圈,啪啪啪每一条都给点上了。 开手机的声音陆溢阳听在耳里,转头就见霍承光翻他朋友圈,一路点赞不带停。 陆溢阳睨了一会儿,不见多高兴,又把头埋回霍承光怀里。 他朋友圈发得频,霍承光翻了五六分钟才全部点完,晃晃手机说:“这要求提得多浪费?举手之劳,不点完了吗。” 陆溢阳眼皮一抽。 举手之劳,你都从来不点。 点了,还这么敷衍。 霍承光放下手机,没明白照着要求做了,为啥怀里人看起来还是不太开心——好像比刚才更不开心。 捏捏陆溢阳耳垂:“怎么了嘛?” 陆溢阳欲言又止,还问我怎么了,你是真不懂怎么了呀? 唉,算了,这种小事有什么好过不去?霍光不发朋友圈,也没给人点赞的习惯,就别为难他了。 “没事啊。”陆溢阳用下巴示意霍承光一直在看的文件,厚厚一叠装订成册的A4纸:“这是你最近工作?” 霍承光知道他在转移话题,可他确实没get到陆溢阳的点。 到他这地位,哪用得着靠朋友圈去维系关系,或者从朋友圈关注别人?那就不是霍少爷的思维模式和生活习惯。 他要找人,素来单刀直入电话过去,也没有通过朋友圈凹造型的需求,私生活更不愿暴露人前。别说如今gap year的临时手机,即便另一个私人机,他都从来不发也不看朋友圈的。 霍承光拿起文件抖了抖:“领导发的,得看熟。” 每页A4纸页眉都印着:2018未来互联网峰会。 陆溢阳早瞄到,这时为了岔开话题随口一问:“互联网峰会?你们是主办方?” “我们是指导单位。”霍承光说:“历届都是一二月份举办,今年例外,推到六月份。像这样规模的大会,至少提前半年筹备。” “你在里面做什么呢?” “不做什么。”霍承光说:“到时候陪领导去参会就行。” “也在沈海?” “这是我们国家互联网方面最大的盛会,好几个城市都在争取成为主办地,今年在京城。” “所以六月份你要去京城出差?” “峰会就一周,不过我得提前去,可能要两周时间。”霍承光想到:“你也可以关注起来,毕竟和你专业有关,说不定将来工作了,也会跟着公司去参会。” 平稳过度,陆溢阳说声好,闭眼不言了。 霍承光眼睛却回不去文件上,注视怀里假寐的小朋友,总觉得哪里不对,可他这点小情绪到底从何而起? 霍承光一边琢磨一边梳理陆溢阳发丝。 他每天洗头洗澡,发上总有橘香,手感顺滑。霍承光想了半天,问:“下半年大三了,有什么打算吗?” 怀里人哼哼:“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霍承光:“……” 抚摸陆溢阳下巴,略略抬起,存心惹他呢,霍承光让说话的热气呵在陆溢阳唇上:“有没有想过后面实习或者找工作的事?” 男人好闻的气息充斥鼻尖,能不知道怎么回事吗?可陆溢阳就是硬顶着不睁眼,含含糊糊像睡着:“走一步看一步。” 霍承光想叹气,学历和学校已经拖后腿,还不好好规划,真是败给他。 就是个小朋友啊! “总要有个目标。”霍承光说:“想当码农还是搞网安?或者别的方向?” 陆溢阳:“白帽吧。” 白帽?那对专业能力要求很高! 为了编写破解程序,CPJ各大编程语言要懂;网络协议端口和IP地址、操作系统的各种进程文件和权限也要清楚;还有算法和网安理论,对常见病毒和攻击手法都要熟悉。 小太阳愿意挑战高难度,看来心气不低,霍承光在他唇上轻啄:“行,我找几个互联网公司做人事的朋友帮你弄点这方面的面题,你先看看?” 陆溢阳终于睁眼,视线离得近,呼吸离得近,灼热的唇也离得近,他说:“好,谢谢。” 哪用得着说谢谢?但谢礼他要。霍承光垂头吻下,含住陆溢阳舌尖嘬吮。 陆溢阳不是他第一个吻过的人,却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让他越吻越上瘾的人。无论他多纠缠,小朋友都甘之如饴,并会回馈成倍爱意。 这种人与人之间强烈的磁性到底怎么解释?他忙碌时回家连亲热时间都不够,可只要逮着机会亲热就是烈火燎原。过去每当这种时刻,内心向往烈火,他还得自我助燃,只有面对陆溢阳,他不得不逼着自己灭火,否则烧成焦地就成必然。 这会儿陆溢阳好主动,在吻里撑起上身,一掌抵住他胸膛往后推,让霍承光不得不陷入柔软的靠背里。 陆溢阳啄他唇,跨坐到他身上,居高临下捧住他脸,不断变换角度亲。 亲到霍承光差点失控。手掌往下抓了几把,揉捏处涂药时都看过,让他那几天一到晚上就魔楞,得在浴室,或者卧室,否则根本睡不着。 可即便浴室或者卧室了,他还是睡不着。 不是没有办法疏解,但他兴致缺缺,霍承光很清楚唯一行之有效的那个方法,他不能碰,只能忍。 可现在还要忍什么呢?陆溢阳的热情,难道不是也要他的证明? 霍承光恨死自己的理智,但他没有办法。 霍光不需要这份理智,霍承光不能不要。霍承光之所以是霍承光,就因为他强大的逻辑和理智。 他已经跨出第一步,后面还有两步——更困难的两步。如果他和小太阳真能携手跨过,他就大羿射日,干死他! 第39章 走自己的路,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花田 霍承光要让他做面题真不是随口说说, 当晚就找孙潭宗,要来四家国内顶级互联网公司白帽相关的网申题。 晚上直播后他把压缩包发来,让陆溢阳做一下。 陆溢阳解压, 坐在桌边一页页翻平板,渐渐蹙眉,一支白色电子笔转在指尖, 一圈又一圈。 毕竟是顶级互联网公司, 即便高学历名校生做网申, 也不过是HR让之进在线笔试的基础条件而已, 在线笔试后还有远程面试,最终录取率不超千分之三。 霍承光见陆溢阳神情犯难,就有些后悔。 不该把整个压缩包发给他, 应该问下孙潭宗几套面题的难易程度, 先给陆溢阳发最简单那套,万一最简单的小太阳都接不住,剩下的别发了,赶紧换一批。 事要一步步来, 一下子打击人自信心不好。 陆溢阳抬头看霍承光一眼。 又重新看平板。 很疑惑。 这些就是国内顶级互联网公司的面题?真的假的?顶级公司就出这种考幼儿园小朋友的题来面试? 翻了翻,都扫一眼就知道答案的, 怎么筛选人呢? 陆溢阳停下转笔, 惊疑不定, 为难地再次看对面:“承哥……” “没关系。”霍承光连声安慰:“不会很正常, 很多名校毕业生都不会, 这些公司面题门槛很高。” 就见小朋友表情更奇怪了。 琢磨着, 陆溢阳有点明白了。 想他多年畅游趣海, 向来只和自己对标, 第二天比第一天多搞懂两个难点, 下个月比上个月多拓展一个领域,找到好的课程就心喜,做出好的软件、得到网友认可就开心。虽然人人称他“陆神”,可陆溢阳一直觉得这就是网络谐音梗,网上不是都这个神那个神叫来叫去? 所以陆溢阳真不了解自己实力落在哪个级别,没做过横向对比,没看过外面公司招人或考证,究竟需要学到什么程度。 此刻看着这些让人不忍直视的题目,内心震惊可想而知。 可他太善于隐藏自己。 陆溢阳之所以是陆溢阳,就因为在过往不尽人意的生活中,还有一块领域让他倚仗,为他带来源源不断的快乐,让他逃避现实,树立自信。 不喜欢把自己擅长的事暴露人前,所以从小到大,连他妈都不知道自己儿子会编程。 这样一来,就没人能拿这方面的事挑他刺。受了伤,他还能安全退回这个让他游刃有余的世界里。 陆溢阳花1%的精力做题,用99%的精力总结自己心智模式。热爱可抵岁月艰难,原来兴趣爱好才是他生命中真正的隐形龟壳。 半小时做完,打包发给霍承光,他关掉平板,瘫在桌上。 转给孙潭宗评估,霍承光关上笔电坐到他身边,把人捞起,撸他头,像安慰失落的小狗。 “国内互联网公司那么多,不是非得盯着这几家,咱们慢慢来。” 要把答案编出花……陆溢阳头埋在霍承光怀里,累人啊。 忽然为一整个国内互联网行业担忧,还顶级公司呢,面题出的简单又死板,最后招的都什么人? 陆溢阳斟酌措辞:“里面有一家公司的题,还挺…那啥。” 霍承光轻轻刮他后颈,帮他放松:“哪家?” “第四套卷子,彻达。” 手停,霍承光哦一声:“彻达?” “这家公司题目可以,活。” 霍承光想,还能看出“活”,是不是说明陆溢阳挺有实力?毕竟半小时做完四套,毕竟还给人家大教授做助教呢。 急于安慰的心又升起希望。 结果…希望在二十分钟后彻底破灭,孙潭宗微信汇报:29分,32分,33分,37.4分。又跟一句,挺委婉:霍总,好像不太行。 霍承光啪一下按灭手机,扔桌上,抱着陆溢阳左右摇。 没事,学渣他也爱! 什么大不了?再渣都有他托底。 霍承光安慰一晚上,又给陆溢阳罗列一批小而美的公司,说明天再去问人要题让他试。 陆溢阳笑着说好啊。霍光对他上心,他很开心。 如果对方懂技术,他一定现在就坦白,自己专业方面其实过得去,可霍光不在这领域,说了他也未必有实质性的感受,还不如现在这样呢——急于安慰的心上人好温柔,好会亲。 之后一周,国内多家互联网公司收到匿名邮件,洋洋洒洒分析现存面题中不够严谨处,还给出新思路,建议这样那样出题更能考核面试者。 HR们参加行业会,茶歇闲聊,才发现不只自家公司收到,别家也收到。 国内流量最大的互联网论坛“疯狂IT人”很快曝出此事,八卦纷起,戏言哪方侠义之士出手整顿互联网行业招聘来了。 这些事霍承光怎么可能知道,这几日他就是慈父心理,生怕自家小孩考砸伤自尊,整日想着怎么哄。 早饭时要聊天,出门前要亲吻,下班回来不是带杏花楼糕点就是带同顺楼小吃,如果不是对自制力没信心,恨不得晚上都要抱一起睡,好像只要陆溢阳一关门,独处时就会消沉。 以至于那天陆溢阳晚饭时随口一句,我想学喝酒,以后走上社会,不能一点见识没有。霍承光二话不说,当晚带人去市中心的高档酒吧。 光影交错,轻音慢调,陆溢阳在吧台边落座,有点不敢置信,霍光居然真地带他来酒吧? 结果还是他自己放不开,在霍承光耳边小声说:“我明天还有课。” 霍承光也学着他的样子小声回:“一样,我明天要上班。” 两人对视一眼,都笑起来,霍承光招呼吧台里的酒保小哥:“Martin,来四件套两份,shot。” 小哥又高又酷,说Dylan你好啊,好久没来了。手里变戏法一样倒酒,两个托盘放面前,每个托盘四小盅。 “承哥。”陆溢阳说:“你平时喝得多,今晚别喝了吧。” 霍承光答应:“今晚不喝多也不喝杂,混着喝容易醉,每种你就抿一口,辨个味。” 递来第一杯:“威士忌。” 陆溢阳接过一口闷了。 “就让你抿一口,谁让你这么喝?”霍承光问Martin要来惯常盛放威士忌的酒杯,教陆溢阳正确的拿杯姿势,又说:“有机会点一盘生蚝加一杯纯麦芽的威士忌,威士忌淋在生蚝上,你会感受到村上春树说的简单又辉煌的人生。” 第二杯,陆溢阳听话,只抿一口,放下杯子嫌弃地扁扁嘴:“这味道……” 不知怎么形容,相对威士忌,他不喜欢这一杯。 霍承光也跟着拿起托盘里的尝一口:“这是金酒,我也不喜欢这种苦涩味,但金酒加奎宁水就是金酒补汁,还可以的。你看过《老人与海》了,下次给你推荐海明威的短篇,你就知道金酒补汁在他小说中的地位。” Martin在给客人调酒,耳朵竖着这边,上了几款小食给陆溢阳,对霍承光笑,插嘴说:“你只喜欢老汤姆。” 霍承光说声谢了,让陆溢阳吃点垫一垫,又跟他解释,老汤姆金酒味道比较特别,甜辣味,自己确实更喜欢些,不过今天还是算了,下次再带你尝试。 见Martin走开给周围客人上酒去,霍承光举起第三杯:“来,尝尝酒中爱马仕,墨西哥国酒。” 陆溢阳接过闻了闻:“什么酒?” “龙舌兰。”霍承光让他先别喝,撮起托盘里备好的盐碟,撒点在手背虎口处,取过同样备好的鲜柠檬片,夹在长指间:“像我这样喝。” 他抬手,轻轻舔下盐,把白色龙舌兰一饮而尽,又咬口柠檬。 一气呵成又有腔调,把陆溢阳眼睛都看直。学着他的样子喝完,差点一口吐出来。 霍承光失笑,问Martin要湿巾给陆溢阳,自己也抽一张,慢条斯理擦手:“喝不惯是吗?不加盐和柠檬,你更喝不惯。” 陆溢阳脸开始发烫,觉得这口要吐不吐的样子有点丢人,硬撑着说:“也…还好,味道挺特别。” 霍承光坐着高脚凳,一腿驻地,大长腿在小腿处交叠,淡定微笑:“乔治克鲁尼,就你喜欢的ER里的罗斯医生,很喜欢龙舌兰,可惜他自创的龙舌兰品牌被国际酒业公司收购,以后带你去比弗利,应该还能喝到最后一批Cassamigos。” 陆溢阳眨下眼,向往地看着他。以后吗? 还剩最后一杯,白兰地。 这次霍承光略略垂眸,注视着陆溢阳先喝了他那份,说:“在弗兰克葬礼前夜,斯嘉丽偷偷喝的就是白兰地,我记得书里这么写的——白兰地带给她一种火辣辣的快感,当你需要这玩意时,没有任何东西能替代它,为什么女人只喝果子酒而不喝烈酒才合乎体统呢?” 火辣的感觉一路从舌苔烧到喉管,陆溢阳凝视面前人,霍承光黑曜的瞳仁有一种压迫感,如端抢捕手。 陆溢阳放下杯子,一直搁在台面的胳膊悄悄往前伸,在吧台上方射灯转至背面的刹那昏黄里,指尖缠了一下霍承光的,烧烫的舌尖轻吐:“你今晚是来炫技的?” 霍承光勾起唇角:“当然不是。” “村上春树会生活,海明威很执着,乔治克鲁尼能在不同领域获得成功,没有任何人规定,好好学习才合乎体统。”他摸摸陆溢阳的头,声音温柔已极:“走自己的路,不要有心理负担,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花田。” 如果说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喜欢,一定要有一刻,非常明确的一刻,被确认为爱,那么陆溢阳觉得就是现在。 陆溢阳爱上霍光,不止喜欢,是爱! 【作者有话要说】 29+32+33+37.4=1314 小太阳可鬼呢,真挺花的 第40章 二锅头代表我爱你! 头上大掌带着鼓励, 陆溢阳垂颈,祈求昏暗光线不要暴露眼中酸涩。 陆溢阳拨下他的手。如果可以,真想虔诚地亲吻霍光手背, 让满腔柔情表现于此,可知道现在不行。 看向吧台后琳琅满目的酒架:“威士忌、金酒、龙舌兰、白兰地……都尝了,鸡尾酒呢?” 耳边有笑声, 不是霍承光的, 是去而复返的Martin。在霍承光绅士地做出“请”的手势后, Martin为他解释:“鸡尾酒不是基础酒, 是混合酒,就是把你今天尝过的这些酒打底,和不同的果汁、咖啡、糖一起调出来, 那才是鸡尾酒。” 陆溢阳脸更烫了。 “今天Dylan带你喝的, 才是真正的基础酒。”Martin对霍承光抛个媚眼:“教弟弟呢?用心良苦啊。” 霍承光笑着让他去忙。 Martin到吧台另侧招呼客人,陆溢阳瞅瞅他背影,又看看霍承光,实诚道:“我没喝过什么酒, 没机会喝,我只知道上台面的是茅台, 东北人都爱二锅头。茅台我尝过, 二锅头没有。” 霍承光问另头, 有没有二锅头?声音不轻不响, 周围客人转头看来, 零零星星的笑声。 Martin真从酒架下层掏出一瓶未启封的:“你家弟弟实在可爱, 来, 二锅头代表我爱你。” 客人开始起哄, 一股撺掇的劲:“二锅头代表我爱你!” 霍承光在Martin拿来的空杯中各倒半杯:“我没请酒吧的人喝过二锅头, 现在很想请。” 吧台一圈客人热烈起来:“请!请!请!” 霍承光笑着跟Martin说:“记我账上,包括二锅头。” 哨声,哄笑,“谢谢帅哥请酒”的高呼让整个酒吧的人都看过来。 今晚酒吧二锅头存量告罄。 如此热闹的氛围中,霍承光递来一杯,待陆溢阳接过,他才拿起自己的。凑近,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声音问:“二锅头,代表什么?” 陆溢阳目眩神迷,擦着霍承光温热的耳廊轻吐:“代表我爱你。” 霍承光退开,凝视陆溢阳眼睛,抬头喝光杯中酒。 今晚要叫代驾,刚刚关闭应用就有电话进来,让陆溢阳稍等一会儿,霍承光离开吧台,熟门熟路往洗手间去。 廊上灯光清冷,人声隐去。霍承光接通,就听周瑾瑜在电话里呼吸浓重:“你,霍大少,很好!你真的很好!” 电话那头应该是个酒局,能听到有人敬酒,就是不知明显喝醉的周瑾瑜来电意欲何为,霍承光沉声:“周公子醉了。” “等等。”那边大舌头。 步行,门声,杂音消去,大概找了个地方,现在也是一个人。 周瑾瑜喘息,一直叫“阿光”。 霍承光在洗手间门口站定:“有事说事。” 电话里瞬间静音,片刻才听对方呢喃:“那个贺…什么,贺祁!唉,不行!看着人模狗样,没你那味。” “阿光,谁都比不上你,谁都没你带劲,我就要你!” “谁说我经不起操?小看人啊?王府井到八达岭,能把我操晕的就没有!” “阿光,你来好吗,你来操/我,我等你……” 霍承光啪地挂断电话。 神经病哪儿都有! 一秒不到,电话又来,铃声疯狂催人。霍承光打开通讯录,把周瑾瑜拉黑,手机这才消停。 索性去洗个手缓一缓,他在水槽前沉默地想,要是换个人跟他说…… 满腔恶心顿时一扫而空。 看向镜中,朦昧的冷调蓝光下,是因虚妄压不下去的唇角。霍承光好笑摇头,小太阳纯情,哪来胆子? 擦干手,顺廊道回喧嚣处。Nine Night欢乐夜已至,酒吧换了强劲舞曲,璀璨光影中群魔乱舞,霍承光绕道回吧台。 远远看去,眸色一沉。 他位子被人占了,高大背宽的金发老外倚着吧台,举着酒杯,正和小太阳说话。 走近听一耳朵,就知是猎艳式的搭讪,霍承光在国外多年,太明白了。 过去拍人肩:“Hey buddy,hes with me.” 老外像酒精上脑,没让位,回头瞥霍承光:“Yours?” 搭肩的手压出几分力,霍承光:“Mine.” “Hoho, hes cute.” 老外拎着酒杯摊手,这才起身,挺遗憾地颠两步,撇撇嘴离开。 霍承光看眼陆溢阳,皱眉,对附近的Martin投去不满的一眼。 Martin无辜耸肩:“真不怪我,他自己点的伏特加。” 霍承光在高脚椅上坐下,把陆溢阳手里喝掉大半的酒杯抽走:“我才走多久,你怎么回事?” 陆溢阳散漫的眼神从群魔乱舞上移开,支着头扫回来,含糊地叫声承哥。 “还笑。”霍承光胸闷。 没打算让人喝醉,谁知他一走就失控。 前有递情书,后有见网友,现在更赞了啊,就在他眼皮底下和别的男人眉来眼去。 电话进来,代驾到了,霍承光买单,指指Martin。 后者缩下头,知道自己不地道:“Sorry Dylan,下次一定帮你看住人。 ” 没下次了! 扶起陆溢阳,发现小朋友比想象的还醉,不扶都走不顺畅。霍承光头疼,掺人出酒吧到路边停车位,把人小心放后座。反正有代驾,他索性也陪在后面。 陆溢阳喝醉很安静,眼睛却不安分,靠着霍承光肩,直愣愣盯着他瞧。 霍承光一开始没察觉,以为人睡着,车子开到半路一撇头,才发现哪睡呢?眼睛睁得可大了,角度对着他侧脸,那么近,不知在看什么。 霍承光被他看笑,低沉的笑声让代驾小哥都从后视镜里瞥来一眼。 霍承光微抬肩,让人靠舒服点:“难受?闭会儿眼,快到了。” 颈窝处很轻嗯一声,奶猫惺忪式的。 霍承光反手揉陆溢阳脸,心里一句靠,这让人怎么受得了? 车子停回金源名府地下车库,这时间点车库没人,霍承光等代驾走远,下车绕到另头,开门把陆溢阳打横抱出,一路抱上电梯回十一楼。 与其扶着他要走不走,不如直接抱走。 一臂牢牢揽住后背,一手稳稳托住腿弯,让人靠在怀里。照平时霍承光不可能这样公主抱,陆溢阳更不会这么乖得埋在怀里让他抱,今晚怪酒。 抱得轻松,还能腾手按密码开门,霍承光就着抱人姿势换鞋回房间。 Berserk窗帘敞着,房里整整齐齐,没一样摊出来的杂物。霍承光把人放床上,挂着脖颈的双臂却不松,霍承光好笑:“放手,帮你脱鞋。” 陆溢阳眼睛发直地瞅他,长臂猿似的,就是不放。 霍承光连说两遍都无效,没办法,只好就着脖子被套牢的姿势,勾手帮人把鞋脱掉,把陆溢阳重新抱起来一点,在床上放正。 拍拍他侧腰:“醉成这样,明天起得来吗?还要上……” 没机会说下去了……陆溢阳忽然抬头舔他唇。 霍承光想撑起身,可陆溢阳手臂使力不给起,霍承光就挠他左腰,果然醉鬼的痒痒穴不会因为酒精而麻痹,陆溢阳啊哈笑出声,那口气就泄了,两臂松开饶人一命。 反正都挠了,索性右腰也戳一戳,霍承光惩罚似地玩他,当算酒吧里的滥情账。 左右开弓的骚扰下,陆溢阳笑得左支右突,涣散的瞳仁沁出水光,把辣手摧花的人看愣。 霍承光心里忽升一股无法遏制的烦躁,转身想走。 还没起身,被一句话生生定住。 “承哥,我想要……” 陆溢阳想说,承哥,我想要水,被霍承光悍然回头的表情卡断片,一下停那儿了。 差不多就那意思,他动作迟缓支起身,搭着霍承光肩想借力下床。可下什么床啊,猛然被人一把按回去。 霍承光俯身压紧,掐着他下巴,语气发沉:“你想要?要什么?” 胸膛压着胸膛,气息摩擦气息,要什么从陆溢阳脑子里飞了,手脚动不了,抬嘴就吻。他只有这招。 就这一招,成了今晚的油火,烧着霍承光。 他心里有刺,不知道陆溢阳在另外一些时刻是否也这么纯真撩人不自知。他压抑太久,无论欲/火还是怒火。是陆溢阳自己说想要,他还能冷静走人就不是男人。 陆溢阳一直在叫“承哥”,有一刻霍承光不得不捂上他的嘴,可是捂上了他还能用泛红的眸子杀你,就这么盯着你,不知道是因为醉还是因为别的。情绪太满了,满的霍承光亲吻他每寸的时候,恨不得连他眼睛都捂上。 最后陆溢阳又能叫“承哥”了,承哥叫的堪比伟/哥,把霍承光素来引以为傲的定力叫得丝丝不剩。 狠狠探索两人共鸣的区间,脱缰野马般撒蹄跑一场都嫌不够。下嘴失了轻重,手掌滚烫掐着,会弄出乌青,霍承光都没撒手。 二加二等于四,互相激烈地问候过,表达相当清晰,反馈绝对真诚,以至于床头面抽纸都不够用,纸团扔了一地。 在陆溢阳被拨弄的剧烈喘息中,霍承光还是生生刹车。今晚绝非计划中,手边除了纸巾一穷二白,什么都没准备。他可以用激情的方式给予欢愉,不能用硬来的方式让人受伤。 抽最后一张纸巾给陆溢阳擦脸,汗太多,这会儿倒想起把他当宝宝照顾。 刚历情事的嗓音沉着几度,霍承光问得惑人:“你是真醉呢,还是偷欢啊?” 陆溢阳似笑非笑,虚脱也不妨碍他双臂一揽,深深拥抱:“承哥…我会对你负责的。” 行吧,囊空了,心满了,霍大少爷满意了。 谁不是借着酒劲儿即当强盗,又把自己给出去呢?【你现在阅读的是 】 40-50 第41章 他俩现在算什么关系?室友+炮友? 陆溢阳不见得有多醉, 下半夜彻底睡死,太阳晒背才迷迷糊糊醒来。 发现躺的不是自己床,陆溢阳都惊了, 回去客卧一看,差点惊叫。 更没眼看的是身上。反正家里没人,陆溢阳索性脱光对着镜子前后照, 越看越疑惑, 男人和男人这么伤筋动骨的? 一看时间十一点半了, 手机上还有消息:昨天搞太晚, 来不及收拾,等我晚上回来弄。 陆溢阳浑身发烫,晚上回来弄……弄什么? 四月份了, 穿高领有点怪, 他在镜子前搓脖颈,怎么都搓不掉。没脸去学校,索性洗个澡,床单被套都换过, 地上重新拖一遍,才缓过一口气。 小陆同学直了二十年, 某些方面知识相当匮乏。上网查了查, 自己能坐能走, 昨晚应该就开了手动挡, 没做到最后。又觉得不对头, 因为他从没想过自己躺在那里被人上, 即便对象是男人, 在梦中他都是主动一方。 这问题让他很纠结, 觉得有必要和霍光讨论讨论。 再怎么样昨晚都是一大突破, 陆溢阳喝水走路看屏幕都在笑。拿出十二分心思烧了一桌菜,全是高档食材,想晚饭犒劳一下心上人。用掉那么多纸巾,还不得补补身体? 可是霍承光直到晚上九点才回家,进门说声我回来了,就没声了。 七点时微信上问过他,知道会晚回,这会儿陆溢阳卡着时间点在厨房加热海参花胶鸡,听外面没声音,就从厨房探头看了眼。 霍承光没像往常那样回房换衣服,就一个人坐在客厅沙发上出神。 陆溢阳把几道菜回锅装盘,几分钟弄好,又探头看客厅一眼。 霍承光今天有点郁闷。 早上一去单位就察觉气氛不对,张厅斜眼,陈秘暗嘲。 下午开会,张厅当着单位五十多号人的面,把前几天让他提交的《沈海申互联网峰会草案》从头到底批一通,口头说的是“有的同志”,话里话外意思重,就差指名道姓说他数据调查失实,工作不专心,每天混日子。 从上幼儿园起霍承光就没在学术上落过下风,就不可能,没余地。他对手里出去的方案一向自信,何况这份草案和彻达未来发展气息相关,绝对是用心做的。 整整两小时,他坐在台下面无表情地听,被大会议室里各种内涵的眼神光顾。 会后陈秘把他叫去办公室,草案迎面扔,语气严厉让重做,今晚八点前不交不许走。 霍承光拿着草案出门,觉得好笑,一向是他当老板批员工,这样劈头盖脸被人下面子还是第一次。 去便利店买点吃的垫垫饥,路上给岳平谣打电话:“昨晚周瑾瑜找我发疯,被我拉黑了,他反应到快,今天就撺掇着沈海这边给我下马威。” 岳平谣靠一声:“君子真稀有,小人遍地走。下次会所碰着了,给他酒里下点耗子药。” 又气不过:“你在那破单位待了两个月,差不多了吧?没道理每天平白无故受气啊!” “这次我实名,否则通不过政审。和上两份工作不一样,不能说走就走。” 霍承光扫码付钱,拿过三明治往回走:“况且只要彻达立足沈海,将来肯定要跟厅里打交道,不如趁这半年彻底把关系打通。” 岳平谣说:“从上往下叫打通,你现在就里面一小职员,只有被排挤的份,怎么通?” ZF大楼在前方屹立,下班人潮来去,霍承光往那边走,看着夕阳下的大楼说:“釜底抽薪知道吗?小人物大翻身,一招致命。” 岳平谣在电话里啧啧两声:“你们这些读书人,才是非奸即盗。” 看问题要看本质,上眼药的根源在京里,所以对沈海厅里这群狐假虎威的领导不必硬抗,他们说什么就什么。 霍承光自认心态还行,方案一字没改,就改了个排版,保准让人一眼看不出是同份方案,八点前交了上去。 结果陈秘拿过翻了翻,直接扔进碎纸机:“重做,明天早上九点前交。” 这次连给个重做的理由都省了,摆明挑你,不服憋着。 面对这样的刁难,心态再好的霍大总裁坐上出租都一路黑脸,到家沙发上一坐,一句话都不想说了。 一臂搁在沙发扶手上捏鼻梁,他放空呢,求几分钟缓口气,好把郁闷排出去。 对面书架上的蓝牙音箱突然响起:蓝牙已连接。 啥东西?霍承光抬头。蹦嚓蹦嚓蹦嚓…音箱里飘出音乐,客厅瞬间充斥节奏轻快的舞曲。 他莫名呢,就见陆溢阳穿着围兜,拿着锅铲,从厨房里一面蹦迪一面跳出来。 真的就是跳舞那种跳出来。 视觉冲击有点大,霍承光没忍住,噗嗤笑出来:“这是干吗?” 陆溢阳蹦迪蹦得挺有韵律感,就是动作笨拙,明显不熟练。但他没管,把锅铲当鼓槌,一路厚着脸皮扭到霍承光这里,在他面前来段让人不忍直视的solo,让人怀疑这家伙是不是昨晚酒吧现学的。 跳的人脸红,挺不好意思的。看的人也不好意思,看臊了,笑得合不拢嘴。 跳完了,陆溢阳从围裙前面的兜兜里掏出手机,换个舒缓的音乐,拉霍承光的手:“一起啊。” 霍承光清了清嗓,真被他拉起身。 霍承光当然会跳舞,无论蹦迪还是交谊舞,都是学生时代的必修课。但现在被陆溢阳带着,不用一本正经,反正陆溢阳什么都不会,所以他也什么舞步都不必使。由着陆溢阳两臂一圈,勾住他脖子,身体相贴,随音乐周游太平洋,晃哪儿是哪儿。 霍承光搂着他腰,和他同步,觉得这不是跳舞,更像一场精神spa。 把头埋进陆溢阳颈间,淡淡油烟味下是蓬勃的少年气,让人忍不住一闻再闻。 霍承光轻喃:“萌萌宝。” 陆溢阳应和地特别自然:“宝宝宝。” 两人一对视,霎时笑不可遏。 这可太对得上了! 霍承光又叫一次:“萌萌宝。” 陆溢阳仰头啊一声:“宝宝宝。” 每次他这样仰着头,脖子显得特别修长,白嫩嫩的一截。很多时候看着这截脖子霍承光就手痒。想咬,想掐,想折。这会儿到没那些心思,就觉得怜惜,觉得不亲才是辜负。 所以他很自然地亲了一口,不带情欲,纯粹太喜欢怀里的小朋友。 陆溢阳:“哎,汤汁要流下来了怎么办?” 霍承光一顿,略略抬头:“流哪儿了?” 锅铲不敢动了:“刚才没来得及擦,红烧汁要流你领子上了。” 霍承光败给他了:“不快点放回去?” 霍光的衣服都不便宜,一件衬衫起码抵三十份花胶鸡。陆溢阳不敢乱嚯嚯,拿着锅铲飞厨房,喊道:“开饭不?” 这出搞的,还有什么郁闷可言?霍承光打心眼里想笑,去厨房帮忙端菜:“饿死我了。” 以前厨房杀手一进来陆溢阳就赶人,今天不赶了,一面在水槽边冲锅铲,一边指挥他把几个菜端去饭桌,叮嘱他戴隔热手套,别烫着。 桌边坐下都晚上九点半了,霍承光一碗海参花胶鸡汤下肚,活泛过来:“有没有先吃点?那么晚吃饭,饿不饿?” “不饿啊。”陆溢阳又给他盛一碗放凉:“我每天就等这顿呢,再晚都等。” 霍承光吃着吃着,忽然说:“我怎么觉得你烧的东西越来越好吃了?” 给他夹个超级新鲜的威士忌生蚝,陆溢阳笑着搓他:“言下之意,以前不好吃呗。” 某人自觉失言。 哪敢说商新那会儿,为了不回来吃这顿“家常便饭”,还老借口加班。现在真不一样,他真心觉得陆溢阳烧的菜好吃,每一道都让人有食欲。 让他性/欲蓬勃的人烧出一桌让他食欲蓬勃的饭,天底下还有比这更美妙的事吗? 没有了!不可能有了。 霍承光笑道:“越来越好吃,指的是现在更好吃,没有说以前不好吃的意思,别偷换概念。” “我吃饱了撑啊?”陆溢阳眼睛都弯:“跟一个学哲学的人辩论,永远吵不过的好嘛。” “萌萌宝那么乖,我们有什么好吵?” 那可不好说。 陆溢阳吃着菜,意味深长道:“这就是大数据模型的成长过程,一开始数据量有限,模型很笨拙,像个什么都不能做的小婴儿,后面数据量丰富起来,判断依据越来越多,做出的决策就越来越准。” 什么意思?霍承光没明白。一撇眼,到是看清了小陆同学的脖子和锁骨,就想起昨夜,一想到昨夜…啊,还没把陆溢阳房间弄干净呢。 反正不干净,脑子没把门,有些话就脱口而出:“晚上要不要和我一起睡?” 陆溢阳一口菜呛到,转头咳了半天才对上霍承光的眼:“哈?” 人一句话创飞到猛咳的半分钟里,霍承光也在暗自抽气,被自己这么顺滑、这么不经考虑地发出邀请给惊到了。 昨晚陆溢阳说句“我想要”,他的原则就飞了;今天回句“宝宝宝”,他的心就化了。 原则? 怎么写? 他试图最后一次构筑防线,往回收了收:“我就随口一说,我们不急。” 陆溢阳抽张纸巾擦嘴,腮帮鼓起,小小的无声抗议。 这样快速撇清啥意思,怕我赖你床上不走吗? 其实霍承光心里没那么多弯弯绕,这会儿倒是越说越认真了:“你不觉得两个人在一起,总得经历几个阶段吗?” 陆溢阳哦一声:“哪些阶段?” “彼此动心,互相喜欢,是第一阶段。”霍承光看着他的眼睛说:“第二阶段是正式交往,这时必须一对一,有排他性。” 见陆溢阳只是听,没反应,霍承光继续道:“交往是承上启下的过程,结果无非两种,一种相处之后觉得不合适,分开;另一种磨合得很好,决定把对方当做终生伴侣。” “男人和女人在这个节点可以步入婚姻,男人和男人路就难走得多。有人说找同性只是为了满足欲望,反正不会怀孕,何必认真呢。我不这么认为,我觉得在恋爱方面该慎重的得慎重。因为未来,我的伴侣会面临巨大的社会和家庭压力,我也会为他付出很大代价,所以我一直告诫自己,要找一个值得我这样做,而他本身也非常坚强的人。否则我宁愿不开始、不继续。” 听霍承光用闲聊的语气说着严肃的话题,陆溢阳迷茫起来。 不是在一起,就一直在一起的吗?那他和霍光,现在到底是第一阶段还是第二阶段呢? 陆溢阳不敢问,但这个问题他不得不问:“……你觉得我们呢?” “我需要时间想一想。”话说得有些艰难,但为了和小太阳走长远,他必须先把一些障碍铲平:“给我半年时间,我一定给你答复。” 霍承光这么说,是因为他对这段感情很认真,比刚开始欲望缠身时更认真,所以想稳扎稳打,为顺利走下去打好基础。 但这点意思,听在对方耳里恰恰相反。 陆溢阳根本不明白霍承光什么意思。 他要给什么答复?是继续恋爱还是结束关系吗? 既然心上人都这么说了,陆溢阳只能点头。无论哪方面,霍光都比他成熟太多,他信任他也依赖他,就跟着成熟的人走呗。 可是这段云里雾里的对话让陆溢阳琢磨好几天,越琢磨越惶恐。 回想那日,霍光说的是“你要的,我都给你”,可他至始至终没说过“我喜欢你、我爱你、你是我男朋友了”。 一次都没有! 所以结合这番话的意思,霍光真实的想法难道是“我对你是有一点好感,我们又正好住一起,所以你想亲亲抱抱我都可以满足你,但这不代表我们在谈恋爱,也不代表你是我的唯一,更不代表你就是我的Mr. Right,可以和我一起走人生路的终生伴侣”? 如果霍光真这样想,那他俩现在算什么关系? 室友+炮友? 只要朝这方向想一点,陆溢阳就觉得无比窒息。 有天晚上汤逢山发来微信,说求婚软件不急着做,再等等。陆溢阳看眼手机,还是决定电话过去关心一下。 晚上十点了,汤逢山那边秒接,陆溢阳听他说两句就知道他喝酒了,可汤逢山说没事,清醒着呢,正好无聊,想找人说说话。 陆溢阳就问他求婚的事怎么不急了。 汤逢山在电话里叹气,静一会儿又叹气:“上次谈的那个风投不靠谱,资金进不来,公司还能撑多久我也没底。这时去求婚,不负责任。” 陆溢阳不懂融资那套,不知怎么安慰,还是问了一句:“众石要多少资金?” “至少两千万。” “就十几个员工,那点办公场地,要那么多呀?” “你不懂,不招有实力的程序员,就开发不出好产品。做不出好产品,单凭现在这个团队,早晚也是死,早死晚死而已。” “众石现在靠什么赚钱呢?” “我们之前卖了一款网络安全监测软件,就嵌入菊花清瘟的那个,卖了两百万。” “那你们继续开发继续卖啊。” 汤逢山在电话里摇头:“这次叫幸运,我们的买家,彻达,正好需要这功能。买下来快,成本还低,下次还能不能找到合适的买家就难说了。” 彻达?陆溢阳想,哦,就唯一回邮表示感谢的那家。 “我算知道了。”陆溢阳说:“都是大鱼吃小鱼,最苦逼的还是底层码农,可众石为什么不先接客户需求再开发呢?” “是这样没错,这软件也是大公司定制的。”汤逢山说:“开发到一半公司裁员了,整个部门裁掉,没需求了,我们还能咋样?违约金都不够我们人力支出的。” 说到这里,他语气有点激动:“创业就是九死一生处处坑,但我这人苦出身,命里就没坦途。我爸走的时候我就跟他发誓,我汤逢山将来一定出人头地,要带着愿意跟我拼的兄弟一起发家致富。沈海一线城市,遍地机会,我们国家互联网行业才到哪儿啊。凭什么别人能成功我不能?我不信这个邪!去大公司,你就是流水线上一个螺丝钉,几年下来越做越窄。跟我干,我给你工资开到位,给你期权,一起把公司做大。你是元老,打的就是翻身仗。” 陆溢阳听着呢,没搭腔。 是喜欢汤逢山,因为和他相处起来爽,要不是想着多赚钱为霍光分担,可能陆溢阳这会儿就点头了。 但现在对他来说工作和赚钱成了一回事,他得好好考虑考虑。 陆溢阳说:“汤哥,谢谢你这么看中我。后面要忙毕设,我也趁这段时间好好想想。” 汤逢山爽快说声行,你要找工作就多考虑我这儿。 陆溢阳跟他开玩笑:“工作是一回事,生活是另一回事,风投不给力,老婆都不要了,是不是有点亏啊?” 汤逢山在那头喝口酒:“听哥一句,别信什么有情饮水饱这种屁话,经济基础永远是决定感情的先决条件。你就说,你今天一文不名,出去约会连顿饭都没钱买单,你那个姐姐能跟你在一起?” 陆溢阳犹豫一下才开口:“他有一天跟我说,他觉得恋爱应该慎重,因为他未来的伴侣会面临巨大的社会和家庭压力,所以他要找一个值得他付出的人。你说…这话什么意思啊?” 汤逢山嘿一声,酒精让人说话肆意:“这意思就是,她觉得你一般般,她都没把你当男朋友看!什么要面临巨大社会和家庭压力?她英国女王啊?但凡没这话,我祝福你,不多嘴一句!但她这么说了,真的弟弟,我得劝劝你,别剃头挑子一头热,她可能真没你想象中的那么喜欢你。” 陆溢阳发不出声了。 “我大学那会儿见过呀。”汤逢山打个酒嗝,继续道:“那女生,我追了大半年,天天送花送吃的,她也不拒绝,也跟你亲亲热热,可一谈未来,态度就不对了。最后给我交了底,我要考不上研,她家里就不同意。” “后来我才知道什么家里不家里的,就是我没达到她心里预期而已。你明白吗?女生,有时候就这么现实,她心里有杆尺。长得帅,带出去有面子;有经济实力,能给她生活保障;家境至少过得去,将来买房买车都得男方来;学历还不能低,否则社会上怎么混。如果这女生自己条件就很好,衡量的尺度就更高。你就说吧,你有什么呢?” 这句“你有什么”,是汤逢山在质问自己,可听在陆溢阳耳朵里,不啻当头棒喝。 他良久无言,最后在电话那头轻声说:“是啊,我原本就什么都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霍承光:他就是个小老板! 汤逢山:你姐姐根本不爱你! 来啊,互相伤害啊~~ 第42章 从海里舀一碗水,就能说碗里的是大海吗? 陆溢阳说晚上要看书, 还是自己睡。霍承光就没再提一起睡的事,这让陆溢阳更难受。 他急于找一条出路,或者寻一些证明。 那日直播, 有意把话题引向“爱情”。在线两千多人,很多是常蹲直播间的老粉,老心甚慰, 纷纷刷屏:“我家仔仔终于开窍, 终于说点甜的了!” 陆溢阳现在不怎么需要讲台, 练出来了, 已经形成稳健台风。 “《乱世佳人》、《霍乱时期的爱情》、《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太多传世经典,都在向我们述说爱情的曲折和伟大。有时候我也会疑惑,到底什么是真正的爱情。我没有答案, 所以我从作品里找答案。我觉得流传于世的不是故事本身, 而是故事所承载的情感,让全世界共鸣,成为个体的代言。所以以下,是我通过统计得出的一些结论。” 陆溢阳拿起平板, 在镜头前说:“在一千本爱情小说和一千部爱情电影中,83%的小说和79%的电影都有明确的表白, 两个人中至少有一方说过“我爱你”或者“我喜欢你”这类经典台词。” “当两个人心意相通的时候, 65%的故事和58%的电影, 都出现了情侣对未来生活规划的情节, 他们可能对未来有分歧, 但是只要真心相爱, 不可能对未来避而不谈。” “还有, 66%的作品和56%的电影会做/爱, 因为情之所至, 避无可避。综上所述,我很好奇,不包含‘表白、憧憬、做/爱’三要素的,到底是不是真爱?” 一段话说完,直播室炸了。 滚屏太快,刷得看不清,陆溢阳站在桌前,双手插兜,挑几个能看清的回答。 “怎么统计的?哦,我做了个爬虫,设置关键词,从网上爬出来的。用了多久?一天。” “做这个统计,不是因为我想下定论,我就想找答案。你说得对,也许还得增加一个统计维度。如果一个人没有占有欲,不吃醋,感情也要打折扣。可以啊,我把这项加入再跑一遍。嗯,过几天吧,过几天我再和大家分享。” 帮忙下播,霍承光笑着说:“今天准备的很用心,可以给十分。” 整整一小时直播,陆溢阳表现得很冷静。无论说什么,都像一个不带感情介绍研究成果的学者。这还是他第一次将目光投向坐在桌边的霍承光:“又有十分啦?” 霍承光:“那些数据,真的呀?” 陆溢阳坐回对面打开Mac,屏幕遮住半张脸:“当然,我还自己编?” “怎么想到做这方面的统计?” “学校作业。”陆溢阳打字,始终看屏幕:“让设计个爬虫,统计近三年沈海五星级酒店房价。我没兴趣,想到最近看的书,结合一下,最后弄出这么个主题。” 霍承光:“挺有创意。” “没想到最后统计出这些结果。”陆溢阳终于目光投过去:“承哥…你觉得呢?” “哪有标准模式?”霍承光说:“一个作家要写爱情,脑子里就有既定的创作框架。我不知道你选的数据源包含哪些,要是有一部分商作,日剧、韩剧、好莱坞大片……你知道的,那些原本就有创作套路,会大大拉升你的统计数据。” 陆溢阳嗯一声:“你觉得这个数据不能反映现实,是这个意思吗?” 单独抽离的话,会发现陆溢阳这句“是这个意思吗?”已然带出攻击性,不是惯常和霍承光说话的语气。 但霍承光太习惯理性讨论,那是他的舒适区,所以他一点没觉得,或者说没意识到,其中的深意。 他想了想说:“只要是被创作出来的作品,永远不可能道尽人类复杂的感情。从海里舀一碗水,就能说碗里的是大海吗?” 陆溢阳都拍手了:“承哥,要论金句,谁都说不过你。” 霍承光正想说又拿十分想要什么奖励,陆溢阳已经啪得关上笔电:“我去洗澡。” 陆溢阳和同学走得不近,但同宿舍的男生总受人所托给他塞东西,有时是情书,有时是巧克力,有时邀他周末出去玩。 情书退回,巧克力送室友,聚会陆溢阳从来不去,可那男生每递一次都有好处,乐此不彼。这天又跟陆溢阳说,周末班里组织余卮山徒步,问他去不去。 陆溢阳问一个人多少钱。98,就答应了。 周六清早赶去集合点上大巴。余卮山不远,陆溢阳小时候秋游去过。对山、对徒步、对同行者都没太大兴趣,但他想离开1101,离开人,出去透口气。 第一次把陆溢阳叫出来,女生们都兴奋,车上就要玩游戏,撺掇着他表演节目。 陆溢阳关闭看了十分钟仍然空空如也的微信对话框,二话不说上去唱了首歌,把全车激地嗷嗷叫。 有女生喊:“陆神,我每天看你直播,你好帅!又会讲又会唱。” 同龄人的表白像暖人心的及时雨,陆溢阳笑着说谢谢。还开玩笑问,加粉丝灯牌了吗? “加灯牌算什么,我每天给你摩天轮的好嘛!” 陆溢阳:“下次送玫瑰,摩天轮动画又慢又绚,妨碍我看屏幕。” 一朵玫瑰一毛钱,一个摩天轮一百块,女生知道他意思,大喊:“下次送太阳,太阳代表我的心!” 话音一落,车上全是起哄。 陆溢阳落座,室友贴耳过来:“咱班喜欢你的女生多也算了,喜欢你的男生也不少。” 陆溢阳呵:“你也喜欢啊?” 室友拍他肩:“咱俩可是睡过的交情,不比别人铁?” 陆溢阳把人手拨下去。 看窗外,想起那个递情书的学生会长。之后食堂吃饭遇见两次,他冷着脸吃完走人,没管人家是不是要上来搭话。 最好不要,真来搭讪陆溢阳觉得烦。 经常不去学校,上完课就拍拍屁股走人。他不明白了,夸张了吧?这些人喜欢他什么呀?他又有什么…能被霍光喜欢呢? 走在山道上,第一百次收起毫无动静的手机,陆溢阳一掌拍在成翠的柳树上:“就这么喜欢的吗?” 前方十几米室友回头喊:“快点陆神,一个人吞后面干吗?” 到家已经晚上七点多,家里没人。陆溢阳在玄关看着清黑寂冷的客厅,足足愣了五秒,觉得自己傻,特别傻,傻得他发笑。这人的世界就不缺他。 霍承光九点到家,进门问今天玩得怎么样。 “挺好。”陆溢阳坐在沙发一角,捧着笔电打字。哈基米稳稳趴在他肩头,伸着头也在看屏幕。 晚上把张厅请出来吃饭,一顿日料吃掉霍承光在这单位一个月的工资,四瓶茅台送出去,听人吹了两小时,私下关系算处起来了。 霍承光洗了澡洗了脸,用了去角质膏,脸在灯光下白亮有光泽,挂着几滴未擦的水,诱人舔干似的。 穿着睡衣出浴室:“有水果吗?” 陆溢阳把哈基米放回玻璃缸,去厨房弄盘果切放桌上,又去沙发捧起笔电。 霍承光捧着盘子挨他坐:“几点回的?” “刚回。” 霍承光凑近嗅了嗅:“澡都洗好了?” 陆溢阳不应。 霍承光撇头想看屏幕。 陆溢阳转个角不给他看。 霍承光就笑,继续吃水果,胳膊肘推推陆溢阳:“怎么了啊?” 陆溢阳键盘打得飞起:“忙。” 大掌一压,把屏幕合下大半,男士爽肤水的清冽香漫过来,霍承光软语:“理理我啊。” “干什么你!”都息屏了,陆溢阳重新翻盖:“我没存呢!” 真是瞬间炸毛,又冷又硬,凶得霍承光上半身往后退,无奈道:“好吧,你忙。”捧着果盆回房去。 空白的,存什么呢?一个多小时根本什么都干不了,陆溢阳扛到现在装不下去了,在屏幕前彷徨。 片刻后,他认命般放下笔电去敲主卧门,里面叫进。 陆溢阳没进,只是掌着门问:“还要水果吗?” 房里没开灯,高大身影在窗边回头嗯一声,月光一厢情愿拉出落寞的斜影,像在等待打扰。 看清桌上果盆,明明还剩一大盆,陆溢阳还是过去拿。 没到桌边腰被搂住,身后气息滚烫。陆溢阳被转个身,吻霎时落到唇上。亲着亲着,屁股重重挨了一巴掌。 “一天了。”黑暗中霍承光声音又沉又欲:“都不想我的?” 好不容易挨到周末,就想在家腻歪,结果陆溢阳说要出去玩,一整天没消息,朋友圈也不发一个。霍承光在家无聊,一边处理邮件一边翻人朋友圈,一条条看,偏刷不出新的。 陆溢阳眼眶发热,推人:“你就想啊?” 扯不清,也没必要掰扯。霍承光把他往床上一推。 他的理,他自己讨回来。 上次还醉,这次没有。可没醉陆溢阳也没主动权,霍承光手臂线条晃人眼,他不过歆羡摸索一阵,转神只剩被人压着亲的份。亲到神志不清,毫无抵抗力,最后把主卧床同样嚯嚯得不成样子。 好在这次床头纸巾管够,来多少次都有得擦。 最后霍承光带他去洗澡,洗着洗着把人按淋浴间瓷砖上,双腕一并压头顶,从背后又来一次。 这时的霍承光眼神都是掌控欲,没有猎物逃得过。陆溢阳忍着喘回头看,水光潋滟下被蛊惑到无语。 猛烈撞击热水飞溅,水气蒸腾大脑缺氧,陆溢阳在身后加速中眼前发黑,颈后软肉再次感受到牙齿的撕磨。 陆溢阳正值青春年华,天天健身,最后都被做到腿软,手臂哆嗦,只有让人擦干身体抱回客卧的份。 这样的夜总是难舍难分,霍承光不肯回主卧那个污糟地,用纤薄的空调被把人一裹抱怀里,一起躺倒在客卧的双人床上。 这样裹着很有安全感。陆溢阳觉得自己傻,想东想西真闲的。过去三小时不是爱? 关了灯夜静谧,脑袋在霍承光胸口蹭,他不解地问:“承哥,每次这样打出来你能满足?” 头顶有笑声:“怎么可能?” 陆溢阳:“那为什么……?” 霍承光在他发间温存:“你急?” “你才急。”陆溢阳忍着腰酸翻过身。 霍承光背后搂上,下巴压着头顶,膝弯顶着膝弯,身形严丝合缝:“我们慢慢来。” 第二天陆溢阳下午才有课,一早霍承光得去上班,起床前从脖子到锁骨亲了好一阵,被子里碰到,差点又要擦枪走火。 最终还是凭借强大自制力,扒拉头发起床,叮嘱陆溢阳别起来烧早饭,再睡会儿。还有主卧放着,等他晚上回来打扫。 陆溢阳被亲得难受,哪里睡得着。霍承光洗漱完出来,热粥牛奶小笼包,蒸山药和山芋已经摆桌上。 等人吃完去上班,陆溢阳就开始打扫卫生。 没什么好说的。他一直觉得是男人就得把家务活包了,没让心上人动手的道理。 霍光说他是免费小保姆,陆溢阳被气笑,但他认啊。我要连你生活都照顾不了,配和你在一起吗? 在客厅拖地呢,玻璃缸里的哈基米让他看不懂,找手机拍张照发给霍光,问:什么情况,颜色都变了。 霍承光还在出租车上,打开照片一看,放大再放大,上网查后切换界面给陆溢阳发消息。打几个字又删去,重新发:节哀。 晚上回家,就见陆溢阳盘腿坐在玻璃缸前,背影都透着丧。 霍承光过去看眼玻璃缸,已经没乌龟了。 他撸陆溢阳头发:“怎么处理的?” 陆溢阳声音闷:“埋小区了。” 霍承光在地板上坐下,揽过陆溢阳的肩拍了拍。 陆溢阳靠着他,语气像做错事的小孩:“承哥,哈基米被我养死了。对不起,我再给你买一个吧。” “不用。”霍承光说:“一开始就不是我想养,家里人塞给我的,打声招呼就好了。” 陆溢阳不说话了。 哈基米养死这事霍承光觉得可惜,但没放在心上。养了快一年,大半时候还是陆溢阳在照顾。他叹口气,这事就过去了。 没想到晚上临睡前去厨房倒水,见客厅开着一盏射灯,一个人影蜷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对着玻璃缸。 霍承光过去把人搂住,五月份了,晚上坐久会凉。他搓陆溢阳穿着长袖睡衣的手臂:“早点睡。” 陆溢阳挨着他不出声,片刻怀里响起轻声抽泣。霍承光惊讶,不至于吧…… 不管至不至于,他总是心疼的,把人抱紧:“这么伤心啊?” 陆溢阳叫声承哥:“你不伤心吗?你的宠物呢。” 这让他怎么答?霍承光静一会儿说:“一直没找到养乌龟的乐趣,但是自从你来,我觉得有个宠物挺好。” “昨天哈基米还好好的,还在肩上趴着陪我。太突然了,我想不明白,哈基米为什么会死呢?明明什么症状都没有。” 听得出,陆溢阳在尽量克制自己,但终告失败,情绪还是溢出来:“是我太粗心,没照顾好它。” 霍承光轻声安慰:“谁说的,你一直把它照顾得很好,你一直都很用心。” “可它就是死了。”陆溢阳说:“要是我再仔细点,提前发现不对劲送宠物医院,说不定能救回来。” “别伤心了。”霍承光撸他背:“人有生老病死,乌龟也一样。” 陆溢阳摇头:“慢慢老死我能接受,这么突然我真的…接受不了。” 他在哈基米身上花的时间多,霍承光觉得有点过,还是尽力去理解陆溢阳的感受。带人回主卧,一直在安慰,抱一起睡了。 以为这点小情绪经过一晚发酵差不多,陆溢阳确实没再表现异常。可隔日半夜,霍承光没想喝水也没想上洗手间,临睡前心有灵犀,还是去客厅看一眼。 没开灯,月光照着。陆溢阳又蜷在沙发上,侧影萧索,像在发呆。 霍承光意外又不那么意外,过去搂住人:“还伤心呢?” 陆溢阳在怀里摇头:“坐一会儿就去睡。” “在想什么?”霍承光静静抱着他:“说出来好受点。” 陆溢阳轻声启口:“说出来你会笑话我。” 霍承光:“不跟我说跟谁说?” “就觉得…觉得自己挺没用。一直以来都这样,什么都留不住。留不住爸爸,留不住妈妈,留不住家,连哈基米都留不住。好像这世上就没有什么真正属于我,美好的东西都会溜走。” 从小喜欢的东西就一点点,失去哪样都会让他难过很久。 “谁说的?”霍承光摸他后脑勺:“你有我呀。” 陆溢阳没搭腔。 在一起后看过廖叔发来的调查报告,纸面文字比不上亲身经历让人感同身受。今晚他自认对陆溢阳有更深了解。哈基米的死像打开陆溢阳情绪上某个开关。 他和小太阳差异巨大。他从小拥有太多,小太阳拥有太少。 这认知让霍承光心疼,也叹气。 今晚无泪,可霍承光觉得说这话的陆溢阳在心里嚎啕。他忽然想起那日说的:我一直告诫自己找个值得我这样做,他本身也非常坚强的人。 死个乌龟,小朋友就陷入自怨自艾的情绪漩涡。他们真要一起走下去,陆溢阳能挡得住所有压力不被压垮吗? 第43章 居然说他不举,问问嘴巴酸到合不拢的小朋友同不同意 霍承光还是给霍赢发了个消息, 告知乌龟的事,否则等每月发视频的节点再说不好交差。 霍赢没问乌龟就问他:悟出什么没? 霍承光对屏幕琢磨半天,选个看起来最正确的回复:心疼。 霍赢:看来你还是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心疼。 霍承光皱眉, 打什么哑谜呢,直说不行?回复的语气仍然恭敬:爷爷再给我养一个? 霍赢打了个句号过来。 霍承光等了两天,发现还真是句号, 霍赢那边再也不提。 上面没后续了, 下面却让霍承光放不下心。 那晚陆溢阳说的话一直在霍承光心里滚。原本他还有意调解, 想缓和陆溢阳和家里的关系, 直到看到小太阳被揍得那么惨,这份心就彻底淡了。如今陆溢阳身边只有他,万一连他都不在…霍承光不敢想。 他知道小太阳不是喜欢感情外露的人, 那几天要难受到什么程度, 才能跟他说出那番话。 虽然之后再看不出有什么异样,晚上陆溢阳也不再独自坐沙发,可恋人间总有些心灵感应,霍承光总觉得这事对方没那么快消解, 便买了材料,躲在房里一整晚, 认认真真用颜料一笔一画。画废三块才完成想要的作品。 巴掌大的美工石上一个惟妙惟肖的乌龟, 背景涂上蓝天白云和装饰框。 至少让人一眼看去, 知道是哈基米。 收到石头时, 陆溢阳很有些惊讶。 霍承光说:“哈基米在这里, 永远陪着你。” 这事就不像霍承光这样的人会干的, 透着幼稚, 但陆溢阳爱不释手, 不好意思地说:“我原本想再给你买一个的, 网上看了看,这样的小乌龟居然要6、7万一个,太贵了。” 霍承光笑:“以后我们养别的,乌龟就算了。” 梦一的上市让彻达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在国内游戏行业树立起全真游戏的标杆。霍承光提拔一位技术团队里的元老,担任该项目的负责人。 这位叫安荆的总监梦一立项之初就进团队,是负责内容开发的霍三少霍乘风在MIT的学长。 彻达三位MIT大牛。一位安荆,还有一位叫花田,和霍乘风师承同位教授,和霍乘风的关系比安荆更近,是真正意义上的同门师兄弟。 彻达没有被梦一的市场占有率和日进斗金的盈利冲昏头,而是稳扎稳打,照原定计划将技术团队拆分两股。 霍乘风在选定的西北边陲营建基础设施,带着花田一头扎进去。沈海这边的后续开发则让安荆率队接手。而之前有些矛盾的“欧洲帮”,经过孙谭宗逐步替换,基本换去了彻达的电商部门。 彻达员工逼近两千,在一系列重换办公场地、重整企业文化、规范管理流程的举措中,欣欣向荣的彻达却遭遇了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重大危机。 起因是营建西北实验室时,由于建造商违规承建,造成还未封顶的实验室大面积塌方。 虽然是偏远山区,仍引起一系列涟漪。乡里报到县里,县里报到市里,这起事故造成包括建筑工人和彻达员工共计十一人伤亡,市里高度重视,成立调查组下乡,处理后续事宜,并中断了和彻达谈好的供电合同。 霍承光第一时间飞赴西北,去医院探望霍乘风。 手术室出来,霍乘风虚弱不堪,守着花田的遗体不肯走,最后还是霍承光让人给他打了镇静剂送回病房。 直到吕梁毅和老四霍承意赶来西北陪伴霍乘风,霍承光才放心离开。 之后就是处理抚恤事宜。尤其是花田的家人,看着花田男友接遗体时痛哭不能自已,霍承光也于心不忍。 花家并非富贵人家,倾二老毕生心血培养出一个MIT硕士不容易。如今天妒英才,白发人送黑发人,霍承光一路帮忙治丧,除了他彻达总裁的身份必须有所表示外,也想替还在病床上的弟弟尽一份心力。毕竟花田除了是霍乘风同门,还是他多年来无话不说的至交好友。 葬礼后,霍承光第一时间赶赴省里。最让人头疼的还是断电问题。这样的大型服务器中心立足西部,每月多少千瓦配电都签好协议,如今因意外搁置,上面一时模棱两可没有定论,霍承光必须第一时间公关——断电就是断了项目命脉,他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这次彻达总裁名义都不好使,霍承光恢复身份,搬出霍家名号镇山。 效果是有的,最后千丝万缕的关系又回到京里,从电力主管部门移交到网络信息部门。 当霍承光飞回京城,最终坐在周瑾瑜面前时,周瑾瑜实在想笑:“霍二少,搞到最后竟然是我不识庐山真面目!可你惹出那么大的事,最后还不是要来求我?” 都搬出霍家排面了,霍承光反而不急,在卡座坐得闲适:“要我怎么求?” 事情到这份上,周瑾瑜真要动手卡彻达就是和霍家为敌,没必要也不可以,周家老爷子知道会打死他。 但要周瑾瑜这么好说话地送人情,他心里过不去——霍承光把他拉黑,至今没放出来呢。 周瑾瑜坐了小半个沙发,双手交握,关切又凑近的姿态。 他在霍承光面前跋扈,心里紧张只有自己知道。 谁叫他是真地喜欢霍承光!一见面,只要霍二少辖着体魄往他面前一坐,他就有生理冲动。 周瑾瑜之前插科打诨地提过,知道此刻是最后机会,交握的十指纠结地压了压:“和我交往。我的人,一百样我都帮。” 霍承光按灭烟蒂,声音沉稳:“周瑾瑜,你要认真的,我先谢过。我也认真地说,我不喜欢你,这事勉强不来。” 周瑾瑜一口气顶着松不下,就那么看着他,最后低头缓了缓:“确实,你要对我有感觉,我也不会在你黑名单里躺着。” 片刻后往沙发上一靠,翘起二郎腿,恢复嚣张模样:“阿光,你知不知道你什么地方最吸引人?” 霍承光也往沙发上靠,目视他,不置可否。 周瑾瑜眼光相当热辣放肆,把人从头打量,尤其在几个重点部位流连,很是意味深长地说:“禁欲感、一本正经,你的气质和你体魄不符。你这个人其实内心相当狂野放肆,我能看穿你,所以我想和你上床一定特别带劲。” “你不知道?”霍承光随便他看,根本无关痛痒:“这样的人,说了No就是No。” 周瑾瑜笑了,手臂搁上扶手,一指在脸上随意刮了几下:“你那个工程,我了解过,停一天电就是一千万的损失。我知道霍家不差钱,但是听说霍二少挺硬气,办企业都没用过家里钱。那你说,停几天电,会把你老底赔光?” 这种威胁听上去就很拙劣,霍承光觉得好笑:“所以除了和你好与赔钱两条路,我没别的选择了?” 周瑾瑜摇头:“倒也不是。” “你不肯跟我好,我又不想错过你。这样吧,你陪我一夜,至少现在这事我帮你圆了。” 霍承光无所谓地说:“陪你一夜聊聊天当然没问题,要做点别的,我怕对着你这张脸硬不起来。” 周瑾瑜一下坐直,七窍生烟:“上次说我禁不起操的是你,现在说硬不起来的又是你!你丫有病吧,对着我这样的你都不想上,你不举啊?” 现在电力不恢复,只是影响施工,等实验室正式落成,算力服务器到位,这个项目的耗电量会接近该市每月总耗电量的十分之一。 越拖,要填的资金窟窿越大!不过陪他一晚的事,都男的,没感情也有激情,有什么放不开?一晚能抵上亿,他不信霍承光不会算这笔账。 周瑾瑜临走前扔句话:“今晚希尔顿2401总统套,我等你。” 霍承光回沈海那天,陆溢阳想去接机。霍承光没让他折腾,出租车停在金源名府15号楼下面,刚把行李箱拉进底楼大厅,就听电梯门开,陆溢阳穿着短袖T和居家裤跑出来,看到霍承光简直两眼放光,热烈地扑上来拥抱。 霍承光把人抱个满怀,也没管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先搂着亲个够本。 最后都没让人下来,单臂托起陆溢阳,像抱小孩,一手拉着行李进电梯回1101。 陆溢阳无尾熊般双手双脚圈着他,在他耳边笑:“放我下来。” “不要。”霍承光把人带进卧室:“两星期的份,我得亲回来。” 陆溢阳知道霍光这段日子不好过,刚开始打电话时间都没有,每天只有一两条短信,后来终于能每晚通话,才知道同去参加互联网峰会的领导有多刁难,让人做牛做马。 陆溢阳心疼,就每天把自己做些什么发过去,让霍光安心,让他忙的时候不用联系。 可实打实见不到人的两周陆溢阳日子都过魔楞了,晚上睡不着,吃啥啥不香,期末复习都没心情。 此刻用了力,倒是先把霍承光按床上,陆溢阳那叫一个猛兽出匣,把人衬衫扒了,从头往下亲。 被揉捏着,霍承光呼吸一粗很是享受,索性把住陆溢阳肩由他弄,可很快发现不对劲,抬起上身按住人,没让脑袋往下去。 陆溢阳就着撑在两边的姿势拱了拱他,眼神热烈不加掩饰:“承哥,我看片了,我会的。” 艹,霍承光说:“会什么会!没洗澡呢。” 可陆溢阳不放人,也不移开眼,就这么盯着他,一直看到霍承光投降。 行吧,对得起他即将付出的几个亿。霍承光松手,默许了。 还是笨拙,会疼,但很爽,心理加身体双倍爽。 居然有人说他不举,也不问问底下嘴巴酸到合不拢的小朋友同不同意。 后来霍承光让人休息,嘴酸成这样还想干啥?不如乖乖躺下让他干。 狂野怎么了?就对自己小朋友狂野,他碍着谁了? 谁都没碍着,就是把陆溢阳累趴下了,多叫一声哥都没力气。 霍承光存心的,他就不想陆溢阳这时候叫哥。叫什么哥呀?平时也叫,这时也叫,叫多了,他平时更能联想,更把持不住。 最后两人一身汗湿倒床上,才发现空调都忘开。好在敞了半扇窗,初夏夜风习习,为室内输送凉爽。 床单抓狠了,陆溢阳手指有些痉挛,趴在床上弯了弯,有气无力地笑:“和真做有啥区别?都这样了,还不做呢?” 霍承光侧过身,拍陆溢阳肉最多的地方,啪一下挺响:“这么想让我上?” 陆溢阳把头埋枕头里,几日就靠床上味道续命。这话不好答,除了太过直白让人羞赧,他也知道有些事不能催。问出口不是催,是他真想不明白。 这两周看了好多片,他对男人间的情事也算有所了解。霍光有顾忌,他能察觉到,但在顾忌啥,他实在猜不透。 霍承光就躺着看陆溢阳,眼里含着柔情,撩他湿成一缕缕的刘海。 不是不知道小太阳心里的疑问,他们亲热过那么多次,离真做就差一步,为什么不继续下去。 将心比心,如果有朝一日你发现你根本不知道和自己发生关系的是什么人,你会不会愤慨? 同性群体是小众,但小众不代表随便,在性/爱一事上霍承光一向有自己的坚持,他一定要想明白一些事,做下某个决定才能行动。 他要他,只能是霍承光要陆溢阳,不可以是霍光。 这次在京城,回本家和霍赢谈过一次。如今正值彻达多事之秋,霍赢的意思,想让他早点结束gap year,回彻达主持大局。虽然照着霍家传统间隔年得一年,也不差最后两个月。 闻言,霍承光心里呵一声。 当初我不肯去,你非让我去。现在我不舍得结束,你非让我结束。 面上只说,自己好歹还在厅里挂职,这次回去消了假,还得走离职流程,没那么快。 现在看着陆溢阳,霍承光心想,不过两周没见都想成什么样了。无论医院还是葬礼,悲情的还是不豫的,那些时刻他都疯狂想念。 想分享遭遇,想述说心情,想告诉陆溢阳自己身上承担的压力,不求对方多懂,但全世界能让他真心想抱着倾诉的,也就陆溢阳一个。 只是现在他还不能。 霍承光想了很久,理智分析,小太阳可能不是最适合霍二的伴侣,还青涩,要培养,但他养出感情来了。这是他的少年郎,充满向上的生命力,已经全面击溃霍光的生活,在他即将结束间隔年的当口,他只想抱紧这片阳光,让其照耀霍承光的未来。 霍承光善于处理欲望,自认不是会被爱情冲昏头的人,所以这个决定不是那么好下。 但他一旦决定,就不会轻易反悔。 他会挑个日子告诉陆溢阳他是谁,然后问他,愿不愿意和真正的霍承光在一起。 如果陆溢阳说愿意,他就把他变成他的萌萌宝。 一秒都不会等! 两人对视,目光纠缠,陆溢阳问:“这次出完差,后面没那么忙了吧?” 霍承光心中再次为自己做出的决定感到骄傲,表面却像模像样叹口气:“后面才麻烦呢。” 陆溢阳仰头:“怎么了?” 霍承光把他脑袋按回床,从后脑勺撸到后颈,沾了一手湿:“最近工作上遇到点事,要很多钱才能摆平,我得想想办法,怎么度过这个难关。” 陆溢阳没问出了什么事,他听出来了,如果是非常紧急的事,霍光不会像现在这样躺着和他说起。可见关键是钱,所以陆溢阳皱眉:“要多少钱能够摆平?” 霍承光笑了一下:“很多很多。” “很多很多是多少?” 见陆溢阳神情关切,不问出答案不肯罢休似的,霍承光又不能说上亿,只好随口:“几百万吧。” 陆溢阳眨眼,欲言又止。霍承光笑起来:“不用担心,我会想办法解决。” 这时客厅传来手机铃,一听就是陆溢阳的。晚上八九点来电,不太会是骚扰电话,霍承光让陆溢阳去接一下。 陆溢阳随手捡起地上T恤,穿好裤子,去客厅接电话。 霍承光去洗澡。洗完出来就见陆溢阳开着笔电,坐在大桌边处理事情。霍承光让他快去洗洗,刚一身汗,现在开了空调,吹着怕感冒。 陆溢阳说声好,拿起手机,像在给人回消息,一路回房拿换洗衣服,手机床上一放去洗澡。 桌上电脑都没关,霍承光去玄关处拿行李箱,路过时瞥了一眼,他不是有意看,但电脑屏幕上超级绚丽的动画效果,加上“我爱你”三个大字,实在吸睛。 什么东西? 小太阳要跟他表白吗? 霍承光拎着行李箱过去电脑前,就见屏幕上在跑一个程序,一排排出来的文字热辣又惑人。 我们的缘分始于网络, 虽然只相处短短十个月, 但是我很确定, 我爱你, 我想和你在一起, 一直一直在一起。 文字至此停住,霍承光操作鼠标想看后面,谁知屏幕中断,直接恢复到Windows界面,微信对话框挂在页面正中。 日:我爱你,我想和你在一起,一直一直在一起。 逢山开道:可以 霍承光凝在那里不敢置信,按捺情绪看向洗手间方向。 心中百转却无解,终究笑话一场般进了房,嘭地甩上门。 第44章 当然咯,不和你做和谁做? 隔日把求婚软件发给汤逢山, 收了一万块,陆溢阳问他要不要把荷花清瘟也收了。 汤逢山受不了他:“又急着用钱?” 陆溢阳在电话里说:“这次真有急事,荷花你要不要?” 汤逢山:“又为你对象啊?” 陆溢阳:“对。” 汤逢山:“你这对象…会不会有问题?就新闻报道那种, 借着交往骗钱的女生。你看你一年不到,都搭上好几十万了吧?” 陆溢阳:“想什么呢?你不懂!” 汤逢山顿了顿:“不是哥不帮你,你要早两个月开口, 多少钱都借你。现在这节骨眼上, 入股协议刚签, 投资款还得两月到账。黎明前黑暗时刻, 那点积蓄都发工资了。” 陆溢阳:“我知道汤哥,不勉强。我去群里问问或者网上挂售,也许有人买。” 汤逢山:“我帮你问。” 陆溢阳:“我花了一年时间给桃花迭代, 比当初菊花功能多, 四十万不还价。” 汤逢山:“行,知道了。” 陆溢阳又去帽子哥的群里发话,最近有活都找他,都接。 图灵的狗:陆神你就是我们群里劳模自从入群所有活都被你接走了你哪来那么多时间干活啊 Lusun:混口饭吃 发个膜拜的动图, 图灵的狗:不知道的真以为你饭都吃不上这大半年你至少入账两百万吧 Skin:卧槽,两百万? 我恨花剌子模:真的假的?Lusun做什么项目能赚两百万?半年? 图灵的狗:他在做大公司的内测赏金项目捉了不少关键授权漏洞 逢山开道:Lusun为爱发电, 女友有难, 急需用钱, 大家有活就帮个忙! Skin:大神牛, 情比金坚! 我恨花剌子模:情圣!我私你 群里吼一声, 一小时邮箱收到五个需求, 其中两个还是HE发来的。活不大, 陆溢阳算算工期, 赶一赶的话一周能全部搞定。 一周赚三十七万, 不多,但比没有好,就一一回邮表示感谢,全都接了。 他算过自己账上,这半年除了接编程的活,还蹲点好几个大公司的内测,帮新产品做合法黑客攻击,也就是挖漏洞,一共赚了两百多万。 除去每月五万伙食费,给霍光买花买礼物买衣服等等日常开支,现在账面上还剩一百八十万。 如果荷花顺利脱手,再加一点零星小活,凑满两百六十万没问题。 不知道两百六十万能不能解霍光燃眉之急,还不够他再想办法。 虽然是零星小活,但要压缩到一周内全部做完,还得调出作战状态。 陆溢阳考虑一下,给霍承光发消息:承哥,我要忙个学校项目,和同学约了,这几天会晚回,别等我。 又发一条:晚饭我早上烧好,你到家微波炉热一热就能吃。汤热两分钟,菜热一分半钟,饭在电饭煲里温着,能直接吃。 一整个白天都没收到回复。 照平时,陆溢阳还会纠结一下霍光为什么不回复,现在他全副心神转到干活上,没注意这些小事。 带着笔电直冲网吧,弄个包房,开两台机子,再加笔电,一共三台电脑,三个程序同时做。 有的钱,睡着时都能挣;有的钱,只有搭上劳动者的时间和精力才挣得到。码农就属于后者。 所以要多接活,多攒钱,一定要压缩自己干活的时长,好腾出时间去接更多活。 好在陆溢阳对自身实力一向自信,只要是他评估下来能做的,一定是可以保质保量完成的那种。 同时开三台电脑,做三个程序,是可以让大脑用到飞起的最佳设置。 对脑力劳动者而言,除了睡觉或闭目养神这种传统休息方式外,还有一种提高效率的方式,就是转换学科。 做完数学做语文,做一段时间英语弹一会儿钢琴,当大脑在不同科目间跳跃,休息的效果一点不比睡觉差。 看了那么多书,懂了那么多理论,关键时候要学以致用! 三个不同程序而已,他觉得自己可以hold住。 这日陆溢阳在网吧搞到半夜十二点,眼睛发花,胸口缺氧,才收工回家。 以为这个点霍光怎样都睡了,他想偷偷溜去洗洗,偷偷溜回房睡觉。 客厅暗着,陆溢阳在玄关换鞋,见阳台上火星一明一灭。霍光居然没睡,一个人在月光都没有的阳台上抽烟。 陆溢阳愣了一下。 知道霍光抽烟,但平时很少见他在家抽,现在这样子莫非心理压力太大,为钱的事失眠,才大晚上独自在阳台排解? 陆溢阳心都抽痛了,没开灯,走上阳台,迎面双臂一展抱住霍承光,在他怀里蹭了蹭脑袋:“没事的,我在呢。” 霍承光吐出口烟,由他抱,拍拍他肩:“搞那么晚,累吗?” 陆溢阳抬头对他一笑,语气轻松道:“不累。” 霍承光夹着烟的手往洗手间方向指:“去洗洗,早点睡。” 陆溢阳又安静地抱他一会儿,仰头在他侧脸亲一口,放手进室内。 霍承光退后一步靠向阳台栏杆,夜色下双眸冷峻而痛苦,看着陆溢阳回房放书包,一路去洗手间。他指骨弯起,钉着眉心揉,带着嘲意无声笑……身上烟味那么浓,不好好散散就敢回来。 陆溢阳连着两天在网吧这么弄,也知道不能一直这么弄,第三天乖乖回了家,尽量压缩直播时间,早点回房继续开搞。 原本担心霍光说他直播不专心,或者会不会因为最近晚上没陪他不高兴,没想到霍光比他还忙,也是天天晚上加班到很晚才回来。有两天甚至时间岔开,两人都没见上面,就靠几条微信联系。 陆溢阳觉得自己是真疯,说是脑子被编程占据,腾不出精力想别的,他偏不! 他还能在大脑里分出一个区间,自己看着自己,很清醒地在那个区间里想象后面要和霍光一起做的事。 网上流行这种“和恋人一起干的一百件事”之类的清单,陆溢阳查恋爱经时都看过,念头挥之不去。一周后交了活,他第一时间把想和霍光一起做的事写下来。 那晚霍承光晚上十点才到家,陆溢阳给他切了水果,趁人在沙发上吃的空档,坐到霍承光身边,拿出清单跟他一项一项说。 有一起爬山,一起滑雪,一起泡温泉这种旅游类的;也有一起打游戏,一起养条狗,一起夜跑这种生活类的。陆溢阳最后指着其中一条:“这个,周末我们一起去吧。” 霍承光看了眼。 ——给亲人扫墓 陆溢阳:“这周六是我爸忌日,我想带你见见他。”又补充说:“我亲爸。” 霍承光一时没说话,眼中浮现晦暗的戏谑,片刻后才开口:“你真的想和我一起做这些事吗?” 陆溢阳觉得他问得奇怪,没听错吧?重音怎么可能落在“我”上呢,最多应该是“这些事”上吧? 陆溢阳没长心眼地笑:“当然咯,不和你做和谁做?你也有想要做的告诉我,我把清单写下去,我们一项项来。” A4纸,艺术字体画出的抬头,五颜六色的水笔,一条一个颜色,还配了卡哇伊的插画和花边,是用心做的一张清单。 霍承光把剩下几项一扫,态度坚决地说:“我不纹身。” 纸上有一项写着,“把对方纹身上”。 陆溢阳干巴巴哦一声:“没关系,你不想的话,我去纹呗。” 霍承光侧头看他。 陆溢阳觉得写这条可能是欠考虑了。纹身这事,真不是所有人能接受,只是霍光拒绝得那么直接那么冷,还是让陆溢阳有点意外。 对上视线,陆溢阳笑了笑问:“这周六,陪我去扫墓总可以吧。” 沈海六月,雨像小孩阴晴不定的脸,车子开到墓园又是小雨连绵。 霍承光对沈海墓地不熟悉,进园才发现这不是普通墓园。他帮陆溢阳打伞,找到F区,墓碑在最后一排,规制和前面墓碑不一样,设有三级大理石台阶。墓碑面朝碑阵,一墙之隔的后片是茂密的松柏林。 陆溢阳把提了满手的鲜花和香烛放到墓前,拿出抹布,就着雨水把墓碑和台阶细细擦拭一遍。 打开三格保温壶,把一早烧好的带鱼、红烧肉和素鸡并排放到墓前。 霍承光打了两把伞,一把罩着祭品,不让雨水淋湿点起的烛火和饭菜,一把为自己和陆溢阳遮雨。 弯腰把香插到香炉里,陆溢阳站起,看着墓碑叫了声爸。 霍承光看看墓碑,又看看陆溢阳:“你爸爸……?” 陆溢阳对着墓碑说:“我妈去世后,我想把她葬在这里。后来看到我妈遗嘱,说不要合葬,只让把她葬回娘家的墓葬群,和外婆外公在一起,所以这里只有我爸。” 他顺着墓碑望向下面的盖板:“其实我爸也不在这里,听说遗体还在墨江,运不回来了。这里只有一部分,两根手指。” 这些细节,调查报告上可没有,霍承光惊讶。 碑上无字,是块带着岁月痕迹的空碑。 陆溢阳很长时间没说话,叹口气又笑起来:“我挺会打架的,不赖我,都我爸教的。他带我练练,我妈就笑着骂他教坏小孩子,我爸说男孩不能惯着。” 说到这里他停下来,像在回忆,过了片刻又说:“他一直不在家,好几年见不到,我都习惯了。我爸就带我出去玩过一次,爬黄山。那时我大概小学一两年级吧,我们爬到山顶,他看了很久云海,我问他什么时候下去,他就说了一段话。我到现在都奇怪,那时我那么小,怎么把这段话记到现在。” “他说,人活着,要忠于国家,忠于爱人,忠于自己,承乾坤正气,立天地威仪。”陆溢阳呵一声:“我都气死了,我都冻僵了他还在那边掉书袋。可那是我爸最后一次带我出去玩,后来他就离开了,我再没见过他。” 霍承光始终凝视陆溢阳侧脸,静静听他说。 陆溢阳自顾自摇头笑了一阵,想起来,接过他手中伞:“哎,没想说这些的。” 霍承光腾出手,撸撸陆溢阳脑袋:“后来呢?” “后来……”陆溢阳抿唇,又看向墓碑:“我四年级的时候,有天我妈忽然跟我说我爸走了,第二天就带我参加葬礼,好多警察叔叔在哭,他们都过来抱我,要我好好的。可我至今不知道我爸因为什么走的,我妈可能知道,但她不肯告诉我。后来我妈改嫁,我还离家出走过一次,想去警局找那几个叔叔,想知道我爸出的什么任务。可我人都找不到,好不容易打听到一个,见了面也不肯告诉我。” 陆溢阳耸耸肩,装作轻快的样子。 这些事没跟别人说过,今天也不是刻意要说,就是往他爸墓前一站,自然而然想和身边人倾吐。 “其实我从小就想考警校,可是运气不好,高考第一天,我妈不行了。” 霍承光:“第一天?” “对啊。”陆溢阳说:“第一天考语文,就那天早上,救护车直接送进急诊室,她进去前还叫我去考试,我就去了。我人去了,魂没去。背熟的古诗一句都写不出来,作文就开个头,写不下去了,交了卷就往医院赶。” 说到这里陆溢阳没声了,过了很久才继续道:“……还是晚了,没见到最后一面。后来高考成绩出来,就是很差,没考上警校,进了H大。我想我这辈子没缘分,当不了网警了。” 他忽然哽咽,装作轻松的表象被内心情绪冲破:“我觉得…我很对不起我爸,我没能做到他想要的样子。” 陆溢阳别过头,背对人用衣袖擦眼睛。霍承光持伞的手,指甲都掐进肉里,很想抱抱陆溢阳,可他往墓碑看一眼,最后什么都没做。 陆溢阳擦完眼泪,觉得不好意思,自己这是干什么呀?带人来扫墓还逼逼叨一通,活像卖惨。 他振作,对墓碑叫一声:“爸,这是霍光。我心上人,我带他来见你。” 说完,微红的眼睛转向身侧,像是希望霍承光说点什么。 霍承光有太多想说,甚至给出承诺,可是当他再次把目光投向墓碑,他还是选择诚实面对自己。 他就站在碑前,在心里对陆父说了一段话,最后才出声道:“陆伯伯,我今天陪陆溢阳来看您,小太阳很好,没有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对不起您。他开朗、上进、善解人意,只要我们还住一起,我会好好照顾他。” 看着简单说完不再言语的霍承光,陆溢阳心中微愕,可他什么都没表现出来,眨了眨眼,像害怕墓前突然沉默,转头对墓碑笑道:“爸,你听到了,现在我可不是一个人,你不用担心。再过三周我得给我妈去扫墓了,你有什么想跟她说的,托梦给我哈。” 临走前照例要给他爸磕个头,地上湿着,陆溢阳正要屈膝,霍承光叫声等等,让他拿伞,自己脱了外套铺地上,给他垫一垫。 为了扫墓,霍承光今天特意穿件正式的西装。此刻,这件看起来很高档的西装被叠了两叠,放在湿漉漉的水泥地上。 陆溢阳愣,霍承光说:“快啊,衣服也要湿了。” 陆溢阳跪在衣服上,给墓碑磕了三个头。 最后把香烛饭盒整理好,鲜花散开,插上两边松柏,霍承光拿起西装抖了抖,把湿的一面折到里面,挽在手臂上,陪陆溢阳出墓园。 一路上霍承光问他在沈海还有亲戚吗,陆溢阳摇头:“我妈从来不说我爸那边什么情况,我妈是独生女,外公外婆都走了,没人了。” 霍承光心里长长叹口气。 第45章 随你,其实我也没那么爱。 这段时间霍承光心事重, 话少,陆溢阳能感觉得到,所以一再劝慰自己, 不要在人艰难时生事。 可从墓地出来,车子一路往市区开,他还是越想越难受。 像往常一样找话题聊, 最后实在没忍住, 轻松欢快中夹了一句真心话:“电视剧里怎么演的?带到家长墓前, 男朋友总要说点我特别爱, 特别想照顾,会照顾一辈子之类的话。怎么不照剧本来呢?” 车在高速开得平稳,驾驶位上的人神情也平稳, 一肘搁在旁边窗框上, 看前方问:“我是吗?” 什么叫我是吗? “不是吗?”陆溢阳错愕到发笑。 车厢里没搭腔。 陆溢阳清嗓,转移话题:“哎,回去看看我们那个清单,扫墓这条可以划掉了, 看看后面还有什么一起做的事。” 话题引向养狗,接下去半小时对话围绕于此。陆溢阳摇下一点车窗, 高速公路烈风吹拂脸颊, 惶惑和失望在烈风中不动声色地发酵。 晚上他给霍承光看了一个自己手机上的APP, 征得同意后拿过霍承光手机也下载一个, 用软件录下一段百来字的语音。 “听, 会生成我的语音包, 以后你可以用我的声音听任何文章, 神不神奇?” 随便调篇微信文做示范, 果然是用陆溢阳声音念出来的。 “你最近失眠啊?黑眼圈好重。”陆溢阳说:“睡不着就开我声音听点东西, 也许就能睡着了。” 霍承光摸眼睑,他确实连着几晚阖不了眼。 陆溢阳在他眼睑处亲了口,趁机说:“承哥~~你也给我录个语音包嘛。” 霍承光看屏幕不看他:“我就算了吧。” 陆溢阳鼓起腮帮:“为什么呀?我就想你录一个嘛。” 霍承光把凑近的脸推开:“我声音不好听。” “你对自己声音有什么误解?”陆溢阳抱着他肩膀左右摇:“很好听的。” 霍承光没误解,他知道底线在哪里。他就不可能在gap year时留下任何照片,更别说语音包。 “别强人所难。”拨下陆溢阳的手起身:“我去洗澡。” 一整晚,陆溢阳坐在床头咬指甲。 一句“我是吗?”烧死了他的冷静和理智。想录个声音,自制一句“我爱你”听听都不行。 承哥有压力,他都知道,可这压力不是他造成的,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冷淡?因为承哥原本就不爱?因为他心里终于有了答案?他已经对他厌烦了? 陆溢阳有猜疑也有不岔,太乱了,就想抓住些东西,好证明一切都是自己胡思乱想。第二天早饭都没吃就出门,下午才回。 霍承光在沙发上,没拿书,也没看电脑。电视开着,日间新闻的主持人持续播报,他对着电视发呆,见陆溢阳回来就问,去哪儿了。 陆溢阳过来两腿一跨坐他身上,把人抱个满怀。 不说话,就小腿跪着沙发,屁股坐他腿上的姿势抱了几分钟,脑袋窝在他颈边闷声说:“承哥,我难受。” 给点安慰,说句让人心安的话都行啊!就算不承认是我男友,说声喜欢也可以吧。 霍承光摸陆溢阳的背,就是不开口。 陆溢阳仔细看这张让他喜欢到不知所措的脸,破釜沉舟般轻声说:“我今天去纹身了,要看看吗?” 霍承光没想到他说做就做,真跑去纹了:“纹哪里了?” 陆溢阳撩起T恤下摆,露出左侧腰线位置。 一个新鲜的纹身,还肿着呢。 霍承光看一眼,呼吸都停了。 一个红色的小太阳照着一座小山峰。日式风,很艺术。陆溢阳不敢碰,碰着疼,手指在图案周围轻轻划过,问:“好看吗?” 这么明晃晃把你和汤逢山纹身上,你问我好看吗??? 霍承光血砰砰鼓着耳膜,后槽牙咬到青筋暴起,手上没轻重,一把推开人:“纹的什么东西?谁要你纹的?给我洗了!” 陆溢阳没防备,差点从他腿上摔下去,一把拉住沙发扶手才没一屁股坐地上。 踉跄两步站稳了,他在霍承光毫无预兆的怒气里傻了。 纹身师:“光这概念很抽象,像香味,很难用图像去表现。” 陆溢阳:“就纹个太阳照在山上的样子吧。山是承接。承光。” 把人纹在身上是一种宣示,一种代表天长地久的表白。 你可以不把我当男友,不能阻止我把你当挚爱。 我说,表白、憧憬、做/爱是相爱必备,你当听不懂。 想听你在我爸坟前说句“喜欢”,哪怕一句“我是陆溢阳的男友”,你也不肯。 想跟你一起规划未来,你从来不搭腔。 照片不给拍,语音不给录。我真地想不明白,我在你这里到底算什么? 针头在皮肤上一下一下扎,痛都痛死了。可现在不仅身体痛,心更痛。 陆溢阳忍着鼻酸说:“承哥,纹身你不肯,做/爱你不肯,在我爸面前说声是我男朋友你不肯。说白了,你就是不爱吗对不对?你不爱,所以你从来不想和我讨论未来。” 霍承光起身,质问的声音怒到发颤:“陆溢阳,究竟是我不爱还是你不爱?” 陆溢阳愣了,不知所措地低喃“我不爱?”。 你有没有良心啊?这话你怎么问得出口呢?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你居然觉得我不爱? 眼泪唰得就下来了:“你现在告诉我,我们会一直在一起。你说呀,我们是不是会一直一直在一起?” 霍承光不可思议地瞪他:“你只会这一句吗?你和谁都是一直一直在一起?” “我求的…”陆溢阳气到发颤:“也就这一句啊!” 忠诚和专一难道不该是一段感情里最基本的原则和底线?霍承光眼底徒现恨意。 室内明明还有冷静的新闻播报声,一时半会儿静到窒息,空气稀薄,穿透词句都困难。 一句不答,背后不过是千千万万句不爱。一个人再好,就是没想和你走下去,他的给予又有什么意义? 陆溢阳自认眼里没旁人,今天他悟了,霍光的未来也没有他! 无以轮比的挫败感,怎样都攀不上的高峰。陆溢阳颓丧地抹把脸,冻毙了。 不过他还是站在那里,目光带着祈求看向心上人,等了一会儿。 一秒。 两秒。 五秒。 十秒。 没有澄清,没有挽留,什么都没有。霍承光甚至气得转头,不想见到他。 陆溢阳声音终于沉到生无可恋。他也有倔强的好吗!他也有自尊心的好吗! “随你,其实我也没那么爱。” 再待一秒都难堪,溺水般窒息,要撕裂了。 陆溢阳转身就走。 大门无声无息地关上。 留霍承光一个在室内。 深呼吸好几次,没有办法冷静下来,不知哪道感官驱使,霍承光开始在房间里走,不停地走。 他听到什么了?这小混蛋说什么?他说他没那么爱?陆溢阳居然说他没那么爱?? 他居然承认自己不爱??? 几个房间快被霍承光来来回回踏平。越走火越大,气得他发抖。 不是有意进客卧,等他回过神,眼前是Berserk的窗帘和窗台上格里菲斯的手办。 那晚陆溢阳看见他送的格里菲斯又感动又想笑,眼睛都红了,多可爱啊,现在多可恶啊!霍承光捏着格里菲斯,双眼冒火。 颓然地把手办放回去,跟个假人较什么劲?真人都跑了,留个假人,骂它一万遍有用吗? 他转身想出去,路过写字台时,看见上面摊着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 陆溢阳在的地方,就不可能有任何不按规则摆放的东西,现在居然有张没收起的纸? 霍承光过去看了一眼。 足足看了五秒,才反应过来上面写的什么东西。 左边顶格,每行都是菜名,竖着的一列列是烧这道菜的日期,交叉的格子里写着“少盐、多糖、少烧3m、他笑、喜欢、吃光、还要…”等字样。 霍承光拿着纸,坐到书桌前的椅子上。陆溢阳说的“大数据模型的成长过程”就是这个吗? 手撑额头,拼命按压太阳穴。 这就是“不爱”?这特么就是你说的不爱? 深呼吸,霍承光去客厅找手机,一个电话打给岳平谣。 “我现在需要一场关键对话,给我半小时,就听我说。”霍承光自认声音还算冷静,至少能把话说清。 线路那头,是懂他且愿意配合的人,立刻放下手中事,转到僻静处:“你说。” 接到汤逢山电话的时候,陆溢阳刚刚走出小区。 一路走得不快,留个被追上的可能性,但他走出金源名府的时候还是一个人,被不肯落山的烈阳晒得汗流浃背。流的更猛的是眼泪。 接起电话时甚至想按掉,生怕错过别的来电,可汤逢山在电话里声音急切,所以他还是听下去。 “上次跟你说的割首行动开始了,来不来?” 陆溢阳感官迟钝,反应两秒才想起什么是割首行动,哑声问:“现在吗?” “对。”汤逢山说:“去的话我接你,大家在安全屋汇合,一般要两到三天。” 去!干吗不去?现在他需要这个。 这就让汤逢山来金源名府门口接。 车十分钟就到。看陆溢阳上车,汤逢山不急着介绍情况,先把他看了又看。都兔子眼了。 “怎么啦?失恋啦?” 陆溢阳掌头看窗外,声音冷:“人艰不拆懂不懂?” 汤逢山嘿一声,心里那堆“我就知道你这恋爱谈不久,最后逃不过人财两空的结局”之类打击人的话就不说了。 男人一失恋,正好搞事业。 于是直入正题。 汤逢山:“630今年处理了五千多起海外攻击,涉及三万多个攻击目标。割首行动一来,他们会动员全国闲散的白帽们一起抗敌。沈海是个据点,能第一时间聚到安全屋的,每次少说也有十几个白帽。” 说起正事,陆溢阳心里终于缓过来些:“630,国内最大的网络安全公司,这都挡不住?” 汤逢山:“一般攻击流量峰值在200Gbps以下公司能处理,但是每年总有一两次,海外那批疯狗,百鬼夜行,攻击峰值超1Tb。” 陆溢阳震惊:“1TbGps?” 这什么概念? 差不多相当于我国最大的网上购物节那日,电商企业机房的峰值流量。 购物节的流量是靠我国14亿人口贡献出来的,海外攻击达到这规模,真是疯了。 汤逢山说:“你第一次参加,当长个见识,到安全屋照章办事就行。” 陆溢阳问:“为什么要去安全屋?” “在家、在公众场合联网不安全,你知道的,IP地址一旦泄露,个人信息也就暴露了。住址、身份证、银行账号……没什么秘密是海外黑客弄不到的,他们会一个个狙击,不会手下留情。” 说到这里,汤逢山报了个国内黑客界如雷贯耳的名字:“知道为什么这两年这人没消息了吗?列为失踪人口了。” 又说:“就在三年前割首行动后。” 陆溢阳:“……” 汤逢山闲聊的语气:“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但血腥残酷一点不比真枪实弹少。小陆神,你真要参与,做好心理准备。” 陆溢阳嗤一声:“我上了车,才跟我说这个?” 汤逢山往路边撇头:“现在放你下去还来得及。” 陆溢阳:“草他丫的。” 今天火气够大啊,汤逢山瞥他一眼。 开了四十分钟,车子停在一处城中村的荒宅前。 三层楼的独立农户,外表看着像危楼,进去一瞧还过得去,起码糊着水泥地。 门口有个中等个子、穿着迷彩T的小哥,见汤逢山进屋,挺熟地打了声招呼,让上交手机,填个人信息表,还要在一张安全告知书上签名。 陆溢阳掏手机时犹豫:“这几天都不能带手机吗?” 小哥看向汤逢山,意思哪招来的新人,规矩都不懂。 汤逢山正在弯腰填表,他是割首行动的老人了,但每次流程还得走,回头对陆溢阳解释:“个人电子产品不能带进去,待会小庄收齐会带走,行动结束再还回来。” 陆溢阳明白是出于安全考虑,就不说什么了,乖乖上交。 真把手机递出去,反而松口气。 别以为他就没在气头上,让人找不到更好。 填完表格上楼,二楼一条走廊,左右六个房间。汤逢山带他进去一间,二十多平的纯毛坯,墙上还有剥落的漆。 靠墙三边有三排长桌,每边摆着一台台式机。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男人见他们进来,把翘桌上的脚放下,起身招呼:“汤哥。” 汤逢山给身后的陆溢阳介绍:“小屠,图灵的狗。” 陆溢阳吃惊,这人横线还比竖线长,仅从外表看,实在圆得有些颠覆他对图灵的认知。 小屠颠着滚滚的肚子,上来热情地拍陆溢阳肩:“我知道,陆神嘛。汤哥说会带你来,真是年轻小帅哥啊。” 毕竟是照顾过生意的金主,陆溢阳回了声你好。 图灵对隔壁喊:“人来了,快来看人!” 就听隔壁房间拖椅子声和脚步声,连着过来几个人,汤逢山一一介绍。 Skin是人到中年的大花臂,我恨花剌子模长着和阿尔·花剌子模一样的唇须。还有三个男人不在群里,对陆溢阳倒是很熟悉,张口闭口叫陆神。 陆神这称呼网上叫叫也就算了,当着面都这样叫,多崇拜似的,搞得陆溢阳不好意思,一时有些应付不来。 汤逢山明显和谁都熟,哐哐把人赶回去,带陆溢阳上三楼。 “看来的人有多少,一般是两班倒。一组人负责白天,一组负责晚上。你不抽烟,待三楼无烟房吧,别跟他们挤一快,两天下来二手烟熏死你。” 三楼也是一条走廊六间房,汤逢山给他单开一间:“这里吧,有个面南的窗,透透气。晚上睡觉在隔壁,行军床,条件艰苦了点,好歹有钱赚,克服一下啦。” 陆溢阳惊讶:“有偿的啊?” “没跟你说吗?”汤逢山哎一声:“有啊,否则这些人放着正经工作不做,冒险过来蹲几天干吗?” 陆溢阳:“不是爱国吗?” 汤逢山大笑,帮他开机子:“爱国是真的,冲着奖金也是真的。来一次,五位数,还是可以的。” 陆溢阳:“谁发钱?” 汤逢山在皮椅上坐下,照着刚才小庄处拿的纸条,输密码进系统:“利益链很复杂,你只要记住大鲸是ZF,大鱼是公司,咱们是公司下面的虾米。但架不住虾米多呀,关键时候,还得靠一海的虾米撑市面。” 这方面的新闻陆溢阳看了不少,一点就懂,不问了,坐下来听汤逢山讲解操作。 这次海外攻击是从凌晨开始的,最早侦测到的是凌晨一点之后,国内小型民用航空实时系统遭到数据篡改,清晨六点后转入无差别攻击,登录过某个博客平台的个人用户都遭受了DDoS。 海外攻击者对这个博客平台高频次地发送请求,导致服务器无法承载,反馈拒绝服务的信号。 接着就是大批量的个人电脑开机时,出现红色勒索框,只有支付比特币才能解锁,否则无法使用电脑。 以各大社交平台出现的反馈看,这次海外攻击的受害用户以十万人次记。 平台方已经组织起官方的反DDoS行动,不用帽子哥们插手,目前安全屋方面需要着力的,是分析这波攻击手法,重建一个一个组织节点,将反勒索程序释放到中招电脑中。 汤逢山稍微说一下,陆溢阳就明白怎么操作,说了句好像也不难嘛,汤逢山就笑:“开胃小菜,当然不难。” 让陆溢阳先做着。汤逢山也是烟民,去二楼和那帮人待一起,让陆溢阳有事到楼梯口叫他。 三楼一时没人了,只有老式空调的呜鸣声。 陆溢阳对窗外出神,心神偷溜一刻就痛得受不了。 他吸了吸鼻子,把全副心神投入工作中。 【作者有话要说】 霍仙女啊霍仙女,这时候不追出去,有你后悔的~~ 第46章 你又不是神,你只是个陷在热恋中的男人。 霍承光把他和陆溢阳的事完完整整说了一遍, 半小时叙述,足够他镇定下来。 期间不断有廖叔电话进来,都被霍承光按掉, 手机始终保持着和岳平谣的通话。 岳平谣听完说:“我来总结一下,你觉得陆溢阳对你不是没有感情,但他骗了你, 脚踏两条船。” 心里想是一回事, 被人当面点出来, 霍承光很不舒服, 在电话这头沉默。 岳平谣:“阿光,我听得出,现在你对自己有情绪, 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我想跟你说, 千万别怀疑自己。像你这样有权有势的身份,想玩,玩遍老九城不在话下。” “你就是对感情太慎重。你们这样的家庭,性向问题是死穴, 玩一玩没关系,霍氏绝不会允许家族子弟公开和男人在一起, 更何况你还动了和你哥争一争的心。” “你刚才说没看到电脑前, 都下定决心和陆溢阳坦白身份了。冒着被赶下牌桌的代价做出这种决定, 你恋爱脑啊?阿光, 你都想为陆溢阳堵上所有了, 你还怀疑自己做错?你傻不傻啊?” 霍承光静静听。 岳平谣叹气, 继续道:“我不认识陆溢阳, 听你刚才说的那些, 我觉得这孩子不太适合你。” “你孤军奋战, 身上压力大,我觉得真正适合你的是和你有最大公约数的那类人,周瑾瑜那种身份的可以。哦,我不是说周瑾瑜可以,他混蛋,配不上你!我是说类似周瑾瑜这种高干子弟,或商业巨擘,能为你事业和生活带来助力的,一起朝目标前进的人才适合你。” “陆溢阳年纪小,都没走上社会,性情不定,他未来再怎么发展也是仰望你的角色。你一时当爹一时爽,当一辈子爹还能一直爽?” 岳平谣说到这里停下来,就听霍承光在电话中冷静的声音:“继续。” 好友寻求帮助,就是想要一个旁观者以客观角度来分析,岳平谣知道即便自己说了不中听的,霍承光还是会耐心听下去。 “不过话说回来。”岳平谣话锋一转:“现在这事吧,不能那么快下定论。” “你说你听过他和汤逢山打电话,看见他们咖啡馆见面,也看到他发给汤逢山的表白。可是……我这么说你别生气,你有捉奸在床吗?” “没有的话,就一个原则,你得逮着陆溢阳当面问,盯着他的眼睛问清楚,你是不是喜欢汤逢山,是不是和他在交往,是不是脚踏两条船?看他反应。如果有你一定会知道,他不可能瞒得过你;他要否认,你就听他解释,评估真实性。” “阿光,不能所有的事都靠自己心里猜。好像是这样,好像是那样。好像到后来,就觉得你想的就是真相。这不对!” 又有电话进来,这次居然是老四霍承意。 霍承光还是按掉,对岳平谣说:“就想听你说这些。我一向自信,可事到临头我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他有了我,居然还能和别人胡搞。” “你又不是神,你只是个陷在热恋中的男人。”岳平谣笑:“谁不知道笨蛋、傻瓜、恋爱的男人是一组。” 霍承光:“滚!” 岳平谣难得有机会嘲他,笑了一声,最后说:“兄弟,有误会解开误会,恋爱继续谈。适不适合这种事,没人能替你做决定。” “不是误会的话,尽快抽刀断水。上次不还说你爷爷要你回去吗,就把陆溢阳当霍光时期的艳遇,反正以后再没霍光这个人,回去继续当你的霍二少。等彻达做大,你都没时间想这种事的好嘛。几年后回头看,你会笑话自己。” 几年后会不会笑话自己霍承光不知道,至少现在他笑了,心情是近一周来难得的通畅:“有几个电话进来,家里人找。先挂了啊。” 岳平谣:“当开导你的奖励,后续你得第一时间告诉我。甭管送喜糖还是送白绫,我都是站在一线吃瓜的群众。” 霍承光说句知道了,挂断电话。 对着挂断后的黑屏摇了摇头,他舒出口气,点开未接来电页面。 廖叔五通未接,霍承意两通…… 什么情况? 霍承光正想拨回,又有电话进来,页面显示“我家老爷子”。 接起,就听霍赢悲沉的声音:“马上回来,你爸和你哥出事了。” 贺臻到安全屋的时候陆溢阳刚吃完盒饭,房里还有挥之不去的饭菜香,他抽张纸巾抹嘴,就听有人开门。 回头,看到门口明显愣了一下的男人,陆溢阳心都停跳两拍,又觉得自己傻。这样的身材固然让人惊艳,他还能把每个都错认? 贺臻手停在门把上:“不好意思,我以为房里没人。” 是电话里听过的Dom音。陆溢阳问:“HE?” 贺臻也辨出他:“陆神?” 要说群里那群活宝里陆溢阳对谁最感激,除了汤逢山就是HE。 这哥们真叫人狠话不多,唰唰给你活。现在见到真人,陆溢阳很想上去握个手,还端着刚吃完的盒饭呢,指尖有油,就笑着点头:“终于见面了。” 贺臻走进来:“第一次来,还习惯吗?” 一听这话,就知道他和汤逢山一样,也是割首行动的老人。两人就技术上聊了几句,贺臻说:“我二楼待不了,和你一起蹲三楼。我在隔壁。” 连陆溢阳看清他长相,想问一句“你是不是混血”都没机会,贺臻转身走了。 果然酷哥话都少。 或者说帅哥都吸引人…陆溢阳就着端盒饭的姿势想了一会儿,气又上来。出门,把盒饭嘭一声扔到走廊尽头的垃圾桶里。 人到齐,一共十四个。小庄是管理者,在二楼召集大家开会。 七人一组,负责早七点到晚七点的白班。剩下七人负责夜班。陆溢阳知道自己不可能睡得着,直接要了夜班。 可能时差关系,晚上DDoS攻击明显比白天猛烈得多。后续入侵不再通过博客平台,而是借着“肉鸡”发散,被控制的个人电脑全部沦为傀儡机,成为攻击新端口的跳板。 受害对象呈指数级上升。 全国各地有无数个这样的安全屋,无数帽子哥们日以继夜和海外黑客抢肉鸡。谁先清除一台,相当于断掉一个传播途径,灭掉之后N次方的传播可能性。 陆溢阳手里操作不断,脑里却在想别的。 这是一场防御战,可照他思路,攻击才是最好的防御,只守不攻不是他的风格。 所以在清除肉鸡的过程中,他多留了心眼,每拔除一个钉子都顺手种下追踪程序。 这让他的工作量翻了一倍,但他就想在铺天盖地的攻击中找出漏洞。 清晨六点,放出去的饵有了动静。飞速滚动的反馈中,他捕捉到一行一闪而过的信息。赶紧点开看,IP地址相当清晰。 陆溢阳在屏幕前兴奋握拳,登录网盘,下载自己编写的“跳蚤”程序,搭起两重桥,入侵这个IP。 结果让人吃惊。 这个IP的终端机上正在执行端口扫描,但陆溢阳不知道这是什么端口,于是截取几个参数上网搜索,可惜没搜出有效信息。 做白班的汤逢山刚吃完早饭,拎着两袋豆浆包子上三楼,见陆溢阳在电脑前神情严肃,没有要交接的意思。 听说他的发现后,汤逢山看着端口扫描窗也皱眉,让陆溢阳录屏,通过FTP共享给他。 汤逢山下楼告知小庄,小庄听了,将信息往上传递。旁边那些刚下夜班或正准备上白班的帽子哥们都知道了,上楼围观,一时房里烟味浓重。 陆溢阳不知道周围有多少人,也没注意令人不适的烟味,他全副心神都在屏幕上。 放的跳蚤程序已经渗透到他选取的一个端口中,很快,从这个端口透出来的信息多起来,都是反译编码。 这个陆溢阳不知道怎么弄,就听身后有人说,我可以处理。 陆溢阳让开位子,让贺臻坐下。 贺臻通过不知名的软件将编码译成正常文字,所有围在电脑前的帽子哥们看一眼,倒抽一口冷气。 小庄很快上来,一面打电话一面在屏幕前俯身,对着手机念出这些论文的名字。 电话那头是个严肃的男声,安静的房间里就听到那个男人说,知道了,你们继续追踪,我马上上报。 一层一层往上报,问题好像挺严重。 趁这当口,陆溢阳几口吃完汤逢山送来的包子和豆浆,在窗边透气。 汤逢山过来拍拍他:“一棒子捅了航信院的屁股,厉害。去睡一会儿吗?” 陆溢阳转身,商量道:“我用追踪和跳蚤程序抓出来的,有没有可能让大家在杀鸡时也装个追踪,也许可以抓出更多IP。” 大伙儿通了气,都双手双脚赞成。 图灵的狗甚至跑来捏陆溢阳肩:“芦笋,你宝贝咋那么多?快快分享,给哥哥们打狗!” 陆溢阳知道大家都照既定思路操作,他不过是心眼多,不代表自己技术就比这群帽子哥们牛到哪里去,嘿嘿笑了笑:“传FTP了,去下吧。” 汤逢山听一耳朵,回头问:“芦笋?啥意思?” 图灵的狗:“Lusun,不是芦笋吗?” 汤逢山:“不读sun吗?太阳那个。” 图灵的狗:“我一直读笋啊。” 汤逢山长长哦一声,对走在最后的陆溢阳眨眨眼。 陆溢阳:“敢叫!绝交啊。” 汤逢山就笑。 之后“陆神”彻底沦为“芦笋”,整个安全屋叫得起劲。 除了贺臻。 这男人发微卷,瞳仁浅,顶级混血样貌,性格却是所有人里最一板一眼的,还是叫他陆神。 就那手破解反译技术,让陆溢阳对他另眼相看。贺臻也做晚班,这会儿跟陆溢阳一样不想睡,在旁边开台电脑,拖张椅子坐下,两人凑一间继续开搞。 白天反正不是他们正式的工作时间,陆溢阳就盯着追踪到的IP地址破解。 这是一个国内的动态IP,暴力破解软件毫无用武之地。 他在电脑前思考一会儿,像自言自语,也像问身旁的贺臻。 “一开始是控制博客平台,后来是控制某个时段内登陆平台的用户。这样大规模的无差别攻击,反追踪出来的IP地址却在做研究院的端口扫描。如果背后的攻击者是同一批人,行为一定有内在逻辑。我们应该找出逻辑,就能预判他们下一步的行动。” 贺臻坐着转椅转过身,嗯一声表示同意。 两人对视,都想到一个可能性,异口同声:“撞库!” 很多人上网都有一个习惯,为方便记忆,把多平台的账号密码都设成一样的。 这样一来,一旦某个平台的数据库遭到泄露,只需一个脚本软件,就能将几万甚至几十万的账号密码弄去其他平台登录。 一个一个平台试过去,总能匹配出其他平台上的用户名和密码。 这就是“撞库”。 如果这个“其他平台”是密级,比如他们找出的那个航信院,那么再坚固的防御都挡不住。 因为这是在拿正确的账号密码登录,根本不是攻击。 陆溢阳猜想,如果这个IP确实利用了撞库,登录航信院内网无非两个目的。 一个,想通过扫描发现航信院内网开放的服务和端口。 或者,是在寻找航信院主机的弱点,以便开展后续进攻。 如果这才是本次海外攻击的真实目的,那么现在全国十几万陷入瘫痪的个人傀儡机很可能只是一个幌子,是吸引国内技术火力的障眼。 贺臻正背对自己电脑,陆溢阳眼尖,一眼看到他电脑上也跑出了红色预警,赶紧让贺臻看一下。 又是一个漏洞。 等贺臻再次破解反编译,看看里面的关键词,陆溢阳都觉得喉咙发紧。 陆溢阳:“不会那么巧吧。随便破出来两个,都是不同航信院的?” 贺臻起身:“我下楼跟小庄说一声,这信息很重要。” 他回来时,带回一台调好频的对讲机:“小庄给每个房间发一个,不用上上下下了,这样沟通方便。” 频道里时不时有人发言,气氛挺热烈。 “以前哪用得着对讲机,都各干各的,这次玩点不一样的!”Skin的声音。 图灵的狗:“谁捉出跳蚤,频道里呼一声,跟大伙儿通个气。” 人多力量大,在接下去三小时内,被捕捉到的IP地址有六个。 这些IP都在做端口扫描。 全是各地航信院。 这是一起针对国内多地航信院的攻击几乎实锤了。 大家继续杀鸡,陆溢阳却和贺臻单独行动,开始尝试破解这些IP。 即便是动态IP,敌人仍会给真正的地址做很多层伪装,所以这是非常困难的过程,需要抽丝剥茧、层层追踪。 汤逢山把晚饭拎上来的时候,陆溢阳已经从国内五省一路追踪到外蒙、白俄罗斯、哈萨克斯坦、土耳其……一共九层。 还没完,真正的主机IP仍藏在网络深处。 汤逢山说话,陆溢阳都没理,始终在走破解程序。 贺臻就对汤逢山说:“不如喂他两口来得快,他一下午没说过话了。” 第47章 命运夺去亲人,好歹馈赠皇冠 汤逢山把盒饭放桌上, 让贺臻先吃。 人在长时间高度专注下消耗很大,徒然抽离会觉得恍惚,根本没食欲, 但贺臻还是和汤逢山一起到走廊上,对着窗户托着盒饭吃了两口。 贺臻:“有眼药水吗?” 汤逢山在旁边陪他,对窗外放松下眼睛:“有。” 贺臻:“给陆神拿一瓶, 他需要。” 汤逢山说声行, 又瞥眼三楼唯一透出灯光的那间房:“以前我们只割首不追踪, 不是我们分内事, 这次看来三天收不了尾。” “挺好的。”贺臻吃得慢:“以前只是‘杀鸡’,现在才是真正的‘割首’。” 汤逢山对着窗户伸懒腰:“别看人年纪小,攻击性十足, 比我们这帮老大哥强。” 白天城中村人少, 晚上周围高高低低的老公房里都亮着灯,贺臻看着窗外咽下一口生菜:“我又不老。” 汤逢山笑着靠一声,又问他:“守灵人还没消息?” 守灵人,就是他跟陆溢阳说过的那个被列为失踪人口的大黑客。 贺臻筷子一顿, 摇头。 很多事圈内都有猜测,都关心, 但真正一直投钱投精力追查守灵人下落的, 只有贺臻一个。 “守灵人是上一个在割首行动时像Lusun一样主动出击的, 也是唯一一个。”汤逢山有感而发, 静了片刻, 对身边人笑道:“你好歹也是金融市场上的新贵, 还要花精力搞这些黑客红客的事, 不妨碍你在股市赚钱啊?” 贺臻刚将面上一层蔬菜吃完, 荤菜全拨到边上, 碰都没碰:“几个仓上周清了,这两天会跌停,不用看。” “有钱任性。”汤逢山说:“你节奏一向踩得准。” 汤逢山在这群帽子哥里技术不是最牛的,人缘到是最好的,老大哥一样照顾着每个人。当他得知陆溢阳第二晚都没睡,一把卡着脖子把人叉出房:“打个猎把自己赔进去,两天两晚不合眼,找死啊?” 陆溢阳在电脑前全神贯注不觉得,这会儿被押走,腿都在打摆,看走廊上的灯都黑的一块一块。 图灵的狗已经帮他在另个房间打开折叠床,汤逢山逮人进来时他刚铺完凉席:“芦笋不是我说你,可持续性发展知道不?就算把主机揪出来,组织上也不会给你加钱。” 陆溢阳一屁股坐到床上,有点耳鸣,缓了一阵发现小屠去而复返,拿来一套一次性洗漱用品放桌上。 汤逢山指桌,又反手指隔壁洗手间:“刷牙、洗脸、睡觉,不睡足八小时不许起来,听到没有?” 陆溢阳两只手不断搓额际,忽然一抬头,眼中泛着血丝问:“两天两夜了?” 图灵的狗:“成仙了吧你!” 陆溢阳:“能看下手机吗?万一有人找我……” 他急切的语气让汤逢山想起两天前在金源名府接到他的样子,妥妥小情侣吵架没跑了。 “我跟你说,第一,手机不在这栋房子里,在哪里我也不知道,得问小庄,现在他不在。第二,你有点出息好吗!跟女朋友吵个架就又哭又丧,没男人样子!” 陆溢阳没回嘴呢,就听在门口要走不走的小屠一扭头又回来:“芦笋和女朋友吵架啦?不还为她筹钱吗?还筹不筹啦?” 这问题,又勾起陆溢阳内心刻意规避的痛,不过他一点没犹豫,还是很肯定地说:“当然!筹的。” 汤逢山恨铁不成钢地摇头。 图灵的狗:“小笋我跟你说,疼女朋友是一回事,也得给她做做规矩。吵架,就硬气点,你试试三天不理人,保准再见面她就乖了。” 陆溢阳迷茫地看他:“真的吗?” 图灵的狗:“当然咯!你爱答不理,她天天相思,想到茶饭不思,再见面都不用哄,你说什么就什么。” 陆溢阳低头想,照这么说,之前是自己错?太贴了,才让人对他不上心? 汤逢山削小屠头皮:“别说了,陆神很认真的。” 陆溢阳却点头,像是开窍:“有道理。” 图灵的狗手背拍汤逢山胸口:“真的汤哥,御妻术,就是张弛有度!芦笋有才有钱有貌,找什么样的女人没有?犯不着又哭又丧。” 陆溢阳一下挺直腰杆,在心里狠狠点头。就是啊,说得对啊! “你好好休息,别听小屠逼逼叨。”汤逢山就差翻白眼,把大胖推出门,一路走廊上还听汤逢山教育人,别带坏小朋友阿弥陀佛之类。 陆溢阳洗漱完,关灯躺回床,越想越觉得自己得硬气点,别那么舔。 翻个身,捂着因为纹身还在微痛的腰侧转念一想,两天没回家他吃什么呀……越想越睡不着,好像自己不在,家里那个大男人就要饿死了一样。 陆溢阳在这头执行全球追踪时,霍承光已经最快速度赶回京城。 他在经历噩梦。 父亲霍文寄和大哥霍承城动身前往巴国,乘坐的小型私人飞机在途中失联。三小时后被确认坠毁于国境线上,由于雪山险阻,气候多变,直到隔日早上七点,空中救援队才发来现场照片。 皑皑白雪的山坡上,飞机残骸四分五裂。 照片从霍赢手上传给霍承光,客厅里有常叔和廖叔的哽咽。霍承光一张接一张照片看,好像视线所及,空中俯拍的白芒中还能被他看出哪怕一点点生命痕迹。 霍承光:“我想去。” 霍赢两手交握拄着拐杖,一向自认没到需要拐杖的年纪,可一夕之间,没支撑他已站不起来:“他们去了,你不能去。” 老三霍承风还在西北军区医院养伤,没人狠心在这个节骨眼上告诉他噩耗。 吕梁毅和老四霍承意已经抵达离坠毁地最近的高山城市阿旺,空中救援队从阿旺出发,只要还能拼凑的碎片,都会第一时间带回这里。 霍承光的心飞去了阿旺,和那片夺他亲人生命的雪山上。 霍家家主飞机失事的消息像燎原火,引起霍氏旗下七支股票断崖式跌停。资本市场不关心悲痛,只关心趋势。 透过客厅落地窗,霍赢看向花园大草坪。 今日主家逢难,园林工人修剪浇水的活都停了。下人们死寂、忙碌,正在草坪上搭建新闻发布会的棚子。 明早十点,霍家主宅将开门迎客,受邀的国内媒体会蜂拥而至。 霍氏有灾,但不能成为股民之灾,霍氏新家主将于明日亮相。维/稳,是新家主肩负的责任,当前的重中之重。 这一点霍承光非常清楚。 每月八十万养的公关公司多年来在霍二少的授意下,帮忙清理他在公众媒体和社交媒体上的照片和曝光。霍承光参与的商业活动越多,这笔公关费就越高。 自从那个机场快闪视频在网上传播日广后,霍承光就意识到这个问题——既然确认自己性向,他必须给自己留条退路。 可是明天无数镁光灯下,他的照片和发言势必铺天盖地。他即将得到梦寐以求的高位,代价是他的性向问题从此不被允许成为一个问题。 这种感觉活像挨闷棍。 要是靠他自身努力,终得皇冠,他就有资本既要还要。可惜老天爷没给他足够时间,纵使彻达日进斗金,与霍家树大根深的传统产业比又算什么? 雪山不仅埋葬了这任家主,也夺走了唯一有实力和他竞争下任家主的候选人的命。这时间点推他上去是错序,他没有选择。 岳平谣知道他今晚必定难熬,打来电话:“阿光,你一个人在房里吗?别挂,我陪你,你想说话,我就在这里。” 霍承光陷在沙发里,双手抱头嗯一声,对处于通话状态的屏幕久久发愣。 茶几上的机子有点眼生,霍承光迟滞地想了半天,才发觉这不是自己近一年来用的手机。 廖叔赶去金源名府接他时,把他的私人物品、笔电、手机全都打包带走。廖叔不愧是精英管家,悲痛下都不会有失手脚,很清楚霍二少的间隔年就此结束。短期内,霍承光不会再有时间回沈海,所有能证明他是霍光的东西必须全部带走。 去机场路上,廖叔将这支手机递还,上面应接不暇的关切霍承光不必一一回复,但重要的那些他不能错过。 此刻,他就对着这支属于霍二的手机发愣。 之后说了一句:“我觉得…我应该去做个面膜,明天还要见人。” 岳平谣:“去做。” 霍承光去房里自带的洗手间洗脸,又重新坐回沙发。 岳平谣:“在敷了吗?” 霍承光:“嗯。” 之后岳平谣再没听见电话那头有说话声,只有每隔半小时左右,传来远去又回来的脚步声。 凌晨十二点,岳平谣问:“还在敷啊?” 霍承光声音很闷:“有点…湿,换了几次。” 岳平谣叹气,靠在床头一直守着手机。 不知半夜几点了,在困意逐渐上涌的时候,就听线路那边传来急促的大力拍门声。 “二少爷!二少爷!大少爷没事,大少爷来电话了!你快去!” 很快,通话被挂断。 岳平谣一下坐起身,不敢置信又万分惊喜,愣了片刻鼻子骤然发酸。 如果可以,他真想抱紧他兄弟——命运夺去亲人,好歹馈赠皇冠,现在他怕霍承光连皇冠都失去。 接驳车飞快将人送抵主楼,霍承光跳下车往霍赢卧室奔去。门敞着,好多仆人拥在门口喜极而泣。霍承光挤开人群走进去,就听卧室里传出霍赢声音:“……你明天回不来就视频进来,新闻发布会在十点……” 霍承光在外间生生顿住脚步。 霍赢在哭:“好好,你尽快回来……霍家就靠你了……没上那架飞机是你爸爸保佑,可是文寄……我的文寄啊……” 常易的声音:“大少爷你尽快回来吧,你爷爷需要你……太太和小少爷在阿旺,你得给他们去个电话。对,你还是先别去了,大爷爷的意思,后事可以交给太太和二少爷,你回来处理公司的事要紧。” 霍承光终于走进卧室,接过常易递来的电话,听到话筒里传出一声活生生的“阿光”。 霍承光知道自己什么都可以放弃。 天亮后,通过现场直播,他在手机里看完了整场新闻发布会。 治丧委员会的名单正式转交到霍承光手里。作为霍氏主系,他是委员会的最高负责人,亲力亲为的程度大大超过别人预期。 霍赢坚持葬礼在三日后举办。没有遗体,不对外公开,一切从简。他不希望公众视线围绕逝者。霍氏之所以生生不息,只因每代都有优秀的继承人前赴后继。 霍承光亲自去西北接回老三霍承风,承担了告知噩耗的重任。他没有自虐倾向,但那些割人心肠的瞬间成了他的安非他命。 葬礼过后,声耀散去,霍承光在自己房里的落地窗前眺望远处主楼。 二楼的会议室没拉窗帘,黑沉夜色中灯火通明,他甚至能看到霍承城坐在主位的侧影。 多家公司涉及股权变更,对外需要草拟公文。刚当上家主的霍承城在霍赢的陪伴下,面对一室律师、法务、财务和工作人员,正将各项工作有条不紊地推进。 霍承光在窗前看着这一切,让所有该有的和不该有的情绪在黑暗中独自消解。 以前心心念念的,现在不想要了。舍那点私心,换他哥生命,老天爷待他仁慈。 不出意外,今晚主楼会通宵达旦,璀璨的灯火将继往开来。霍承光思绪飘飘忽忽飘了很久,恍惚间只想抓住点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 他叫来廖叔,任性又不容置疑地要求准备直升机,于半夜两点离开京城,向爱即可得的南方奔去。 国内采用人海战术,清瘴速度逐渐加快。到第四天傍晚,割首行动终于结束,但安全屋里大部分人都没走,还聚在陆溢阳房间围观操作。 陆溢阳追了二十三层,终于在第五天凌晨剑指主机。 这是一个欧洲国家的原生IP。 接下去的时间内,但凡进屋的人都保持了绝对静默。互联网没有国界,在这个虚拟世界里触线与否不过一念之间,他们在围观之余心里惊叹,陆神胆子也太大了,这么弄……会不会搞出国际争端? 目标继续缩小,小庄把陆溢阳最终记在纸上的住址上报时,信息已经精确到邦、城市、街道、甚至门牌号。 陆溢阳在电脑前迎着晨光长吁口气。 周围人纷纷鼓掌,热情地上来拍他肩,都在说好样的陆神。 陆溢阳活络一下僵硬的手指,正想问问这个信息报上去后面会配套什么行动,就见他的电脑忽然黑屏,滴滴的蜂鸣中出现一个红框,框中出现一行文字:Who r y?(你是谁?) 松乏下来的帽子哥们被这幕惊住,一时没人说话。 所有人都意识到,这行文字能出现在这台电脑上,代表这栋安全屋的防火墙已被击破。 坐在屏幕前的陆溢阳也意识到这点,追了那么久终于和正主对上,他初生牛犊不怕虎,用键盘输入:Who the hell r y?(你又是谁?) 没人认为对方会真地回答这个问题,谁知屏幕上很快出现文字: ——Red Devil 陆溢阳回头望身后,摊手对屏幕:“什么鬼?” 贺臻声音严肃:“红魔!” 呃,陆溢阳问:“X战警里那个大反派?” 气氛再严肃都有人笑出声,只有贺臻没半点笑意,睨了陆溢阳一眼:“在瓦笼布拉邦,又叫Red Devil的黑客,我只能想到一个人。” 现场不是所有人都熟悉海外黑客的情况,不清楚他在说什么,贺臻手掌压上陆溢阳的肩捏了捏,语气沉沉:“我们惹上大麻烦了。” “23年1月,BitKeer遭到攻击,损失超900万美金数字货币。” “2月,路易斯州HCE连锁医疗机构遭到勒索攻击,四十万个患者信息泄露。” “3月,硅谷NBB银行倒闭,被趁火打劫损失三千万美金。” “4月,乌国战场摄像头被控,用以窃取军事情报。” “所有这些,都被Red Devil认领。暗网上有个国际黑客绩点排行榜,Red Devil排第五。” 陆溢阳正想感叹一句你好熟悉啊,居然如数家珍。 就见贺臻够身看窗外,转头四处找,唰得一下拉上窗帘:“这栋屋子所有窗帘都拉上!快!” 汤逢山反应过来,一声卧槽:“天眼唉,谁能突破?” “不是天眼。”贺臻说:“这里是城中村,可能有暗馆。” 大家知道他不是开玩笑,安全起见,赶紧跑遍各个房间,将窗帘全拉上。 最后聚回三楼,就听贺臻跟陆溢阳解释:“暗馆就是最野鸡的情侣酒店,价格特别便宜,房里安装窃听和摄像头的概率在百分之九十以上。开暗馆的不靠房费赚钱。你知道的,一旦有人开房,立马会被直播出去,这是暴利。” “控制这里的摄像头易如反掌,只要被掌控,就能调整角度对准我们这边,所以从现在开始大家不要出门,我们得做好万全准备才能离开。” Skin还笑:“搞得像刑侦剧,好像我们一出门就要被灭口了。” 贺臻抱臂,稳稳站在房间中央:“这个世界远比我们想象的黑暗。万分之一的可能成了真,就是下一个守灵人。” 一提守灵人,大家都沉默了。 汤逢山下楼去等小庄回来,而屏幕上自从打出Red Devil就没后续,不知对方是觉得自己名号大如天,一报出来必得膜拜,还是在等这头回复。 陆溢阳没接触过这种事,这时倒也不是怕,就是觉得离他遥远。他掐着指根对屏幕发愣,就见红框里又出现文字,还是那句,Who r y? 对方连问两次“你是谁”,可见对在网络这头连续突破二十三层动态IP的人很执着。 陆溢阳这次没有擅作主张,转头问贺臻:“怎么回复?” 贺臻耸肩:“对方自暴Red Devil,是以黑客规矩向你讨要名号,道上见真章的意思。其实你回不回无所谓,你不是红客,黑红两道都没你名号,就算你自称God,对方也没办法核实。” “我的妈呀!”小屠一拍大腿:“小笋你都不是红客,居然一出手把幕后正主逼出来!” 有两个不熟悉Lusun的帽子哥眼睛瞪成铜铃大:“陆神不是红客?操作那么溜?” 反正回复什么都无所谓,陆溢阳索性在图灵“这就是天赋异禀啊”的夸赞中,动手打出回复:Devil Hunter(狙魔人) Red Devil:I m watching y(我正看着你) 陆溢阳:how(怎么看) Red Devil:3 storey(3楼) 房内噤声,所有人不寒而栗。 真被贺臻说中! 他们的安全屋居然被远程监控了。 第48章 一生忍耐,一眼钟情,一次奢侈,一败涂地! 情况上报后, 小庄很快带来消息:“不要轻举妄动,今晚安排大家撤出安全屋。” 所以这个白天,谁都别想走了。 刚开始签署的安全提示有这方面的预警, 但不是事到临头,谁都没有危机感。这会儿真被盯上,有的人就开始有情绪。有情绪还得压着, 都一个圈里的, 这事说出去还倍儿有面, 能吹一晚上。 陆溢阳对周遭眼光敏感是多年来练出来的, 能感觉到几个帽子哥看他的眼神淡下去不少,就那种“谁要你多管闲事,现在惹出事还连累我们”的即视感。 他垂头掐起指根。 反正就是挨到晚上, 不是所有人都蹲在三楼了。这几天大伙儿累得够呛, 大部分都下楼找地方补眠。 贺臻二话不说,用自己电脑连入陆溢阳机子,强行中断红魔入侵。又扫描端口,一边寻找这台电脑被入侵的手法, 一边把几个漏网的端口及时封了:“还好,对方还没扫过这台电脑的操作日志, 否则你的麻烦更大。” 陆溢阳这才想起, 他用这台电脑登陆过自己网盘, 下载过软件, 登录名就是Lusun。 万一对方窃取他的ID和密码做全网匹配, 立刻就能找出他的GitHub, 他的程序作品, 或者进学校系统获得他的学籍信息, 甚至进直播账号, 直接看到他本人。 陆溢阳吓出一身冷汗,坐着缓了缓,对身边的贺臻说:“谢谢,幸亏有你。” 贺臻头都没回,还在分析端口:“你做得很好,何必管别人怎么想?和国际黑客打交道需要经验,有的人没经验时已经阵亡,有的人在不断积累中成为斗士。” 贺臻像什么都明白,一句话就托起他,陆溢阳重整旗鼓,问:“还有一整个白天,我们不做点什么吗?” 大皮椅转过半圈,贺臻嘴角翘出弧度,这让他的脸带上一种似笑非笑的惑人:“你还想做什么?” 陆溢阳按照自有逻辑,撇撇嘴说:“敌人都追到大本营还听之任之,没这个道理吧?” 贺臻笑,笑声低沉,震得人耳膜都羞:“就是。哪有这种道理。” 汤逢山回三楼时,房中没人睡觉,一人一台电脑手下不停,一个赛一个神情认真,就问他们在干嘛。 还能腾出精力回答的是贺臻:“他进攻,我防守。” 汤逢山不明所以,拉把椅子坐背后看。贺臻的操作他能看懂,开了双屏,除贺臻自己电脑外,陆溢阳的屏幕也在他这里同步,说明陆溢阳开了权限,让贺臻可以对他电脑进行底层操作。 陆溢阳那边遭受的攻击眼花缭乱,全是咚咚咚的红色骷髅弹窗。贺臻手速快,总卡在一两秒内破解,保驾护航的工作做得相当到位。 再瞧陆溢阳这边,汤逢山就基本看不懂了。 陆溢阳的屏幕上有四个窗口,分列四个不同网页,全是高速滚动的英文。眼珠子攫取文字都来不及,陆溢阳还能键盘操到飞起,输入像不经大脑,纯粹自然流淌。 汤逢山吞咽,问:“他在干嘛?” “走后门。”贺臻斜眼一撇,解释说:“根据入侵痕迹反追踪,现在应该在破解红魔架设的隧道代理。” 汤逢山吃惊:“同时破解四层?” 贺臻喉间溢出带笑的嗯:“还能更多。” 汤逢山震撼到失语,第一次直观感受什么是“天才的高度”,恨不得把整栋房子的人都叫来围观,但他屁股舍不得离开椅子,最后只是坐在那里旁观,享受陆溢阳丝滑、凶猛、淋漓尽致的操作。 其中一个页面进入三秒读条,很快翻出黑屏。陆溢阳输入大段代码,汤逢山猜测这是其中一部分IP被攻破。 没来得及看清他输的什么指令,就听陆溢阳轻呼:“成了!” 占据四分之一屏幕的框框里出现一系列视频预览,陆溢阳兴奋:“匹配到一个红魔的网盘。” 贺臻手下不停,凑过眼睛瞅一眼:“看看。” 陆溢阳随手点开一个,页面上出现手机拍摄的小视频,震耳欲聋的尖叫徒然响起,把屏幕前的人都吓一跳。 镜头是对着手中利刃拍的,厨房常用的那种七寸窄边菜刀,刀尖反射着白光。划在皮肤上血涌出来,刀尖下肉/体疯狂扭动,身上麻绳一闪而过。 画外音是个粗犷男声,喘息中带着情/欲,嘟嘟囔囔说的话陆溢阳基本没听懂,但fuck这个词太过国际通用,还是可以捕捉到。 镜头很快上拉,至少让人看清这是个什么场景。 一个男人在干一个被绑起来的少年,刀尖划破少年臀部,留下一道道鲜血淋漓的伤口。镜头外声音持续亢奋。 陆溢阳关掉视频,重新点开一个,又点开一个,从声音判断行凶者是同一人,被蹂躏的对象一直在换,都是长得青春白嫩的北欧少年。连着几个视频看下来,会引起观者强烈生理不适。 汤逢山龇牙,恶心得不行:“同性恋加性虐狂?” 陆溢阳把条框往下拉:“看存储日期都是今年的,一共…132个视频。” 他拿起对讲机:“找到一个红魔的网盘,里面有他的视频,我们拷出来对上面有没有帮助?” 对讲机里很快响起小庄回复:“真的假的?快拷出来。” 走网盘下载通道容易留下下载痕迹,陆溢阳配置RTSP端口,通过接口查看流信息,把视频一个个扒下来。 过程相当漫长,贺臻为了掩护他,做了屏幕替换,并隐藏了陆溢阳电脑上的硬盘。 等全部视频扒完都到宵夜时间了,陆溢阳再有耐心,一套流程重复上百遍心里都烦躁得不行,最后动动手指,直接把红魔网盘里的视频全部删除,剁碎,再不可能找回来那种。 汤逢山看着都解气,幸灾乐祸道:“红魔要被你气疯了。” 陆溢阳关屏幕,视频共享FTP,累得脑仁抽抽:“害我吃不下饭。” 贺臻见他关机,便做了收尾,也关掉自己机子。两人瘫在椅子上一个指头都不想动,最后还是贺臻伸手过来:“合作愉快。” 陆溢阳握了一下,由衷道:“你很厉害。” 小庄上来找人,连声说辛苦,后续就交给他们。又说:“其他人都疏散了,看这边没结束就没打扰你们。方案是这样的,现在天暗,待会儿出去你们戴上帽子打个伞,避免暴露正脸。汤哥开车来的,停在这里不要动。我们想办法帮你开回去。今晚我们重新安排了车辆。” 汤逢山:“给我一辆,我送陆神回去。贺臻可以自己开一辆。” “行。”小庄说:“但是以防万一,你们最好绕点路,别直来直去。” 汤逢山:“对方能做到这种地步?用不了天眼的情况下?” “天才可以。”小庄戏谑地说:“谁知道我们的对手是不是天才呢。” 汤逢山还陷在被天才涤荡的震撼中,现在一听“天才”两字,就会下意识去看陆溢阳。 大家在底楼道别。临走前,小庄双手和陆溢阳交握:“陆神,这次收获太大了,下次割首行动你一定要来啊。” 陆溢阳客气点头,汤逢山给他戴帽子,西部牛仔宽边帽,不抬头都看不清脸,嘴里说:“陆神给你们做牛做马那么多天,不给个军功章,奖金好歹管够。” 小庄连声说:“一定一定。” 陆溢阳最后和贺臻打招呼,约好以后再聚,就缩在汤逢山伞下,借夜色一溜烟上了二十米开外弄堂口的一辆帕萨特。 小庄也戴着帽子出来,把两个手机塞进窗户,极快地说声再见。 车子开离城中村,陆溢阳坐在副驾,累得脑中一片空白。握着手机,几天来被刻意格式化的某人原地复活,立马占据脑海。 没想到会离开那么长时间,都一周了,承哥会不会想他?会不会发消息叫他回去?会不会像小屠说的,因为思念,终于肯说一句我喜欢你? 手机重新入手,陆溢阳产生强烈的近乡情怯心理,深呼吸几次才按下开机键。 ………… 妈的,手机没电! 帕萨特在高架上飞驰,停在金源名府门口时汤逢山看眼车载时间,05:41。 拍拍陆溢阳:“醒醒。” 陆溢阳靠着车窗睁开眼,揉揉酸痛的脖颈:“到了?” “你呼噜打的,这几天才睡几小时?回家好好休息。” 陆溢阳压下哈欠,坐直看时间,哈一声:“绕了几个环城?两小时,都够开到临市了。” 车灯亮起,汤逢山揉把陆溢阳头:“再怎么说也是我把你拉去的,万一……对吧,还是安全第一。” 陆溢阳明白他意思,抬手压住大掌不让揉,好像他多小、多需要保护似的。 汤逢山说:“快去吧。” 陆溢阳下车,走几步又绕回驾驶位边上,敲车窗。 车窗降下,他双手插兜,纠结地问:“这个安全屋,是不是保不住了?” 汤逢山手臂搁在车框,也不瞒他:“大概率是。” 陆溢阳垂头看鞋尖:“这地方…用了好几年吧?” 汤逢山定定注视他,推门下车,揽过陆溢阳肩搂了搂,安慰道:“不用想太多,你没做错任何事。” 陆溢阳抬头:“可是……” 少年瞳仁漆黑,在天光初亮的晨曦中有种不确定。汤逢山很肯定地说:“我说过,这是一场不见硝烟的战争。哪个战士会心疼炸毁的战壕,就觉得自己冲锋陷阵是个错误?” 陆溢阳刮下鼻子,笑起来。 一头碎发,脑尖还跷着一撮睡着时压在窗框上的呆毛,长相俊俏,笑容腼腆,周身退去狙击红魔时的强势和凛冽,陆溢阳和街头走过的二十出头的小年轻没有任何差别。没人知道他在过去几天是如何夙夜不懈,与国际知名黑客正面硬扛,做出很多国内成名红客都没做到的事。 而这番操作,居然是陆溢阳首秀! 汤逢山觉得自己真要被这个自带光环的天才少年折服,舍不得他受一点委屈,把他头上呆毛压平,有安慰也有欣赏:“快去吧,睡觉!” 陆溢阳说声再见,转身走了。到金源名府门口又回头,对共同奋战数日的战友挥挥手。 汤逢山还在车边,也挥手,目送人进小区,直到陆溢阳身影消失才上车离开。 与帕萨特同时开走的,还有停在马路对面的一辆出租。 一个朝东,一个朝西,向两个完全不同的方向驶去。 同在后座的廖叔看眼靠着椅背,双眼紧闭,牙咬到颌骨都隆起的霍承光,还是轻声问:“花了三小时,来都来了,要不还是去见一下?就算是告别,说一声再见也好啊。” 见霍承光不搭腔,颤动的眼皮都透着阴翳,完全陷在即将爆发的情绪里,廖叔也是惊疑不定。 不过是在早晨五点多光景,见室友从一个男人车里下来。不过是见他们亲密地搂了搂、撸了头、说了话、挥了手,为什么能把二少爷气成这样?气得他浑身哆嗦,不肯下车,居然直接叫车回机场。 这样子…好像捉奸现场啊。 廖叔斟酌着说:“那男的,是不是叫汤逢山?就您上次要我查的那个……” “别说了!”霍承光突然暴喝,把廖叔吓一跳,连前面开车的司机都哆嗦。 廖叔闭嘴,心里惊涛骇浪,不敢相信他居然被二少爷吼了。 这可不是别人。 是家中遭逢大变都始终没有太大情绪波动,还能井井有条料理后事的霍承光! 是他整整跟了三年,没见红过脸的霍二少!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让一个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人如此愤怒? 廖叔渐渐别过味来,被心中猜测弄得如坐针毡,震惊到失语。 离开京城主宅时悄无声息,回来时同样如是。主楼会议室仍然人头攒动。天光下一抹游魂从窗下走过,抬头看一眼都觉多余。 廖叔的担忧在接下去两日内持续发酵,从敲门到拍门,回馈他的一律是室内酒意昭彰的“滚”和半夜持续的呕吐声。 廖叔觉得再这样下去只怕要出动120,届时霍家名誉受损,自己惹祸上身,所以他思考再三,还是去主楼面见霍赢,出示霍承光gap year时的手机,以及刚收到的280万入账短信。 第三天早上,廖叔用备用磁卡扫开房门,被室内扑鼻酒气熏得差点退走。那是绝望到要馊掉的味道。他不得不在门口站了几分钟,通一会儿风才敢进去。 谁见过这么狼狈的霍承光? 站在玄关处,廖叔轻声说:“二少爷,陆溢阳刚才发来一段语音,您听一下吗?” 阳光照着霍承光死气沉沉已经生出胡渣的脸,“陆溢阳”三个字拨开他脑中某个开关,让他在醉到人事不省和挣扎着清醒之间艰难切换。 抬了抬搁在膝头的手,示意放出来。 很快,久违的声音在室内响起。 “你消失那么多天,你把我当什么?从今天开始我们就当没认识过。我喜欢的是汤逢山,从来不是你。再见!” 一个字又一个字,冷漠得不带一丝感情。 霍承光呢喃:“再放……一遍……” 不等廖叔按下语音,就见他摆手:“别…我不想听。” 他反手撑住床尾,踉跄着从坐一晚的地毯上撑起。站直,也站稳了,背对朝阳,声音浸冰:“把手机处理掉。” 花一天时间,让自己从过量的酒精和深渊般的颓丧中走出来。一生忍耐,一眼钟情,一次奢侈,一败涂地!他把霍光用酒精杀死,把霍光的天真幼稚和一往无前彻底毙掉,让这个用了一年的临时身份,用他身为霍氏子弟的骄傲完全埋葬。 世上再无霍光。他恢复成霍家人该有的刀枪不入、百毒不侵的样子。 霍氏办事向来有头有尾,稳健得体,所以霍承光交给廖叔一封信,让他跑一趟,转交陆溢阳。 我们要允许爱的人不爱自己,允许亲人一夕之间离开自己,允许戴上前皇冠砸碎的可能性,就像允许日升月落一样理解它们。 因为理解,所以强大。 递信的时候,霍承光声音不由分说,像再无一段风月可以让他妥协:“不要再跟我提这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六年前的故事到这里结束 连载至今,这文大概率是扑了~~ 后面是六年后重逢,我可下手虐了哈:) 第49章 以前上赶着要我叫哥,现在上赶着当我老板 大冬天清晨五点多, 太阳躲着不漏一丝光亮,马路上还是冬夜模样。刮了整晚的风倒是消停下去,路上行人稀少, 环卫工人开车铲着沿街薄冰。 陆溢阳捂着烧疼的胃看手机,这时间点网约车很难叫。加价了,好几分钟都没车子应呼。再叫不到车送他去医院, 他要叫救护车了。 微微佝起身体, 疼得站不直, 又忍不住呵手, 在马路牙子上来回踱步。 又冷又疼。 还是他自找的。 过去一整天遭受的冲击太大,要不是为某个混蛋全副心神不在,又出力又喝酒, 还错过饭点, 身体不至于这样反噬。 还好,手机上传来叮一声,有司机接单。陆溢阳看眼屏幕,挺远, 过来要十分钟。 叹气,都不知道他还有没有体力在寒风中站十分钟。 一口气没叹完就听刹车声, 陆溢阳抬头, 一辆气派的黑色SUV停在面前。 来那么快? 前头车窗降下, 有人喊:“上车!” 陆溢阳看清司机, 不带犹豫, 转身就走。 没几步, 手臂被人猛地拉住, 往后扯着一把塞进副驾。 那人长腿一跨上另头, 嘭声关门, 陆溢阳感觉车子都了震一震。 车里暖气足,车灯照着男人面容,正是一分钟前自己心里骂着的人。 天都没亮,霍承光怎会出现在此? 陆溢阳满是疑问,视线沾上对方脸,脑海就闪现原本在暗网、如今躺在他电脑文件夹里的二十七张照片。 目光自霍承光眉眼往下,扫向鼻子,嘴唇……这人有多金贵,几个小时前他有了实质性的感受。 前两次见面兵荒马乱,都没好好看看他,此刻忽然得了令人意外的机会,陆溢阳很想看。 越看越觉得没有一张照片拍出三十二岁霍承光的气质。 他熟悉的是六年前的他,那时的霍光随和、轻松,如浮光掠影的青叶。如今霍承光身上随遇而安的松弛感消失,浑身透着不容侵犯的严肃,给人历经杀伐后沉淀下来的压迫感。 霍承光也在看陆溢阳。 莫名其妙在金源名府对面停一晚,依稀是睡着了。梦里是阳台上按着哈基米不让走的陆溢阳,他拒收圣诞礼物后独自躲进洗手间哭的陆溢阳,搂着脖子邀他跳舞的陆溢阳,也是最后转身说我也没那么爱的陆溢阳…… 猝然惊醒,他恍然想起已经很久没做这些梦。如今打包严实的记忆胶囊被戳破,小太阳的点点滴滴倾泄出来,又来污染他的梦境。 霍承光有心不甘情不愿的火气,忍着冻下车去喜得买咖啡。走出便利店时,就见马路对面天光未亮的夜幕下,被金源名府几个灯光大字照亮的身影。 上车急速掉头,陆溢阳转身就走的态度霎时把他无名火烧上天,下车就把人拽上车。 真把人弄上车,霍承光才发现根本没想好要说什么。 反正不知道说什么,他也不急着开口,和陆溢阳视线胶着。 前两次见面真浪费,都没好好看看他,至少没看到让自己满意的程度。 那这会儿看,看到够本。 他有冲动,想扯掉陆溢阳脸上戴的口罩,但那样不礼貌,霍承光忍住了。只是看,从眉心到眼睫、从瞳仁到鼻梁,不放过任何一寸地看。 这般聚焦,越发觉得陆溢阳眼睛黑白分明,像冬夜里凌寒而开的梅骨朵,带着“别来惹我”的孤高。 这种感觉,竟是过去的他没有的。 车里无声,都等对方开口,好允自己视线多流连几秒。结果就是目光缠绕,谁都没先开口。 胃部传来不打招呼的抽痛,陆溢阳口罩下面容扭曲,逃避似地转头,不想在霍承光面前暴露异样,低声说:“你怎么在这儿?” 他别开头对窗外,侧面可见紧拧的眉尾。霍承光眼神微黯,这副嫌恶表情……真是发自内心讨厌他啊? 他一手搁上方向盘,看向霜未化完的前窗,语气淡漠:“路过。” 以陆溢阳智商,早该发现车身覆满白霜,是在室外停留整晚所致。但这会儿他没余力注意这些细节,车内热气烘的人缺氧,引他心口起伏:“拉我上车干嘛?” 霍承光终于想起,控诉:“你拉黑我。” 陆溢阳:“没必要留着。” 沾上他就要命似的,这明晃晃的讨厌和嫌弃霍承光从未遭遇过。这番恶意要是来自别人,他理都不会理,唯有来自陆溢阳,他怒意炽盛。谁允许你? 他眼神充满压迫和探究:“那一年我到底什么地方对不起你?至于微信都加不上?” 陆溢阳冷淡道:“没关系了,为什么还要加?” “你同意加入彻达,就有关系。” 陆溢阳的嘲讽掩饰不住:“你这人真喜欢自说自话,以前上赶着要我叫哥,现在上赶着当我老板,世界都围着你转?” 霍承光眼神冷下去,更冷的是声音:“不是项目负责人非要推荐你,我和你在这里扯什么皮?” 你现身是因为用的到我,你之所以用的到我是因为别人非要推荐我,委屈你了啊! 心头山呼海啸,疼痛席卷全身,痛得陆溢阳打摆。 他硬生生把身体绷住,拽着门把回头看他一眼:“那我们到底在扯什么皮?在天都没亮的大冬天早上。” 霍承光无力地闭眼又睁开,这话问得好,他到底在和陆溢阳扯什么皮?是什么非要让他在天都没亮的大冬天早上坐这里和他扯皮? 他又不是没原则,世上也不可能没有第二个会这种算法的“陆溢阳”,所以他现在就该把人赶下车,直接走人。 没来得及开口,陆溢阳就先他一步拉开车门。 霍承光一把拉住他,用了力,比冬夜还冷冽的声音:“五千万!完成这个项目,我给你五千万。” “五千万?”陆溢阳怀疑听力般回头,震惊到发笑。 他是真没忍住,笑到想死。 霍承光就看他笑,掐住他胳膊的手不自觉使了力,下通牒的口吻:“我最后一次开条件,不答应就算了。” 指甲掐进掌心。真棒啊!除了层层叠叠的欺骗,你还有这招?那你知不知道世上还是有些不容侵犯的自尊? 笑意含混恨意,陆溢阳凑近,气息温热,隔着口罩撩到霍承光耳际:“给你五十万,买你一个闭嘴;给你五百万,买你滚远,你要不要?” 没有暴虐到想动手的基因,但此刻霍承光真想掐死他。 这人怎么做到还戴着他送的奶白色帽子和围巾,一转头居然和他说这么没品的话? 真是有毒! 当初爱错人是他识人不明,如今再犯贱他都看不起自己。 一声暴喝:“下去!” 对峙两秒,陆溢阳点头,慢条斯理整整被扯皱的衣袖,开门走人。 网约车到了,没两步就收到司机来电,二十米距离他走得飞快,像在原地多待一秒就要气到爆炸,径直拉门上车。 从后视镜看到陆溢阳上了一辆帕萨特。 又是帕萨特! 霍承光先人一步启动库里南,一脚油门离开这个烫手地。 他发誓,这辈子再见陆溢阳,他就给自己两巴掌。 周一一早进办公室,霍承光一个内线电话把安荆叫上五十九楼,人还没在椅子上坐稳,霍承光单刀直入,结论冷冷扔来。 放弃Lusun,另寻高明。 安荆听闻噩耗,只觉晴天霹雳。 先不说是否能争取到大神来彻达,单单偶像被人否定就让他浑身难受,非要问个原因:“霍总,能问下为什么吗?” 霍承光坐在宽大办公椅里,阳光从落地玻璃窗射入,斜斜照着他的侧脸,眼中没有半点暖意:“八字不合。” 安荆暗骂一句,又不是要你去相亲,和你八字不合有什么关系? 当下决定慷慨赴死也要为偶像争取:“霍总,我们讨论的是陆神,是GitHub上全球作品收藏数第三的大神级人物!天才总有脾气,这不能成为否定人家的理由。别说我们不知道去哪里找懂这种算法的人,就算找到,专业全面性来说,都不可能比得上Lusun。” 听着安荆长篇大论,霍承光觉得耳垂发热,仿佛那口轻吐热气二十小时后仍然骚扰着他,让他痛恨。 他在便签纸上写下一串号码推过去,言下之意你自己去,能说服Lusun算你本事。 安荆心里嘶一声,八字不合?还把人家手机号记那么牢? 接过便签问:“霍总,您和他开了什么条件?” 那日脱口五千万纯属头脑发热,现在怎么看像一种耻辱。霍承光调转视线看向电脑屏幕:“月薪五万。” 安荆心里一句操,不愧大老板,对顶级人才抠成这样! 他瞬间充满自信,觉得这事绝对有反转余地:“对高端人才我们得适当那个…放宽尺度。” “你跟HR聊,自己把握尺度。” 安荆听出来,大老板态度松动了。做牛做马的安大总监就差狗腿地说声“喳”,在霍承光没事退安的眼神中离开办公室。 这事霍承光不再过问,不让衰人衰事影响心情和作息是他对周末遭遇的最大蔑视。 如今彻达业务涵盖面广,两万名员工分布全球,单单一个框架化的梦二,就让彻达荣登2022福布斯杰出商业榜。 这款跨时代的脑机接口游戏不仅为彻达带来名声和利润,还为彻达筑起难以复制的竞争壁垒,为彻达转型成全能公司争取了时间。 如今的彻达已经集团化,通过不断参股的方式打通行业全链条,平步青云般成为国内排名第二的互联网行业巨鲸。 作为集团掌舵人,霍承光忙归忙,但没忙到废寝忘食脚不沾地的地步。跟着他的李沁早已升任集团副总,职位上仍是总助。受霍承光多年调教,李沁是当之无愧的时间管理大师,工作上该压缩的压缩,该下放的下放。只要经他协调,总能为霍承光腾出时间,让他专心决策。 而旁人眼中,霍大总裁还有更奇葩的地方。 他是国内互联网公司里唯一一个担着总裁名头,很少出现在公众媒体面前的人物。 别家公司只要把老总或其婚姻拿来秀一秀,立减多少公关费,彻达截然相反。钱尽管花,让老总在媒体面前曝光是千难万难。 早年养的那家公关公司已被彻达全资收购,如今不仅负责彻达的媒体对接,还有一项重要工作就是全网监控,不让任何一张他们总裁的照片和视频传到网上。 彻达高层给老板起的外号是“人形AI”——说一不二的冷面决策狂人。 在基层,“霍仙女”的名号则广为流传——自家总裁真乃广寒宫里令人仰望的仙女,是绝不可能轻易下凡的。 又到周一早上集团高层例会时间。已近农历新年,各家公司负责人简要做了月度业绩汇报,总经办照例要和在座人员盘点接下去半个月里霍大总裁去各家公司做新年慰问的行程。 其中有一项时间冲突。 总经办接到一月底于京城举办的未来互联网峰会的白金邀请函。 即便邀不到人,每年组委会仍会诚意发函,然后把彻达总裁加入“拟邀请”名单发在官网。 拟邀请嘛,重要的是我请了,不是你来不来。 你即便不来,只要我们官网有你名字就能造势。 这种心照不宣的事太多了,彻达不会管。每次收函,总经办就克勤职守向上通报一声,通报完也就结束了。 这次霍承光在主位听了一耳朵,知道是峰会日期和自己前往香港的亚太实验室日期重了,就说一句,去香港。 李沁帮他记下来。 阶梯会议室两侧墙面布有多张大屏,其中一位连线参会的亚太实验室负责人要求发言。 “打断一下,霍总,今年我们和本部的梦二团队都报名去参加这个峰会,您看是否可以将您来香港的时间适当提前或延后?” 霍承光看眼下面坐在会议室前排的安荆:“你们也去?” 安荆凑近话筒:“对,今年会议比较特殊,Max和我都想去。” 未来互联网峰会霍承光太熟悉了,他没空亲临,但每届峰会的开幕式和但凡感兴趣的分论坛他都会看下视频,就问:“今年有什么特殊?” 对一些敏感的人和敏感话题,安荆已经在长达一个月的细心琢磨后生出敏锐的避嫌雷达,犹豫着没搭腔。 就听视频里的亚太负责人Max兴奋道:“大会刚刚官宣,这次会来一位业界传奇人物。我们很幸运,在网上注册到了这位大牛要出席的分论坛入场名额。现在已经没名额了,就在官宣三个小时后,候补名单已经达到一千二。” 每届峰会与会人数一般在三千人左右,每个分论坛就在容纳三、四百人的中型会议厅举行。 报满的前提下还候补一千二百多人,就是说几乎一半来参加本次峰会的人,都想去看一眼这个传奇人物。 霍承光难得开玩笑:“什么人,让你们都追星?” 安荆侧头对屏幕,一手托额挡住来自台上的视线,拼命对屏幕里的同僚使眼色。 可Max面对的是一整个阶梯会议室的实况,哪里单单注意安荆一个,就说:“哦,那真是我和安荆心目中偶像级别的传奇大牛……” 安荆闭眼,兄弟,救不了你了! 平时沉稳的实验室领导人,好歹也奔四了的Max吴说起偶像两眼放光:“他是GitHub全球作品收藏排行榜第三的牛人,是我国唯一一位进入前十的标杆性常青树,是国内红客圈公认的No. 1……” 霍承光越听脸色越沉。 最后时刻,安荆决定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截了Max话头:“霍总,就是Lusun,您接洽过的陆神。” 这话一出口,台上台下截然不同反应。 台下坐着好几个技术公司的负责人,知道Lusun的明显不在少数,一听他们大老板居然接洽过这位大神,全都发出惊叹,甚至有人低声:“是要挖来我们彻达吗?” 台上…霍承光表情简直一言难尽。 安荆不管大老板此刻是惊讶、厌恶,还是别的什么情绪,他要把话说清:“霍总,我去峰会就为了找机会见下Lusun。之前电话沟通……不是很有效,还是面聊好,起码加个微信,方便后面接洽。” 霍承光又变回面无表情的样子,转头对身边李沁说:“香港行程往后推一下,那几天先安排别的公司。” 【作者有话要说】 霍总,两巴掌9.9包邮,不谢~~ 第50章 你礼遇有加我为你做嫁,你阴阳怪气我一语封杀 阔别六年, 未来互联网峰会再次于京城举行。 这届大会不仅业界邀请名额全被认领,对公众开放的散客票也全部售罄,参加峰会人数再创新高。 组委会总结, 这样的好成绩得益于两位“天王”级别的人物莅临所带来的拉动效应。 其中一位,因为最后一天才同意参加,开幕式主旨演讲嘉宾来不及调整, 就参加开幕式上的嘉宾对谈环节。 当主持人在容纳三千人的现代化剧场邀请彻达集团总裁上台时, 气氛无比热烈, 无数镁光灯对从容走上舞台的人猛拍。 台上摆了沙发, 五位互联网界的大佬同台,就“数字科技,大模型驱动未来”的主题进行交流。 主持人热场时看向霍承光。 “霍总, 峰会首次成功邀您出马, 据说很多媒体人抱怨,采访到彻达总裁简直是mission impossible。相信今天台下同仁很想知道,是什么让您愿意赏光,来参加今次峰会?” 精致裁剪的黑色西装, 肩宽腿长、健硕匀称的身材,面对台下数以千计的目光, 霍承光好整以暇举起话筒。 “彻达有个宏愿, 希望开发一款真正意义上的商业领袖AI, 就是以我为原型的彻达总裁。” “这个人物脱胎于商业大模型, 具备总裁思维, 可以根据商界瞬息万变的信息作出远高于真人的商业判断。” 话未说完, 台下响起惊呼和议论。 霍承光气定神闲:“一山不容二虎, 从这个项目立项之初, 我就一直在为退位做准备了。” 全场大笑, 掌声雷动。 主持人笑道:“第一次听说有这样的项目,现在AI总裁开发成型了吗?” “1.0版本即将上线。” 主持人促狭地问:“既然AI总裁即将面世,您今天又为什么愿意在公众视野里现身呢?” 霍承光看向台下,微笑得体:“给大家打个样,让大家知道我和我家AI比,不知被甩几条街。” 哄堂大笑,甚至有后排观众起身挥手高呼:“不要退休,我们爱你!” 主持人也跟着笑,把话题引向台上其他大佬。 “霍总说彻达为了让自家总裁早日退休,商业AI都研发出来了。不知在座几位,手里有没有让自家公司受惠的大模型?” 在座五位商业巨擘,属霍承光最年轻。其中一位大佬调侃:“不知道彻达的商业大模型有没有把霸道总裁基因纳进去,这样出来的AI总裁,上能做商业决策,下能演霸总言情,一举两得,一定深受市场欢迎。” 观众哄笑不止。 美女主持人看霍承光一眼,正想圆场,就见霍总投来安抚一瞥,举起话筒,对身边大佬笑笑。 “滕网是国内最大的流媒体网站,有海量视频资源,肯定比彻达更容易做出霸道总裁的AI模型。把两个模型结合一下,我可以借出我的形象,白天帮彻达做商业决策,晚上给滕网吸金。” 主持人惊叹,这反击可以! 明着嘲人家滕网赚钱靠的都是霸道总裁类傻白甜剧集,平台技术含量低,就不要来这里和真正的高科技公司较劲。 滕网大佬嘿嘿两声,暂避锋芒。 后生可畏。 没想到“藏在深闺”的彻达总裁这么不好惹。 接下去三十分钟,整场会谈充分体现霍承光的个人风格——你礼遇有加我为你做嫁,你阴阳怪气我一语封杀。 主持人觉得这真是她主持到现在最省心、也最累心的一场对谈,可禁不住台下反响热烈。 直到结束和五人一一握手,她忍不住挨近低语,霍总,这场对谈必成经典。 霍承光在一遍遍高喊彻达的山呼海啸中对台下点头,绅士地请各位大佬先下台,最后跟着坐回第一排。 旁边的贺旭凑近:“二哥哥也太会说了!我都被你迷住了。” 霍承光瞥他,不是安荆位子吗?什么时候被同来参会的贺旭占了? 他转头看身后……那么多人,不知安荆和Max坐哪里。 霍承光的整场发言,陆溢阳都用手机录下来。 照他对这人的了解,别看今天现场高调,很有可能回去后网上仍然没有任何露出。他知道一定有人刻意清网,而这人一定是霍承光自己。 所以他自给自足,只有录下来存在自己手机里的,才不怕被人清空。 看着台上的霍承光,陆溢阳脑中印出和他初次遇见的夏日傍晚。 男人买了一份关东煮,吃一口就嫌弃,推远再不想碰。那时他就觉得这人不像便利店吃关东煮的那类人,但具体哪类人,他也说不清。 今天终于知道,霍光…不…霍承光,天生该是站在万千镁光灯下令人欣羡的商业巨擘。 只有风头无两的身份,才真正贴合他给人的感觉。 什么调研员,什么小职员,任何为人打工的角色,都和他气质不贴。 不是骂,过去自己实在眼界太低。 霍承光下台,陆溢阳手机都没放下。会场大,后排暗,不把焦距调近,他所在的位置根本看不清第一排嘉宾席。 所以很快,他在屏幕里看到霍承光身边的男生凑头和他咬耳朵,在后面一个半小时内一直说一直说,充电宝都没电了,这男生居然还没说完。 坐在旁边的汤逢山隔三差五挤出去,离开会场接电话,最后一次回来见陆溢阳还举着手机,就问:“还录呢?” 身边坐下,小声安慰:“别紧张,下午你可以的。” 陆溢阳收起手机,面无表情:“不紧张。” 上午的开幕式十一点半准时结束,剧场灯光大亮,陆溢阳跟随人群慢慢挪出会场。 瞥眼嘉宾席,男生手里挽着大衣,等霍大总裁和上来搭话的几位大佬握完手准备走,抖开大衣为他穿上。 身后的汤逢山一边走一边低头发消息,撞上前面停下的人:“怎么了?” 陆溢阳一言不发继续走,跟着人群穿过安全通道出会场。 下午一点是分论坛,七个主题,在七个不同的会议厅举行。 陆溢阳走向其中一个分论坛时已经十二点三刻,会议厅门外围了里三层外三层,不少人还在往厅里凑头,问:“哪个是Lusun?” “不知道啊,坐第一排那个?” 这么多人…都冲他来的吗?陆溢阳问汤逢山什么情况。 “我就把你名号报给组委会,申请给你十分钟发言而已。”汤逢山对手机喊来了来了,在人群里开道。 会议厅里人更多,座位排到顶,全爆满。两边过道也是人山人海,闹哄哄的。 越往前越难挤,最后还是挤到前面和主持人打招呼的汤逢山返身把他从人群里拽出来。 还是上午开幕式的美女主持人。今天两位传奇人物首秀都由她主持,她在厅里等了足足三刻钟,终于在开场前见到传说中的大牛。眼前一亮,心里哇塞,Lusun好年轻,好帅! 这个分论坛会在接下去一个半小时内安排五位发言者,分别介绍他们做过的项目。 每人发言只有十分钟,剩下时间安排现场Q&A。 规则是组委会和演讲者早就沟通过的,主持人还是在开始前跟五位演讲者耳提命面,演讲千万别超时。 一点,美女主持人上讲台,调试麦克风,对台下热情开场。 “各位下午好,欢迎大家参加本次峰会分论坛,主题为‘科技向善,论科技生产力如何为民众谋幸福’。” “随着科技和人工智能的发展,尤其是大数据和大模型的日渐完善,越来越多的应用开始着眼于为老百姓的生活谋求幸福,这就是科技向善的力量。今天我们邀请到五位做出过卓越贡献的嘉宾,由他们亲身讲述自己的项目,希望这些故事可以为在场同仁带来启发。” 会议厅安静下来,期待着台上的介绍。 就见美女主持人嫣然一笑。 “我知道今天大家把会议厅挤破,是因为特别期待见到一个人。很多人在介绍这位大神时,都会说他是GitHub上全球作品收藏数排名第三的天才开发者,单单这条就足够我们膜拜。” “但是今天我想说,这位大神不仅是技术上的大牛,更是心怀仁慈的悲悯者。在过去五年里,他用开发的大数据模型拯救了6387位抑郁症患者,将他们从轻生的危险倾向中解救出来。据说他最开始产生做这个模型的念头时,还只是一个大三学生。今天,我们非常有幸请到草木计划的主创人,众石科技的Lusun!下面有请Lusun跟我们见面!” 陆溢阳在热烈掌声中上台,到讲台前,背后的大型投屏已换成他即将演讲的PPT。 主题:人间非草木,丹心祭青山——众石科技 草木计划五年回顾 台下好多人交头接耳:“Lusun那么帅?” “五年前他大三,现在才二十六吧?好年轻啊。” “太好看了,这高冷的气质,杀人啊!” 陆溢阳环视台下,不见局促,麦克风将他沉稳的声音传播至每个角落。 “很高兴今天有机会站在这里给大家介绍草木计划。接下去的时间里,我想跟大家分享这套模型的成型机制、实际成果,以及我们面临的挑战。” 陆溢阳上台没带稿件,手里只有一支翻页笔,但他的演讲非常冷静、流畅。 “什么是草木模型?简单说,它是一套基于舆论平台进行全网监测的大数据机制。这套模型会将个人在DY、WB、XHS、以及各大主流论坛中的发言与抑郁症患者可能有的言论数据进行交叉对比,从而判断发言者是否产生轻生倾向,并为其倾向进行评级。” “达到五级以上为中危人群,八级以上会被列为高危。列为高危,代表这人具有一定轻生概率,需要重点关注,甚至进行实时救助。比如某人在WB留言:我对世间没有留恋,真想马上摆脱这一切,也许明天对我来说就是新的一天!单纯这样一段话,是无法判断这位发言者有轻生倾向的,生活里谁没有类似的牢骚呢?但是一旦草木模型捕捉到这种言论,就会在系统里给对方做出一星评级,进而触发探测机制,去进一步捕捉这位发言者的其他言论。如果在全网侦测到此人有持续性的类似言论,评级就会上调。 “在过去五年里,草木计划从一开始的沈海试点,到现在全国二十五个城市铺开,我们和各地派出所、水务部门、营救机构、官方心理治疗机构高度联网。一旦发现高危人群,相关单位就会出警,立刻赶到现场进行干预。” “这套大数据模型的完善有两个难点。一是如何建立及完善抑郁症患者的行为和言论数据库,这是交叉对比的底版,是基础。第二,是将监测到的数据与数据库对比后,如何靠算法来为其评级。这是一套非常复杂的算法和机制,在此我不展开论述。我只想说草木从五年前一个稚嫩学步的婴儿,到如今我可以很自信地站在这里给出定论,这套模型已经产生了自我壮大的生命力,成为一个能够救人,能为社会产生助益的大模型。” “五年时间里,因为信息误判,浪费了109次出警;因为信息传递不及时,即便成功出警,也有14位抑郁症患者没有得到及时救助而离开我们。对此,我感到非常非常遗憾和抱歉……” 台下静默,观众被这番发言震撼着。 陆溢阳垂眼停顿,目视场下:“但是,草木也在五年时间里,通过向派出所等执行机关发出警报,成功救下了6387位患者。通过心理机构和精神科医生的介入,99%的患者没有发生再次轻生行为。” “知病者可医,现状是有太多患者连自己得了抑郁症都不知道,他们在人前仍然表现乐观,在工作中勤奋努力,但一转头在无人的角落,内心被洪水吞噬,除了在社交平台上发泄,他们甚至没有勇气走进心理诊所。” “《2022年国民抑郁症蓝皮书》指出,目前我国抑郁人群高达五千万,抑郁症的自杀率比标准化死亡率高出二十倍。草木的贡献杯水车薪。我一直在想,如果这个模型能早点开发,再成熟一点,一定可以救下更多人。” “今天在这里,我想向社会公众寻求帮助。草木计划的主页已经开放两个功能。我们希望能够动员社会力量,为抑郁行为数据库增添更多一手数据。草木只有拥有足够多的算料,才能做出更为精准的判断。同时,我们也增加了患者的注册功能。如果有人确诊抑郁症,家人可以到这个网站上进行注册,主动要求进行患者的全网监测,注册的患者会直接调级。” “可能有人会说,全网舆论检测是否触犯个人隐私,是否触及道德问题。我想说的是,舆情监测行为素来是大数据领域中非常重要的一环,多年来为企事业单位和ZF机关进行决策作出了很大的贡献。草木模型只是将舆情监测专注于抑郁轻生行为的交叉对比,是只针对这一项的垂直细分,只针对全网公开信息进行检测。当然,我们一直非常注重草木数据库的保护和加密,以防评级和报警信息恶意泄漏,为社会带来不良影响。” “最后我想借这次演讲机会,呼吁社会对抑郁症患者更多包容,如果我们在生活中细心再细心点,对亲人的关心和观察再多一点,很多人根本不会走上抑郁道路。防范于未然才是最好的保护,谢谢大家!” 【作者有话要说】 草木计划借鉴于武汉科技大学大数据研究院做的树洞救援行动。 这是科技向善主题的最佳实践。 向该团队致敬!【你现在阅读的是 】 50-60 第51章 六年过去,青山,还是你心中至高理想吗? 台下静默, 继而掌声雷动。 主持人在一边说:“非常感谢Lusun的发言,聆听Lusun分享我也很感动。我看到台下好多观众举手,下面把时间留给提问。有请…这位第三排的小姐。” 第三排站起一位姑娘, 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话筒:“陆神,我也是IT人,我是你的死忠粉, 我关注你整整八年了!今天见到真人我实在太激动了!” 主持人幽默:“擦一下眼泪, 你的激动我们看到了。” 观众们友善地笑。 姑娘还真擦了下眼睛:“陆神我想问的是, 听说您最开始萌生想做草木计划时, 还是一个大三学生。我想知道当时是什么事触发您想去做这样一个项目?谢谢,这就是我的问题。” 陆溢阳在话筒前顿了好几秒,长到整个会场屏息, 开口时嗓音略沉:“是有些…个人考虑在里面。自救者人恒救之, 自爱者人恒爱之,我觉得可能我多尽一份心力,就能改变那些还未发生的悲剧。” 姑娘激动:“陆神你真的很好很好,我可以加您微信吗?” 陆溢阳的回答让人莫名伤感, 谁知这姑娘再开口,直接笑翻全场。好多人趁机喊:“我们也要微信, 加微信!陆神放二维码!” 主持人控场:“看来大家都把Lusun当明星追, 台下还有别的提问吗?好, 最后第二排, 角落里那位…啊…是霍总!来, 我们把话筒给彻达总裁, 一起听听商业大佬对Lusun的草木计划有什么指教和点评。” 真是王者见王者!主持人暗自兴奋, 今天主会场风头最劲的大BOSS居然来听分论坛, 还要求发言。 霍承光拿到工作人员递来的话筒, 起身,声音很稳:“指教点评不敢当。刚才听陆神介绍我也很感动。如果Lusun愿意提供机会,让我们彻达也在草木计划中略尽绵薄之力,无论资金还是资源,我们一定倾尽全力。” 主持人哇一声:“真是天作之合!” 她看向台上发言者,谁知Lusun只是隔空注视提问人,脸上没有笑容,也不搭话。 主持人替他急:“我们陆神觉得呢?” 陆溢阳垂下眼睫,对话筒清清淡淡说了声谢谢。 就一句谢谢,没别的了。 观众转头看霍总,又看Lusun,总觉得会议室里气氛莫名凝滞。 “应该的。”霍承光继续道:“我就…提一个小问题吧,我想知道陆神为什么在PPT上写下这句‘人间非草木,丹心祭青山’?在陆神心中,究竟什么是青山?” 你不知道什么是“青山”? 目光隔着距离于空中交汇,霍承光视线专注灼人。陆溢阳眼眶泛起酸涩,甚至有想要落荒而逃的冲动。 霍承光抛出一个话里有话的问题,如洞悉一切高高在上的蔑视者,存心在你不想答又不得不答的场合戳弄你,看你笑话。 身后LED大屏的白底强光投射在陆溢阳身上,为他的侧脸增添一层苍白。 陆溢阳沉默片刻,声音平静:“人间有大爱,草木皆有情。青山,就是我心中至高理想。” 霍承光抬了下眉,静静盯着他问:“六年过去,青山,还是你心中至高理想吗?” 无法违背真实内心,陆溢阳镇定回答:“对!无论过了多久,无论经历什么,青山,都是我心中至高理想。” 霍承光点点头:“谢谢,没别的问题了。” 话筒交还。 主持人看眼手表:“时间有限,现场……” 就听台下有人打断。 居中座位站起一位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强烈要求发言。 他一直在举手,就是没被点到,看主持人有中断Q&A趋势,赶紧站起。拿到话筒对台上热切道:“我叫何博文,我今天来现场真地非常非常激动。” 刚才有姑娘说过类似的话了,看一个精英气质的大男人也这么追星般激动,不少人笑出声。 甚至有人议论: “何博文?名字好熟悉。 “是何氏医疗的大公子吗?” 何博文说:“陆神,我一直在打听草木开发团队,也一直在找你们。我想当面向你致谢!因为我妹妹,就是被草木计划救助的6387位患者之一。” 全场哗然。 “我妹妹是一名抑郁症患者。”何博文说:“我们全家都不知道,直到她产生轻生行为。她在一个雨天爬上金贸大厦顶层,因为那里是她和她未婚夫定情地,可她未婚夫年纪轻轻遭遇不测,我妹妹没能挺过来,得了抑郁症。” “是民警及时把她救下来。我后来才知道派出所之所以及时出警,是因为收到草木系统连续弹跳的高危预警。也是系统告知,我妹妹可能选择轻生的时间和地点,所以他们来了!” “谢天谢地他们来了!才有机会把她救下。陆神,我感激你,真的,我们全家都非常非常感激你!我一直在打听这套系统由什么团队开发,一直在想办法找你们,我很想当面致谢。” 何博文弯腰,从椅脚边捧出一大束鲜花:“陆神,我可以上台给你献一束花吗?” 他从人群里走出,在全场发自内心的祝福中,在如雷般的掌声中向台上走去。 陆溢阳侧身微微迎上,看着他一步步走来,将鲜花虔诚奉上。 紫色金粉纸为底、多种鲜花糅合而成的绚丽花束近在眼前,陆溢阳也自感动。 何博文将捧着鲜花的陆溢阳一把抱住,在他耳边轻声说:“陆神,谢谢你。” 我欲救者刁难,无心插柳者感激。从何博文怀里退开时,陆溢阳也有动容,轻声道:“也谢谢你,让我知道过去六年我的付出不是没有价值。” 何博文眼中一片赤诚,被陆溢阳眸中情绪感染。这刻的陆神不复上台后的冷静,他也动情,也像需要鼓励。 “内心丰盈者,独行也如众,多少人把你当心中的神。”何博文拍他后背,语气坚定,又在对方微笑中略微失神地冒出一句:“陆神别伤心,你一哭我也想跟着哭。” 陆溢阳用花挡脸:“瞎说什么呢。” 两人失笑,又有点尴尬。 主持人在边上清嗓,两个大男人当着现场几百双眼睛连续拥抱,窃窃私语,闹到最后都面露微腩。 这也太好磕了吧!简直比刚才霍大总裁现场连线还好嗑。 美女主持人觉得陆神这人简直了,和谁碰撞都有CP感,都能让人磕到。 何博文送完花却没下台,站到讲台前,就着话筒对台下说:“我有个不情之请。我想呼吁今天在场所有人,爱陆神,就不要把他的照片和视频发网上,尤其不要把他形象和他网名连一起。” 这话让人不明所以。 “据我所知,Lusun不仅是草木计划的主理人,还是我国对抗海外网络攻击的领袖。”何博文很诚恳:“我相信他今天以Lusun名号出现在会场,出现在公众视野,一定有他的考虑。但我恳请大家不要拍照,不要传网上,爱他就请保护他!” 很多人是因为作品粉陆神,唯有网安圈的人才知道Lusun和Devil Hunter两个ID的含金量。 六年前一战成名,之后每年割首行动Lusun都冲锋陷阵,越来越多红客崇拜他追随他,享受直捣黄龙的快感。 是他凭借Lusun名号,将国内红客圈从散兵游勇状态统一成如今有组织、有纪律的一把利刃。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虽远必诛!无论跟着Lusun一起捣毁海外黑客组织,还是找出证据递交国际网络安全联盟,甚至由国际刑警组织出面,对网络犯罪分子实施毁灭性打击,都让我国近年遭受的海外攻击频率直线下降,让我国一跃成为全球抗击网络攻击联盟的中坚力量。 可是这些事不能大肆宣扬,这场不见硝烟的战争没有明着的勋功章。相反,越是冲锋陷阵者,越会成为众矢之的。 近两年全球各大黑客组织在暗网上点名对Devil Hunter发起的挑衅越来越频繁,甚至出现挖掘个人信息的赏金赛。 何博文不在网安圈,更不是互联网人,他对Lusun上心,拼命打听才挖到诸多内幕。 陆溢阳和何博文握手,感谢他仗义。两人一起下台回到座位。陆溢阳还是坐第一排,汤逢山偏头开他玩笑:“今天风头很盛啊。” 汤逢山是第二个上台的演讲者,介绍众石科技在医疗领域的大模型。 为缓和之前结尾的凝重气氛,他轻松道:“Lusun提出要来参加峰会,我作为众石老板一开始是不同意的。可儿大不由娘,他非要来,我也很无奈。所以我很感谢何先生的呼吁,何先生抢了我的话,但这几年陪着Lusun一路走来,我确实折服于他的勇气和他让人战栗的专业能力。说句玩笑话,没人能不被陆神魅力折服,我也拜倒在他西装裤下。” 台下哄笑,甚至夹杂兴奋哨声,好多女生喊:“我们也是”,“不要抢走陆神”! 主持人脚趾抠地,隐秘磕爽。 随汤逢山演讲进入正题,全场焦点终于从Lusun身上渐渐褪去。 贺旭等霍承光去场外打完电话回来,凑近说:“这人好厉害啊,彻达把他招来就好了。” 霍承光当胸抱臂,心事重重,一言不发。 贺旭感觉到低气压,偷眼瞄去,就见霍承光视线穿透前方,不是对着台上演讲者,而是对着…坐在第一排的后脑勺。 啊,他在看Lusun吗?这么目不转睛?在想怎么把人招进彻达?贺旭暗爽,看来自己刚才的提议,霍大总裁真地在认真考虑。 过会儿贺旭注意到霍承光掏出手机,开始搜索某个直播APP,下载后打开主页,搜:被迫营业的…… 屏幕微微倾斜,后面文字贺旭没看清。 霍承光凝目几秒,按灭屏幕,视线再次调向前排。 明明面无表情坐着,贺旭就是觉得身边人浑身充满“我一点不想坐这里、我勉为其难坐一下、算了我要崩溃了、我只想快点走”的焦躁。 认识不过一个月,进安荆团队也才十几天,贺旭却把全副心神投在这个男人身上。当一个人把心全拴在另一人身上时,直觉都奇准无比。 打完电话,霍承光是不知道自己干吗还要回来,干吗还要在这间充斥着陆溢阳气息的会议厅里继续煎熬。 陆溢阳当着那么多人面,说出六年后的理想还是汤逢山时,他就该头都不回地走人。 可霍承光又不得不承认,今天陆溢阳一进会场就让人移不开眼,甚至让他心生遗憾。 陆溢阳居然把长发剪了,碎发往上定型,露出光洁的额头。气色比前几次见面好太多。一身暗雅流光的浅灰西服,搭配深灰衬衫。西服修身,勾勒他双肩平直,腰线流畅,看起来很精神,又带着利落正气。 当年面对镜头词不达意,如今拥有稳健台风侃侃而谈,今天的陆溢阳将他过去期待百分百具象了。 又当老师又当陪练,也许他就在等待小太阳有朝一日这样光芒万丈。 不过现在看来,陆溢阳的蜕变可能跟他没有半毛钱关系。 ……六年没直播了。 直播APP下载回来,打开看到主页还在,是锁定状态。ID介绍栏里显示着最后的登陆日期:2017年6月14日。 霍承光铭记,再过一天,就是他父亲霍文寄的忌日。 第52章 哪个男人能放任男朋友和别人这样喝? 峰会首日, 组委会包下威斯汀酒店宴会厅,冷餐会在六点准时举行。 霍承光从商业大佬社交圈脱身,回二楼平台。彻达团队来得早, 占了二楼圆桌,是个可以俯视大厅的有利位置。刚坐下,贺旭就起身问:“霍总吃什么, 我正好下去拿, 帮你带。” 安荆对去往一楼的贺旭溜一眼, 和Max对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团队里新来的实习生很会来事啊! “霍总, 您白天问陆神抗击海外黑客的事,我和Max不是很了解。”安荆说:“我们不混红客黑客圈,我也是第一次听说陆神还抗黑产。” “让人去查了。”霍承光喝口鸡尾酒, 一边手机全网搜Lusun。 今天参会人多, 仍有几张陆溢阳照片传到网上,此刻再搜已经一片空白,什么都不剩。 霍承光打字:上传过的照片,还能挖出来吗? 公关公司BOSS秒回:放心, 都处理过了。 霍承光:以后把‘Lusun’、‘陆神’、‘陆溢阳’三个关键词提升成和我一个公关等级,网上不许出现照片视频和任何个人信息。 BOSS:“陆神”这个关键词也要清?网上叫陆神的太多了。 霍承光:全清。 BOSS:好的! 边上, Max边吃东西边和安荆小声闲聊:“霍总对陆神真上心, 都让你回去提交新部门组建可行性评估报告了, 肯定很快能把陆神挖来。” 座位下安荆一脚踩上Max鞋, 让他闭嘴。 霍承光瞥眼Max:“我们白帽团队实力强劲, 拿来捍卫彻达网站和游戏有点浪费, 也许可以转型……和Lusun有什么关系?” “这样啊?”Max憨笑:“还以为霍总又找人又提议是为了保护Lusun, 用诚意打动他加入我们彻达呢。” 霍承光看向一楼大厅, 眉眼冷下, 不再搭话。 安荆给Max递纸巾:“跟我下去拿点吃的?” 同事都下楼,桌就剩霍承光一个,他抬腕看表,就听一楼人声喧哗。 陆溢阳一踏入宴会厅被围个水泄不通,全是上来要签名和联系方式的。 他态度客气,语气坚决:“我没练过签名,也不方便加微信。” 汤逢山见场面略尴尬,帮忙打圆场:“别把Lusun当明星追嘛,会把人吓得再不敢来的。” 好不容易脱身,拿点吃的,找个角落里的高脚小圆桌,坐下时汤逢山还在嘲他:“你改行当明星吧,更赚。” 陆溢阳慢条斯理吃东西,扫一圈大厅没搭腔。 社交人群中,白天贴着霍承光的那个年轻人正拿着两个装满食物的餐盘往二楼去。陆溢阳叉块烟熏三文鱼,目光追随,跟着年轻人上楼,自然看到了二楼圆桌边、面朝这里的霍承光。 那人明显是下来帮忙拿吃的,盘子放到霍承光面前,也许还收获了一句带着微笑的谢谢。 陆溢阳垂眸,挑的位子太巧了,放下叉子想起身:“我们换个……” “Hi Lusun!”有人过来招呼。 汤逢山回头:“何先生!” 何博文也端着餐盘,拿一杯酒:“我还怕落单,可以坐这儿吗?” 一张高脚桌配了三把高脚椅,他在最后那张椅子坐下,招呼和汤逢山打,眼睛看向陆溢阳:“下午会议厅人多,散会后都围着,我挤不进去,想和两位加通讯都没机会。终于让我逮着,两位赏个光?” “呦,何氏医疗,如雷贯耳!”这就加上了。汤逢山翻人朋友圈不避嫌,当着何博文面大大方方看,还递来让陆溢阳也瞅一眼。 陆溢阳扫眼屏幕。 很热闹的股市敲钟照,何博文站在敲钟者左手边。上面电子大屏,英文直译:恭喜何氏医疗上市。 何博文指照片:“我和爸爸去纳斯达克敲钟时拍的,就今年九月份。” 汤逢山收起手机热情道:“我和何氏医疗接洽过,我们众石的通用医学影像理解模型可以从原始影像和病历中学习,最大程度帮助医疗机构生成AI报告,一直在跟你们信息科的张主任聊着。” 何博文报个名字,问是这位吗? “对!张主任工作严谨,我们模型更新到第四代了,张主任还在考察期呢,提了不少意见,众石受益匪浅。” 何博文问了几个模型的应用,浅浅一笑:“众石在沈海,何氏在京城,倒是麻烦汤总一次次出差,下次再来京城,可以约饭详聊。” 不愧是何氏的人,汤逢山明白何博文的谨慎,但这种生意场上的来往汤逢山素来拿手,和何博文应对几句,正逢电话进来,便打声招呼起身走开。 周围没旁人了,何博文转头对陆溢阳笑,放柔语调:“说来惭愧,家里还是做医疗的,家人生病都没人察觉。” “令妹现在怎样了?” “在吃药,我们请了最好的心理医生给她做疏导,但你知道的,重度抑郁就像走钢丝,防不胜防。” 陆溢阳沉默半晌说:“她是有情人。” 何博文视线锁住对方,听之轻吐一句,若羽毛挠心。虽第一次见,私下接触不过十分钟,何博文就是能揣度出Lusun是哪种人。他高冷,话不多,但诚恳,没有生意场上的世俗气,和他老板截然不同。 “何家人都是痴情种。”何博文说:“爱上一个就百折不挠的那种。” 陆溢阳笑了笑:“挺难得。” 何博文在这个笑容里避开眼,有些局促,很快又重整旗鼓:“请你喝一杯?随便聊聊。” 陆溢阳想婉拒,总觉得二楼投来视线,可等他真正望去,那人看的是身边小年轻。“来一杯。” 何博文去吧台拿酒,一个托盘好几杯,放回高脚桌。 陆溢阳拿起一杯威士忌:“这架势,想把我灌醉?” 何博文心说可以吗?面上却道:“和我喝酒,微醺最美,不会灌醉。” 碰了杯,久违的液体从喉管入胃,久远的记忆顺势复活。陆溢阳喝得不快,一口一口抿,也给身边一些话题上的反馈。 何博文说一会儿自己,见陆溢阳凝视杯中酒,搭腔之余并无一来一往的热切,便另找话题:“陆神,有件事请你原谅。” 陆溢阳终于抬眼。 是被酒水浸润、还没被酒精捕获的眼神,何博文有冲动,想在这样的眼神里说句心里话,但他知道冲动归冲动,有些话为时过早会显得唐突。 “今天在会场,我说请大家不要把你照片传播出去那番话,我后来想了半天,怕有反效果。也许原本没多少人知道你抗外攻,我一抖搂反而坏事。” 陆溢阳想了想:“有道理。” 何博文笑得眉眼弯弯:“好像好心办坏事了。” 陆溢阳啜口酒,心里呵一声,他的命哪有那么金贵?很多时候连他都不太想要,又何劳旁人挂心,安慰道:“我要这么容易被干掉,今天也没机会坐这里和你喝酒。” 何博文面色微变,凑近问:“我听说的那些是真的吗?你真的在海外黑客悬赏的暗网榜单上?” 要点头,岂非像谍战剧?陆溢阳淡淡道:“除了海外黑客狙击榜,我的项上人头还挂在全球暗杀悬赏榜上,两千万美金。” 何博文眼都瞪大。 陆溢阳酒杯过去轻磕:“真信?” 何博文这才知道他开玩笑,松下一口气,摇头笑道:“以为陆神一本正经,没想到会涮人。” “正经人是的,一本正经没有,你对我有什么误解?” 何博文哑口,心中越发沸腾,清了清嗓:“陆神,你看我们微信也加了,酒也喝了,我还不知你大名。” 有人也曾调侃:“小朋友胆子挺大,都不互相介绍一下就敢住,不怕被我卖了?” 两句有对比性?没有!可那人正从二楼下到大厅餐区——和那男生一起。 拿点水果还要结伴,感情真好啊,所以…你有新的“小朋友”了是吗? 一杯饮尽,陆溢阳又拿一杯,仰头一口闷。 何博文瞠目:“陆神,我就问个名字,不方便说的话也不用……” 陆溢阳拿起手机,把名字发去。 何博文默念两遍,像完成秘密接头:“很有寓意,果然是像太阳一样照耀别人的人。” 话音未落,就见陆溢阳瞥来的黑眸里有种说不清的感觉,像诧异,像警告,可他面上并无不快,所以何博文也不确定这一眼到底什么意思。 陆溢阳又拿起一杯,低声说:“最讨厌别人说我太阳。” 何博文喉头滚了滚,以前他觉得说一个男人“可爱”并非褒义,此刻却觉得“可爱”根本不分性别。演讲时尽显高冷,和现在噙着酒说“最讨厌”的是同一个人? “为什么讨厌?阳阳原本就是太阳,多好听。” 第一次出口就是昵称,何博文存心的,这样才显亲密。 陆溢阳眼睛发直,没了之前的敏锐,目光终于和霍承光的缠在一起。 等他后知后觉发现在看远处排队的人,霍承光也正反身看他时,陆溢阳都不知自己看了多久。 逃避似地垂眼,又是一杯下肚。这下连何博文都皱眉,是不是喝得太多了? 这样下去微醺是笑话,他可不想第一次真把人灌醉,那会显得他心怀不轨。 想说一句别喝了,就听面前低喃,声音很轻,够人听清:“我不配……” 何博文微愣,他不配?不配什么?不配被认作太阳吗? 何出此言呢? 何博文叫一声陆神,又觉得垂眸的陆溢阳需要的并不是安慰。 追查Lusun那么久,对这人滤镜极厚,这一刻的陆溢阳有种似是而非的脆弱,像把滤镜打碎。滤镜让人仰望,破碎让他心动,何博文顺着心意脱口:“哪里不配?你就是我心中的太阳!” 不知陆溢阳有没有听明白,眸中真地染上酒意,当他再次抬手,何博文都想阻止他拿酒。 比何博文更快的是汤逢山,去而复返的汤逢山抽走陆溢阳手中杯,扫眼桌上空杯,对何博文就少去几分热切:“灌他酒啊?他不能喝的。” 何博文有点愣:“我没…” 汤逢山拍陆溢阳肩:“还好吧?” 陆溢阳闭了下眼:“只是和何先生小酌。” 汤逢山见他说话还正常,放下心,拉起人对何博文说:“我们早班机来的京城,不早了,先上去。加过微信后面聊。” 何博文看看汤逢山,又看看起身的陆溢阳,这时的汤总怎么没有刚才想拉关系的殷勤了?这两人…什么关系? 来日方长,何博文自要送送:“没醉吧?能走吗?” 陆溢阳耸耸肩,意思你看我哪里醉? 何博文有不舍,但知分寸:“行,快去休息吧,后面几天还要参会,还有机会聊。” 汤逢山:“我们明天回沈海。” “那么快?只待一天?” 汤逢山让他留步:“公司有事走不开。” 一出宴会厅,酒店大堂开门关门吹来的冷风扑面,陆溢阳霎时反胃。 汤逢山恨铁不成钢,要带他去洗手间。又有电话进来,刚才谈到一半,对方核实细节,再谈就是敲定合作意向,不能不接。 陆溢阳挥手让他快去,自己往洗手间疾步。 霍承光阴郁。 坐二楼眼睁睁看陆溢阳和姓何的在角落相谈甚欢,一杯接一杯灌,该死的汤逢山跑哪里去了? 哪个男人能放任男友和别人这样喝,自己不知所踪? 所以陆溢阳在做什么?背着汤逢山和人勾搭,就像当年背着他和汤逢山勾搭吗? 霍承光都不知该嘲笑汤逢山也有今天,还是该对陆溢阳竖大拇指,不愧是你!这人只要一沾酒,一不看牢就失控。 不想吃东西,根本什么都吃不下,霍承光还是跟贺旭下去一楼排了队。 好像下楼,离得近,他就能做什么一样。 他在人群里和自己较劲——汤逢山不回来就滚远,他可以上去抽走陆溢阳手中酒——后来汤逢山回来,做了他最想做的事,还把人拉走,离明显眼神不纯的何博文远远。 汤逢山终于上来阻止,霍承光对这位汤总观感终于提升一点。负一百和负九十九的差别。 让贺旭把吃的端上去,霍承光步出宴会厅,没见大堂有人,刚升起的一点又飞了。 汤逢山居然接电话走开,让喝醉的陆溢阳自己去洗手间吐? 第53章 原来六年后没有任何不同…… 推开洗手间门, 熏香扑鼻,就见陆溢阳背身靠在洗手台边。 要不是看他摇摇欲坠站不稳,霍承光绝不会想都没想上去扶。 没吐, 但陆溢阳撑着大理石台面的双臂在微微打颤。 “还行吗?”手里捞住的身体往下沉,霍承光用力架住,让人把脑袋靠他肩上。 “你也找我…喝酒?”陆溢阳呢喃, 沉浊的热气喷上霍承光颈侧。 霍承光歪了下头, 拍拍他脸颊:“谁让你喝那么多酒?” 陆溢阳在他怀里仰头, 脸上迟滞地泛出薄薄酒红, 双眸难以聚焦,仍竭力对上霍承光的眼,嘻嘻一笑:“二锅头…” 霍承光一口气差点下不来。 陆溢阳但凡不说二锅头, 他都不会升起强烈冲动。他只不过进来看下人, 没事就走,谁知陆溢阳说二锅头,他居然跟他提二锅头! 被嘲弄的狼狈疯狂生长,霍承光稳住呼吸:“房卡呢?送你上去。” 陆溢阳摇头……什么房卡, 他听不懂。 永远不要向一个醉鬼索要东西,霍承光架住他, 揽着腰把人带出洗手间, 往电梯去。 电梯很快到了。 外地来的参会者可以用协议价向组委会申请, 在威斯汀统一订房。霍承光住威斯汀只是为了方便, 而陆溢阳进宴会厅时没穿御寒外套, 所以他肯定也住这里。 拿不出房卡, 霍承光只好带人直达顶楼总统套, 先把人放平, 也好过让他一个人在洗手间难受。 电梯上行时霍承光恨恨想, 交的什么男朋友,这时候都能把你丢下。 轿厢无人,他靠着电梯壁,好让陆溢阳靠着他。别管腹诽,他揽着人的手臂很稳。 陆溢阳醉后什么样他还不清楚?再醉都不显眼,就胆子大,安安静静发疯。 房卡划开门,总统套不管有没有人都灯光通明。 自己房间,门一关霍承光就没顾忌,把人打横抱起,走进卧室,轻轻放到大床上。 霍承光想,现在和六年前还是有些不同,轻了这么多,这几年饭白吃的吗? 当他把人放好想退开,脖子就被两条手臂揽住。 原来六年后没有任何不同…… 陆溢阳抬头,吻住他唇。 胳膊拉不开,陆溢阳抬身索求,霍承光在晃人眼的射灯下固定他下巴,气息不稳,带出愤恨:“知道自己在干吗?” 陆溢阳眼皮半阖,遮住一半瞳仁,目光迷离又专情。下巴被人掐住吻不了,可他单凭静静瞅着的半轮眸光就征服他。 霍承光丢盔弃甲。 低头吻去,粗暴顶开齿关,唇吸着唇,舌搅着舌,将满腔恨意注入唇舌相搏的战斗里。 霍承光浑身战栗,只想惩罚,搜刮陆溢阳能开放的一切。 这唇舌,这人,原本都是他的,凭什么夺走? 陆溢阳,你凭什么夺走? 早不奢求有朝一日这人重回怀抱,乖顺又配合地让他侵占,积极又主动地索取。现在算怎么回事?霍承光,醉的可不是你! 亲吻中,霍承光意识到这点,可他只想吻,不愿想任何一件事后他会自我谴责或被人谴责的事。 怎么可能连续两次对一个人一见钟情?如果这事无可解释,那么无论陆溢阳多可恶、多背叛,带给他多少痛苦,他就想吻他,想把这人吻到死这件事,也没有任何解释! 泄愤似的吻很快变了味,热切眷恋,烈酒般上头。霍承光意识到对方嘴中麦芽泛苦的味道很甜,什么二锅头?怎么可能有二锅头?那就是陆溢阳爱他的证明。 他闭眼的主动只是因为醉? 将陆溢阳吸入自己这边时他很顺从,很快,顺从的人会更激烈地要求,而霍承光也愿意给。 原本就这么吻! 六年前,他们对于接吻这事就有十足默契,六年后无需磨合,唇舌一触就知彼此,这方面的你来我往有独属他们的节奏。 霍承光越吻越难自控,扒下陆溢阳西服,从头揉开几颗衬衫纽扣,拉出皮带勒紧的衬衫下摆,一手钻进去,贴上劲瘦腰线。 霍承光微微顿住,忽然意识到他的手正贴在什么地方。 陆溢阳给他看的纹身,此刻就在掌下。 这一刻,所剩不多的理智被烧光,霍承光只想把那个纹身从陆溢阳身上抠掉。 明明是他的人,凭什么把别人纹在这具属于他的身体上? 身下人吃痛唔声,霍承光用嘴封住那张嘴,手下用力,像要生生剜出那块皮肉,祭他六年痛苦。 陆溢阳醉意昭彰的眸子倏忽瞪大,疼痛拧眉,在霍承光身下些微挣扎,直到喉间溢出哽咽,才像当头棒喝把人敲醒。 霍承光终于放开,衣服下摆伸出的手,指尖已染血迹。 成串泪珠从陆溢阳脸上滚落,一边推搡一边哭,开始是接不上淌的抽泣,很快哭声明显,把霍承光哭懵了,哭慌了。 不敢相信自己在做什么,他没勇气去看那块抠破处,没勇气去看那个背叛他的证据。 拉好陆溢阳衣服,霍承光任他发泄,额头碰上额头,好像这样可以安慰。 “对不起。”不能说他不是故意,他就是故意!他就是恨到无法克制,可抱歉和心疼也是真的。 陆溢阳抱着他,眼神并不清醒,陷在某种无法自解的崩溃中,嘴里含糊不清:“是我不好……是我做错……别离开我……求求你……不要留我一个。” 明明是他给予伤害,陆溢阳为何这样说? 霍承光想辨识他究竟在何种情境、何种心理下说出这些话。 可陆溢阳像溺水者抱着浮木,越抱越紧,反复低声“不要留下我”。 霍承光让自己冷静,轻柔地摸他脑袋,一下一下,将激动抚平。 哭声渐渐小下去,勒人的力道放松,释放在耳边的话却没有停:“我不想活…带我走。” 霍承光自温热颈间退开。陆溢阳闭着眼,脸上淌满泪,除一两声呢喃,彻底断片了。 这一刻,霍承光对汤逢山的恨意达到顶峰。 六年,这人就把他的小太阳养成这幅凄惨模样? 抽床头纸巾帮陆溢阳擦脸,霍承光上床,靠在床头把人抱进怀里。 曾经他们也这样抱。天朗气清的阳台,他坐狗窝沙发,陆溢阳把脑袋搁他腿上,那时他们多好啊! 霍承光关掉床头总控,留一盏够他看清的床头灯,于昏黄下凝视。 陆溢阳眉峰近,额间有小绒毛。眉尾粗,眼缝长,像微微的月牙弯。这双眼睛睁开是另个故事,闭着却很乖。睫毛浓密,每扇一下都有多情的涟漪。 鼻梁很挺,鼻头圆润,有种天真的憨厚。上唇微翘,用指拨弄会有唇珠,下唇也不薄削,合在一起是引人覆住的花。 从额头到眉心,眼皮到眼尾,鼻尖到嘴唇,还有额间缝过针的淡疤……霍承光用唇一遍遍描摹。 陆溢阳二十六岁了,是一位举止成熟的俊美青年,可霍承光觉得怀里人没有二十六,二十都够呛,就两岁。 他的萌萌宝。 岳平谣说他一时当爹一时爽,还能爽一辈子不成? 从前的霍承光会对这话做二次想,六年后觉得只要把人抱怀里,他就是当一辈子爹,也是特别特别特别特别特别爽的事。 像回巢雏鸟,陆溢阳蜷着睡熟,胸口微微起伏,鼻息温热。 霍承光低头闻他呼吸,酒精下是独属陆溢阳的气息。不知怎么形容,就清甜好闻。一个人的鼻息是不会变的,瞬间唤醒灼烈记忆。 霍承光在行动和压抑间徘徊,理智和放纵间挣扎。 冒着人会醒的风险,捱一秒是一秒,多抱一秒都是赚到。 霍承光没忘记清醒状态下的陆溢阳有多冷硬,隐瞒身份那一年,至于换来如此浓烈的厌恶?记得最后留信,他都没有一句恶言。 轻轻挪动让人躺好,之前激情中解了他纽扣,能见锁骨下小片引人入胜的胸口。霍承光重新扣上,帮陆溢阳盖好被子,下床调高几度空调,去浴室洗澡。 霍大总裁的生活看似花团锦簇,实际青灯古佛。卧室里躺着欲望,他脑中全是伤风败俗,在水流下凶猛。 最后浑身散发冷气,穿着睡衣走出浴室。 从柜中拿出备用的毛毯和枕头,到床边再看眼熟睡的人,念想从不消亡,霍承光叹口气,关上卧室门回去客厅。 在宽大的沙发上躺下,窗帘没拉,落地玻璃外是繁华的城市霓虹。 霍承光后脑枕于小臂,注视这片胜景。 生于繁华,长于繁华,不出意外,他这一生都将耽于繁华。 可这片繁星点点的霓虹在他眼中并不总是吸引人。 它们滋生他的野心,构建他的傲气,容纳他的憧憬。他站于尖顶,还要摘星。 岳平遥一直说他没做错,可霍承光不知道,他若没错,那究竟哪里出错? 错到已经走进生命的人抓不住,任到手的缘分水般自指缝流走。 今晚无月,霓虹片片暗下,摩天大楼射灯到点停歇,繁华入睡。 霍承光凝视逐渐消停的城市,任思绪游离。 不知过了多久,万籁俱静中,卧室里传出轻微窸窣声,很快门开一条缝,闪出一道身影。 霍承光在沙发上静静看那道黑影往大门口去。再不出声,影子真溜了。他沉声:“你醒了?” 把人吓一跳,无措停步:“这…哪里?我怎么在这儿?” 声音清冽,看来酒真地醒了。 霍承光眉间微蹙,心有不甘,醒了招呼都不打就想偷溜? 他掀毯坐起:“你喝醉了,没房卡,我只好带你回来。” 陆溢阳在黑暗里就一人形轮廓,情绪难辨:“有房卡的,在我口袋里……谢谢收留,没给你添麻烦吧?” 醒了就不是他的萌萌宝了,会道谢,会客气地说没给你添麻烦吧,以此拉开距离。 霍承光心口漫过难以名状的悲伤,低声说:“你吻了我。” 陆溢阳像被这一宣告震撼到石化,呼吸都消失,很久才出声:“我…大概认错人了。” 霍承光错愕:“认错人?” “嗯,我认错了,对不起。”陆溢阳居然用肯定语气重复一遍。 今晚绚烂的高塔坍塌,若此刻灯光大亮,可见霍承光垂颈时脖间暴起的青筋。 若他身怀资格,一定上去按住人,狠狠质问陆溢阳把他错认成什么人,他对谁这么热情?和谁接吻这么同频? 曾经他有资格,后来被陆溢阳收回。 这晚当做无事发生,粉饰太平放人离开,兴许谁都不尴尬,可霍承光偏要犯贱说被吻,此刻不是活该?今晚他才是坏人,趁机偷香的小人。 此地烫脚,也像无话可说,陆溢阳霍然转身:“我走了。” 霍承光没有犹豫,穿上拖鞋走到玄关,声音低哑:“我送你下去。” 陆溢阳拉门:“不用。” 霍承光执拗地抽出房卡,套件大衣跟出来。 长廊亮着灯,都要等眼睛适应。凌晨三点的清冷氛围中,空气里充满了喧嚣的禁忌,被厚实的长绒地毯吸去动静,两人一前一后朝电梯走去。 西装穿回,衬衫整好,所有激情弄乱的痕迹都已消失,所以醒来时…电梯下行的间隙里,霍承光从景观玻璃的反光中窥视…陆溢阳不知道发生什么?他只是想溜而已。 陆溢阳一路无言,霍承光更甚。 因为吻过,两人暂时默契地收起言语上的针尖对麦芒,只余想倾诉又完全不知说什么好的沉默。 电梯抵达楼层,陆溢阳不紧不慢找房间,从西装内袋掏出房卡,推门时终于回头看向走廊。 霍承光双手插兜,不远不近缀着,没半点搭话意思,像是真地只是不放心他醉到半夜独自下楼,才陪这趟。 重逢后没见过几面。推名片过来的霍承光,冷言冷语要给五千万的霍承光,在舞台上魅力十足的霍承光,对陆溢阳来说都很陌生。 唯有此刻走廊壁灯下,随意套件大衣,露出睡衣,头发凌乱,脚踩拖鞋的霍承光和六年前重叠。 陆溢阳收回视线,心里涌上一阵悲哀,走进房间关上门。 第54章 相识于微末,相守于经年都是小说里的 早上六点半, 汤逢山来敲门,劈头数落陆溢阳昨晚不接电话,要不是凌晨三点终于收到一条回信, 差点要报警。 宿醉加缺觉,陆溢阳脑子生疼,汤逢山看他刷牙时脸色很差, 一面说他一面帮忙快速理箱子, 最后拖着两个行李箱出门, 去按电梯。 “现在退房去机场, 打个车四十分钟,没时间吃早饭,到机场买个面包垫垫饥。” 说话时电梯到, 里面有人。汤逢山进去侧身站, 把两箱子搁身前。 陆溢阳一进电梯,就和一手闲闲插兜,身边也有行李箱的霍承光四目相对。 灰色羊绒大衣修身挺括,衬得霍承光高挑挺拔。头发绝对吹过, 层次感分明。一进电梯就能闻到香水味,和Sweet Sun见面时一个味道, 好闻得让人想要暗自靠近。 见过三小时前这男人衣衫不整、头发凌乱的模样……光天化日下的霍承光实在光鲜。 冲击有点大, 陆溢阳心头升起一股无名火, 总觉两相对比, 衬得自己此刻多么不够看。 天亮后匆匆淋个浴, 头发都没吹, 刷牙时对着镜子用手捋捋完事了。镜子里的人眼眶肿、眼圈黑、面色发白……以为昨晚进门那眼就是和霍承光最后一面, 赶早班机不会碰到人, 就没动力捯饬自己, 谁知…… 像完败公鸡,陆溢阳撇开眼,按下一楼后也贴着轿厢站——一个不至于把后背袒露给对方,又可以自行垂眸不看人的位置。 霍承光走哪里都是绝对焦点,何况昨日风头劲。汤逢山进电梯溜一眼就知道他是谁,凑近陆溢阳悄声问:“你室友啊?” 当年一面之缘,但这般兼具卓越身形和禁欲感的男人,汤逢山也没见过几个,是以印象很深刻。 昨天会上就觉得像,可离得远不敢确认,现在轿厢就他们三个,越看越疑惑。 陆溢阳气声,“不认…” 话音未落,霍承光目光如炬,声线寒森,“陆溢阳,回沈海后一起吃个饭?” 陆溢阳眼皮都在跳,在汤逢山更为疑惑的探询中迎上霍承光视线,一触即分,仓惶看向跳闪的楼层按键,含含糊糊嗯一声。 挨到一楼,拉起行李箱,昂头走人。 汤逢山主动接过他手中把手,说声我来。 威斯汀门口有出租,陆溢阳上车坐后排,瞥一眼酒店大门,有人提起霍承光行李箱,放到泊在出租前的一辆银白色宾利后备箱里。 霍承光站在酒店门口戴手套,间或朝出租投来一点视线,没急着上车。 汤逢山钻进后座,出租车先人一步开出环岛,朝机场驶去。 路上汤逢山一直在说昨天搞定的项目,说了会儿身边人不出声,转头就见陆溢阳一手搁在窗框支着腮,眼睛锁着后视镜,汤逢山也顺着往前看一眼,问:“后面那辆宾利,是你室友吧?” 陆溢阳揉了揉胃,撇开眼对外面:“昨天不看他上台的吗?” “嗯,也对,彻达集团总裁,怎么可能是你室友。” 车厢里静了会儿,汤逢山说:“你知道吗,彻达和我们在谈战略入股,公司报表和BP都发过去了。彻达狮子大开口,股权要这个数。” 手指比了下,愤愤不平:“我要同意,众石就改姓霍了!” 彻达鲸吞蚕食,可谁叫人家有资本,汤逢山熟知商场规则,也就吐吐槽。 后视镜里宾利还在,跟得到紧,汤逢山笑起来:“你室友叫霍光,他叫霍承光,一字之差,长得又像,那么巧呢?” 窗外街景飞速掠过,陆溢阳双眸隐在阴影里,根本不想答。 汤逢山:“又疼了?昨天怎么回事?不是非要喝,折腾自己呢?” 数落一早上,陆溢阳一声不吭状态不佳,汤逢山只好算了,有点认真地说:“我知道他是你室友,我理解为什么现在你不想认他。” 陆溢阳意外,终于从出神状态里回首,就听汤逢山说:“交朋友和谈恋爱一个道理,相识于微末、相守于经年都是小说里的。他现在身家上亿,早就不是一路人咯。” 岂止上亿……陆溢阳想起暗网上那串数字,抿了抿唇,问:“你要有这样一个朋友,这顿饭你去不去吃?” “去啊!干吗不去?”汤逢山说:“这样的老总忙的时间都以分钟计,看你有价值才会来约饭,否则花这时间干吗?忆苦思甜啊?既然我在他眼里有价值,我得去利益最大化啊。” 陆溢阳垂头不搭腔,汤逢山哥俩好地揽他肩,玩笑般警告:“吃饭可以,跳槽不行哈!万一霍大总裁诱你献身,开多少条件都不许去,听到没有?” 陆溢阳抬肩膀顶人,汤逢山搂得更紧,揉他头顶,嘴里没遮没拦:“否则我杀到彻达和他同归于尽!” 陆溢阳切一声,嘴角翘起:“你们同归于尽,你儿子我养。” “说的好像我不同归于尽,你就不养了一样。”汤逢山理所当然说:“预产期还有半年,红包备好,薄的不要。” 到机场,霍承光在VIP候机室坐下,就听随行的林叔问:“二少爷昨晚没睡好?” 霍承光长时间目视窗外停机坪,脸色沉沉。 不是没睡好,是根本没睡。好一会儿转头吩咐,嗓音暗哑:“约一下顾成医生,明天早上我去找他。” 林叔略惊讶:“最近失眠又严重了?” 霍承光不答,掏出手机,示意自己出去打个电话。 走出贵宾厅,脚步却往候机大厅去。走得慢,视线扫过各个登机口,很快在一排排座椅里寻到熟悉背影。 黑色长款羽绒服,背上印着毫无美感的银色众石Logo。陆溢阳背对,小臂搁在行李箱拉起的手柄上,头埋在胳膊肘,像焉了吧唧坐不住,不得不借行李箱撑一撑。 因为宿醉还在不舒服吗? 离得远,霍承光极快扫了眼,陆溢阳两边位子都空着,再看周围,没找到汤逢山。 昨晚让人自个儿去洗手间吐,今天又留他一个遭罪难受。霍承光拧眉,眼底晦暗不清,脚下自有意志,径直往那边去。 汤逢山拿着刚买的热牛奶和吐司坐回来,“吃点,缓一缓。” 捂着胃,陆溢阳终于从趴着的状态直起身,有气无力道声谢,插了吸管喝口奶。 两口热奶下肚,缓解胃里烧心感,陆溢阳舒出口气,撕开包装吃吐司,问身边:“你不吃吗?” “飞机上有早餐。”汤逢山翘起二郎腿,手臂搁他背后椅背。 “我可告诉你,这半年你什么电脑都别碰,好好养身体,再让我知道你喝酒,搬我那儿去,我天天盯着你。” 陆溢阳细嚼慢咽,说:“好呀,有人伺候我还不去?” 汤逢山给他一头削:“美得你吧。” 别看早班机,乘客还挺多,到了登机时间陆溢阳还在啃吐司,也不急,跟拉着两个箱子的汤逢山慢吞吞排去队尾。 仰头喝完最后一口牛奶,视线就和两手空空、走到头等舱入闸处的霍承光相遇。 霍承光身后跟着人,像随身管家,正拿登机牌给地勤过匣。 这豪门大少爷,神气活现的做派,还有人帮他拉箱子呢。 霍承光眼神冷,瞥了眼陆溢阳手里的牛奶盒就转开,站在原地没急着进闸。 很多事直到这刻才明了。当年去龙堡,对方为何非要全程走VIP——要是当着他面打印登机牌,大少爷身份不穿帮了吗? 登机牌上不可能印着“霍光”! 牛奶盒不知不觉捏变形,疲惫已极的感觉漫上来,陆溢阳想看他又不想见他,扭头去找垃圾桶扔包装。几步路不仅胃疼,腰上破皮处都开始抽痛。 唇都吻肿又如何?当年人家就不爱,更显得昨晚自己过于贱,非要趁醉疯一回。 人生路早已分岔,汤逢山说的一点没错,相识于微末、相守于经年都是小说里的,对他和霍承光而言,连相识于微末都是个笑话。 ………… 顾成三年没见霍承光,斟茶时说:“能再见我很高兴,但是如果你还被失眠问题困扰,这句开场白可能有点讨打。” 霍承光双手交握,十指用力又放开。 这细节让顾成觉得有意思,长达三年的心理治疗中,他没见这男人在肢体上呈现过任何焦虑。 那三年,霍承光不焦虑,只消沉。 “我挺好,不失眠了。”霍承光说:“今天来找顾医生,是想问件别的事。” 一个人睡眠好不好,面容会告知。顾成对他的话持保留意见,没反驳,示意他说下去。 胡桃木的家具、柔和的光线、宽大松软的沙发、富有品味的摆饰……顾成的诊室一向给人舒服放松的感觉,好像踏进这里就能抛开枷锁,敞心倾诉。 “我有个朋友呈现一些症状,想请你做个专业判断,他……”霍承光轻吐出声:“是不是有抑郁症。” 顾成说声好,去办公桌上取来文件夹,从夹子里抽出一页空白记录表,翻前面夹好:“说说基本情况。” “男生,今年二十六岁,工作是……具体岗位我不清楚。他做IT的,编程和算法方面很厉害。”霍承光说。 “我听很多人说起过他,每一个提到他的人都满心崇拜,都说他是大神级的人物。” “我不懂技术,我只知道崇拜他的那些人本身就很厉害。海外名校毕业,十年以上大型互联网公司工作经验,重要项目负责人。他们都认为他很牛,他应该名副其实吧。” 比起在表格里记录关键信息,顾成眼睛更多围绕霍承光打转。 很多人在介绍心上人时,都是他这幅面上带笑不自知的表情。不用搜肠刮肚,话匣根本刹不住。 这就很神奇了。 给霍承光做过三年治疗,那时他表面应答正常,实际毫无笑容,会无端发怒,失眠严重。好像除了工作,生命里都是灰暗。 “我和他六年前认识,他大二,那时的他很……”霍承光一时卡顿,像不知怎么准确形容“他”,或者用什么词,在不暴露内心的前提下,可以更准确形容他。 你眼里的别人就是真正的自己,顾成轻松道:“说脑海里第一个想到的词,多少个都可以。” 霍承光几不可闻吞咽,终于说:“很…可爱,很讨人喜欢。” 说完,抬眸向顾成投来一眼。 顾成哦一声,稍显夸张的语气:“我知道,有的人就是这样,怎么看怎么萌,萌你一脸鼻血的感觉,特别哈基米。” 这话直击霍承光的心,欣然笑起来:“就是这种感觉,每次看到他我都觉得太萌了。他养了只乌龟,还给乌龟起名哈基米,我觉得他才是。” “他还养乌龟?” “受人所托养的。他做事很认真,每天到家先跑去看乌龟,喂食、换水,说话,还要带着晒太阳。后来乌龟养死了,他还哭,很伤心,连着两晚睡不着,还说……” 顾成想托腮。 这样的霍承光太有意思,曾经想从他嘴里撬出一句真话千难万难。如果那时的霍承光都像今天这样打开话匣,何至于要用三年时间去治疗? 说到这里,面前的男人却戛然而止,垂了眸,像接下去的话带给他前所未有的感受,他需要时间,一两秒,去反应一下。 顾成不可能让他断在这里:“说什么了?” “他说自己没用,什么都留不住,留不住爸妈,留不住家,连乌龟都留不住,他觉得没有什么东西真正属于他。” 时隔六年,那晚陆溢阳的话,他一个字都没忘记。 顾成点头,在表格里记一笔,继而问:“留不住爸妈、留不住家……什么意思?” 霍承光表情略显沉重:“他父亲是缉毒警,在他小学四年级时牺牲了。母亲改嫁,因为癌症,在他高考第一天也走了。他和继父关系不是很好,总是被家暴,所以大二时离家,后来应该一个人过了。” 顾成继续记录:“就是说,他一个人生活了六年?” “不到六年,五年多几个月吧。”霍承光有点犹豫,最终还是说:“我不知道这几年他是不是一个人过,也许不是……他有谈朋友的。” 顾成挑眉。 说这话的霍大总裁他更熟悉,毕竟那三年,自己面对的就是这般面无表情的病人。 任何一个心理医生都能看出他在强撑。 霍承光的性取向很可能是造成当年心理问题的一大原因,但病人顽固,始终不愿提及,更遑论感情方面的话题。顾成治疗过程中有所洞悉,但尊重霍承光的避而不谈,但今天,顾成终于感觉对他的了解更进一步。 顾成顿了顿,问:“你觉得,他和他对象感情怎么样?” 【作者有话要说】 “你觉得,他和他对象感情怎么样?” ——顾医生,你是懂怎么问问题的。 第55章 闹别扭你不哄,难怪把人气得没完没了 霍承光直接说:“我不知道。” 撒谎。顾成有点确认自己的猜测了。 “你为什么觉得他现在可能得了抑郁症?” 终于进入正题, 霍承光说:“过去的他看不进纸质书,像有阅读困难症。现在他家里满书架的心理学书籍,都是抑郁症相关的。” “他以前放东西有点强迫症, 不按秩序摆浑身不舒服,现在家里东西乱扔,杂乱无章。” 顾成耸耸肩, 意思很明确, 单凭这两项, 为何就能得出他抑郁的结论? 霍承光加快语速:“现在的他瘦很多, 比以前脆弱,性情完全不同,有很强的攻击性, 讲话带刺, 对人不友好。有时候和他说话,我都觉得他精神恍惚,像是很难集中注意力,像听着听着就开始走神。 “还有, 这六年他一共发了六条朋友圈。一条是2020年发的,他说‘平生一顾, 至此终年!’, 另一条隔年发的, ‘如果梦里是天堂, 醒来就是罪恶’。没有配图, 就莫名其妙两句话。” “他比以前爱哭。喝醉就哭, 说都是他的错, 他不想一个人待着, 他甚至说他不想活。” 顾成问:“他说他不想活?” “对。”霍承光说:“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说这样的话, 可醉后脱口而出的往往是潜意识里的真心话吧?也许他在心里跟自己说过很多遍他不想活。” “你问过他为什么不想活吗?” “没。” “问问他。” 霍承光卡顿:“我…不太方便问,他对我有抵触情绪,不会把心里话跟我讲。” 顾成笑了一下:“他为什么对你有情绪?” 霍承光:“……” 看向书架,片刻后转回头:“我也很想知道,可我真地不知道。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觉得他一定遭遇了什么事,否则不会有那么大的变化。” 顾成知道刚才一句话可能刺到人,往回收了收:“他这状态,持续多久了?” “我们六年前认识,后面五年多断联,一个月前又遇到。我不知道他这种状态持续多久,至少重逢以来每次见面他都这样。” 顾成沉吟:“还有什么信息可以分享?” “针对抑郁症患者,他开发了一个全网舆论检测系统。”霍承光隐去草木名字,简单做了介绍:“如果他从没接触过抑郁症,我想象不出是什么触发他去做这个系统,并且花五年时间,精力一直投在系统的开发和维护上。” 顾成蹙眉,忽然说:“你说的是草木系统吗?” 霍承光略感意外:“顾医生知道?” 顾成看着他,心里有些纠结。 霍承光叙述中始终没透露这人身份,若现在坦白,他这个心理医生其实和草木开发者很熟,会不会让霍承光心生顾忌,甚至就此终止谈话? 顾成最终选择摇头:“很多心理医生都知道草木,我们诊所接诊过这个系统救下来的患者。” 霍承光注视他几秒。 顾成自要打消他的顾虑:“我不认识这套系统的开发者,我只知道此人配享太庙。” 于是霍承光知道了,顾成很可能认识陆溢阳。 虽然是霍承光自己先说的“他开发了一个……”,但知道草木又不了解背后开发背景的人,一般不会认为这么庞大的系统是由一人开发而成,说辞应该是“我不认识这套系统背后的开发团队”。就像前天何博文说的:“我一直在打听这套系统由什么团队开发,一直在想办法找你们”。 何博文用的是复数。 这才是无知者的正确表述。 霍承光脑里快速检索刚才说出去的信息。纵使覆水难收,但他认为即便当着顾成的面直白说陆溢阳可爱,应该不至于实锤到给陆溢阳带来某方面的麻烦,毕竟他让顾成治疗三年,从没坦诚过自己性向。 这些描述放在好友间也说得过去。 面上没有任何异样,像仍处于适才语境中,霍承光问:“顾医生听下来,觉得这人有没有抑郁倾向?” 措辞更严谨,“是不是有抑郁症”改成了“有没有抑郁倾向”。 顾成握笔,状似看记录板,实则在回忆脑海中的陆溢阳。 草木源于沈海,作为沈海排名第二的心理诊所,他们也接ZF单,做公益心理援助,所以五年前他就开始接触草木。 第一次见陆溢阳,是那年市政府组织的推广会上。有十六家沈海本地的大型心理咨询机构受邀,他就是前往参会的诊所代表。 那个在会上介绍草木的主讲人,任谁一眼看去都会印象深刻。 如此年轻,像个大学毕业生,居然已经成为这种大型项目的主创人? 但顾成坐在会场更多的是想不通,都这样了还出来营业呢? 对这个年轻人,顾成只能用八个字来形容。 面如死灰,如丧考批。 他介绍清晰连贯,应答也句句到位,看得出做过充分准备。可这人往台上一站,就是给人这种感觉。 经历重创后人还活着,心却死了——这种状态,在坐的心理医生都接触过。 所以那天,与会医生们特别宽厚,是明知后生可畏又忍不住哄宝宝的心态,发言时谁不先来一段赞美。 和陆溢阳微信加了五年,顾成非常确定,这年轻人是从来不发朋友圈的。 刚加微信那会儿每月总有一两次,陆溢阳会发来文字,咨询抑郁症相关的专业问题。 知道是为了完善草木,每次顾成都花时间细心解答。 随着模型日益成熟,联系就少了,只有过年时会收到对方礼貌问候。 从来不是黏贴的大路模板,陆溢阳会把一年下来草木计划的进展和取得的阶段性成果发来,说谢谢顾医生,我们一起努力,来年一定能救回更多迷失的灵魂。 满屏不走心的拜年短信中,这条总让人看了成就感爆棚。 以为这种超级吸睛的信息陆溢阳会发朋友圈,顾成翻过他的朋友圈。 没有! 陆溢阳的朋友圈,至始至终是关闭状态。 ………… 看向等待回复的霍承光,顾成觉得要是他说的对象真是陆溢阳,自己的回复就必须更谨慎。 于是顾成说:“人的情绪是一个相当复杂的系统,持续一段时间的悲观厌世都是正常的。要到抑郁症那种程度,就不仅仅是情绪上的压抑,更多是大脑功能上的紊乱了。所以基于你刚才说的这些,我只能给出一个结论,这人确实经历过一些事情,但就此判断他得抑郁症还为时过早。” 没等霍承光开口,顾成微笑道:“还有一件事我也很确定,你挺紧张他的,我想他一定是你很重要的人。” 因为这一句,霍承光把进一步想说的话吞回去,否认道:“就朋友,未来可能有点商业合作。所以想评估一下,方便我做决定。” 又找补道:“当然,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他专业能力卓绝,我想没有任何一个合作者可以拒绝这样的大神。” 顾成就笑着看他。 最后还是好心给出建议:“悲伤会呈现隐蔽性。因为无法理解这事怎会发生,为什么这样子,所以经历重大创伤的人会本能地压抑自己——这件让我无法理解的事太痛苦了,只有忘掉它我才能摆脱这种痛苦。” “我不知道你说的这位朋友是不是有这种心理倾向,但这是一种比较危险的状态。极端的压抑不一定致郁,但一定会带来新的创伤,会导致他们对世界的理解出现偏差。就像你说的,呈现攻击性,不友善,改变生活习惯。所有这些,很可能是因为他心中积聚着很深的恐惧。” 霍承光要问清楚:“对什么的恐惧?” “未必对起因事件的恐惧了。可能是对一类人的恐惧,对某种感觉的恐惧,甚至对一切充满恐惧。” 顾成有点于心不忍,为了帮霍承光理解,还是点了一句:“就像那三年里的你。” 顾成注意到,听到这句话的霍承光仍然面无表情,但这次不太一样,他是完完全全僵在那里,像是没有心力去产生更多表情。 因为感同身受,所以无比痛心。 顾成笑起来,竭力传递轻松:“我只是推测,有机会还是把人带来让我看看,我对专业能力很自信,可毕竟没到隔空诊脉的地步。” 霍承光:“如果他真的…万一他真的那么痛苦,我要、我们要怎么办?怎么才能帮到他?要是他不肯来看心理医生的话。” “还是陪伴吧。”顾成说:“短期挺难的。但基本陪伴都没有,真的没办法,只能让时间治愈他。” 陆溢阳觉得霍承光说回沈海约饭这事,多半是电梯里对他口出狂言的应激反应。谁知初五靴子落地,手机上真地跳出标注为“混蛋”的来电时,陆溢阳还是瞬间清醒。 一人过年无事可干,晚上七点就回床上窝着。从来静音、沈海回来后才调出铃声的手机在床头柜又震又闹,“除了想你,除了爱你,我什么什么都愿意”的音乐持续在唱。 陆溢阳摸过手机,看清来电显示,一下坐起。清了半天嗓,确保说话不带睡迷糊的沙哑,最终还是坐在被窝里没有接。 好像早料到陆溢阳不会那么快接,铃声耐心地一遍遍响起。直到显示四个未接来电,陆溢阳才深吸口气,按下接通键。 霍承光声音和平时没什么两样,礼貌说新年好,问能约饭吗? 陆溢阳:“不能。” 霍承光:“明天上午十点,金源名府,我来接你。” 陆溢阳:“我不想去。” 霍承光:“路程有点远,会冷,多穿点。” 陆溢阳:“去哪儿?” 霍承光:“明天十点见。” 挂了。 陆溢阳瞪着挂断页面足足一分钟。 初六,霍承光电话在早上九点五十分打来,不早一秒不晚一秒。 “到了,下面等你,小区门口。” 陆溢阳上车是十点半,同样不早一秒不晚一秒。 霍承光一句没提等了四十分钟的事,坐在驾驶位上情绪稳定,见到上车的陆溢阳时还笑了一笑,即便来者还穿着印有众石Logo的黑色羽绒服,霍承光都当没看见,只是说“走,吃饭去。” 今日的霍承光仍然是光鲜亮丽的霍少爷。陆溢阳说不出他身上西服和过去有什么不一样,就是看起来比他们同住时穿的更高级。 人之衣装吸引目光,也让阶层分明,陆溢阳越想看他就越不舒服。 行动上他是坐上这辆车,心里老大不乐意。除一声彰显基本礼貌的“你好”外,再也无话。 “原本年前就想约你,京城回来一直在出差,大年夜又回京城。你知道的,我家过年事多人多,今年我又发掉三十多个红包。” 陆溢阳心想你跟我汇报什么行程?你发了多少红包关我什么事?我干嘛要知道你们家过年什么样?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想听。 车子掉头上高架,一路朝北。初六高架上车不多,开得顺畅。霍承光把着方向盘闲聊:“这几年还回你继父那儿拜年吗?” 彻底断绝关系,就是这辈子不会再上门,天蝎座就这么记仇。陆溢阳转头看窗外,嗯一声。 “挺好。”霍承光说:“过年有没有出去玩,或者去超市买年货?” 陆溢阳被刺了一下。这人哪壶不开提哪壶,他一个人,买什么年货? 霍承光瞥一眼,副驾上的人头扭的半张脸都不想让他看到,心里不觉好笑。前几次他到底在和陆溢阳置什么气?小朋友闹别扭,你不哄,还置气,难怪把人气得没完没了。 现在当然不能伸手去撸陆溢阳脑袋,他就当心里撸过,微笑道:“看你面色,比前几次见面好多了,看来过年休息得挺好。” 陆溢阳伸手点开车载屏幕上的音乐框,车厢里响起意大利语的男高音。 调节音量,介于听不清说话又不至于震破耳膜之间,手指离开智能屏时他看了一眼,是帕瓦罗蒂的“我的太阳”。 霍承光只好闭嘴了。 第56章 自私、虚伪,让人恶心透顶。 他开的是gap year那年的SUV, 这车陆溢阳熟悉,音乐开得像自己车一样。 霍承光说路程远,没想到这么远。车载歌单循环两遍, 听完整整四十首不同主题的“太阳”歌后,SUV终于驶上余卮山山道,停在半山腰一栋小白楼前。 是家私菜馆。初六, 像没什么生意, 划线分明的停车位上就他们一辆车。 陆溢阳下车看去, 现代化设计的五层楼, 基座外墙是点圈镂空式,顶楼是玻璃阳光房,采用六瓣花设计, 隐匿在余卮山冬日洇白的雪柳林中, 相得益彰。 上次在机场帮霍承光拉箱子的中年人在门口迎候,微笑着对陆溢阳额首,引两人穿过大堂坐电梯,直达顶楼。 玻璃房中温度适宜, 训练有素的服务员上来接过外套放到衣橱挂起。 顶楼宽敞,顶架覆满雅致的垂花, 一个楼面没有其他客人。 靠窗屏风拦出独立区域, 就餐位提前布置过, 桌上铺着橘色绣金桌旗。就坐后, 面前是江南竹纹的成套瓷质餐具。视线往前, 是七彩琉璃瓶中插着的银缕梅。再往前, 是让人上菜的西装绅士。 陆溢阳看向窗外, 俯瞰淡蓝天空下的静谧冬景。 想起来了, 那一年他也是来过余卮山的。 就想看看出来一天, 会不会收到某人牵挂的短信,花了98块和同学来这里徒步,结果不出意料地让人失望。 陆溢阳含笑。那时年轻,满腔热血扑上去,结果谈了个假恋爱,最终被人用闻所未闻的方式踹了,六年后就得对方一句——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更悲哀的是…陆溢阳对上坐在对面,始终看他的霍承光。 二十六岁的自己没一点长进,还会为心里那点小悸动上他的车,上他的床。 陆溢阳没有避开霍承光视线。 唇上触感仍然鲜明,那晚亲吻明明白白告诉他,爱过就是爱过,做不到好聚好散,也没必要再用冷言冷语去伤害。 不管岩浆是否滚烫,那份徒知真相后暴怒的心气到底在月余里独自消磨,纵使心不平,毕竟还有庆幸的事,如今他只想沉默。 霍承光能感觉到今天的陆溢阳时而走神,时而沉默,却没了前几次见面时恨不得动手的气焰。 很好的信号。 也许再见几次,多些温柔和包容,他们能恢复从前……不求从前,恢复到加回微信,随时讲上话的程度,他很满足了。 不想打破难得的平静,随着中式改良菜一道道上,全是陆溢阳爱吃的。霍承光公筷帮他夹了不少,款声让他多吃点。 他们在一起吃过无数顿饭,如今同桌而食,彼此都很自然。 陆溢阳知道自己不能错过任何一个饭点,可吃太多也不行,听说是米其林大厨的手笔,也算饱了口福,八分饱便罢筷。 饭后霍承光让人上山楂甘草茶,让他缓一缓再喝,倒一杯放手边解烫。 吃过饭和接过吻一样,都是拉近距离的良方,也就允霍承光足够时间浅浅说点彻达公事。都安全话题,不至于一脚踩到让人炸毛的尾巴。 霍承光自上个话题结束,笑着问:“上次去金源名府,我还去1101看了一下,你怎么不住1101,住隔壁去了?” 陆溢阳拿起杯子,像不知烫,手里拢着转了转:“不想住1101。” “1101是精装修,当初也是照你喜好布置的,何必每月付租金住隔壁呢?”霍承光问。 陆溢阳垂眼喝茶,半晌说:“也对,不如卖了,现在将近两千万了。” 这房子原本就是霍承光当年留给他的,自住还是出售,作为房主的陆溢阳有决定权。可他真当面说“不如卖了”,霍承光还是唇线微抿,只好另起话题:“后来怎么不直播了?” 陆溢阳终于迎面看来,微微瞪眼:“直播?” 霍承光:“看你最后一场直播还是六年前。” 陆溢阳坐直,音色冷下几分:“你觉得我在收到你那样一封信后,还能若无其事直播?” 霍承光蹙眉:“我不明白……” 陆溢阳打断他:“那时,你是不是让一位叫廖贤的人给我送了一封信?” 霍承光:“对,可我不明白,这和直播什么关系?” 陆溢阳震惊:“……和直播什么关系?” “我以为你看过信,应该会坚持下去。” “你真地不明白?” 躁动又起,压不下去了。 先是房子,再是直播,为什么面对这些显而易见的事,霍承光要一而再再而三提及?他想干什么?来确认慷慨后的成果?来若无其事粉饰太平? 积压的怒火再次燃起,陆溢阳目光森然:“你不明白这个也不明白那个,其实最不明白的是我!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在那样的欺骗后还能若无其事来我面前晃。” 又来了…霍承光张了张口,压着情绪说:“我道过歉了。” “道歉?”陆溢阳呵一声:“可以啊,我接受你的道歉。” “既然接受,为什么还这样?”霍承光实在不明白,下意识看向他手中杯,好像下一秒热茶就会泼来:“为什么不能好好相处?” 杯底磕向桌面,陆溢阳说:“所以你知道了吗?道歉根本没用。” 霍承光深呼吸:“口头道歉分量不够是吗?告诉我,怎么才能证明我无意伤害你,请你原谅?” 陆溢阳凝视他,声音低下去,带着伤人伤己的决绝:“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可能原谅。原谅你,对不起我自己。” “我有这么十恶不赦吗?”霍承光委屈得像被抽了一耳光,预感到一种无可挽回的绝望:“我很好奇,我在你心中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陆溢阳想闭口,可就是有人提着他心,撑开他嘴,让欺心词汇蛇信般吐出:“自私、虚伪,让人恶心透顶。” 猝不及防,霍承光伤到了灵魂里,身体都中箭般晃了晃。整整一分钟嘴唇翕动,愣说不出一个字。 迷茫地看向窗外。 他哪里自私,哪里虚伪?在陆溢阳心中,他怎么就到了恶心透顶的地步? 忍住没走人,只因顾成的话反复在脑中响起,陆溢阳说出这么恶毒的话,很可能源自他对他的认知偏差。 如果陆溢阳一定要用锋利匕首把人刺出血才痛快,霍承光宁愿受伤的是自己。如果这就是他选择的、这阶段他们之间的相处方式,他就包容他。 霍承光忍着窒息:“那我为我的自私、虚伪,和让你恶心透顶,再次向你道歉。” 没有顶撞的意气,他只是平静下来,说这么一句。 陆溢阳眼尾霎时红了,不明白自己在干什么,垂头道:“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义?” 霍承光用眼神安慰:“总要有人先道歉,总要有人先弥补。” 陆溢阳无视他的好意,指根掐出深痕:“我不可能在同个地方跌倒两次。” “不会跌倒,我对你没有秘密了。” “你现在求什么呢?” “不求什么。”霍承光艰涩:“我希望你看着我的时候不要生气,不要厌恶,那样你也不开心。” 陆溢阳想戳穿他,好像无论对方捧上多少好意,背后一定另有所图,他提醒:“你的目的,难道不是要我去彻达?” “我当然要你来彻达,我给你的offer从没变过。”霍承光掏出手机发消息,很快林叔走进玻璃房,送上一份装订文件。 相信陆溢阳看过这个会明白,霍承光将文件递来:“众石提交给彻达的财务报表。” 陆溢阳眉头皱起,看看文件又看看他,没接。 霍承光见他不接,也不勉强,把文件放回桌上:“众石财务数据有问题。草木几乎是你独立完成的,汤逢山用这个项目申请ZF公益补助,五年时间一共申请了九千七百万,可他每月给你发的工资只有三万块。” “做个审计,就会发现这份财务数据漏洞百出,里面列的研发成本高达一亿三千万一年,众石研发团队三百余人,你一个人贡献至少四分之一产生效益的产品,而你工资只有三万。” “众石主打高新产业概念,研发成本越高,拿的政府专项补贴就越多。这份数据流传出去,会坐实众石财务造假的事实。别说政府补贴,风投都不会再考虑众石。所以你别傻了,给你五分钟时间考虑,离开众石来我这儿。起码,我可以给你一个匹配得上你能力的价码。” 有一瞬,陆溢阳眼里只剩微茫的空洞。 他掏出手机,拇指飞快按屏。 霍承光不知他在干什么,和汤逢山通气?质问汤逢山刚才自己说的是不是真的? 是应该好好问问汤逢山,他这几年对众石的付出到底值不值得。陆溢阳若来彻达,彻达绝不可能亏待他,至少绝不可能让人惨到只领三万的工资,付着一个月两万五的房租,大冬天的空调都开不起。 霍承光一直看着陆溢阳,以为他和汤逢山说上一两分钟差不多了,谁知陆溢阳整整五分钟一言不发,就在那里操作手机。 五分钟一到,屏幕掉转,手机推近。 霍承光定睛一看,屏幕上是一个监控画面。 准确点说,是一间办公室的实时监控画面。 这地方霍承光太熟悉了,这就是他位于彻达总部五十九楼的总裁办公室。 陆溢阳不带感情,自信冷酷,宛若IT界的帝王:“我刚刚入侵了你办公室监控,这是违法的,给你五分钟时间报警抓我。” 他好整以暇靠回椅背,目光充满压迫感。 “你尽管拿众石威胁我,就别怪我用这种办法对付你!今天我只用五分钟就能入侵你办公室监控,下次会轮到彻达的商业系统、管理系统、财务系统,到时候的损失你承担不起。所以,别在我面前展现你的卑劣,我不吃这套。” 霍承光震惊到无以复加,彻底失语,脑中撞进一个久远场景。 ——少年对餐盘里没吃完的意面垂眸,说:人不能为了获得力量,把自己堕落成魔。 此刻,他忽然明白了这句话之于陆溢阳的意义。 只要Lusun想,他真地可以在网络世界通行无阻。为善还是作恶,不过一念之间。 而陆溢阳现在刀尖转向,居然对准他。 霍承光悲愤:“我只想提醒你擦亮眼睛,不要为人作嫁,不要吃了亏都不知道,我没有想要威胁你!” “汤逢山一个月开多少工资是我们之间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陆溢阳说:“你永远不会明白他对我的意义。” 霍承光:“他对你到底什么意义?” 陆溢阳轻蔑一笑。 霍承光在这个刺目的表情里鼻尖发酸:“好,行!我怎么忘了?他是你的重情重义,我是自私、无耻,让你恶心透顶。无论我做什么说什么,在你这里都是卑劣。” 浑然不知怎么在陆溢阳面前自处了,霍承光怒极反笑,腾地起身,椅脚在地面划出尖锐的刺耳声,他绕过屏风径直走了。 电梯都不想等,疾步回底楼,出小白楼,坐进SUV驾驶位。 嘭一声关上门,在独处的空间里,密密匝匝的痛狠扎过来,霍承光任由心脏被蛮不讲理地揉捏,喘不上气。 陆溢阳几乎无法言动。对面位子已空,他心头也空。 透过玻璃窗,他看到霍承光坐进SUV。车没开走,就在原地,但霍承光也不下车。 陆溢阳起身站到窗前,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两人一上一下无声对峙。强烈的恐慌从脚底透上,胃里翻江倒海,他快步去找洗手间,吐了个昏天暗地。 十分钟后,还在车里的霍承光接到电话。 陆溢阳带着置之死地的冷然道:“我有三个条件,你同意,我来彻达做梦三。” 你还有条件?谁允许你提条件? 霍承光好不容易缓和的心脏又刺痛,轻吐道:“你说。” 陆溢阳:“第一,我不入职彻达。项目合作,你给钱我办事,项目做完就结束。” “第二,五千万不够,我要一个亿。税后。” “第三,汤逢山必须和我一起加入项目组。你不同意,我不来。” 霍承光听到自己磨牙声,把电话拿远……鬼知道这几秒他经历了什么。电话重回耳际,他唯一能做的是即便咬牙切齿,好歹把话说清:“你接活,还带着自己老板? 陆溢阳:“你管那么多,只要告诉我答不答应。” “下来。”霍承光说:“我送你回去。” 陆溢阳:“你不答应,我没必要坐你车回去,我自己想办法。” 摆明了以后再也不见的意思。 霍承光闭上灼热的眼,伤口还在淌血,就被人反复捅上几刀。 连考虑时间都不给,行,陆溢阳你有种!你就是要我低头,就是不给我任何余地。 可谁叫他真地没有余地,因为拥有的感情,没有给他余地。 霍承光:“我答应你。” 又说:“外面冷,十分钟后再下来。” 陆溢阳出来时,霍承光已经走了。三分钟前开来一辆劳斯莱斯,他从SUV下来,和去请陆溢阳下楼、帮忙拿回大衣的林叔一起上了幻影,头都不回地走了。将劳斯莱斯开来的司机请陆溢阳上SUV,将他送回市区。 霍赢年前回了京城,现在思南公墅没人住。霍承光一回思南,让人开室外大泳池,换泳裤一直游到日落。 上来时他浑身通红,四肢麻木,趁这点冻出来的冷静,给陆溢阳发短信:明天13:00,彻达总部项目会议。 很快收到回复:改15:00可以吗?我13:00来,先签约。 手机被霍承光狠狠砸出去。 妈的,他还要签约? 【作者有话要说】 碰到天蝎座,认命吧!小蝎子嘴硬心软,蜇起人就这么狠~~ 第57章 那语气,像遭家暴还要维护老公的妻子 隔日让林叔去大堂接人, 谁知12:55陆溢阳还没到。 霍承光怕昨天态度不好,万一人考虑一晚不来了……没忍住,一个电话过去, 就听线路那头传来奔跑带出的气喘声。 这天下午,总部底楼美女前台破天荒见到“仙女”下凡。霍大总裁西装革履从VIP电梯出来,去大堂一隅咖啡店排队买咖啡。 大老板亲自下来买咖啡? 他助理下岗了? 咖啡到手, 霍承光见一道黑色身影从大堂玻璃门刮入。长款羽绒服敞着, 因跑动随风扬起, 露出里面的白色卫衣。好像无论过去多少年, 这人身上仍透着莽莽撞撞闯入世俗的少年气。 那人一转头,面容清秀俊朗,拿下耳边拨出去的手机, 走过来气息不稳地道歉:“对不起, 迟到了。” 一杯咖啡递过去,霍承光冷冷说句“下次还请守时”,转身往电梯去。 金源名府在城西,彻达在城东, 坐公共交通要一个半小时。 陆溢阳算好时间出门,还是错过一班公交。不过迟到就是迟到, 他没上过班, 基本职业道德还是会遵守。只是电梯一路上五十九楼的过程中霍承光没看他一眼, 气氛掉到冰点, 让他想解释都没机会。 在总裁办公室宽敞的会客区坐下, 霍承光将桌上备好的协议推过去, 公事公办说:“看下, 没问题就签字。” 拿了一路的咖啡放去茶几, 陆溢阳遵医嘱, 这类刺激性饮料再不敢碰。 照以前,解释一句他现在不喝咖啡了不过一句话的事儿,今天见面,陆溢阳明显感觉昨天口不择言过了界,把人气到不想正眼看他。 有强撑的委屈,也有无言的酸涩,他一言不发,埋头看协议。 足足十二页,翻翻都觉得不愧是大公司,劳务合同都写得这么详细。合作事项、工作职责、日常守则、安全条款、保密条款……列得密密麻麻。 埋首协议的陆溢阳很认真,漏看一字会被人卖了似的,霍承光莫名烦躁,转头对窗外,握拳掩唇低低咳了几声。 听到咳嗽,纸页上视线一凝,陆溢阳蹙眉,整份协议看完,才将目光投向对面。 “这里说,劳务费用是每月税后五十万,项目结束后如果得到彻达内部创新奖,剩下费用以大奖奖金形式发放……什么意思?” 霍承光拿起咖啡喝了口。 底楼卖的果然难喝,又苦又涩。 “我们不能以工资形式给你发放费用,直接签署税后一亿的劳务合同也通不过审计,彻达是上市公司,财务报表要向股民公开,所有支出必须合理。” 陆溢阳犹豫:“就是说…到时候得没得奖就彻达一句话的事。” 霍承光淡漠:“那你赌一把,看我这个卑劣小人赖不赖你账。” 话刺耳,陆溢阳不想听,可自己逞强造的孽,道歉都来不及,咬了咬唇说:“你直接转账不行吗?” “个人转账,每天超过五万会被监管。别说我以什么名义给你转一个亿,就算可以,每天五万,要转多少年?” 基本常识,霍承光解释起来眼皮都懒得抬。 陆溢阳瞅他一眼,行吧,你说啥就啥。 又提第二条:“8.2——项目合作期间,乙方需要自行购买保险。如果乙方在甲方工作场所出现人身伤亡,由乙方负全责。这…合理吗?” “公司有义务保障全职员工的人身安全,上到高管下到保洁,只要全职,公司都会交齐五险一金,享受工伤待遇。你人事关系在众石,众石老板给你买保险天经地义,难道还要彻达负责你的人身安全?” 不等陆溢阳回答,霍承光嘴角扬起轻蔑弧度:“不会你老板从没给你交过社保吧?” 陆溢阳面上闪过茫然。 霍承光想起,是该查查汤逢山有没有给人交五险一金,万一无良创业者连基本员工待遇都抠唆,他非把众石告到倾家荡产不可。 陆溢阳眼睫垂落,一时无语。 看他这样子,照过去霍承光早心软了,可昨天杀伤力巨大的话让他一晚没缓过来。 重逢那会儿陆溢阳也口口声声说讨厌,霍承光没太当回事。除去当年隐瞒身份,他真不知道什么地方没做好,什么地方被人这么厌恶。 可扛不住陆溢阳一而再再而三怼脸,昨天,霍承光终于在他决绝的话语里意识到自己是真地被厌恶着,甚至到了看一眼都恶心的地步。 这种恶意霍承光这辈子没遇见过,当它来自陆溢阳,霍承光不知怎么理解,怎么自恰,怎么再在对方面前展现柔情。 也许别再出现去脏他的眼,才是陆溢阳真正想要。 霍承光忍住心悸,没忍住咳嗽。待咳声消停,冷声问:“还有什么问题?” 陆溢阳还真地点头:“一般劳务合同都有违约条款吧,乙方没有按时按量交付工作成果,应该赔偿多少费用那种。” 霍承光微讶。 格式合同当然有违约条款,今早看到法务发来的初版协议,他特意要求降低违约金金额。法务改了两次,他还是觉得金额高,最后索性让法务把整个条款删除,没想到这会儿陆溢阳居然自行提出。 他知不知道他才是乙方? 他知不知道这条款不是对甲方的约束,是对乙方的? 陆溢阳见霍承光投来的眼神很奇怪,建议道:“公平起见,应该把违约条款加上去,违约金也要一个亿。” “一个亿?” “对。”陆溢阳很肯定:“我拿你一个亿,活干不成,陪你一个亿,不是很公平吗?” 霍承光神色复杂,端详他半晌,最后额首:“是很公平,我让法务加进去。” 没别的问题了,修改版三分钟发来,秘书打印出来拿进办公室,一式两份,陆溢阳当场签完,拿回敲章版问:“待会哪里开会?” “见下团队,15:00二十楼会议室。” 霍承光顿了顿问:“汤逢山呢?团队很忙,错过项目说明会,后面没人给他补。” 陆溢阳看眼手机:“快到了,我下去接他。” 相信对方明白,可霍承光还是强调:“我同意他加入项目组,不会支付额外费用。” 陆溢阳:“原本就没让你给他支付费用。” 霍承光疑惑:“那他来做什么?他有这个专业能力?” 陆溢阳实话实说:“我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他陪着我就好。” 又灌下一口咖啡,霍承光嘴里泛苦:“进项目组得签保密协议,带他上来,签完协议才能参会。” 陆溢阳:“能给我一间会议室吗?我和他说说话。” 你们分开五万年了吗?到我地盘上还要说说话?霍承光没好气:“带他来这儿。” 陆溢阳面有难色:“不太方便。” 霍承光起身,掀门对外面办公的秘书说:“Ella,对面会议室的磁卡。” 陆溢阳跟过去看眼对面:“这里…可能也不太方便,能不能开个其他地方的会议室?” 哪里不方便?霍承光脸黑得没法看:“查下空的,哪里都行,给他开一间!” 大老板什么心情,年轻秘书领会得心都颤,赶紧查预订系统。 开年第一个工作日,每个部门都从早到晚的会,会议室早订光,只有空中花园玻璃房还空着。 Ella把楼层和门锁密码抄便签上,递给走出来的陆溢阳。 陆溢阳第一次来不认路,霍承光吩咐:“Ella,带他下去。” 秘书领命,带人电梯下到五十四楼。 这里一整层休闲馆,健身房、瑜伽室、阅读室、宠物室、电玩室、甚至还有浴室和桑拿房,都是员工福利。 空中花园位于楼层居中地带,有绿植、小桥和亭子,四面竖着硕大的太阳灯,左角有间茶室一样的玻璃房。 陆溢阳谢过Ella,接过霍承光让她备好的员工卡,坐电梯去底楼。 等了三分钟接到汤逢山电话,他开车来的,地库直上大堂,见陆溢阳就笑:“新年第一天攀高枝啦?跟你室友一顿饭效率那么高,直捣黄龙?” 上五十四楼,陆溢阳一边开玩笑一边忐忑捏指根,把人引到玻璃房,叫声汤哥,带着点央求,说有事麻烦你。 陆溢阳走后,霍承光在办公室踱几圈,拉门出去,正遇上回来的Ella,得知陆溢阳已经下去接人。 五十四层以上,格局和下面楼层不同,回廊型的,天光从顶端玻璃幕墙透入。霍承光去洗手间洗手,出来站到窗前,用抽纸擦手。 顺便,垂眼看楼下空中花园。 很快,他动作凝顿。 只见玻璃房内,身穿夹克的汤逢山霍然起身,从激烈的肢体语言看,正对陆溢阳一通吼。 陆溢阳翻开协议,指纸页对他说了什么,汤逢山低头瞥一眼,两人又起争执。 隔着五楼高度,视野里发生的一切,让染湿的纸巾都捏烂。 霍承光胸口起伏,就听身后有人叫:“霍总。” 是同个楼面办公的李沁,看到站在窗前的大老板便打声招呼,又问了傍晚的会议时间才进洗手间。 霍承光回首再看楼下,人影已经移步玻璃房门口。从他这个角度,能见到汤逢山的背影和他怀里一点点脑袋。 霍承光蝎子蛰般转开眼。 汤逢山不配合,拉开玻璃门要走,陆溢阳追上去:“等等!” 汤逢山手放得快,带着弹簧的门嘭一声,反弹着磕到陆溢阳脸上,把他撞得连退两步才站稳,左颊火辣辣得疼。 汤逢山赶紧回来,捧起受伤的脸检查:“完了肿了。这都什么事!就一扇门,都知道阻止你胡闹。我跟你说陆溢阳,这事我就不可能同意,提再多钱都没用。” 陆溢阳没顾脸痛,生怕人跑了,拽住道:“汤哥,协议我签了,字落下去就有法律效力,你想眼睁睁看我赔一个亿?” “滚蛋!”汤逢山说:“你室友会让你赔一个亿?你没脑子,别以为我也没有。” 耍个小心计,为了说辞上可以扯大旗,谁知对方不买账。陆溢阳没办法,只好放开人,任由肿胀的脸在那里烧,语气微沉:“我们不提钱不钱的事,你都是为我好,我知道的。但这事有你没你我都会做,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他俩心知肚明。 陆溢阳语含歉意:“对不起,汤哥。” 汤逢山额间青筋暴起,转身就走。出玻璃房又折回,眼神凶狠:“陆溢阳,最后一次!项目做完立马给我走人,否则我打断你的腿。” 陆溢阳提着的一口气在汤逢山去而复返的声音里泄了,无力地撑住桌面,侧头睨来,泫然又气笑:“把我当你儿子啊?还打断我的腿?” 汤逢山撸他头:“妈的,比我儿子还不省心。” 陆溢阳独自回五十九楼,Ella让他直接进去。 霍承光静静坐在沙发上,盯着茶几上没人喝的咖啡,表情放空。 推门声把他惊醒,看清来人,霍承光愣了一下,忽然脸色一变大步过去,声音如刀:“他打你?” 陆溢阳赶紧关门解释:“没,我自个儿撞门上了。” 霍承光不由分说抬他下巴,对天光处仔细看,见颧骨红肿,明显中了一拳。 霍承光反复吞咽都阻不了眉间情动,被恨意淹没,不知对汤逢山,对陆溢阳,还是对他自己。 陆溢阳伸手摸脸,讪讪道:“一个意外,没事,别瞎想。” 那语气,像极遭了家暴还要维护老公的妻子。 递上的咖啡他不要,急切和关心他也不要……霍承光颓然放开人,透着欲盖弥彰的冷,转身道:“协议拿去,签完给我。” 陆溢阳就是上来拿协议的,汤逢山没签,绝不适合和霍承光见面,这就快速去到桌边,拿协议下楼。 安荆在网上和Lusun接洽多次,电话都打了三四回,很清楚这位大神有多难搞。 昨晚得知陆神同意来做梦三,他高兴地一晚没睡,以为今天说明会是个令人欢欣鼓舞的开始。 谁知会上三位大佬,一个比一个令人费解,害得他作为梦三团队的资深负责人,陈述都差点做不下去。 他不知道为什么陆神俊秀的侧脸带着新鲜的红肿,不知道为什么陆神非带上他在众石的老板,而这位汤总始终抱臂,凶神恶煞一言不发,也不知道就一个业务说明会,为什么他们大老板非要全程在会议室里旁听。 听完安荆介绍,陆溢阳总结:“你们希望接下去的工作分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我们去西北实验室对梦三做全面了解。第二阶段回总部建立算法模型。第三阶段再回西北进行程序对接和调试,整个过程最好在半年内完成,是这样吗?” 安荆:“我们希望越快完结越好,但大项目,半年做不完的话……” 汤逢山忽然开口:“半年太长了!” 陆溢阳眼风扫去,带出厉声:“汤哥!” 汤逢山闭了闭眼,不响了。 安荆和剩下五位总监像发现新大陆,看看Lusun,看看汤逢山,最后看向坐在上首的大老板。 霍承光保持距离,始终直视。平静的姿态下,没人看出他在想什么。 第58章 收收你的心气,封上你的嘴巴,管好你的眼神 湾流G450在云层里平稳飞行。从沈海出发, 有大众航班直达安城,但安城机场出来,还要三小时车行才能抵达西北实验室。 那座六年前动工, 五年前落成,近几年越发建设完善的小梦镇埋在西北深山腹地。小镇建有停机坪,可供直升机和小型包机顺利起降。可这不是走这一趟非得启用包机的原因, 真正的起因是三天前安荆询问陆溢阳, 这次去西北一周, 生活上有什么要为他准备的吗。 西北那边远离大城市, 物资输送不及时。安荆总觉得大神莅临,彻达要尽好地主之谊。 回答的是汤逢山,直接给他列出一个清单。 彻达内部大大小小项目多, 为方便沟通, 彻达开发了一套“飞鸽”系统。 任何人都可以在一个类似BBS的飞鸽平台上,种一棵“项目树”。 种树的项目负责人可以开权限,邀请所有相关人员进这个帖子“浇树”,就是汇报项目信息, 以便集成主题沟通贴。 而项目负责人能将贴子设置成“仅树主可见”——所有录入的信息都是单线汇报,只有项目负责人可以看到, 或者“树友可见”——大家发的讯息, 项目组里所有人都能看到。 霍承光召集霍乘风和安荆开线上会, 明确告知想成立网安业务, 并透露想借做梦三的时间段, 考察Lusun是否适合被聘为新部门负责人的想法。 新部门负责人很重要, 不仅要考察候选人的业务能力, 日常行为和性格人品也要全面观察。 总之, 霍承光要求安荆和霍乘风在新开的飞鸽贴上一五一十写下和Lusun接洽的方方面面, 最好细到每天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以便他进行评估。 而这个名为“梦三安全开发项目”的飞鸽贴,被设置成“仅树主可见”。 所以当霍承光在飞鸽贴上看到安荆汇报的清单时,皱眉看了好几遍,直接用文字询问:他们为什么要带那么多饮料? 安荆在贴子下面回:汤总说陆神工作时喜欢喝饮料,否则会低血糖。 霍承光:“……” 再看一遍清单:奶茶、绿茶、红茶、红牛、酒、藕粉、咖啡、酸奶、可乐、养乐多、果汁…… 安荆:汤总说不用麻烦我们,如果实验室那边不方便准备,他们会自己准备一个箱子,到时候一起打包托运。 霍承光捏眉心,一个电话打给秘书,让安排包机。 陆溢阳拉开眼罩,看向窗外。 白云漫无边际,强光刺眼,越靠近西北腹地,上万米高空都能感受到明显的干燥。 三个半小时的飞行距离,他上飞机就蒙眼睡觉,可是两个多小时过去,真丝眼罩下仍然眼皮翕动,没有半点睡意。 机舱里一片静谧,陆溢阳索性脱下眼罩,在眼睛适应窗外射入的强光后,才转头向周围看去。 汤逢山戴着头枕,在旁边位子上睡着了。过道另头,安荆靠着椅背一动不动,也在补眠。 视线往前扫,小飞机能坐十三名乘客。隔着舱门过道,对面的座椅是面朝这边的,那个峰会上贴着霍承光的小男生——陆溢阳现在知道他叫贺旭,是安荆团队的实习生——正坐在靠近走道的位子上,微微侧头,安静地看身边人手里的书。 共读一本书…… 陆溢阳注意到那本书上,书脊挺厚,一只堪称艺术家级别的手正落落地执着书页,款款翻过去。 那只手并不窄秀,指骨欣长有力,抬起时能见到手背上变得浅淡但并未完全消退的青紫。 一个多月了还有淤痕,可见当初那下甩门他多用力,没把人掌骨夹断,实属万幸。 好像重逢以来,和平相处在他们之间已成奢望。曾经岁月静好的同住人,如今见面,要么是伤人伤己的恶言,要么是无情无尽的冷漠,无论哪种,都带来让人崩溃的痛苦。 陆溢阳无数次想,都这样了,何不彻底退出霍承光的生命? 一个人要进入另一个人的生命是如此不易,退出却再简单不过。世界那么大,刻意走开,就真地可以永远不见。 可结果他还是情不由衷、无法自控地选择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在霍承光面前。 可自己付出所有,堵上一切,就是为了宣泄和伤害? 我跟你说陆溢阳,那几句就是极限,再不许说了! 接下去半年,你将清醒地看着自己趟过沼泽,一步不慎就是泥潭深陷。 所以收收你的心气,封上你的嘴巴,管好你的眼神,完成他的心愿。然后默默离开,随便哪里,过完你的余生。 不管怎么骂自己没出息,在全然溃败的局面中,至少曾经有段为期十个月的虚幻甜蜜,让他深为依仗。 不知何时,对着大手的视线上移,落在这只手的主人脸上。 那人像有感应,何时投来目光陆溢阳不知。等回神,两道视线已在空中交汇。 贺旭感觉到身边一直在看书的人略略抬头,久久不翻一页的静默中,注意力早不在书页上。 于是他也顺着霍承光的目光看去,那道视线的终点,是坐在过道对面的Lusun。 得知Lusun会来梦三团队,贺旭有些自得,没想到他的意见会被重视,霍承光真把这位大神请来。 团队里的人到现在都不太清楚陆神真姓大名,但没关系,公司氛围素来如此,大家都习惯英文名相称,所以大家都叫他Lusun。 和Lusun开过几次业务说明会后,贺旭觉得这位大神有种神奇魔力。 你几乎感觉不到他是刚刚加入项目的新人,技术内容只要负责人说过一遍,他立刻能以对整个系统构架熟稔的姿态进行讨论,给人一种他早以这个项目和团队共事多年的错觉。 贺旭做会议纪要的同时,从Lusun身上感受到不动声色的降维打击。 好像他不是站于高出你一点的地方,而在你连他影子都摸不到的高度三百六十度俯瞰。所以他可以很轻松很圆融地向下兼容,甚至让被兼容者没有被迁就的感觉,只觉得自己陈述相当到位,说一遍就让人领会,并享受这种交往带来的极度舒适性。 除技术交流,Lusun话很少。这两天一直开会,他还没固定工位,每日在梦三项目组的会议室进进出出诸多参会人员,无论认不认识,门口遇到他总是点一点头,然后坐到正对屏幕的位子上,一坐就是一天,听各个模块的负责人做介绍。 他听讲之余,会用电子笔在平板上做笔记。 贺旭坐在他位子后面做纪要,一抬头,能见他平板上的记录。 是一张张思维导图。 贺旭明白了,Lusun脑子里记的根本不是零散知识,而是一整套体系。 这人,就是具备在第一遍接受讯息时,能将陌生体系完整梳理出来的能力。 贺旭知道自己做不到这点,入项目组一个多月,他仍对很多知识一知半解,最多只能帮忙做做会议纪要。 这种相形见绌不会引起贺旭嫉妒,他名牌大学毕业,和Lusun比,就缺工作经验。IT行业是很吃项目经验的,看Lusun,明显身经百战。如果他也可以多经历项目,以他的脑子,不会比Lusun差到哪里去。 这会儿顺着霍承光目光看向Lusun,贺旭对他微微一笑。 Lusun面无表情移开眼,重新看向窗外。 无遮无拦的天光照着他微眯的眸子,化不开他身上清冷气。 贺旭掏出手机,对依窗的Lusun悄悄拍了张照,给身边的霍承光看,耳语道:“你看Lusun,是不是特别适合演隐居深山的大侠,气质清雅卓绝,一出场就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霍承光把注意力从陆溢阳身上移到面前手机屏幕上。这张抓拍,角度和光线都绝了。 冬日冷感阳光下,漆黑瞳仁慵懒随性,可当浮云尽收眼底,却有睥睨天下之气,加上贺旭说的话,霍承光微微咽动,展颜道:“小龙女。” 贺旭得到认同,连拍他胳膊:“对对,我刚也想说小龙女,就这种感觉。” 对面两人凑头,笑看手机窃窃私语,像在分享心照不宣的小秘密,陆溢阳把窗板拉上,重新戴上眼罩,双手抱臂,捂进昏暗里。 湾流深入腹地,半日飞行后,安稳降落小梦镇停机坪。 陆溢阳跟着前面人下舷梯,就见两人往这边来。走在最前面的霍承光迎上去,拍拍为首那人的肩,叫了声小风。 应该是有寒暄,但不多,因为当陆溢阳过去时,就见这人往他们这边看过来,问:“是哪位?” 霍承光带霍承风到陆溢阳面前,介绍道:“Lusun。”又对陆溢阳说:“Andrew,霍承风,我三弟。” 一身黑色冲锋夹克里是翻领的白衬衫,下面一条牛仔裤和高帮山地靴,霍承风没有霍承光高,有着更浓的书卷气和冷淡的脸。 陆溢阳伸手和他握了握,霍承风手很暖,和他给人的板正感截然不同。 霍承风明显对陆溢阳的到来抱有兴趣,打量后说:“这么年轻。” 别说和霍承风比,就算和老四霍承意比,陆溢阳都要小上两岁。 陆溢阳看向边上的霍承光,挑了下眉,闷葫芦? 霍承光扬起唇角,对。 没人注意到这场无声交流,只有身后的贺旭看到。 不知为何,贺旭就是觉得刚才Lusun和霍承光有场神交,而这两人大概都没意识到,不知不觉在一挑一扬中完成属于他们的对话。 陆溢阳介绍身边的汤逢山:“这是汤哥,我助理。” 助理一说,是汤逢山提出的。在和总部团队见面的自我介绍中,汤逢山就这么说,于是所有人都把他当Lusun助理,而知道汤逢山身份的几位全都保持沉默。 霍承风明显没得他哥任何指点,对于这位身材壮硕,不知是助理还是保镖的大跟班,毫无异样地握了下手。 安荆和霍承风太熟,大半年没见,调侃高地冬日阳光没夏天烈,让霍承风肤色养回来些,比过去显白。又介绍贺旭,说是团队里的小朋友,整个团队就他没来参观过实验室,这次索性一起带来。 霍承风自然表示欢迎,同时提了身边男生,助理小宫,后面由他负责大家日常。 走出停机坪,四周能见青云雾霭下的绵延群山,天空蓝亮透彻。太阳直射下,空气微有稀薄,带着一种天宽地广的既视感。 一路上安荆自要做点介绍,从塔台下方出停机坪就是小梦镇。这个镇为项目而建,从无到有花了七年时间。如今镇上常驻人口两千,大部分是IT工程师、工程维修师和各方后勤人员。镇上生活设施齐全,甚至有教堂、酒吧和旅馆。穿过小镇时,陆溢阳感受颇深地说了一句:“Los Alamos。” 一直走在前方和霍承光说话的Andrew回头,平淡的眼里透着光:“没错,小梦就是对标Los Alamos建造。” Los Alamos,奥本海默为了研发原子弹,在美国新墨西哥州的Los Alamos从头开荒,从无到有,建立的小镇。 现今,Los Alamos已经成为全美最大的国家实验室,聚集了数万名科学家。 闻言,陆溢阳笑了一下。 霍承光拍拍Andrew肩:“他在说你野心不小。” 随着大道走到尽头,是往两边延伸、幅员辽阔一眼望不到头的弧形高墙,巨幅的彻达Logo在铁门上显得沉肃。 门口守卫森严,对Andrew和霍承光很客气,但免不了安检。 进入门内,能见百米开外大片大片同种规制的平顶厂房,一幢幢排列整齐。 安荆介绍说,这是数据中心。 陆溢阳明白了,东数西算就在这儿体现呢。 这里每间大平房内应该都是密密麻麻的算力服务器。这是真正烧钱的地方,没有大公司强劲的资金实力是搞不起算力这种东西的。 而梦三依靠AIGC(生成式人工智能),融合了预训练大模型和生成式对抗网络,要实现它的泛化能力,庞大的算力是必须的。 看到这样大规模集成的数据中心,陆溢阳心潮澎湃。那是只有IT人才懂的膜拜和惊叹。 而所有这些,全都属于走在他前面的男人。没有他的卓越和野心,就没有眼前一切。 陆溢阳眼含热意,瞅了霍承光背影一眼。 一行人走到主干道尽头,这里开始,是个长达一公里的平滑上坡,实验室就坐落在坡顶。 坡道两边种有整齐的银白杨,Andrew跟霍承光说了几句家常,双手插兜转身,在落叶间缓缓倒走,对陆溢阳捡起前话。 他语气温和,有种不动声色安抚人心的魅力:“原子弹研发成功,奥本海默成为原子弹之父,哪个时代不能容纳梦想呢?” 和他说话,陆溢阳会不知不觉放柔声音:“有机会参与到你的梦想中,是我的容幸。” “能把你请来,是我的容幸才对。” Andrew倒走着,给人清朗端正的第一印象外,多了丝稚气。 两种感觉融合在他身上,居然一点不违和,就听他说:“我一早就听说过你。” 陆溢阳失笑:“我都不知道自己声名远播。” Andrew嘴角擒笑,吐出两字:“贺臻。” 贺旭闻言瞠目:“贺臻?至青臻?” Andrew点头:“HE。” 贺旭惊讶:“是我堂哥!” 霍承光:“就上次你说去哥大深造的那位?” 贺旭:“对啊,就是他。” 陆溢阳和汤逢山对视一眼,忍不住感叹:“世界太小了。” Andrew:“确实,要让小贺不吝赞美之词可不容易。至今让他承认天才的只有两个,一个是你。” 陆溢阳:“还有一个?” Andrew耸耸肩:“我咯。” 说得大方,惹来笑声,却没人觉得霍承风当不起。 这么一句,让陆溢阳对Andrew好感直线飙升,又因贺臻这一链接,让陆溢阳对他产生亲近感。 “我和贺臻三年没见,之前每次割首行动都和他配合默契,他去美国后联系就少了。” “六年前你一战成名。”Andrew说:“那次就是他和你打的配合,他跟我说过。” 提到六年前,陆溢阳情不自禁,再次扫向霍承光背影,神色黯淡下来。 霍承光扭头看着走在前方的三弟,眉间微拧,问:“六年前?” 话未说完,就见有人骑着自行车一路下坡,到这群人前一个急刹,对陆溢阳惊喜地喊:“阳阳!” 汤逢山:“……” 霍承光:“……” 第59章 你想谁吻你,就谁。 来者一身白色羽绒服, 下身褐色工装裤,一片冬日黄叶中格外显嫩。手长腿长自行车上跳下来,兴奋地就差抱住陆溢阳。 “你怎么在这儿?太巧了, 居然在这里见到你!” 众目睽睽下陆溢阳微腩,干巴巴打招呼:“何先生。” 汤逢山扶了下何博文激动脱手快要倒地的自行车:“何大公子,过个年松快不少, 见到我们自行车都不要了。” 何博文这才想起自行车, 不好意思地接过, 掉个头, 跟在陆溢阳身边问:“你怎么来了?” 大部队重新向山顶进发,陆溢阳边走边说:“有工作,过来看看。” 何博文:“我也是, 我也来工作!不好意思见笑了, 我看到你太激动了。” 陆溢阳礼貌地说:“是好巧。” “看来世界很小。”Andrew说:“梦三采用脑机接口,我们和何氏医疗合作,何先生带团队刚来,没想到你们认识。” 何博文问:“阳阳你在这里待多久?” 陆溢阳被叫得竖寒毛, 可这里人多,不能不给人面子, 忍了忍说:“一周左右。” “我也差不多。”何博文说:“到时候跟你一起走。” 汤逢山对那晚灌酒耿耿于怀, 调侃道:“何先生家在京城, 要跟我们陆神回沈海?” “私人飞机, 先飞一次沈海有什么难。”何博文说:“我原本想年后去沈海拜访众石, 上次汤总说的大模型我回去问过张主任。项目我接手了, 正好和您约时间聊一下。” 汤逢山一顿:“那倒巧, 在这里碰上, 有缘哈!这几天有空聊。” “好啊!”何博文说:“只要阳阳有空, 我随时奉陪。” 说话间到了实验室入口,这栋建筑占地广,外观是三个错落交叠的大长方形,浅灰水泥的外墙,透着前卫的末世风。 进门仍需走一遍安检,跟Andrew穿过大堂,坐电梯上三楼会议室。 何博文没有跟进去,在门口和陆溢阳告别。他有事去镇上,偶遇陆溢阳已是惊喜万分,临走前指指陆溢阳手中因为要过安检掏出的手机:“忙完给我电话。” 又对汤逢山说:“汤总,别忘给我打电话。” 说着对陆溢阳挥挥手,骑自行车下山去。 在三楼会议室坐定。会议由Andrew主持,和陆溢阳敲定一周的工作日程,尤其明日去体验最新版梦三这项,Andrew征询他意见。 “这版本做了两个测试场景,一个主打让玩家体验真实细节,所有内容事先设定好的。另一个有10%的随机性,一部分结果会根据玩家意愿进行调整,你们想体验哪个?当然,梦三主打定制世界,你们有指定场景,梦三也可以定制,但是需要几天准备期,系统要提前做塑形。” 陆溢阳问:“每个测试场景体验时长是?” Andrew:“第一个场景没有剧情,就是把玩家投放到真实场景中,时间随人。想出来,按下控制器就能出游戏。” 控制器就是玩家进入游戏后系统配给的腕表,按一下表盘上的退出键,玩家会自动退出游戏——在总部做培训时,陆溢阳已经知道这些关键信息。 “第二个场景有剧情,简单来说就是打怪升级,最后获得宝藏,这是市面上游戏的通用模式。上一个通关的玩家用了三小时。” 陆溢阳:“听起来一天足够,两个都试下吧。” Andrew:“先去侏罗纪,再去神秘之吻。” 陆溢阳:“……” 没一个男人能对游戏说No,汤逢山笑道:“侏罗纪是把我们投放到侏罗纪世界的意思吗?神秘之吻呢?” Andrew:“闯世界第一高塔,一路打古惑仔升级,满级后到顶楼,可以获得一个吻。” 贺旭:“谁的吻?” Andrew:“你想谁吻你,就谁。” 汤逢山忍不住笑:“有这种好事?打不过古惑仔,升不到满级的话呢?” 解释的是安荆,明显这剧本有他参与设计:“被古惑仔打死呗。” 汤逢山:“……” 贺旭:“所以这个剧本,只能在被打死和被吻之间选一个?” 安荆认为贺旭不该问出这样的问题,在团队一个多月了,基本概念还没搞清? 不过他不介意再解释一遍。 “当然不是!梦三牛逼的地方在于定制世界,不管怎么定制,首先它是一个世界。这就意味着你可以在这个世界里自由活动。在第一高塔里有这样一个剧本,但是你不进塔,非要在其他地方逛,谁又能阻止你?世界是没有边界的。” Andrew说明天就这样安排的时候,陆溢阳忽然问:“玩家的行为数据存储在哪个分区,做几级加密?” 安荆回答了分区问题后说:“目前只做到商用两级加密。玩家行为数据的密级要比剧本数据更高,这就是我们后面要重点开发的内容。” Andrew明显更加洞察人心,他说话做事给人平稳的感觉,说这话时更显包容:“不用担心你们的行为数据会泄露,目前所有的测试数据都存在服务器里。还没上市的游戏被攻击的可能性很小,而我们团队…没人关心玩家到底被谁吻了这种小事。” 陆溢阳抿唇,避开霍承光目光:“投频可以看到。” Andrew:“即便游戏,也有尊严和底线。那是一个只有玩家可以进去的小黑屋,小黑屋里发生的事不会被投频。” 汤逢山看向陆溢阳,眼中闪过心疼,凑近安慰:“明天不想进塔的话我们去其他地方逛逛。” 第二天Andrew带他们去游戏厂的时候还多了个人,何博文一路跟陆溢阳介绍梦三脑机接口的原理。 “目前市面上的脑机接口主要分侵入式和非侵入式两种。通过手术把芯片植入大脑,这是侵入式,手术难度大,成本高,好处是信号接收好,更适用于让机器识别人类意图,再由机器来做执行的场景,我们何氏在这方面的投入研发已经超过八十亿。” “但梦三逻辑不一样,梦三要的只是将游戏信号通过脉冲打入大脑,同时接收玩家大脑中的意向性讯息,再反馈到游戏中去实现,用非侵入式脑机接口就行。” 说这话时,一行人已经抵达游戏厂。 那是在实验室北坡下的一大片平顶厂区,占地至少半个足球场大。 进入大厂内部,转过两道回廊,视线豁然开朗。类似IMAX影院般宽广的空间,上下两层,像电影座位一样,全是一排排一列列的等身游戏仓,底层有两排游戏仓正有人使用。 何博文说:“何氏在这里投资了一百个游戏仓,玩家只要躺进去,戴上的头盔里就有我们研发的脉冲片。这个脉冲片接触到脑部固定位置,可以接受和反馈信号。这项技术也很复杂,但比开颅手术便利多了。” 第一次进厂区的人都会被这里高科技的氛围感震慑,陆溢阳也不例外,不过还是说了一句:“这里可不止一百个游戏仓。” “这里一共三百个,何氏想全投,但他们……”何博文用下巴示意走在前面带人上二层的Andrew,轻声说:“你懂的,不想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也就是说这里三百个游戏仓,是分包给两家或两家以上的医疗机构分别进行研发,以便进行对比,优胜劣汰,分散风险。 陆溢阳听明白那层意思:“今天易地而处,相信何氏也会做同样选择。” 何博文侧头看他。 为了研发脑机接口,近几年何博文接触的技术人员不在少数,很明白这些在自身领域自傲、其他方面屁都不懂的的工程师们什么德行。 两相对比,他可太喜欢跟陆溢阳说话了。一点就透,回复也让人心服口服。 何博文指着一楼被使用的一排机器:“是我带来的团队,他们在做测试,想看看如何升级迭代。游戏仓还是笨重,如果将来进入游戏只需要一个手表,进行血液的芯片植入,或者一种香味,进行脑波的催眠和接收,真的天下无敌了。” 陆溢阳:“一种香味?有这种可能?” 何博文:“在朝这个方向思考,能不能研发成功要交给时间。” Andrew带他们来到要体验的游戏仓旁,安荆、陆溢阳、汤逢山、贺旭,现在多加一位,何博文。 安荆进梦三无数次,这次主要是陪着几位新人进去体验。何博文不同,他只是为了跟陆溢阳待一起,才今早提出同行。 五个人很快躺进各自游戏仓,舱门从上至下关闭时,何博文还转头安慰躺在旁边的陆溢阳:“别怕,有我在。” 深褐色的玻璃罩笼罩全身,静谧的仓内响起柔和的电子女声,欢迎玩家来到梦三世界。 陆溢阳感觉有硬物被机械推到头顶,慢慢贴合头皮,两端伸出小柄卡在两鬓。 随着安全提示,头皮能感觉到轻微的电脉冲激。三四秒后刺感消失,躺在舱里的人不知不觉闭上眼睛。 睁开眼睛时,陆溢阳呆了。 安荆从覆满苔藓的巨石上站起,和一边的何博文开玩笑:“第一次进梦三都这个反应,给他们点时间。” 何博文真想手边有个照相机,可以拍下陆溢阳此刻表情,回去印出来,裱起来,每天看看都想笑。 可他手边什么拍摄器材都没有,听说梦三已经可以植入个人操作系统,只不过这个测试版没有。 他觉得遗憾,蹲在巨石上,目不转睛地盯着陆溢阳看。 贺旭:“Oh My God……” 汤逢山:“卧槽……” 陆溢阳终于找回声音,佯装镇定:“这样看着我…几个意思?” 喜欢你的意思!何博文想大声喊。 陆溢阳指他身后:“是想…吃我吗?” 何博文点头,可以的话,很想吃。 汤逢山和贺旭的注意力终于因为陆溢阳的话,从面前广阔无边的绿色大海,透着远古意味的红彤悬日上移开,向何博文身后看去。 两声尖叫。 安荆:“跑~~~!!!” 三人慌不择路,踉跄跳下巨石,循着本能往海边逃。 何博文终于回头,看清背后十几米远的血盆大口,灵活凶残的眼珠一抡,正对他和陆溢阳,感觉下一秒就要扑上来捕食。 没有一个正常人在面对这种爪子像镰刀、身形几十米的巨型恐龙时还能镇定如常,何博文转身就跑,一下撞在陆溢阳身上,把人撞倒在地。何博文重重跌倒,压在他身上。 下一秒,镰刀龙一爪猛拍,坚刃般锋利的大爪从何博文后背刺入,捅穿陆溢阳心脏。 两人激喷的血沫中,Game Over。 第60章 即便这秒出现在那人身边,他的爱也无人问津 Andrew走进三号观察室, 霍承光双手把着观测台的栏杆看下面广场,身边是行李箱。 8K+VR的影像效果,大海、悬日、恐龙, 游戏里生生死死的玩家在四分之一球场大小的球幕广场内立体呈现。 没有进入游戏,观察室里的人也能同步看到游戏里的进程。 Andrew扫了眼空中的数据面板,笑出声。 他从厂区过来才一刻钟, 都死三回了。好菜! 明明五个人一起进游戏, 三人小分队已经沿着海边跑了两公里, 成功躲过镰刀龙的袭击, 正和三角龙周旋。 另外两个就太惨了,连死三次,至今还在巨石岭兜兜转转, 和三人小分队拉开距离, 完全在两片地图上了。 Andrew站去霍承光身边,对他展现的情绪不太理解。谁第一次进游戏不狼狈,他哥都经历过,再看别人至于这么紧张? 伴随着又一次通报死亡的系统音, 霍承光扭过头,全然惨不忍睹的表情, 最终拉起行李箱, 跟Andrew告别。 抽一天时间来西北已是计划外, 是李沁重排所有会议的结果, 原本昨晚他就该飞回沈海, 硬生生又留一晚, 就想看看今早某人进梦三后的表现。 回程飞机只有一位乘客, 空旷机舱里, 霍承光坐到陆溢阳来时的位子。 从这个角度, 可以毫无阻碍看到他来时的位子。 霍承光想,就这个样子,就这个角度,陆溢阳看来的时候在想什么?他的视野里,看到的是曾经喜欢的霍光,还是如今让他恶心的霍承光? 应该是后者吧! 我于他落座后落座,他只好选择蒙眼睡觉。中途看来片刻,也是迫不及待避开视线,再次蒙眼。 即便落地后分来一个眼神,可一整天,也就这一个眼神了。 陆溢阳要的终究是眼不见为净。 霍承光打开手机,找出那张“小龙女”照片,设为桌面后举着手机看了又看。 生死关头见真情,陆溢阳你眼光真差!兜兜转转就选了个面对危险、会第一时间舍你而去的男人。他可以把你扔给别的窝囊废,让你死一次又一次。 要是我…… 如果今天陪你进去的是我…… 飞机抵达沈海,霍承光揉了揉酸涩的眼眶。下机前,把手机桌面换回去。 开发AI总裁很有必要,因为有些会议总裁必须参加,总裁的脑子没必要参加。下午参会的霍承光在开场白后由下面人做报告,一本正经在会上摸鱼。 一百次刷新飞鸽后,终于等来西北的汇报。 Andrew:下午入新副本,不得已进塔,哭 霍承光:“……” 回:Lusun哭?发生什么事了? 飞鸽刷新上千次,Andrew半小时后回来几个字:进小黑屋1h,本体哭 让李沁宣布休会十分钟,霍承光去走廊上打电话:“别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谁知道你在说什么?” 电话那头霍承风一时无声:“哥…是你吗?” 霍承光深呼吸,调整语气:“看到飞鸽留言了,能不能说详细点,下午到底发生什么事?” Andrew:“他们去了神秘之吻,一开始Lusun没进塔,汤助和何总陪着他都没进。后来小贺被人从二十层扔下楼领了饭盒,Lusun就冲进去了。他真能打!一个人从底楼打到顶楼,打到满级,在小黑屋门口站了半小时,何总问他都到这里了为什么不进去,汤助就和何总吵起来。他们没吵完,Lusun就进去了。” 霍承光心都吊起来:“然后呢?” Andrew:“进去一小时,他出游戏的时候不是按键自动退出的,是死亡被弹出来的。” 霍承光瞳孔一缩:“死亡?他在小黑屋里死亡?” “很奇怪是不是?”Andrew也觉得不可思议:“你也进过小黑屋,知道里面根本没有死亡情节,就是出现心里想的对象,亲一下而已,用不了几分钟就可以出屋。可Lusun进去一小时,最后是死出来的。” 霍承光:“你问他了吗?他有没有说在里面发生什么事?” 那头叹气:“等他醒,我问问吧。” “他怎么了?” “系统判定他出游戏了,游戏罩打开时,是昏迷状态。” “昏迷???” 徒高的一声,把身后路过的员工吓一跳,都停下脚步看在窗前打电话的大老板。 霍承光:“可你说他哭……?” Andrew:“嗯,泪流满面的昏迷。” 霍承光:“那他……” 线路那头有人叫,听起来是助理小宫:“Andrew,Lusun醒了!” Andrew回声好:“他醒了,我去看下。” 电话挂断。 霍承光打给李沁:“今晚和明天的会延期,我要回西北。” 又致电林叔,下到底楼大堂时,劳斯莱斯已在门口停候,霍承光坐进后座:“去机场。” 林叔哎一声:“二少爷,怎么大衣都不穿?我上去帮你拿。” 霍承光:“先开。” 林叔:“不行的,西北那么冷……” 霍承光只好点头。 林叔把车倒入大楼前VIP停车位,快速走进大楼。 霍承光握着手机,五指偾张,如果不是三分钟后Andrew再次来电,想去拦出租的想法就要付诸行动。 Andrew:“Lusun醒了,他说小黑屋里没什么事,他就头晕,后来什么都不知道了。现在没事了,一切如常。” 霍承光吐出口气,静了几秒:“调个档,把他在小黑屋里的视频发我。” Andrew声音微沉,带着点不近人情、实际秉持本性的冷感:“sorry,即便游戏,也是有尊严和底线的。” 下车,任由高楼吹下的大风扑身,心头焦躁降下些许,霍承光说:“照顾好他。” 林叔取来大衣,想让站在风口的霍承光赶紧上车:“二少爷走吧,去机场。” Andrew听到了:“你要去机场?不是刚回沈海吗?” 他可以披星戴月赶赴西北,却怕满腔情意泄露一点。一切如常他不会信,但至少人没事,霍承光心里风止意难平,倏忽想起来,他即便这一秒出现在那人身边,他的爱也无人问津。 霍承光返身往楼内走,挂断前语气沉沉:“没有,你听错了。” 隔日见到陆溢阳,Andrew也有心疼,趁他身边无人,说:“无论昨日小黑屋发生什么,数据都已删除。” 不知一晚能否抚平他遭受的冲击,Andrew有过感同身受,看得出此刻坐在员工餐厅的Lusun没有半点食欲。 昨日的眼泪是悲伤还是生理性泪水,观者自有判断。他只是觉得以陆溢阳的年纪不该承受这么重的悲伤,可这种悲伤六年前他也承受过,所以看着一晚后神情更显憔悴,精神更加萎靡的Lusun,Andrew很想像对弟弟那样摸摸他的脑袋,说一句不要伤心,只是游戏。 可作为梦三之父,Andrew又比任何人都清楚,梦三是游戏,又高于游戏。 不是游戏让人疼,是玩家自己疼。 所以最后,面对对着餐盘发呆,因为他坐到面前不得不佯装吃几口的Lusun说:“今天要不要休息?” 员工宿舍是单人间,星级酒店标准,要是Lusun想闭门一天缓一缓,他完全可以理解。 毕竟人到西北前他哥就嘱咐过,不要给人压力,不用赶什么工期,能请到Lusun已经不易。他有低血糖,不要让他喝太多甜饮,每日员工餐厅菜单要多些糖醋和胡萝卜,因为Lusun爱吃。 Andrew取其中心,就一句,要对Lusun好。 陆溢阳抬头,对霍承风笑了笑:“哪有还没上岗就休息的道理。我没事,照旧。” 纵使他面无血色,只要Lusun开口,Andrew就顺其自然:“接下去三天,我跟你过下内容方面的大模块。任务比较重,在你离开西北前,我们要把后面的开发方向讨论出来。” “没问题。”陆溢阳说:“这是我最感兴趣的部分,之前在总部听讲我也有了点构想,正好向你请教。” 送餐盘的时候,兴许是Andrew的善意和关心让陆溢阳放松下来,回首看餐厅,进进出出人很多,大早上的轻松热闹。陆溢阳问:“大家都来这里用早餐?” Andrew放完托盘说:“我哥昨天早上就回沈海了。” 陆溢阳垂头。没拿稳,纸杯倾斜,最后一点牛奶流了半个餐盘。 把狼藉的餐盘放回餐车,把悄无声息的意外压回心底,如释重负又无法释怀。他微笑,跟Andrew出餐厅,坐接驳车往中心实验室去。 接下来几天,安荆第一次感受到什么是“天才的碰撞”,以及在这样绝壁清野的气场面前,身为凡人的无能为力。 Lusun和Andrew一坐下来进入框架讨论,就像身居唯有他俩的高坛,你来我往间究竟沟通了什么,好像只有他们知道。 安荆觉得自己好歹也算梦三半个主理人,在这样的会上活脱脱成了外人,跟不上思路也插不上话,全副精力都投在怎么去理解他们的交流内容上。 安荆尚且如此,更别说贺旭了,会议纪要都不用做了。 听懂了才能做纪要,没听懂记什么呢? 最轻松的反倒是汤逢山。多年下来,他对陆溢阳天才的光环已经免疫,反正他原本也不是来帮忙搞内容的。这项目没陆溢阳不行,陆溢阳没他不行,他知道这点就行。 这场为梦三安全体系做奠基的重要会议,前两日是Andrew执鞭。两天后,马克笔更多在陆溢阳手里,写满的白板换了一块又一块,满室酣畅淋漓,介绍完问天模型的思路,又用红笔将待调整处一一圈出,标出序号,按照顺序列出为了和梦三做对接应该做出的调整。 这一部分讨论尤其激烈,三人皆已退场休息,AL却停不下来。 会议室灯火通明,直到天光初亮,最后被带着早饭来的汤逢山打断。L正在白板前罗列思路,反驳A的想法,面对汤逢山催吃早饭的打扰漫不经心说句等会儿,又投入论述中。 三分钟后,汤助展现体魄优势,插入两人中间,礼貌地和Andrew打招呼。回头,凶神恶煞推着Lusun背脊,让他去会议桌边吃东西,就此中断了这场持续二十小时的会议。 所有这些细节进入霍承光眼帘,皆得益于安荆在飞鸽上的事无巨细,和Andrew繁忙之余偶尔想起来的蜻蜓点水。 安荆于飞鸽上抒发:请一定要把Lusun招进彻达!从此我军拥有卧龙凤雏,大业必成! 霍承光心想,三顾茅庐可得卧龙,一个亿招不来太阳。如果安荆知道当年他跟霍赢说,Lusun简历只怕通不过彻达人事招聘,又会做何感想。 于黑夜捡到太阳,日升时被大山挡住,当年因学历遭人嫌弃,如今却已高攀不起。 霍承光不得不承认,当年是他眼瞎。 原本一周的西北行拖到一周半,最后以Andrew的工作邮件作为结束。 Andrew用这封名为“梦三安全升级备忘录”的邮件开启了整个团队后半年的工作节奏。 邮件中罗列出三项主要内容: 1. 对大数据引擎进行修改; 2. 重新对系统数据进行分类和标记; 3.安全系统开发方向:基于行为的入侵检测、机器学习算法、对冲加密算法 邮件中洋洋洒洒写出每项任务的目的、过程、负责团队、汇报节点和完成时间。 这封邮件群发梦三团队各模块负责人,收件人一栏有十多位成员,第一个是安荆,之后是Lusun,同时cc总裁。 在安荆的解释下,霍承光对这封邮件有了更深理解,知道了第一条工作量巨大,第二条特别繁琐,第三条难出天际。 霍承光仔细看邮件,明确标出Lusun工作量的部分是1和3。 尤其第三条,目前梦三配备的是基于规则的入侵检测系统,可这条是被当局毙掉的。,这次必须调整为基于行为的入侵检测系统和机器学习算法。 另外,现在的梦三采用的是非对称加密算法,对称密钥和数据传输都用非对称加密。可梦三一旦上市,每日将产生海量数据,风控评估下来,还是要用到Lusun的问天模型,也就是他们一开始设想的交叉蜂窝加密。 实质是一种对冲加密算法。除了公钥私钥外,一旦受到外部攻击,公钥私钥可以产生对冲,以每秒10的三次方频率生成新密钥,这样频度的更换,可以最大程度保证系统安全。 霍承光算看明白了,就是说难的和工作量最大的部分都是Lusun在做。 飞鸽上问:他一个人做? 安荆:只有他能胜任,他一个人的脑子抵得上一个军团! 在总裁破天荒回了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包后,安荆琢磨,和Andrew商量后在飞鸽上回:等Lusun做出成型包,收尾工作我们会让团队配合,尽量帮他减轻负担。 安荆一边忙着在飞鸽上为霍大总裁答疑解惑,一边带着Lusun等人和Andrew告别。盛情难却下,坐何大公子的私人飞机回沈海。 安荆没在飞鸽上报告的是,看Andrew和Lusun去机场一路还在难分难舍地交流,直到最后Lusun登机,Andrew和他握手时相逢恨晚的眼神,让观者都觉得拆散AL恋太罪过了。 好在安荆拍照发给孙谭宗,直觉告诉他,在彻达发展进程中,这张两人握手送别的照片将具有历史性的奠基作用。公司发展历程文化墙上,此照值得一席之地。 没有某人的回程相对轻松,陆溢阳没必要睡觉,安荆在飞机上和他盘后面工作,陆溢阳就提了一条,他需要一个工位,以及一间独立使用的办公室。办公室必须拆除摄像头,换一个密码门锁。 Lusun提什么要求安荆都会答应,何况这种小事。不过他还是好奇地询问原因。 陆溢阳:“开发工作只能在公司电脑上完成,我住的地方离彻达通勤一个半小时,每日来回三小时,太浪费时间。要赶进度,我可能就在办公室安张行军床将就,所以不希望房里有摄像头。” IT在公司将就睡太正常不过,安荆完全理解,不仅爽快答应,还告知已经给他员工卡开了权限,随时可以去B1员工食堂用餐和使用五十四楼员工福利设施,洗澡桑拿都没问题。 不过最后还是提醒一句:“老板意思,能请到你是我们福气,也不差早一个月还是晚一个月开发完,不用把自己逼得太紧,该休息的休息。彻达旁边有喜来登,我可以让行政给你开个长包房。” 陆溢阳谢过,只说不用。 “行吧,你休息两天,周一来上班,保证全部照你要求落实。” 何博文自觉和Lusun有了同生共死的情谊,可以为他抱不平,笑说:“去哪里找这样的员工?这么为公司卖命。” 汤逢山叹气:“还真是卖命。” “汤总也是大度。”何博文斜晲:“我还第一次见前老板跟员工一起去后面公司上班的。” “何总误解。”汤逢山在这样的目光下抱臂:“Lusun生是众石人,死是众石鬼,众石和彻达项目合作而已。” 何博文笑,眼含真诚地问陆溢阳:“我们何氏是否有这个荣幸,也让Lusun来京城项目合作呢?” “今年没这个可能。”汤逢山一锤定音代答:“Lusun做完这个项目要休假。” 何博文:“休假?” 汤逢山瞥眼安荆,对何博文说:“谁身体都不是铁打的!这样高强度的工作搞半年,还不让人休假调整了?” 何博文和安荆都看向陆溢阳,好像第一次意识到这人再怎么智力超群也是肉体凡胎。接下去半年对Lusun而言,确实是智力和体力的双重考验。 陆溢阳没有参与对话。 Andrew睿智淡定、安荆自信幽默、何博文热情大方,当他从专业场上退下,他很清楚自己只是一个不善言辞又别扭的人,不该成为众人焦点,也没什么地方值得被关爱。 他看向窗外,思绪先人一步飘回沈海。 恍惚间七日已过,白云另头,是深情而不纠缠之地,有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之人。 忙的时候堤坝筑身,念想如坝上蓄水。随沈海越近,堤裂水倾,将他全然淹没。【你现在阅读的是 】 60-70 第61章 这种行为挺没品的,你说是不是? 陆溢阳回沈海休息的那两日, 霍承光一个电话打给信息技术部总监吴达,为杜绝安全隐患,要求排查整栋大楼的监控摄像头。 收到电话的吴总战战兢兢, 因为上周一,他曾被叫上去挨过一顿批。 当时霍大总裁告知,公司局域网有安全漏洞, 会被黑客破解, 远程遥控监控易如反掌。 尤其总裁办公室入口处的摄像头! 请他两日内提出整改方案。 吴达晴天霹雳 , 赶紧回去排查。半日后不得不发邮询问, 总裁办公室摄像头究竟何时被入侵,技术部查半天,没发现任何漏洞, 也没发现任何入侵痕迹。 霍承光看了邮件心情复杂, 高兴居多,心想你们要能那么快查出端倪,他大概早被国际黑客干掉。 在邮件里写明时间,让人再查。 吴达不敢再发邮件 , 隔日上楼面见,羞愧表达了技术部骨干扑上去查, 仍未发现那时间点有任何入侵迹象的事实, 很诚恳地征询老板意见, 要不咱们报警? 霍承光冷冷看他:“没有证据, 报什么警? ” 没证据, 您为啥非揪着我们查呢? 吴达晓之以理:“没关系, 您就是证据!笔录的时候, 您可以跟警察说怎么发现摄像头入侵, 我们要相信警方的力量。” 钢笔点点桌面, 霍承光跟他拨乱反正:“跟你说这事不是为了把人揪出来,是为了告诉你,请加强技术管理。再让我发现一起入侵事件,请你另寻高明。” 吴达擦汗离开,回部门开展局域网加固工作,发来一份详尽安全报告。 以为事到这儿结束了,没想到一周后大老板又要求做摄像头排查。 老板问:“二十楼有十二个独立空间,为什么只有十一个摄像头在运作?” 这么小的事都能揪出来? 吴达汗毛直竖,立马回复:“是安总要求拆掉一间会议室的摄像头,现在只有十一个了。” “怎么可以有视觉盲区?”霍承光质问:“给那间会议室装个隐蔽摄像头,单独线路,不要并入局域网。” 吴达:“……” “装好后你上来,给我办公室弄个监控屏,帮我手机装下监控软件。” 吴达:“……” 霍承光:“还有,别跟安保部门说我在抓这项工作。” 大老板亲自抓安保,还要在办公室装监控屏? 吴达不知道出了什么纰漏,让老板大动干戈,只知道这种事打死他都不能泄露出去,万一安保部门闻风而动,老板目的落空,吃不了兜着走的是他自己。 解释就是心虚,霍大总裁对员工从不心虚,让你做你就做。至于为什么做,干嘛跟你解释? 这天效率奇高。总裁办公室入口处的摄像头被关闭,监控屏安到办公桌上,霍总手机也装好了APP。 2008室新装的针孔摄像头,单链路,只有霍承光手机能监控。 做完一切,终得大老板一句辛苦了。 貌似台风过境,雨后天晴。 七天怎么过的,霍承光不愿回想,至少周一进办公室时心情舒畅,眼看人八点三刻出现在底楼大堂,背个包,终于没再穿难看的众石LOGO羽绒服。电梯摄像头视角里,能看到陆溢阳外套里的白衬衫和领带。 终于有点职场人的样子。 除去会议室,二十楼被隔成三大区域。互联网公司流行扁平化管理,即便安荆也没独立办公室。 A区被团队占满,陆溢阳工位在A区和B区间的一片绿化带。 临时安置的,安荆让人把绿植移走一半,在窗前放个半开放的转角办公桌,边上绿植葳蕤,乍看是个通风、环境好、比其他工位私密的风水宝地。 陆溢阳随安荆到工位放包,脱外套挂椅背上。室内暖气足,穿一件衬衫足矣。 跟安荆一边聊天一边去茶水间,陆溢阳俯身,在水槽里洗杯子。 合身衬衫紧贴后背,勾勒出背心轮廓,褐色毛呢西装裤包裹双腿。 伸手时,同色皮带勒出流畅腰线,看得屏幕前的霍大总裁捻了捻手指。 霍承光自认有很高的道德水准,要行不道德时,他会用哲学理论去让它显得道德——否则他学哲学干吗? 楼层即天堑,他找不到理由天天去人面前晃。可明知人在身下几十米看不到,抓耳挠腮的心焦绝不利于他履行总裁职责。 心都飞了,让他怎么工作? 所以千万不要对他的行为安以“偷窥”的恶名,这是曲线救国。 他看的,是二十层内任何一位同事看得的景象,既不侵犯隐私,也不打扰对象,又能解他相思,没比这更好的方案了。 如此顺理成章,甚至无需哲学出马。 可是看着看着,霍承光扬起的唇角终是回落。 永远不要相信爱情就是放手这种蠢话。爱情是掠夺,是拥有,是不计一切代价要你在我身旁。看不到的时候想看到,看到的时候想拥抱,拥抱的时候想占有,占有之后还要你说爱我。 今天,现在,此刻,是接下去半年的第一天,他仅仅在屏幕前看陆溢阳,已然相思入骨。 周一从早到晚排满会,是霍承光最忙碌的一天。 AI总裁1.0版本需要调试,他作为提供范本的模型,要配合项目组开会。 国内电商在经历人找货、货找人、以及兴趣电商等发展阶段后,彻达打算结合自身优势,做一款让玩家在网游中开店和购物的电商游戏《圣域》,目前进入立项阶段。 还有霍承光心头重中之重——网安业务,在做前景分析和组建团队。这项目暂时由他亲自牵头,让孙谭宗和安荆配合,抽调几位公司资深白帽,把前期工作做起来。 都是排的上号的S+项目,后面还有好多长尾,未必需要总裁亲力亲为,但参加汇报会占他不少时间,再加近期几家国际公司派考察团来彻达学习,虽有VP接待,碰到名头响的大公司,仍要他亲自出马。 所以霍承光没办法一整天坐在监控前。 看眼监控时间都没,只能开会时握着手机,好歹手中有个通去那人的连接,便觉得陆溢阳真地陪在身边,得个精神寄托而已。 忙到晚上七点多,和李沁讨论着回去五十九楼,李沁要为下周会议做安排,打声招呼先行离开。 霍承光往办公室去,听秘书台后的Ella说:“霍总,Lusun在里面等您。” 安全起见,不存在他不在办公室让人进去等的情况。上周霍承光脑子抽了,跟Ella说万一Lusun来见,不管他在不在,尽管放人进去。 说这话时,他不觉得陆溢阳会主动来找,图个自我安慰罢了。 所以听Ella这么说,霍承光愣了一下。最后几步踩在云端,又惊又喜,推门时收敛表情,到底是真地见到那人坐在会客区的沙发上,心跳都快起来。 霍承光清嗓:“回来了?” 陆溢阳收起在看的手机,起身说:“上周五回来的,今天来上班。” 霍承光让他坐,自己去边上的单人沙发坐下,理了理领带:“西北还待得惯吗?” 陆溢阳点头:“还行,就是干。” “旱季,要多喝水。下次去带润肤露。” 他看过去,陆溢阳也看过来,视线一触即分。 不想问陆溢阳为什么来,怕他说完就走人。可不问,霍承光也不知说什么好。 更放松的反而是陆溢阳,递来一份文件,好整以暇道:“供你参考。” 霍承光接过翻翻:“这是?” “你们办公楼监控太松懈,防火墙等同于无。”陆溢阳缓缓道:“收你一个亿,多干点活也没什么。这两天我把这栋楼局域网扫了一遍,这份文件给你们信息技术部参考,希望尽快修复漏洞。毕竟不是每个入侵黑客都像我这样,什么都不做就乖乖退出去。” 在霍承光惊讶又无语的眼神中,陆溢阳表示说完,起身走人。到门口又回身,看向拿文件站起的人。 “这几天我反省过了,入侵你办公室监控是我不好,这种行为…”他对霍承光挑眉:“真得挺没品,你说是不是?” 说完拉门走了。 霍承光有种被自家技术部啪啪打脸的感觉。 坐回老板椅,打开监视器,就见陆溢阳一路电梯回二十楼,没回工位,去了2008,按密码推门进去。 附近只有一个摄像头能扫到2008门口。即便开了门,视角受限,要看室内却是不行的。 霍承光打开手机APP,点开小绿图标,连上名为“2008”的线路。 屏幕上出现景象,室内开了灯,非常清晰。 一张A4纸叠成三棱造型,一面对着摄像头,占据整个屏幕。 纸上黑色水笔画着一只卡哇伊的乌龟,圆圆的眼圆圆的壳,还有一把大榔头,斜斜敲着乌龟的头,旁边甚至有两笔重重敲击的效果线。 一边空白处,两个大字。 ——没品! 霍承光血液倒流,整个人要冒烟了。 彻达不鼓励无效加班,下班高峰,员工从底楼蜂拥,奔向夜生活,整栋大楼渐渐进入静默期。 秘书下班,林叔进来问情况,下楼带晚餐,上六十楼开地暖和空调,换好饮用水后自行离开。 今天又是霍承光的加班日。 员工有上下班界限,一家企业的主人没有。顶楼是酒店式公寓,霍承光没空回家时就住上面。睡个觉而已,睡醒继续工作,对他来说都是常态。 办公室顶灯关了,留一盏高雅的铜制无影灯,黄色柔光勾出电脑前的侧影。 男人被明灭的光线雕刻得更为立体,拉出长长身影,像在述说无法言喻的落寞和孤寂。 日复一日,待回的邮件不会因为他开一天会而少一封。有时霍承光也自嘲,他真比古代帝王还苦逼,人家批一天奏折回去还有软玉温香三宫六院,他有回不完的邮件,回头面对的却是一扇紧紧闭合的门。 一扇不会对他打开的冷门。 2008摄像头彻底堵上,霍承光之后再登软件去看,镜头漆黑。 敲头乌龟送了,把戏被发现了,又被骂了,他还能怎样? 他不知道怎么办了。 飞鸽上得知安荆盘过开发进度,给Lusun的开发时间不紧迫,可霍承光不明白为什么陆溢阳每天作息那么不规律。 第一天8:45到公司,晚上10:30走。 第二天11:30到,01:00回家。 第三天13:00来,就没回家,早上去五十四楼洗个澡,继续一天工作。 第四天重复第三天的。 陆溢阳活再重,能重到让他一开始就废寝忘食、把公司当家的地步? 霍承光问安荆,开发碰到困难了? 安荆莫名,很顺利啊。 顺利为什么Lusun天天加班? Lusun天天加班?我去问问。 问的结果:Lusun说他有自己的工作节奏,让我们不用管他。 霍承光看不懂陆溢阳节奏,更看不懂汤逢山的。 汤逢山不是每天来,但只要来都晚上。有时八点,有时十点,背个包晃晃悠悠进2008,一待一晚上。直到第二天早上走人。 时间长了,也有几次看到汤逢山半夜从会议室出来,坐电梯去员工食堂。 彻达不鼓励加班,但产品部门通宵赶进度很正常。食堂有24小时窗口,汤逢山通常打包一份馄饨再回二十楼。 怎么看都像男友加班,来陪睡、陪吃、陪聊,贴身照顾的小媳妇角色。 会议室不大,那两人通宵关里面干什么呢? 第62章 反正以后再也不见,这三个月你就别倔了 霍承光阻止自己往下想, 一想就是拿刀割他,可越阻止越想……所以某天起,霍承光中午都去B1食堂用餐。 这事引起轰动。因为食堂落成以来, 没人见自家总裁下来吃过饭。 霍承光第一次进去时整个食堂为之一静,他去队末排队,随便找个空位坐下默默吃。 没人敢坐他旁边, 周围三米无人敢近。食堂明明很挤, 就这地方形成空缺, 后面进来的人一眼能见到这个显眼包。 霍承光在一整个食堂的窃窃私语中, 在众星拱月般的眼神里,不紧不慢吃他的饭。 那份淡定让观者惊叹。要多强悍的心理素质才能如入无人之境,今天但凡换个人, 只怕窘到饭都吃不下去。 彻达员工以为自家老板只是下来吃一顿, 偶尔为之。谁知这天起霍仙女天天下凡,天天坐那个位置吃饭,一吃就是一个月,吃到彻达员工见怪不怪了。 偶尔李沁或几位VP上去搭话, 坐对面一起吃,顺便聊聊公事。 高管们觉得这样挺好, 每天在食堂看到大老板现身, 和员工吃着一样的饭菜, 觉得大老板更有亲和力了。 陆溢阳每天进彻达时间不太一样, 有天来得早, 和几位同事过完开发进度, 结束时卡在饭点, 安荆就邀大家同去B2。 陆溢阳一走进人群熙攘的食堂, 就见那片惹人注目的空白处, 霍承光独自用餐。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他出现在食堂,霍承光姿态放松,垂眼吃得不紧不慢,让陆溢阳瞬间想起当年金源名府和他吃的第一顿饭。 那个“极富教养的用餐礼仪模板”。 那时对人滤镜多厚!只要霍承光在家,他眼睛恨不得黏他身上。 安荆推推他:“发呆呢?排队啊。” 跟去窗口,陆溢阳苦笑,现在滤镜就不厚?现在看到,他不照样挪不动步? 贺旭在前面刷卡,和安荆打招呼:“我不过去了哦。” 拿着托盘往霍承光那边去,一屁股坐对面,叫一声:“二哥哥。” 这称呼让霍承光蹙眉,刚想开口,越过贺旭瞟到背对这边、正一边听安荆说话一边挑菜的陆溢阳。 相隔人从众,都能凭一个背影把他认出来。就像当年天寒地冻大早上去H大门口逮人,他就是能从一大群过马路的人中一眼看到背书包的小太阳。 贺旭说:“大总裁下来吃饭呢?我陪你啊。” 霍承光低头继续吃:“今天你们团队都下来吗?” “刚和Lusun开会呢,就一起下来了。” 自从这天食堂遇到,贺旭再不点外卖,每天一到饭点积极下楼,拿着托盘坐霍承光对面。 有天吃完饭,霍承光对他笑笑:“每天这样,不怕被人说闲话?” 贺旭瞪眼,很快笑开:“谁说闲话?我们团队一个赛一个工作认真,根本没人管我和谁一起吃饭。” 霍承光看着托盘里的酸奶:“也不会当着你面说。” 贺旭为霍承光为他着想的心意感动,为打消他顾虑,维护自己陪他吃饭的正当性,解释道:“安总,为人正派,看到人嚼舌根会被他说。吴总,一心扑在工作上,叫他出来玩都没兴趣。辛总,对我很好,经常给我答疑解惑,绝不会嚼人舌根……” 把梦三团队各模块当家人细数一遍。 “看来你和团队处得不错。”霍承光问:“Lusun呢?” 提到Lusun,贺旭更好笑了:“见过小龙女在背后嚼舌根吗?就不可能好吧!每天看他多寒暄几句都不容易。” “他在办公室不怎么说话吗?” 贺旭转头看远处,Lusun和安荆他们坐一块儿,隔好几排座椅用餐呢,回头说:“他像台高性能计算机,每天一靠近他,就感觉他大脑CPU在高速运转。这样伤身体呢,我觉得他可能身体不太好。” 霍承光语气一紧:“身体不太好?” 贺旭点头:“好几次早上碰到他,他脸色都不好。怎么说呢,像宿醉后的感觉。还有一次我来得早,看他在洗手间吐。” 霍承光顿了顿,问:“他是不是有间会议室?听说他工作强度很大,天天睡公司?” “睡公司?”贺旭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我每天下班时他还在,不过不至于吧!他开发进度完全超前,前几天安总还说照Lusun这速度,用不了半年,四个月左右就能做完了。” 就是压缩将近三分之一的时间。 “他很努力。”霍承光微笑:“你多学学人家,你的学历加在彻达的项目经验,后面找工作,什么公司不能去。” “我还找什么工作?”贺旭咬唇:“你直接让我转正得了。” 霍承光敛笑,撕开湿巾擦手:“你要不在工作场合叫我一声二哥哥,我还考虑考虑。你动不动这么叫,我想留你也不能了。” 贺旭面色徒变:“我……” 点到为止,霍承光说声“慢用”,拿起托盘走了。 这日下班时间林叔照旧上来询问,听说今天又不回去,未免抱怨:“公司住一个多月了,最近这么忙?” 霍承光回邮:“你也得个清闲,不用每日接送。” “都累瘦了。”林叔叹气:“工作再忙也不能不顾身体,老爷子问起,我怎么说好?” 霍承光眼睛没离开电脑:“我最近不回京城,胖还是瘦,他顾不上。” 林叔旁敲侧击:“他经常问我你的时间安排,好帮你……” 霍承光终于看他:“你看我这样,有时间去相亲吗?下次他再问,就说我没空。” “老大不小了。”林叔摇头:“真沉得住气。” 霍承光拿过烟盒抽支烟,打火机咔嚓点燃,吸一口:“就这事,别来烦我。没事你早点回去。” “少抽点。”林叔无奈,临走前说:“最近一进办公室就烟味,你以前一天不超一根的。” 霍承光对他晃晃夹烟的手,等人关门走,又抽两口,把剩下邮件回了。靠进大皮椅,喉结耸动,深深吐出一口烟雾,在尼古丁的气息里放空。 看向监控屏。 一个多月来,他的生活就在这块屏幕里。 久而久之,屏像捕网,让他走不出去又退不回来,每天只能在屏幕前踯躅,清醒地看着自己沦陷。 此刻屏幕里陆溢阳戴着细边眼镜,正去楼梯间按电梯。 霍承光抽口烟,靠着椅背静静看他。 如今陆溢阳每日动线上的摄像头编号他如数家珍,随手输个号,就能跟他步伐,不紧不慢把他去到的每处影像及时调出,让屏幕连成一幅绝不会缺男主角的默片。 募地,霍承光抽烟的手一顿,视线微凝。 电梯里没人,陆溢阳进去后按底楼,下行过程中忽然看来。 没错!屏幕里的陆溢阳抬头,镜片后的双眸对电梯里的摄像头直接看过来。 不是随意瞥一眼又转开视线的看法,而是专注地凝视镜头。反馈到监控屏上,就是陆溢阳的视线穿透线路,对上这头的霍承光。 他在看什么? 霍承光拧眉。 电梯到底楼,陆溢阳走出大楼。十几分钟后,拎着个便利店的塑料袋原路返回,回去2008。 看来今晚又要加班。 霍承光在屏幕前扬唇,依稀带点意味不明的笑。眸光一抬,看向办公室门口的摄像头。 凝神片刻,他把刚点的烟径直按灭。 自从拿到大老板给的漏洞文件,吴达回去研究许久,发现技术部以为的天衣无缝,原来在这样那样的攻击下如此不堪一击。 技术部模拟一遍后吓出一身冷汗,越发觉得大老板深不可测。明面上给予机会整改,背地里早把漏洞查清,就看你能不能查缺补漏。 他们让大老板失望了。 吴达以为要卷铺盖走人,谁知一个月上头没声音,直到这日被一通电话叫上五十九楼,大老板又布置让他看不懂的任务。 此时的吴达对霍总心生敬畏,只要不让他卷铺盖,做什么都行。 就四个字:不问,照办。 这任务说简单也简单,就是把总裁办公室入口处的摄像头拆了,重新装三个监控。 一个仍然装入口处,一个装在办公室正中的天花板灯架上,面对办公桌。 还有一个……还有一个很诡异。霍总居然要求装在六十楼卧室里的墙上,正对大床。 三个摄像头都是单线路,设了密码,只有霍总手机可以看。 吴达猜测最近总裁办公室大概遭了贼,装三个头,很有可能是为了搜集证据。但是因为涉及大老板隐私,所以全要单线路,只能老板手机看。 这么一想,合情合理。 总之当你做事不给别人理由,没关系,别人会给你脑补一堆理由。很多时候,别人脑补的理由往往比你自己想的还要合情合理。 当晚霍承光发邮,让安荆明早十点带队上来做开发进度汇报。 邮件发给安荆,cc Lusun、吴总、辛总…… 隔日听完汇报,霍承光对项目进程远超预期表示欣慰,同时开玩笑般提点安荆,一定照顾好团队里的功臣,看人家Lusun,脸色都没一个月前好了。 安荆冤枉没呼完,霍承光就宣布散会,说Lusun你留一下。 送几位成员出去,关好门,慢慢踱回来。撑着陆溢阳椅背,把他转过来面对面。 霍承光俯身注视陆溢阳,目光在他脸上逡巡。 一个多月,去食堂吃饭不理他,电梯遇见装哑巴,他已经受不了终日隔着屏幕去看这个人。 他要陆溢阳就在面前,要视线直接落他脸上,要这双好看的眼睛离不开他。 近距离地看,霍承光发现贺旭说得对,陆溢阳眼周略显憔悴,面色泛白,不是健康气色。 在他挑眉,用眼神询问留他下来做什么时,霍承光直接道:“梦三不赶进度,不用逼自己天天加班。” 陆溢阳眨了下眼:“你怎么知道我天天加班?” 霍承光直起身,靠着书桌注视他:“原定半年的进度,硬生生压缩三分之一,为什么?” “时间就是金钱,还有好多项目等我做。”陆溢阳说:“放心,压缩时间不代表偷工减料。等我交货,你可以让安荆和Andrew好好验收。” “看看你脸色。”霍承光说:“我是怕你再这样赶工,哪天晕倒在办公室,我还要叫救护车送你去医院。” “那你放心。”陆溢阳无所谓道:“众石给我买了保险,就算要理赔,我也不会找彻达。” 霍承光笑出声,行,跟他杠就是自取其辱。 同住时就知道,陆溢阳开嘲讽就是一把突突的枪,没想到有朝一日这把枪会对准他。 霍承光看眼办公室里的摄像头:“你上次给的报告我给技术部了,他们已经修复你提的漏洞。总裁办公室是公司中枢,安全起见,他们又给这里装了新的摄像头。” 闻言,陆溢阳也转头看向天花板。 不等他开口,霍承光拍拍他肩,示意他起身跟他走。 推开办公室右侧一扇同色隐形门,门内有楼梯,霍承光带他上楼。 “六十楼有三套酒店式公寓,都是总统套。” 霍承光带他去其中一套,参观客厅,介绍厅里的灯,还开门带他看卧室。 霍承光指卧室天花板上的射灯:“这是无影灯,照下来屏幕不反光,你可以带笔记本上来加班。晚上不用住会议室,来这里睡。我让Ella给你磁卡开权限,刷卡就能进。” “还有,你的卡可以电梯直上六十楼,不用通过我办公室,这间6002给你。” 陆溢阳被莫名其妙带看一圈,皱眉,语调微冷:“霍总,我来打工的,这样总裁级别的待遇我受不起。” 霍承光带他走出公寓,等电梯时说:“就算你讨厌我,我都希望你好好的。别想着赚钱,最后把身体搞垮。” 对上陆溢阳,他眸色认真:“我还是会心疼的。” 陆溢阳瞳孔微张,在这句话里些许失神。 电梯54楼、55楼、56楼…… 目视光点跳转楼层,霍承光缓缓说:“知道你做完项目会走,最后三个月了。” 电梯叮一声到达六十层,门徐徐打开。 霍承光把住门框,回头看他:“反正以后再也不见,这三个月…你就别倔了。” 第63章 有人追就好,不必多我一个 霍赢好几个电话霍承光都没接, 最后打到林叔手机上。 霍承光只好听老人家在电话里教育了他整整十分钟的人情世故,最后说:“爷爷,贺旭聪明机灵, 专业知识扎实,是块好苗子,第一份工作定在彻达是毁了他。” “因为有我在, 因为是熟人公司, 他会产生依赖, 心思反而不在业务上, 这样的开头对年轻人不利。如果您不方便和他爸说,我给贺董打电话吧。” 霍赢知道孙子不是没道理,可他本意并非为贺旭:“贺旭的事你处理, 但我希望你和贺晴有空也接触一下, 人家姑娘家世清白,高学历,人品样貌都拔尖,很多人追, 你加把劲。” “有人追就好。”霍承光淡漠道:“不必多我一个。大哥喜事将近,爷爷多放点心思在他身上。爸爸不在了, 很多事要您做主。” 林叔帮忙清理烟灰缸, 听了全程, 待他挂断没忍住:“老爷子听你这么说, 挂了电话又要胸闷。” 霍承光放下手机:“爸爸走了他难过, 想要小辈圆满, 我都明白。可有些事勉强不来, 我今天表了态, 以后你也轻松点。” 林叔把干净烟灰缸放回桌上, 笑道:“照我看,你爷爷只是不知道情况,二少爷最近是不是…?” 霍承光坐下更新邮件:“不要瞎猜。” 欺负我这个过来人眼瞎呢?林叔笑得意味深长,从霍承光吹得精致的发型,修得干净的面容,看到身上挺括的衬衫和领结。 二少爷平时也注意形象,但最近明显不一样。就连他坐在电脑前回邮,嘴角都噙着笑。 笑没笑,霍承光根本没察觉。 他抽烟,咳嗽,没人的时候对着屏幕惆怅。夜深人静时地板浮起月光,他就转过老板椅默坐,看月亮,看高楼,手里的烟不停。 每晚离开办公室,回去六十楼都在午夜一点后。 洗完澡,房里空调开得热,他穿条真丝睡裤出浴室,上床开启一盏床头灯,躺下了还辗转反侧,最后坐起身,烦躁地撸把头发。 打开床头柜抽屉,拿出药瓶倒两粒,白色药片托在手心,他像有些犹豫,最终还是含水吞服。 再上床,翻来覆去逐渐平息,终于匍匐着睡着。露在被子外精壮的双臂肌肉拱起,线条健硕。 无论睡得多晚,早上六点半闹钟一响就会准时醒来。 外面天亮得晚,六点半光景室内仍然昏暗。霍承光不急着去洗漱,就靠在床头捏山根,也不知陷在清醒不过来的起床气中,还是被深深的颓丧笼罩,迷迷糊糊七点才掀被下床。 彻达总部主楼副楼将近一万名员工,无论会议室里一起坐着开会,在走廊上遇到或餐厅见到,人前的霍大总裁永远西装笔挺,思路清晰,纵使神情淡漠,但精神奕奕。没人知道繁华褪去,夜深人静时的霍承光怎样被失眠折磨。 自从那日开会被老板点了一句,安荆对陆溢阳更加上心。 每日午休时间一到,要么中断会议,要么直接去陆溢阳工位敲敲隔板,让人跟他下去吃饭。 好在陆溢阳最近一段时间都上午来,他还能抓住午饭时间表表关怀。 可是看陆溢阳吃饭,安荆很头疼。 以前陆溢阳还会选三个菜,后来变两个,这段时间更离谱,经常就一个蔬菜加一碗粥。 安荆总是问他,你一个大男人,一顿饭吃这点,能饱吗? 陆溢阳总是笑,说句on diet。 一起吃饭的同事开他玩笑:“你还要减肥,我们不要活了。” 叉块餐盘里的牛排,放陆溢阳餐盘里,安荆看他低头喝粥时越发显得瘦削的脸,语重心长道:“多吃点吧,每次看你吃东西,我都有种彻达对不起你的感觉。” 陆溢阳笑纳了,细嚼慢咽下问:“最近公司遇到什么困难吗?” “什么意思?” “就是经营上,或者股市上,没出什么事吧?” 安荆不明白他为何这么问:“你看到哪里有负/面/报道?” 陆溢阳摇头:“不是,随便问问。” “没有吧。”安荆说:“每周高管例会,没听有什么大事。” 看到陆溢阳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安荆抓紧机会怂恿:“这么关心我们公司,项目做完加入彻达吧。我们这地儿太适合你发展了。有梦三的功绩,你进来能独当一面,起点不会低。” 陆溢阳问:“怎么个不低法?” 周围有同事,有些话不适合讲明,安荆斟酌,挑能说的:“我们大老板很看重你,凭他三顾茅庐的心,只要你来,肯定不会亏待你。” 三顾茅庐?霍承光居然跟安荆说他三顾茅庐?陆溢阳表情奇怪,忍不住朝坐在前方好多排,正在用餐的某人瞥去一眼,最终说:“我考虑一下。” 安荆为大老板做了马前卒,探了路,自然要将结果及时反馈。 霍承光在飞鸽上看到这句“我考虑一下”,那晚失眠更严重。 孤灯残影,他靠着床头半阖眼,硬生生地熬。熬到半夜两点多实在熬不下去,只好吃药。 只不过这次两粒不顶事,一个小时后又起来吃两粒。最后在三点半光景,趴着一动不动睡着了。 睡不了一个整觉对人的折磨是巨大的。这段时间以来,霍承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下去,有时白天回办公室撑不住,在桌上趴一会儿,快速补个眠,十分钟的样子,最终不是被秘书叫醒,就是被内线电话惊醒,只好揉着疲惫的眼继续处理公务。 有两次吃过晚饭林叔还没走,他沙发上坐着喝茶消食呢,喝着喝着睡过去,手里茶水翻倒在衣服和沙发上,最后还是林叔虎了脸收拾,让他快去六十楼休息。 真上床又睡不着,最后还得吃药。 吃药,吃药,吃药,四粒、六粒、八粒……越发朝着不要命的数量去。 这天食堂午餐时,霍承光正垂眼喝汤,身前有人问:“我可以坐这儿吗?” 这道声音他等太久了,久到真地响起时,霍承光都觉得自己幻听。 他抬眸看去,注意力立时走偏。 面前人气质清冷,真地很适合穿白衬衫。 “当然。” 陆溢阳放下餐盘,第一次坐到霍承光对面,从容不迫地用餐。 不说话,就光光吃他的。霍承光吃得差不多了,也不开口,不紧不慢喝那碗已经无料的清汤。 陆溢阳舀起一勺粥,轻轻吹下烫:“上次你说…想睡觉的话可以去六十楼,还作数吗?” 压抑不住的喜悦从霍承光眸中透出,他忽略轰然心跳,用听不出异样的语调淡声道:“当然,你想的话,随时可以去。” “我最近……”陆溢阳眼睫微垂,给出合理解释:“睡得不太好,不想耽误开发进度,还是找个地方把睡觉问题解决才行。” 霍承光没多少迫切,全然理所当然地说:“上来睡吧。” 为着今晚陆溢阳会上六十楼,霍承光像是要避嫌,一直在办公室加班没上去。 只他一人的室内静谧非常,连空调都调成别来打扰的静音。他忍了一天没碰烟,到晚上会忍不住喝两杯的威士忌也没倒。 电脑前办公,到下半夜扯下领带,脱下西装,解开两粒领口扣子,就着一身与夜相融的黑衬衫坐去沙发,陷进柔软的靠背里,仰头对没开灯的天花板出神。 墙上隐形门从里打开,为了不让人觉得突兀,门内走出的人还特意屈指敲了敲门板。 因为难以入眠、反应略显迟钝的人过了好几秒才偏过头,朝那方向看去。 陆溢阳走到他身前,在同张沙发上坐下。不挨着,也没离多远的距离。 霍承光后颈靠着沙发,像头抬起的力气都耗光,唯有眼睛攒着最后一丝力气转来,声音疲惫沙哑:“还不睡啊?” 不知陆溢阳几时上的楼,有没有睡过,总之这一刻他没换睡衣,还穿着那身在霍承光眼里盘靓条顺的白衬衫和浅咖西装裤,以放松的姿态坐在那里。 也许室内光线暗,成功掩去白天剑拔弩张的不对付,也许刻骨铭心的爱意终究让人心软,陆溢阳声音柔和不少:“睡不着。” 静静凝视他侧脸,霍承光轻声道:“哈基米不在的那几天你也睡不着,我抱着你就睡着了。” 六年前的事了,一个提得顺畅,一个听得动容。陆溢阳低头,放在两侧的双手下意识就想循着习惯去捏指根。手还未抬,就觉得有热气在靠近。 不带侵略性,只是缓缓往这边靠,放足时间让人退开,给足机会允他拒绝。可最后,那股热意还是成功笼住一动不动的陆溢阳。 霍承光将脑袋倚他肩上,虽是小心翼翼,到底充满无声无息的依赖:“靠一会儿,也许就能睡着了……” 陆溢阳再没动。 一分钟不到,耳边响起规律绵长的呼吸。 霍承光睡着了。 半小时后,陆溢阳小心翼翼抬起他搁在自己肩上的脑袋。 没办法把人弄上楼,但让他在沙发上躺倒睡得舒服点还是可以的,谁知刚把脑袋抬个角度,霍承光就醒了。 有一瞬精神恍惚,他坐直,脸上带着深重倦意,按住额角重重眨几下眼,醒神般回头看身边人:“我睡着了?对不起,你快去睡吧。” 有功亏一篑的沮丧,陆溢阳歪头看他:“很晚了,你也快点上去睡。” 霍承光听劝,跟他一前一后上楼去,道声晚安,各自走向不同房间。 可霍承光回房后没上床,就在卧室窗前站着,染上红血丝的眼睛对着窗外出神。片刻后终于想起,去浴室洗了个澡,出来时睡衣穿得齐整,像知道自己仍会失眠,没有上床挣扎一下的过程,直接拉开抽屉拿出药瓶。 手边没水,他回客厅取个玻璃杯,凑着净水器接水,就听门铃声。 电子音在静谧暗夜催人心肝,霍承光去开门。这个点会来按门铃的不可能是别人,所以看到门口站着去而复返的陆溢阳时,他一点意外的表情都没有。 陆溢阳投来的双眸中情绪复杂,霍承光不敢妄加揣测,只好一言不发等他示下。 “什么都别说。”陆溢阳板着脸,从他让开处走进客厅,并不停留,径直去卧室。 霍承光取过水杯跟进去时,陆溢阳已经占大床一边兀自躺下,见人进来,抬手关掉床头灯。 室内陷入黑暗,没来得及拉上的窗帘只透着让人不至于磕碰的光线。 陆溢阳:“过来睡觉。” 两口水下肚,玻璃杯轻轻放上床头柜。床垫下陷,霍承光毫不犹豫把不请自来的人抱进怀里。 果真一句话没有,更无越矩动作,他把处心积虑的心酸和失而复得的狂喜不为人知地释放在轻缓的呼吸里,闭上了眼睛。 第64章 对,我有病!病了整整六年! 这是件很神奇的事。 神奇之处在于两位当事人三缄其口, 没人多问一句为什么,没人解释一句是因为。 反正这晚开始,陆溢阳十点就躺上霍承光的床, 后者就关灯,乖乖抱人一觉到天明。 有点差别的是第二天进房前,陆溢阳扯过霍承光, 没进6001, 去了隔壁6002。 反正一样的房间布局, 之后他们都睡6002。 陆溢阳放了几套替换衣服, 每晚洗完澡,出洗手间就一言不发躺下。 总还是有气,总还是别扭, 总选择背对人。 背对也没关系, 背对更好!方便霍承光舒舒服服搂着人。 这一向是他们抱睡的最佳姿势,只不过怀里人比过去高一点,以前霍承光喜欢下巴搁他脑袋上,现在搁不上了, 陆溢阳不配合。霍承光只好退而求其次,右臂伸他颈下, 左臂揽着他。 开始几次, 手偷偷摸摸从脖子下穿过陆溢阳就往前挪, 非要避开这意图。 霍承光顿一下再尝试, 陆溢阳再往前挪, 他就不客气了, 左手一伸, 右手一扣, 不给动了。 陆溢阳顶也顶不开, 几次之后成了约定俗成。 算了,都躺这儿了,还差这几公分? 总之每晚都是一场心照不宣的默剧,不过隔日醒来总是只剩霍承光一个,看向身边空缺,纵使遗憾,心里还是美的。能抱着人他就心安,就睡得沉,能一觉直到天明。 不知道陆溢阳什么时候走的,不过没关系,只要每晚人还来,他很知足了。 对最近这段时间晚上九点半到十二点陆溢阳会消失这件事,汤逢山一开始是不理解的:“你要回家就跟我说一声,不回家就抓紧时间搞程序。我晚上九点出门,我老婆都怀疑我有外遇,你还让我十二点后再来,你看她跟我离不离婚!” 陆溢阳坐在2008的行军床上闷声被人训,最后说:“她孕期要人照顾,你也不能天天出来。这样吧汤哥,明天开始别来了,我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可以的。” 汤逢山一屁股坐上另张行军床,扒扒刚剪的板刷头,烦躁得不行:“到底还要多久搞完?” “快的话,再两个月吧。” “天天想你都这样了还要为人卖命,我就……”汤逢山走两圈又坐下,坐立不安。 “汤哥,一个亿呢!多少人一次能赚一个亿?”陆溢阳抬抬眉,老天爷砸馅饼的样子:“我们五五分!做完这票,我保证找个地方养老去。” “要吃什么,下去帮你买。”汤逢山白眼都要翻上天:“搞快点!别浪费时间在无谓的事情上,时间……” “……就是生命。”陆溢阳笑起来。 “任性吧你!”汤逢山是真无奈,真不想理他。 坐回电脑前,屏幕上程序密密麻麻,陆溢阳戴上细边眼镜,看了眼时间。 00:55了。 争取四点前搞定这个模块。 自从上六十楼陪睡,他工作效率直线下降。原本每天坐工位上就是装装样子,主要是整理思路,脑中预演一遍待打的代码。吃完晚饭关进2008才是真正的主战场。每晚搞八小时是极限,睡一觉等清醒,第二天周而往复。 现在九点半要上楼,每天只能凌晨下楼后再工作,弄到早上七点一定要收工,否则他没自信第二天还能以正常状态出现在办公室。 所以这段时间,安荆他们再见不到陆溢阳下午一点前出现在工位上,更别提去B1吃午饭。 这晚霍承光没忍住,抱人在怀时问一句:“最近怎么不去食堂吃饭了?” 陆溢阳没好气:“陪睡还是陪吃,只能选一样。” 在他颈间叹气,好久黑暗里才有声音:“什么时候吃睡在一起就好了。” 曾经如你所愿,是你自行放弃,如今……陆溢阳凶巴巴道:“还睡不睡了?” 抱归抱,睡管睡,面上照旧软硬不吃,好像一言不顺心,他就再不顺着你。霍承光反复回想过去的陆溢阳,发现那时的小太阳多软和、多迁就他呀,如今真是……一言难尽。 可怎么办呢? 过去的陆溢阳他爱,现在的也爱。萌萌宝也好,凶凶宝也罢,只要还是他怀里的宝,怎样都好。 睡两周了,疲惫劲终于缓过来,心里就开始痒,可霍承光知道界限在哪里。 那日只是试探着啜下脖子,陆溢阳就当场翻脸下床。霍承光赶紧道歉,就差发誓原地出家才把人哄回来。 如今得陇望蜀的事再不敢做。上面抱得紧,下面隔被子还得离远点,生怕不小心戳到人,徒升尴尬。 陆溢阳也很烦恼……那个抱着就秒睡的霍承光哪儿去了? 每天都给抱了他还不睡,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两人就在黑暗里你知我知地耗着,耗得陆溢阳有苦难言。都没搞明白,他为什么要让自己陷入如此被动的境地。 有天晚上索性躺平:“你最近睡得挺好,我活多,要不……” 霍承光一言不发让他走。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的时候陆溢阳气得不行,晚上又乖乖回6002让他抱。 霍承光挺了两晚没合的眼终于安心闭上。 陆溢阳没辙了。他成了蛛网中的困豸,困住他的不是霍承光是他自己!是他曾经的爱和现在的心软。 为此只好退让,只能牺牲一部分工作时间让自己更疲累,让那个几乎可以预见的前景无情地增加发生的几率。 身后温热气息拉他沉沦,也会让他做起美梦,好像六年前那句奢望的“我爱你”曾在耳边响过。好像他们好了六年,没有当中那些支离破碎的噩梦。而他现在不是贱,不是献祭般的姿态去迎合这个男人的需求。 就这样吧……很多时候不知怎么办的话,就这样吧。 这日春分,傍晚小雨忽至,淅淅沥沥打着窗框。林叔临走前说了一句,6002和6003要做大保洁,这几天住不了人。霍承光吃过晚饭在电脑后忙,听了一耳朵。等陆溢阳来,自然跟他说一声。 陆溢阳先去6001洗澡,出来时拿着毛巾擦湿漉漉的头发。 窗外雨声忽大,伴有春雷。他靠着床头,想起听闻噩耗那晚也是个雷雨夜,后来他就开始失眠……这就想到霍承光吃的安眠药是哪种,万一…… 拿下毛巾,打开床头柜抽屉,发现药瓶还在。 拿出来一看,瓶身上贴着标签,是咪达唑仑。 松口气。这种安眠药他很熟悉,那段时间他也不得不靠它阖眼。 指甲一顶打开瓶盖,想看还剩多少药片……服药时禁酒,安全起见,他得跟霍承光说一声。 今晚有点忙,回6001比平时晚一刻钟。霍承光上楼时自嘲,陆溢阳肯定不会等他,肯定关灯躺下了。 没想到门一开,灯还亮着,陆溢阳就静静靠着床头看他。冷风从窗台没关严实的缝隙吹入,外面雷声大作,暴雨倾盆。 “还没睡?”霍承光过去关窗,窗台被飘进的密雨打湿一片。 拉上窗帘,雨声被隔绝在外,房里安静下来。 真难得,今天居然在等他!霍承光回床边笑笑,反而有点受宠若惊,不知说什么好。 陆溢阳瞪着他,光线式微的床头灯照出眼中分明的血丝。 霍承光问:“怎么了?” 始终紧握、搁在屈起膝头的手缓缓摊开,瓶身倾倒,一粒粒白色药片落豆般掉到床上。 霍承光瞬间心脏紧缩,发不出声。 “很会耍把戏、博可怜啊!”陆溢阳声音浸着寒冰,眼睛都要喷出火:“MM豆总裁!!” 药瓶被他狠狠砸地上,“我傻B我犯贱!我要再信你一个字,我就不信陆!” 下床汲着鞋就要走。 霍承光被他凶神恶煞的样子镇住,眼前发黑,全是陆溢阳决绝而去的背影。 他失去冷静,大步上去拉人:“听我说!” “说什么?”陆溢阳回身吼道:“说你没拿巧克力装安眠药骗我?说你真失眠真有病?” “对,我有病!病了整整六年!”霍承光像拽着最后一根救生浮木一样死命拉着他,眼眶激红:“想对你好,想跟你好好相处,可我怎么说你都不听!陆溢阳你教教我!怎样你才肯回来?” “还要我回来?”陆溢阳怒不可遏:“你哪来脸说这种话?” “我就不要脸了!”霍承光被一种难以形容的不甘和沮丧淹没:“对着你我还要什么脸?我只要你回来!” “我不可能喜欢一个骗子!你骗我三次了!”陆溢阳推他,想摆脱他的禁锢。 “隐瞒身份是我不对,不是针对你,只是正好那年遇到!这次也是我不对,可我实在没办法了!”霍承光索性将他推拒的手一并抓住:“还有哪次?说清楚!我到底还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 眼泪止不住地淌,陆溢阳悲愤到脸都涨红:“你让人给我送遗书,让人告诉我你死了!你都死了,为什么六年后还要出现?!” 霍承光愣住了,他没听懂。 脑子很快哐地一下。 “……遗书?” “那年我就说了句我也没那么爱,我不是真心的啊!我就说错一句话,你就用这种方式甩我?”陆溢阳在对方失神的眼神中抽手拭泪:“不告而别,玩失踪,不接电话也没消息,那三天我都疯了!可最后我等来什么?就等来你派人给我送遗书,告诉我你死了!他说你死了!” 天方夜谭一样,霍承光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我是让人给你送过信,不是遗书…我没让人给你送过遗书……” 像终于反应过来陆溢阳在说什么,霍承光死死扣住他肩:“你说谁?廖贤吗?他给你送遗书?” “对!他说他叫廖贤,是你叔叔,受你之托,在你轻生后把信转交给我。” “轻生……”霍承光:“他说我轻生?怎么轻生?” “跳楼!” 简直匪夷所思,霍承光吼:“我为什么要跳楼?” “抑郁症!他说你有抑郁症,说你没能熬过去。” 霍承光如遭雷击,呆立不动。 他把这辈子所有定力都用上了才没当场失态:“陆溢阳,我没有抑郁症!我没让人给你送过遗书!我没有轻生行为!我不知道事情为什么变这样。你给我时间,我去查,我一定把真相查出来!” 眼泪从眼眶滑落,陆溢阳愠怒:“我知道啊,六年后你不是活回来了吗?你若无其事地出现在我面前,说你当初隐姓埋名,只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所以现在我知道你没死,知道你当初只是为了方便甩我,才编出这么狠毒的理由!” “我没有要甩你!!”霍承光恐慌得天塌地陷,紧紧抱住他:“我从来没有过这种念头!” “那你六年前为什么不告而别?” “我父亲飞机失事,就6月24号!就那一天早上!他去巴国,飞机坠毁在雪山上,我是被家里一通电话叫回去的,我回京是去给我父亲治丧!” 陆溢阳震惊。 他的失语不亚于刚才的霍承光。 不同的是他自有逻辑。那是重逢后的数月里经过反反复复的论证和推演,一遍又一遍自我催眠般生长出来的逻辑。 它无懈可击,它坚不可摧。 不置可否地点点头,陆溢阳低喃:“你有你的不得已,所以你恢复身份,把那年所有的人和事都割舍,连当面说再见都顾不上。” “不是……”霍承光想爆发,觉得自己有十张嘴都说不清,可他只是闭了闭眼,睁开时眼神坚定:“陆溢阳,我们有太多误会,我现在回京,去搞明白是怎么回事,你等我回来。” 他往外走,扶着门把又回身。无论求得什么真相,他至始至终只要陆溢阳信一句:“做过的事我都认,假死脱身这事我没做过,你信我!” 第65章 不是我拆散,是你放弃。 霍承光是早上四点闯进京城主宅的。 廖贤近几年一直跟着老大霍承城。霍承城住的独栋叫良思楼, 离霍赢住的善思楼不远。林叔跟着霍承光回京城,在直升机上被逼问,知道事情要糟。纵使后半夜, 下机后还是偷偷给老大霍承城打了个电话。 霍承光进良思楼时天都未亮,霍承城就穿着睡袍坐沙发上等,打量他:“出什么事了?” 霍承光:“我要见廖贤。” 霍承城皱眉。他太知道自己弟弟什么性子的人, 能把他气成这样, 绝不可能是小事。 “无论发生什么, 你先冷静。我现在把他叫来, 客厅给你们。”霍承城起身捏了捏霍承光的肩:“冷静,爷爷还在。” 廖叔出现在客厅是十分钟后的事,脸上还有枕套的印痕, 棉麻睡衣外套了一件绸质睡袍。 霍承光掏出手机, 按下录音键,放到茶几上:“我不瞒你,我录音,希望你也不要瞒我。六年前我让你给陆溢阳送信, 你去送了什么?来龙去脉,请你现在一五一十说清!不要瞒我一个字!” 廖叔半夜三更被叫来, 不知发生何事, 听完瞳孔顿缩, 跌坐沙发, 两手颤抖在膝盖上搓。 半晌才开口:“你…都知道了?” 廖贤是四位管家里唯一一个无论跟人多长时间, 仍会坚持尊称“您”的。 他始终恪守上下界线不越矩, 此时叹气, 声音微沉。这次没再用“您”。 “那年, 我跟你大晚上坐直升机回沈海, 看到你室友从一个男人车上下来,你特别生气,掉头就回京城,我就有了一个猜测。后来你一醉两日,我怕出事,就去找了老爷子。我们看到手机里陆溢阳发来的消息,才知道你们……” “我把那晚见到的事说了出来,老爷子就明白怎么回事,让我在你面前放那段语音。老爷子说你只要听过这段语音,以你的骄傲,绝不可能再回头找人。” 霍承光:“那段语音哪里来的?” “我不知道。”廖贤说:“手机被常易拿去过,给我的时候就有陆溢阳发来的语音,我只是按照吩咐放给你听。” “然后你掉包了我给你的信?” “你的信还在我这儿。给陆溢阳那封是常易给我的,也是他让我跟陆溢阳说这是你的遗书。” “所以,你就去跟他说我死了?” 廖贤沉默片刻:“我也于心不忍。我看过那孩子给你发的消息,这样骗他……很罪过。” 霍承光已经猜到,但他仍想确认一遍:“是谁编出抑郁症这种理由的?” “二少爷。”廖贤无力道:“相信我们谈完,你一定会去找你爷爷。” 霍承光顿了顿:“继续。” “那天我是带着律师去的金源名府,我是去…把信给他,律师是去帮忙办理过户,但陆溢阳……” 时光飞逝,当时感受到的震撼廖贤仍历历在目:“我觉得,他是真地对你……” 到这份上了,他一咬牙全说了:“他当场晕厥,是我和王律叫救护车把他送去医院,他在医院住了两天。我去看过一次,他像跟着死了一样,很作孽。” 霍承光听不了这个,整个人飘在那里,不知道究竟谁跟谁死了。 “那房子,是你叮嘱我过户给他的。老爷子一开始不同意,他的意思,要断就断干净。后来他看到陆溢阳给你的转账短信,觉得这孩子有心,不容易,就答应了,可陆溢阳没要房子。” “什么转账短信?” “就在葬礼第三天,陆溢阳给你转了280万。我至今记得他发来的消息,说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可以和你一起扛,问你这点钱够不够,不够的话他再想办法。” 280万? 霍承光一开始没明白,继而回忆破土,他被狠狠敲击,脑子嗡嗡作响。 “老爷子让我把钱转回给他。王律说陆溢阳不肯签过户协议,即便我们告诉他房子是你留给他的。陆溢阳只让王律别把房子脱手,他要时间。那时我们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直到两年前他联系王律,按市价把房子买了下来。” 最后,廖贤谨守分寸地说:“这就是我知道的所有事情。” 客厅静极,充满了想象,震惊,和不得不接受的痛心。 所以越静默,越让人难以忍受。 廖贤没有了一开始的坐立不安,守了六年的秘密终于说出,应该觉得轻松,可他并不。 领命而去时,他以为自己只是在替霍承光处理艳遇。 性向问题让他心惊,但说真的,他不认为同性问题是此事重点。重点是他不觉得他的所作所为有什么不对,作为管家,本职工作就是为主家处理麻烦,他奉命行事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是两位当事人的种种表现,是陆溢阳展现的决绝、经年的坚持,是霍承光往后再不涉足感情的事实,抬高了这段“艳遇”的质感,让廖贤在事后足够长的时间里逐渐回味过来——他当年是在拆散一段真爱! 凭借对霍赢的忠诚办事,但不代表这些年廖贤没受过良心谴责,调离霍承光身边是他得以喘息的机会,他祈求此事永埋时间长河,也曾无数次臆想,一旦二少爷获知真相,将投来怎样的目光。 六年后靴子落地,他知道了。 霍承光的目光比他想象得更令人胆寒,他在这个眼神里确认,五年情分殆尽,他的帮凶行为不可能得到原谅。 可他只是奉命行事,他能在那样的命令前说不吗? 连二少爷都不能在那样的意志前说不,何况是他? 霍承光结束录音,收起手机:“把我那年的手机,还有我写的信,还给我。” 这是霍承光此生对廖贤说的最后一句话。 霍承城回客厅时,廖贤已经离开。他把一杯刚热好的牛奶放到茶几上,在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下:“喝点热的。” 从双掌里抬起深埋的头,霍承光颓丧一靠,对着顶灯揉山根。 霍承城语调关切,又问一遍:“出什么事了?” 好半晌,霍承光才将布满红丝的眼睛看过来:“他帮着爷爷,拆散我和我爱的人。” 霍承城没多少犹豫,说:“那就不留了。” 霍家子弟出生起就会配备管家,随他们长大,从生活到事业,但凡用得到的地方都会尽心伺候。 四位叔叔就在霍氏这一代的四个少爷里轮班,每五年换一人服侍。 管家人选不是社招的,而是代代传承,廖叔林叔他们家族和霍氏深深绑定,可霍承城轻描淡写一句话,那就不留了,说得好像只是解聘这么简单。 霍承光:“他跟你多年。” 霍承城拿起杯子递过去:“你是我弟弟。” 接过,霍承光深吸口气。前两句他无意,这句不是:“是爷爷叫他这么做的。” “有些事可以听,有些不可以。”霍承城示意他喝牛奶:“你去处理自己的事,廖家我来处理。” 霍承光是下午见的霍赢,他相信一上午时间,足够霍赢掌握风吹草动,并保证接下来的谈话都是老爷子深思熟虑的结果。 走进无声无息打开的巨顶大理石门,穿过阳光照射的琉璃长廊,推开雕鹤纹的书房门,霍赢在小叶紫檀书桌后坐着等他。 “为什么?” 霍承光从来没用这种语气对霍赢说过话,好像书桌后的不是长辈,而是谈判桌上的对手。无需寒暄,只求结果。 可霍赢要这么简单接球就不是霍赢,他年少失怙,中年失恃,参过军,当了二十六年霍氏家主,做事一向自有深理。 “坐。” 撑着拐杖的手纹丝不动,霍赢问:“阿光,知道当年我为什么要你养乌龟吗?” 知道他不会说牛头不对马嘴的话,但现在要回一句不知道,平白堕了气势,霍承光不接腔。 “间隔年的传统是家规,人只有换个视角看世界才能成长,别说你够得着的几位,你大哥、你弟弟、你爸、我、往上数三代……” “哪个霍氏子弟下去时像你这样?我们是去体验生活,去看世界,就你一个,给你机会抛掉霍氏枷锁,你倒好,心心念念自己事业。这一年里,你的选择都在为事业铺垫,那你下去干吗呢?” “你从小就有野心,不甘当老二,总想和你哥争一争。你觉得你不动用霍家势力,白手起家,争出一份家业,我就能把你放到继任家主的天平上。” “也算没想错。”霍赢说:“阿光,你的优秀不亚于你哥。曾经有段时间,你确实在天平的另一边。” 为什么对话是这样的开头,霍承光不得而知。但无妨,这些内容他确实想知道。 “你还在念书时,我让你尽快下去把那一年过掉,你死拖活拖不肯。你要在学校积累人脉,急着创业,急着证明自己。等公司创办两年,被我逼得没办法只好去,可那一年你越卖力,离你想要的东西就越远。” 霍承光:“为什么?” 霍赢不动如山:“霍氏传到我们这代上百年了。一个根深叶茂的大家族,多进几十亿还是少进几十亿无所谓,霍氏不需要一位急功近利的家主。如今的继承人要守护家族产业,更要守护家族荣耀,他要高瞻远瞩,要静水流深,要有情怀。” “你,不适合。” 霍承光低喃:“所以…不是大哥生还那晚你临时决定。早在我去的那一年,你就已经决定了。” “阿光,我不知道怎么才能点醒你。我让你养乌龟,要你慢下来,要你每天看着那只龟,好好想想为什么我让你做这件事,为什么要去间隔年。” “可你把它养死了。你打电话跟我说养死的时候,我一点没听出你心疼。” “你不心疼,因为你没用心养,你敷衍。那些看不上、不理解的事,你不去琢磨,视线永远盯着自以为的一亩三分田。” 霍赢叹气:“也许你变成今天这样,是因为你从小心里就有秘密。” “你以为你喜欢男人是天大的事,会影响家主人选。我今天就告诉你,如果一个家族连自己人的心头好都无法包容,无法庇护,就是个没有人情的家族,这样的家族不可能长盛不衰。” 霍承光愤怒:“那你还拆散我们!!” 霍赢拿起桌上紫砂杯,喝口参茶,缓缓说:“不是我拆散,是你放弃。” “当年在哥大,弹钢琴的视频传出去,你谈了两个月,为了避嫌就不谈了。对这孩子,你不过听了一段语音就放弃了。” “你喜欢他?你喜欢他你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听了语音,你为什么不回去找到他对质?当年你但凡这么做了,你们能错过六年?” “今天气急败坏找我要公道,你肯定在心里骂我是个坏爷爷,是我指使人给你下套。” “坑是我挖的,选择跌进去的是你自己。要做霍氏当家人,光有工作能力不够,还要心怀对人的悲悯,要知道在不屈不挠和万事留有余地间寻找平衡,要对情感有绝对的辨识力和掌控力,这些你有吗?” “你连回去问一句他到底怎么想的勇气都没有,就算他真地背叛你,你连当面说声再见的风度都没有。” “阿光,那时候,我对你是真地失望。 ” “是我让廖贤去跟那孩子说霍光抑郁症走的。也没说错吧,世上原本就没霍光这个人,杀死一个原本就不存在的人没有罪过。” 霍赢的话让霍承光觉得自己是个烂人,可烂人也会心疼:“爷爷,你有没有想过听到这个噩耗的人是什么感受,陆溢阳这六年是什么感受??” 霍文寄离世后,再无大风大浪掀得动霍赢过量的情绪,此刻他矍铄的眼盯着对面,不知是至真的悲悯,还是绝对的冷酷。 “如果你们此生错过,他于你于我就是陌生人,他的感受与你再无干系。” “如果你们终将重逢,你就亲眼看一看。因为你当初一念之差,给他造成什么影响,最后又是什么结果。” “他的痛苦源自于你。” “我相信你只有真正痛过,才能懂得一些道理。” 走出去的时候,霍承光确实明白了一些道理。 有的人以为自己执掌权柄,身价千亿,就想自比上帝。善于解读,却缺乏仁心。 但他承认霍赢至少说对一句。 砍向陆溢阳的大刀,其中一把,也握在他霍承光手里。 第66章 你和汤逢山有没有在一起过? 春雨无穷无尽, 绵延千里。霍承光在雷鸣阵阵中奔赴京城,小雨淅沥下回到沈海,十二个小时后将廖贤录音放给陆溢阳听。 放完了, 6001恢复宁静。陆溢阳靠在床头目视窗外,雨渍在玻璃上纵横,天光处浑然是个模糊世界。 这样看着, 好几分钟没说话。霍承光也不出声, 就坐在床边注视他。 事情过于离奇, 让人不敢置信, 所以霍承光特别理解这刻陆溢阳的沉默。如果世界上还有一个人能体会面对这件事的感受,只会是他们彼此。 可陆溢阳接下去会给什么反应? 霍承光在等待审判,他觉得自己需要一点运气。 陆溢阳终于转头看过来。 天, 霍承光觉得他可能需要一太平洋的运气! “他说…看到我从一个男人车上下来, 他就有了一个猜测。”陆溢阳问:“什么猜测?” 霍承光拿起床上另部手机:“六年没开机打不开了,充电也没用,否则可以……” 陆溢阳又问一遍:“什么猜测?” “那时候,他们给我听了一条你发来的语音, 你说……” 对面莫测的眼神下,霍承光有点哑口, 这话不太说得出口, 但这种时候了, 他不允许他和陆溢阳之间还有误会。 “你说你喜欢的是汤逢山不是我, 从今往后就当我们没有认识过。” 陆溢阳若有所思, 很快想到什么, 唇角绽出嘲讽的笑。 “你手机上装过我的语音包。” 霍承光皱眉回忆, 忽然醍醐灌顶, 张了张口, 吐不出一个字。 时隔六年他还有印象,那段日子嫉妒和恨意将他淹没,很多事覆上黑色阴翳,是之后最最想要舍弃的回忆。 此刻一经提醒,想起是有这么回事!陆溢阳曾经在他手机上录过一个语音包,说你要是睡不着,就用我的声音听点东西。 “我是傻逼吗?”霍承光五指含恨,扒了下头发。 “就凭这句话,你就不要我了?”看着面前懊悔的男人,陆溢阳语气没有一点冰雪消融的迹象。 霍承光知道,至此,对话才进入真正艰难的部分。 “不是单凭这句话。” 这是一场晚来六年的剖白,但它必须发生。关于陆溢阳自己说的送情书、还有网友奔现、十点后的热聊、一而再再而三的外宿、身上的烟味、电脑上热烈的表白,还有早上五点从男人车上下来。 一桩桩一件件,霍承光都说了。 陆溢阳听完后愣了很久,闭眼又睁开,真心实意地说:“听起来真像那么回事。” 霍承光心头一紧:“你的意思是其实不是那么回事?” 陆溢阳视线再次落在他脸上,看自己爱过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唇。 “还有一封信?”陆溢阳不回答,只是说:“给我看下。” 霍承光从口袋掏出犹带体温的信笺,犹豫着没递过去:“还是别看了。” 时过境迁,现在早就不是那个心境,回想当初写了什么,总觉得不该递出去。 可陆溢阳摊着手。 所以信还是落到他的掌心。 烫金信封,白色封底,外壳有稍许陈旧的痕迹,摸着不是很厚。 陆溢阳没当场拆,下床穿鞋。霍承光走后他就没离开过这个房间,他在等待一个答案,也或许他早就想好了后面应该怎么办。 霍承光怎么可能让他就这样走了,拉住他手:“事情你都知道了,你觉得呢?” 陆溢阳侧头看他,呼出口气:“我早饭中饭都没吃,有点饿,胃有点疼。” 霍承光赶紧找电话:“怎么什么都没吃?我让人送点吃的上来。” 说的好像他就吃过一样。 陆溢阳摇头捂胃:“不用,我下去吃。” “我陪你去。” 陆溢阳抽回手,声音轻,带着少见的退让和安抚:“梦三的开发真得很难,有些我也不会,可我没有退路,要硬着头皮上,不太能分心。” “你看这样行吗?”他好声好气地商量:“这段时间让我专心把梦三做完。发生这样的事,可能…可能我们都需要一点时间。” 霍承光根本不想听这个。真相已经揭开,陆溢阳为什么不说原谅他?为什么不能现在就重修于好?那条语音是假的,难道陆溢阳和汤逢山是真的?否则他刚才为什么不否认? “你要等梦三做完都行,但你得给我一句话。” 霍承光身影笼过来,定定看着他:“你和汤逢山有没有在一起过?” 陆溢阳直视他,一字一顿,问心无愧:“从来没有过。” 霍承光一时不见什么表情,他不知道该有什么表情。可是很快,狂喜龙卷风一样把他卷走;可是很快,沮丧又海啸一样把他冲垮。 兜兜转转这些年,他到底在搞什么毛线? 如释重负的心头升起无措,情绪汹涌,堵地霍承光喉咙发不出声。 一把抱住人,揉进骨血里,过了好久才声音暗哑地问:“能把微信加回来吗?” 陆溢阳示意他放开,也没犹豫,当着人面放出了黑名单。 忐忑的心落袋为安,霍承光觉得这一刻和转正也没什么差别了。 这时候放陆溢阳一个人去吃饭是不可能的,霍承光坚持跟他下B1,帮他点菜,端到他面前,看他吃。就算陆溢阳全程不讲话,不知道在想什么,霍承光也没关系。他得跟着他,看着他,不能走也不想走。 陆溢阳尽力在吃了,吃得很慢,吃到一半搁筷,说要去洗手间。 回来的时候脸色很白,在霍承光不放心地询问后只说没事,继续坐下吃,可没几分钟又去了一次洗手间。 霍承光觉得不对劲,跟去洗手间的时候碰到陆溢阳从里面出来,拿着纸巾擦湿漉漉的半张脸。 陆溢阳看他一眼,什么都没说,跟他回食堂继续吃,吃得再慢也把霍承光打的饭菜都吃完了。 最后放下筷子,看向对面缓缓说:“我知道你怎么想,可是我…真地需要一点时间。” 霍承光看着陆溢阳心里就难受,情绪很满又很空,想说很多话又什么都说不出,有那么一会儿他甚至想跟陆溢阳说吃不下就别吃了,可他记着陆溢阳说饿得胃疼,所以他最后什么都没说,就默默陪着看他吃完。 现在陆溢阳终于吃完,霍承光放下揪着的心,点了点头:“我能理解。我在去京城的飞机上从没那么暴躁过,回来的时候我又觉得自己活该,想来想去,这事问题在我,是我对不起你。” 一瞬间,陆溢阳眼眶红了,咽了一下,低语:“……六年。” “六年……”霍承光也有千帆尽过、沧海桑田的感觉,可他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看陆溢阳欲言又止。 为什么不爆发?为什么不像昨天那样指着他鼻子大骂,为什么不把情绪发泄出来? 他不发泄,他欲说还休,他似有决定,他很平静……这让霍承光很慌。 “你想说什么,说出好吗?想骂我都可以,不要一个人去消化。”霍承光放软语气,终究说出这个请求。 陆溢阳垂眼,反而把浮出表面的情绪统统收回去,过很久说了一句:“这六年里我至少学会一件事。” “遇到大事只有自己去消化,没人帮得了。”他把餐盘往霍承光面前推,临走前说:“给我一点时间。” 霍承光不知说什么好了,他不会强迫他,当然会给他时间,因为霍承光自己都需要时间消化这一切。 当晚辗转反侧,回京城他一晚没睡,这个时候他仍然睡不着。 知道现在的他和陆溢阳之间再无障碍,他们早晚会在一起,对这一点他很有信心……应该会在一起的吧?霍承光焦灼地睁着眼,直到天明,反复和自己确认,挨到早上八点发信息过去:“晚上上来睡吗?” 陆溢阳回得不慢,“不睡。” “中午上来一起吃饭?” “不吃。” “什么时候有空上来坐坐?” “没时间。” 没和好前还有抱抱,现在居然什么福利都没了。霍承光不敢置信,心沉到谷底,整整一天又回到只能对着监控器看人的萧条状态。 他以为这种状态只是一天,没想到是天天。 时间一长,签字签到一半他都忍不住扔笔,面色不善瞪着正对办公桌的监控摄像头咬牙。 男人靠着椅背直直盯着墙上摄像头,眸色深沉,隐含逼视,浑身散发阴郁……陆溢阳看一眼屏幕,唇角扬起又落下,按灭手机,将注意力放回眼前的电脑上。 不再上六十楼,他又把作息调回来,闷在2008室的时间加倍。原本晚饭后才开工,现在只要来彻达就一头钻进去。 汤逢山在电话里听说陆溢阳现状,开玩笑说他改邪归正,又用功起来。 陆溢阳说最后两个月,冲刺一下。 汤逢山问,真不用我来?要不要给你补点货? 陆溢阳说,我现在每天十一点到彻达,到了就进2008,做到晚上八点,醒一醒神,半夜十二点前怎么样都可以叫车回家了。东西我都自己带进带出,没问题的。 汤逢山又问他吃饭怎么办,陆溢阳说我在房里放了微波炉,每天便利店买两个饭盒,转一转就能吃,饿不死。 便利店的饭盒吃一天两天可以,天天吃怎么行? 汤逢山就换白天来,午休时候去B1打饭,装好了送到二十楼。 霍承光再没在员工食堂见过陆溢阳,倒是隔三差五见到汤逢山。 他知道汤逢山下来给谁买饭,但这事真得很奇怪,汤逢山和陆溢阳不是情侣又是什么关系?没有一个老板会为员工做到这种地步。 有一次汤逢山走出食堂去按电梯,手里拎着三个塑料袋分装的饭盒。霍承光搭乘同一部电梯,瞥眼他手里:“买那么多,给陆溢阳的?” 汤逢山笑笑:“他挑食,随便他吃哪个。” 呵,挑食?霍承光问:“他不自己下来吃?” “嫌食堂吵,你知道的,那脑子一思考,一般出不来,让他爱干嘛干嘛吧。” 霍承光眉头微拧,电梯到了二十楼,看着汤逢山走出去。 霍承光靠着轿厢打开手机,今天第一百零一次发消息:晚上什么时候下班,我送你回去? 发出后,手指一滑往上翻。 ——早上好 ——今天天气不错 ——下来吃饭吗?我在食堂等你 ——还在开会吗? ——陆溢阳,给句话。 一早出去这些,无一例外,没收到一条回复。 陆溢阳躺在行军床上晕晕乎乎,想缓过那股难受劲,就听敲门声。睁眼看下时间,22:35了。 这个点,该下班的早下班,二十楼也不会有其他同事找过来,所以敲门的只可能是…… 硬撑着坐起身,他当然不能这种状态去开门,就希望门外的人得不到回应自己走。 可门外接连敲,声音不紧促,敲门敲得很礼貌,但看起来一时半会儿不会走。 陆溢阳烦躁死了,胃部更加抽痛。今天汤逢山不在,没人帮他应付。 后来敲门声停了,手机开始震动,曾经标注“混蛋”的人名已经改成“霍承光”。端端正正的大名,没啥温度。 接连两个来电,等第三个时陆溢阳才接起,轻轻喂了一声。 “在里面啊?怎么不开门?”电话里的声音和门外同步,温和,没有半点不耐烦。 陆溢阳:“累,睡着了。” 每当醒盹,嗓音总和平常不太一样,倒和刚睡醒时差不多,拿来应付门外人正正好。 霍承光:“别睡办公室,开下门,我送你回去。” 陆溢阳头痛欲裂,疼上加疼:“还有活没干完,做完再说,你先回去吧。” 霍承光:“开下门。” 怎么能开门?一开门就穿帮了。 “承哥。”陆溢阳问:“你明天什么时候有空,我去办公室找你行吗?” 一声阔别已久的“承哥”,听得电话那头差点热泪盈眶,连声说:“明天都有空,你随时来,我等你。” “那…今晚给我点时间,让我把活干完可以吗?” 带着商量低低软软一句“可以吗”,让霍承光心尖都颤。 多久没听到这种语气了?有什么不可以?什么都可以! 霍承光当然知道陆溢阳在拖延,甚至是敷衍,但他不想逼他,一点不想!今天捞回一句“承哥”,他心满意足,决定放过人。 这一转身,是得来之后陆溢阳蜻蜓点水般偶尔光临总裁办公室,以及每日多出几句线上回复,终究杯水车薪解不了相思。 只是霍承光每次压抑不住濒临行动,就被陆溢阳多上几句温言,又不得不变回克制。 梦三的开发进程终于在一方反复克制、一方呕心沥血中翻到最后一页。 再飞西北是四个人,贺旭不是没必要来,是再也不用来。霍承光轻松多了,不用碍着人情跟人共读,得了自由,趁飞机上只有他一位清醒乘客时大大方方看心上人。 五月,万米高空的光线猛烈刺眼,陆溢阳位子边上的窗板起飞后再没打开过,可霍承光仍然能看清坐在汤逢山边上、窝在光线塌陷的角落里补眠的人。 真作孽! 瘦得快脱相了,戴着眼罩就更明显,下半张脸尖削,唇上血色浅淡。衬衫宽宽大大罩着身体,走路时还不觉得,坐下时布料弯折,泄露腰间尺寸,看得霍承光直皱眉。 打工者敬业,以献身姿态面对工作是老板福气,可这打工人换成陆溢阳,霍承光一点没觉得福气,快心疼死了。盘算回西北交接完工作,再不能让人这么拼命。 接下去的日子他得陪着他,缠着他,让人在他怀里养回来。 再见面,Andrew都意外:“Lusun,怎么瘦了这么多?” 陆溢阳笑着和他握手:“知道这活有多难了吗?” 安荆趁机告状:“他不好好吃饭,也不好好睡觉,他把自己活成了电脑。” 汤逢山语气不善:“大老板,再给加点奖金?” 所有人看向霍承光,而霍承光眼里只有陆溢阳。严格说来,这是那晚春雨夜后第一次得了机会,可以和陆溢阳待在一起好几日。为了这次西北行,霍承光早早让李沁安排,把时间腾出来,方便接下去一整周能在西北陪着人。 既然是陆溢阳表示项目做完再说,他就要候着结束的第一时间捞着人,听他到底怎么说。 之前布置的三大点工作内容已经按序开发完毕,每个模块的出炉都通过了安荆率队测试。 接下去几天,四位技术咖一直在主机房进行内部压力测试。霍承光觉得汤逢山都能待在里面,他为什么不可以?所以也带着个笔记本电脑,坐在高脚吧台后办公。 彻达的网安部门已经正式成立,资深白帽宣杨明提为部门总监。这是一个集合了技术培训、资质认证、人员外包等形态的新兴业务。 简单来说,就是彻达对外招揽学员,培养成合格的白帽,同时授予证书,而毕业者可以加入彻达白帽团队,给有需求的企业提供白帽外包服务,或者凭借这份有含金量的证书去市场求职。 宣杨明接到的第一份长期任务,就是全网监控Lusun动向。 由此,霍承光深入了解了海外黑客Red Devil对Devil Hunter长达五年的网络狙击。 这两人真是仇怨颇深! Red Devil有一暗网主页,名为Fuck Hunter,里面全是这位大黑客以极其变态血腥的方式fuck的图片。 无一例外,每个受害者都是身材纤细的年轻男人,戴着黑色眼罩,眼罩上用红墨写着“Devil Hunter”字样。 宣杨明是圈里人,很快把两人五年来网上交手的记录整理出来发给霍承光。到去年为止,每年两次雷打不动,RH在网上的攻防战成了国内外黑客们围观的大事件。 甚至有人在疯狂IT人的论坛里还原了部分RH破解和追踪记录,这个大热帖常年置顶,留言上万。 有纯粹讨论技术的,有为Devil Hunter扯爱国主义大旗的,有开胜负盘口的……更离谱的,还有写RH虐恋同人文的。 同人文大多色情低俗,极其辣眼睛,霍承光完全没法忍,一条命令下去全网清。 那个大热帖倒是保留至今,因为霍承光认为里面客观评价了Devil Hunter这几年对国内网安事业做出的贡献。 凶残者在地球另端觊觎陆溢阳,这事在霍承光心里过不去,通过宣杨明在暗网发出两千万美金拘捕Red Devil的悬赏。 只有尽快消除隐患,他才可以安心。 这一切陆溢阳应该不知道。 霍承光再次看向三十米开外、坐在主机前的人。 五月西北紫外线猛烈,陆溢阳在室内都穿着白色防晒衣,有点像白大褂,拉了把椅子坐在汤逢山身后,正一臂搁在汤逢山椅背上,指挥他释放病毒,以此测试开发成果。 这还是第一次当着面见陆溢阳戴眼镜,霍承光心痒死了,就想好好看看他。 眼镜一戴,真叫一个斯文,越发像个富有魅力的IT工程师。 可陆溢阳心思都在工作上,都不赏他正脸。 霍承光倚着吧台心猿意马,想象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在镜片冷光后瞥来一眼,又冷又酷,勾的人血脉偾张,就想把他压倒弯折。九十度不够,得一百八十度。 要是当年没分手,现在陆溢阳身体一定处于巅峰状态,眼镜一戴,西装一穿,那模样,追他的人估计能从沈海排到大西北。 反正最后紧张的总是霍大总裁自己。 面前满墙的大屏都是网络进程,Andrew抽调八位同事,运用最新安全模块进行防御。 陆溢阳指着墙上某个屏幕,跟站在边上的Andrew介绍:“公钥私钥对冲后,我在这里插了一个追踪程序。这是JY-S4089的标准程序,可以隐蔽扫描对方端口,只要发现一个漏洞就能定锚。” Andrew仰头看屏幕,欣赏的语气:“你善于防守,还善于不动声色地反制。” “他可太擅长了。”汤逢山双手在键盘上不停:“天蝎座,你懂的。” 霍承光在手机备忘录里记了一笔。 测试结果一切良好,四天后机房里响起热烈掌声,所有同事过来和Lusun敬佩握手。 没人想到久久审核不过的梦三安全模块,居然这么顺利地在四个月里被他完美解决,后面要做的就是再走申报程序。 Andrew给他一个惺惺相惜的拥抱,拍拍他肩,同时耳语:“你要的真实版梦进定制完了,随时可以进去。” 陆溢阳惭愧,一直梦三梦三地叫,项目做完才知道这个游戏的大名叫“梦进”。 进入的“进”。 很贴切的名字。 当晚Andrew在小梦镇规格最高的五星级酒店办庆功宴,照例要敬酒,但陆溢阳先拿酒杯站起,谢过大家四个月来的支持和照顾,也为梦进未来的发展献了祝词,率先一口闷了。 之后的白酒全被汤逢山揽去。 大城市里来的IT工程师们在西北待的时间长,多多少少染上烈性,气氛到了,都想找乐子,把刚来的城市人灌醉。 席到尾声,安荆和汤逢山成为众矢之的。全程旁观的陆溢阳瞅霍承光一眼,用眼神和已经看不过去开始阻止同事灌酒的Andrew打个招呼,悄悄退出包房。 春夏之际早晚温差大,群山谷地到夜间仍有寒意。 陆溢阳走出酒店,站到空旷大街上,深吸一口小梦镇独有的、让人一往无前的空气,又深深吐出。 抬头,初夏星空闪烁,一眼就能望进浩瀚的宇宙里。 “冷不冷?”有人跟出来,到他身后问。 第67章 逃什么?你就是我的! “不冷。”陆溢阳回头:“就是有点醉。” 霍承光笑出声:“你喝的雪碧, 醉什么醉?” 陆溢阳有些不好意思地扯下嘴角。 两人肩并肩在街上散步。 “时间过得真快。”霍承光感叹:“四个月一眨眼就过去了。” “也不都快。”陆溢阳低语:“这六年就过得很慢。” “你说的。”霍承光侧头看他,眸光幽深:“项目做完我们谈谈。” “对。”陆溢阳点头:“是要和你谈。” 霍承光问:“现在谈吗?” “跟我来。” 小镇不大,晚上接驳车趟次少, 霍承光更想和人散散步,可陆溢阳到站点停下脚步,等来一辆接驳车, 示意霍承光上车。 霍承光不知道陆溢阳要带他去哪里, 哪里都行。 能感觉到最后两个月陆溢阳在逃避, 他完全理解。要推翻心中执念需要时间, 他给他时间,也给自己时间,只要陆溢阳不是一直逃下去, 他总能把问题解决。 接驳车到基地门口, 小宫已在那里等候,领两人过安检,从北坡下去。 霍承光心有灵犀了:“要带我进系统?” “对。” 霍承光声音染笑:“侏罗纪还是神秘之吻?” 陆溢阳:“都不是。” 走进游戏厂,小宫将两人引到早已备好的游戏仓旁。 睁开眼时, 霍承光有些愣忡,转眼看身边:“这里是?” 陆溢阳勾唇:“还记得吗?那时我们车子就停在这里。” “当然记得。” 算上前两次, 这是霍承光第三次来了, 一看周围景象就知道。 磐龙山道! 他们现在身处的地方, 就是那个山道旁的观景台, 几年前来的时候陆溢阳晕车, 路虎就停在这里。 外面是晚上, 游戏里却是白天。与上次来时云遮雾绕不同, 现在天朗气清, 观景台下群山耸翠。 对他俩来说磐龙山有着特殊意义, 霍承光对陆溢阳笑,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这是我们开始的地方。” 没往山上去,陆溢阳带着他穿过山道,走那条通往深山腹地的小径:“为什么这么说?” 上次来还是陆溢阳跟着他往山里走,这次陆溢阳在前面,带路的架势。霍承光目光灼热,凝视他背影:“那一晚开在山道上我在想,如果连人带车翻下去,我就到地底去跟你表白。” 陆溢阳脚步稍顿,像是有所挣扎,很快又正常步速走起来,没回头,只是问:“你有想过跟我表白?” 霍承光:“当然。” 陆溢阳鼻间含糊地哼一声:“你从来没有表白过。” 霍承光:“我说了,我傻B。” 陆溢阳:“霸道总裁不会说自己傻B。” 霍承光揶揄:“我不是霸道总裁,我是你承哥,非要一次次上赶着要你叫哥的人。” 到了山坡,他们站在坡头向下俯瞰,小村庄比印象里破败,那个道观仍在。 陆溢阳侧身看他:“你这么说话,我有点不习惯。” “多听听会习惯。”霍承光说:“六年前的我和六年后的我总会有些不一样,你也不一样了。” 他们不约而同往道观去,陆溢阳问:“我哪里不一样?” 可多了去!霍承光挑能说的说:“以前你动不动就脸红,现在不会了。” 陆溢阳低低一笑,笑罢便算。青涩都是因为不经事儿,他也羡慕那时的自己。 走到道观门口,霍承光仔细看外观:“Andrew用哪一年的模板做的这个场景?肯定不是我们去过的那一年。” 别问他为什么这么说,眼前道观看起来比上次来更破落,门楣上木头剥裂残缺,三级台阶碎成石渣,夹生野草,缺了大大的边角,感觉踩上去都不稳。 陆溢阳没急着往道观里去,而是来到侧墙边,就在霍承光上次带他来找“到此一游”的墙角处,在浸染岁月痕迹的苔藓墙上,居然能看出一排墨色字迹。 这个以前倒没有,霍承光蹲下细看。 2018,承哥对不起。 2019,承哥我想你。 2020,承哥我想忘了你。 2021,承哥我忘不了你。 2022,承哥我想跟你去。 霍承光在野草荒藤里震惊回头,用眼神向身后人讨要答案。 即便他心中已有答案。 毫无疑问,这个“承哥”只可能是他。 对这排用黑漆写上去的字,陆溢阳眼中含着丝丝眷恋,吸吸鼻子,带着惆怅:“今年夏天来的时候村子搬迁了,道观也拆了,现在去什么都没有了。” 霍承光又回头看了好几遍,每看一遍心里就颤一下,转头问:“你…每年都来?” 陆溢阳:“你都说了,这是我们开始的地方。” 霍承光起身:“我一直以为磐龙山道是我开始的地方,也是你的吗?” 陆溢阳在那样的目光里撇开头,率先往道观里去。 蒲团还在,供桌还在,托珠菩萨也在,头上的风帽没了,露着光光的脑袋。到处覆着纤薄的灰尘,明显很长时间没人进来过。 他们站在菩萨面前久久注视,陆溢阳说:“来都来了,坐一会儿吧。” 他不避灰尘地在那个属于他的蒲团上坐下。 霍承光也跟着坐下,看了看中间那个,怀念地笑起来:“原本这里……” “还有只猫。” “对,还有只猫。那天阳光正好。” 陆溢阳屈起一条腿,双臂揽着膝盖看向门外:“今天天气也不错。” 今天天气是不错,只是错过了精准的日头,便没有阳光精准地照进来。 坐了片刻,霍承光于沉静中哂笑:“那一次跟你坐这里,我印象太深刻了。没想到过去那么多年,我们还有机会回到这里。这个村子附近应该没有摄像头吧,Andrew怎么找到数据源的?有点意思。” 陆溢阳没接腔,下巴搁在膝头,片刻后说:“我每年都来,每次来就在这里坐半天,我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和你一起回来。” 霍承光无法深入去想陆溢阳每年是抱着怎样的心情,独自来这里怀念“已经死去”的他,只要朝那个方向想一想,他都怕自己泪洒当场。 他只好挑听起来还算轻松的话题:“那一年我们说着话,你就跳起来跑了。我一直很好奇,你跑什么?” 陆溢阳半张脸压在肘弯里,低低笑了两声才看过来:“那你还记不记得我跑之前,你问了我什么话?” 当然记得!霍承光重复那个问题:“陆溢阳,你理想中的爱情是什么样子的?” “那时我答不上来。”陆溢阳说:“今天,我可以回答你。” 霍承光咽了咽,有强烈的预感,他接下去要说的话,要么让他上天堂,要么赶他下地狱。 陆溢阳换了个坐姿,盘腿挺腰,这让他接下去说的话显得正式。 “可能跟原生家庭有关,我这个人一直性格不是很好。”陆溢阳缓缓道:“我想要的东西不多,但是总觉得越想要什么就越得不到。” “那一年认识你,大概看到你第一眼,我就被你深深吸引。你成熟、幽默、很有魅力,哪儿哪儿都好。所以我跟你回家,想尽办法筹钱付房租,后来你要我烧饭抵房租,我其实不会烧饭的,但我还是一口答应下来,不是因为我对自己厨艺自信,只是因为我想到你能吃上我烧的饭,是多美好的一件事。” “那几个月我真得很快乐,我们一起买家具,一起把家里布置起来,一起过圣诞过春节。你带我看书,陪我直播,你给我的感觉就像……” 陆溢阳停下来想了想:“亦父亦兄。” 霍承光:“……” 陆溢阳:“我心里充满对你的感激,我每天都在想,我到底做些什么能对你好一点再好一点,所以那年圣诞我买了那个胸针。我在商场里看到那个胸针的第一眼就喜欢,特别想送给你。可那个胸针太贵了,要二十多万,我没那么多钱,所以那段时间我找了个白帽的工作。抗黑产,每晚十点做到第二天早上四点,坚持了十八天,赚到钱,高高兴兴跑去商场买下来送给你。” “你大概还不知道吧?那个胸针背面有个小盖,可以打开的,里面刻了字,我让店里刻的,一个‘阳’字。我那时候很忐忑,怕送给你你会发现这个小秘密,又怕你至始至终没发现这个小秘密,你说我是不是挺傻的?” 霍承光反复克制,都忍不住直冒上来的酸涩。 那枚胸针他都没怎么摸过,长什么样都快忘了,那年离开时就没带走。 陆溢阳:“后来你终于肯接纳我,那段日子我都不像我了,整个人都飘了。” “心疼你每天工作辛苦,晚上还要喝酒应酬,我就想我得有点出息,得证明自己也有赚钱能力,哪天你不想拼了,背后还有我。我不是需要你养活的窝囊废,我也可以反过来养你的。” “所以那段时间我拼命接活,各种开发的测试的活都接,慢慢攒钱,攒了两百多万,呵,还挺骄傲的。” “其实…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我。你觉得我学历低,学校又不行,将来肯定没前途。但是没关系,赚钱是王道,我做不到我不想说,做到了我才会告诉你。” 陆溢阳吸了下鼻子:“可是后来,你没有给我告诉你的机会。” “我不知道那段日子你怎么了,现在你说是因为看到汤逢山让我做那个求婚软件误会我,可当时我完全不知道啊!” “你说你工作上遇到事了,缺钱,我就去赚钱。那周我接了五个活,在网吧在家通宵地干,赚了三十几万。我想所有这些钱加起来,多多少少可以帮到你吧。可你居然问我‘我是吗’,你居然连是我男朋友都不愿承认。那时候我真地蒙了,想让你说一句‘我喜欢你,我是你男朋友’都想疯了你知不知道?我天天在心里问自己,我是对你不够好吗?我只是你随便玩玩的对象吗?我都那么喜欢你了,为什么想听你一句喜欢就那么难呢?” 霍承光一掌捂眼,因为愧疚和百口莫辩而颤动:“不要说了,你别说了……” 陆溢阳抹把脸:“让我说完吧,带你来这里,就是想和你说这些。” “我阿Q到想要你给我录个语音包,你不肯说的话,我用你的声音自制一句‘我喜欢你’听听还不行吗?可就是不行!这样你都不肯,我一气之下跑去纹身,我后来一直想一直想都没明白,为什么那天你看到我的纹身会那么生气。” 说到这里他撩起衬衫,露出腰际纹身。 六年了,色彩依然鲜艳。 陆溢阳低头看一眼,惨笑道:“我最近才明白过来。太阳,山,你以为我纹的是汤逢山?怎么可能呢?我纹的是‘承光’,光照在山上,山承接光芒,我纹的是你啊。” 霍承光也看向那个裸/露出来的纹身,低头垂泪,难过得无以复加。 “你说你连夜赶回沈海那晚,看到我早上五点从汤逢山车上下来。” 衣服放下,陆溢阳继续道:“那几天,我被他带去参加割首行动,抗击海外攻击去了。我们去到安全屋,手机就被没收,我一周没有对外联系。我发誓,我跟汤逢山只是朋友,我们从来没有别的。我之所以和他奔现,是因为要卖程序给他,好赚钱付你房租;我和他接触多起来,是因为我想通过他介绍工作机会,好赚钱应付家里开销,好给你买礼物。我和他一步步深入的基础,背后都是因为你,可是……” 他语气转厉:“我没有想到,他居然能成为你心里的一根刺!我们住在一起整整十个月,我们好上也有将近半年,这么长时间里,原来你一直以为我在和汤逢山交往!你从来没有问我一句,你就在心里给我下定论、判死刑!我只要一想到在我全心全意爱着你的时候,你心中的我居然是脚踏两条船,我就……” 陆溢阳抬头,泪水流得胸前浸湿一片,哽咽到说不下去。 霍承光语不成调:“对不起…是我混蛋。” 陆溢阳斜睨他:“你是很混蛋。” 霍承光:“对不起,真地对不起!” 陆溢阳用拇指刮下脸:“那时我只想和你天长地久,最近我想明白了,即便没有假死脱身这事,我们也长久不了。” “那时候,是我最最单纯、最最好的年岁,我扑上所有,押上一切,用一颗最纯粹的心去爱你,都没能让你毫无芥蒂地接受我。现在,六年后的我,没有那份心力了。这六年,我太累了。” 他认真地看向霍承光:“承哥,我们还是不要在一起了,我们还是…算了吧。” “不行!”霍承光面色大变,越过蒲团抱住他:“错的地方我改,但是不能算了!陆溢阳我后悔了,是我对你不够好,是我不够信任你,是我不会爱人,是我混蛋!但是不要算了,我们不要算了!陆溢阳我爱你,我真地很爱你!” 陆溢阳在他怀里哭出声,带着愤恨:“你现在说爱我了?你现在终于肯说爱我了?你早干吗去了?” 霍承光:“我说!什么都说!再不瞒你一个字。现在还来得及,我们还有大把时间,你不要离开我,我们好好在一起可以吗?” 陆溢阳凝视他,用指腹轻柔地为他拭泪,语气落寞:“承哥…来不及了。” 他看向眉眼慈悲、普度众生的菩萨:“那一年我跪在这里发了个愿,我跟菩萨说,但凡你在道观里说出一个‘爱’字,我就当场向你表白,有违此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转头对上霍承光泪湿的眼:“我原本是想让菩萨见证你没有说出那个字,出了这道观我就离开你,想办法忘掉这段感情。” “可你偏偏说了那个字!你问我,陆溢阳,你理想中的爱情是什么样子的?你为什么要问这句话?啊?你当时为什么要问这句话?我都懵了,没想到你居然真地说出这个字,所以我逃了。” 霍承光抓住他手,泣笑:“我说了那个字,所以我俩是命中注定!你逃什么?你就是我的!” 陆溢阳悲痛地仰头呵一声:“可我违背了誓言,没有当场表白落荒而逃,结果一出去就撞上我的劫数!那菌菇,还记得吗?怎么有那么巧的事?你说那次过敏,是不是菩萨对我违誓的惩罚?” “不是!”霍承光说:“不要迷信,只是一个巧合!” 陆溢阳手心遮上他嘴,不让乱言:“我说的是有违此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一次是巧合,两次呢?” 霍承光瞪眼:“什么意思?” 毫无预兆的,陆溢阳咳起来,眉间蹙起,像被某种强烈痛苦侵袭。他捂嘴弯腰,说话开始变得艰难:“晚了…我没时间了。” 霍承光紧紧把住他手臂:“你在说什么?” “对不起承哥……你不要管我了。” 很快,手里结实的触感开始坍塌,陆溢阳额尖冒出冷汗,在剧烈的喘息中倒在霍承光怀里,眨眼间变成一片散沙,整个人消失不见。 第68章 他心里只有你,这就是他最可悲的地方! 霍承光按下腕表退出游戏, 跳出游戏仓,掀开隔壁仓门。见陆溢阳紧闭双眼捂着嘴,大口鲜血从指缝溢出, 脸上全是痛楚,人已经失去意识。 这一眼看得霍承光肝胆俱裂,赶紧抱他出仓, 疾步叫人。小宫就在附近, 跑来一见这情况也慌了手脚。 霍承光腾不出手, 让他赶紧打给Andrew。电话接通, 那头还有醉酒的嘈杂,Andrew声音清晰:“那么快就出来了?” “Lusun在游戏仓里吐血昏迷,走999, 快!” 小镇医疗条件跟不上, 自从六年前小梦镇出过事,直升机都是常备的。接驳车径直去机场,直升机已经备妥了。霍承光把人抱上机,占了后排搂着, 不让人受飞行时气流的颠簸。 好在游戏仓里吐出两口血,后面没再吐了, 霍承光借着顶灯看他, 不断拿衣袖擦他脑门上的汗, 时不时俯身在耳边说话。 陆溢阳眼睑动了动, 吃力地睁开, 眼神涣散, 无意识地抓着霍承光衣服, 借此抵抗某种剧烈的疼痛, 几乎发不出声。 Andrew陪他们上的机, 一路都在打电话。西北军区医院他很熟,上层关系早已打通。直升机到顶楼停机坪时医护人员和护理床已在等候,陆溢阳一躺上去就被风驰电闪推进电梯,进了急诊室。 急诊室外,Andrew缓了缓神,看向他哥。 霍承光唇线绷紧,衬衫被揉皱,布料上擦着黯淡的血迹。一个电话出去,对面好久没接,只好挂断问:“有没有汤逢山电话?” “没有。”Andrew说:“有号码也没用,他和安荆醉得不省人事了。” “麻烦你跑一趟,把汤逢山给我带来!无论用什么办法,最快速度把人弄醒。” 直升机一个来回用不了一个小时,可Andrew不明白:“和他有什么关系?” 霍承光眼神发狠:“做梦三开始,陆溢阳和他就有事瞒着我,绝对和今晚吐血有关。” Andrew:“我看Lusun醒了,待会进去问问他呢?” “他那脾气……”霍承光抹把脸,眉眼沉冷,深深无奈:“要肯说,早说了。” 这一路把人急成什么样子了,手下小心翼翼护着Lusun,抱着都不肯放的劲儿让Andrew转身按电梯时说:“你真是个好老板,对员工这么上心。” 霍承光:“……” “急性胃出血,还好出血量不大。三腔二囊管压迫止血,现在输液中。”四十分钟后医生走出急诊间,告知救治结果:“胃镜取了活检做病理,等报告出来看。” 霍承光一路陪着进VIP病房。为了防止回血堵住呼吸道,病人暂时只能侧躺打吊瓶。等房里没旁人了,霍承光拉把椅子在病床前坐下。 今天到底怎么回事,他多多少少有些预感。 六年前表白后,陆溢阳曾经问过他,今天要没受伤,你还留我吗? 重来一次,他不会给人机会把类似问题再问一遍,所以霍承光不想等,现在就要把话说清。 明明醒着,可陆溢阳就是闭眼不愿沟通,霍承光凝视他好一会儿,故作镇定道:“那道观真邪门,进去一次我就要把你送一次急诊。拆了也好,以后再不去了。” 从陆溢阳紧闭的眼皮看向鼻梁和嘴唇,他轻声絮语:“那晚大雨,在山道上飙车时我就知道自己完了,我真地爱上你了。” 陆溢阳睫毛微颤,霍承光知道他在听。 “那时我就想,要是下一秒翻了车,我就去地下和你表白。可人就是这么矛盾,把你送到医院,看着你脱离危险住进病房,我又觉得我还是得克制。” “跨出那步前,我要想清楚很多事情,冲动下的表白固然浪漫,但我不想走一步看一步。还记得我出差那两周吗?那时我已经下定决心想告诉你我是谁,想让你接受一个真实的霍承光了。如果你愿意,我就……” 说到这里想起什么,嘴角略弯,又很快收住。 “你问我为什么不和你确认汤逢山的事。”霍承光继续道:“……因为我堵着一口气。” “你要是最终选了我,我根本没必要和你确认。要不选我,给我俩留点体面不好吗?” “我太自信了,盲目自信!那时我甚至想,就算你在外面养一池塘鱼,只要跟我在一起,你就不可能再看上别人。” 霍承光顿了顿,声音低下去:“那晚看到电脑,打击真得挺大。之后冷着你,不是因为我反悔,我只是…震惊。我反反复复想,是爱情让我冲昏头,让我看不清你,还是从小到大我就没看清过自己。我是不是对你很不好,所以你在我这里得不到想要的,才去找别人。” “阳阳,即便是现在,我仍然不觉得对感情慎重是种错误,可我确实伤害了你。我为我曾经的不够坚定向你郑重道歉,请你原谅我。” 说完这些,他语调轻快起来。人不再需要做选择时,总是轻快很多的:“我们不可能算了!你别想用生病的理由推开我,想都不要想。” 陆溢阳维持闭眼,低低吐出一句:“不要自说自话。” “你原谅我,我就不是自说自话。”霍承光凑近,诱哄般问:“告诉我,你得了什么病?你知道的对不对?我想听你亲口说。” 陆溢阳又变回闷葫芦。 等了一会儿,没等来任何答复。霍承光只好对近在咫尺的脸庞轻声道:“别怕,就算得了绝症,我也会把你拉回来。” 从人出急诊室,到第二天拿到检测报告,他一直保持情绪稳定。 Andrew在旁边看到报告都惊了一下,和霍承光往病房去,到门口时被他伸手拦住,两人就在门外站定,听病房里传出的发飙声。 “陆溢阳!你牛逼!你有种!你跟我保证每个月去体检一次,病情恶化就停手,都诓我的?” 汤逢山控制不住音量,气的声音都要掀翻屋顶:“非要把自己搞到胃癌,非要把小命折腾掉才开心是不是?” “你不要命,还要我做刽子手,每天给你送酒!你有想过你出事我怎么办吗?我会多自责吗?” 霍承光推门进去,问病床前暴跳如雷的汤逢山:“为什么每天给他送酒?” 汤逢山眼眶殷红,在情绪上,连陆溢阳急着一声“汤哥”都阻不了他指着他脱口:“因为这傻子不喝酒根本编不了程!” Andrew倒吸一口凉气。 霍承光上前一步逼问:“为什么他不喝酒不能编程?” 陆溢阳死死瞪着汤逢山,还想阻他:“汤哥!” 汤逢山吼:“因为他女朋友死了!” 所有人都震惊地看向陆溢阳,病房里霎时静下来。 霍承光脸色铁青:“什么时候死的?六年前吗?” “你知道?”汤逢山说:“也对,你们是室友,他谈恋爱,你怎么会不知道他女朋友!” 霍承光:“他女朋友死了,然后呢?” 陆溢阳拍床:“汤哥,别说了!” 霍承光直白道:“我就是他女朋友,六年前我们谈过。” Andrew震惊地看向霍承光,像从没认识过他。 汤逢山眼眶急剧收缩,脑子里转过几个弯,脸色刹那凶狠至极,一拳揍上去:“人渣!” 这拳太狠了,准准揍在霍承光脸上,霍承光没站稳就被汤逢山揪住衣领,拳头接连往他身上招呼。 “我就知道是你!我就猜是你!妈的你做的好事!你抛弃他?你明明没死,你跟他说你死了?” 霍承光没还手,声音带着颤,还在用言语激他:“他说我死了…然后呢?” Andrew想要撩开汤逢山,但没用,汤逢山的体格是多年健身房里练出来的,盛怒下谁都拦不住。 “然后???然后他就疯了!!他痛苦到不喝酒就活不下去!”汤逢山眼神要吃人:“好几年时间,每天喝每天喝,硬生生喝出精神病!现在他不碰酒根本编不了程!” Andrew低呼:“Juses!” 汤逢山冲上去揍人那刻,陆溢阳只觉万念俱灰,曾经的怂样被他当着霍承光面抖搂出来,他恨不得立马死了才好。 汤逢山觉得霍承光这张脸怎么看怎么可恶,又想一拳揍上去,被霍承光抬手撅住。他浑身发抖,包住汤逢山拳头的掌却很稳。 “六年前你骗钱骗心,狠心甩了他,六年后你还有脸找他帮你做梦三?你个人渣,你不得好死!你就是要他的命!” 汤逢山甩开霍承光,恨铁不成钢地问陆溢阳:“这种混蛋,你还向着他做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冒着暴露的风险去那个大会,你就是为了去见他!还有一个亿!什么一个亿?你要真爱钱,就凭你开发的那些软件,这几年早就身价上亿!你就是一次又一次跌在他这个坑里,命都不要!” 霍承光将争先恐后冒出来的情绪竭力压下:“阳阳身体不好,不要吼他。” 陆溢阳捂胃,激动之下胃部又开始抽痛,原本面色带着病态的苍白,此刻痛到转青。 霍承光箭步去按床头铃,护士很快过来:“那么多人围着做什么?病人现在受不了刺激!” 转头给陆溢阳吃安定。药是怕再有胃出血,医生特意开的。 汤逢山过了那股暴怒的劲,眼含歉意,看向吃了药被霍承光扶着躺下的陆溢阳:“我刚才太激动了,不是有意吼你。” “都出去。”陆溢阳心如死灰,拉上被子蒙住头,疲惫已极,一时半会儿谁都不想理。 手伸进被子,霍承光安抚地摸摸他额头,轻声道:“好好睡一觉,我们不走远。”使个眼色,和Andrew先一步退出病房。 等了片刻,汤逢山也跟出来。 楼下有咖啡馆,霍承光邀他下楼。 Andrew怕两人又打起来,想跟着去。霍承光说不用,他要和汤逢山单独谈谈。 在临窗位子坐定,等咖啡上桌的几分钟里汤逢山撸了好几把板刷头,明显烦躁至极。 霍承光开门见山:“这几年都是你陪在他身边,我想知道真相。” 汤逢山喝了好几口端上来的咖啡,声音平静下来:“我不歧视同性恋,我只是没想到他真的是和你……” 霍承光冷静地看着他,给他时间回神。 “我不明白。”汤逢山仍然处于混乱中:“如果他是和你谈的,你又不缺钱,为什么要他出钱?他就是个穷学生,为了养你,把三个心爱的软件都卖了,天天网上接活,做得累死累活!你,你连个穷学生的钱都骗啊?” 霍承光捏额角,心痛又头痛:“我没有骗他钱,我不知道他在外面接活的事,我没有骗过他的感情!” “没骗?”汤逢山拳头又在痒:“那你现在活着站我们面前是怎么回事??” 真是掰扯不清,霍承光把当年事简单说了一下,听得汤逢山匪夷所思,嘲讽道:“你们基佬看谁都基?我和陆溢阳清清白白,这几年也没见他对别的男人特殊过,他真得比钢板还直。” 霍承光:“因为他心里只有我。” 当年陆溢阳说起“女朋友”时两眼放光又腼腆的样子还历历在目,汤逢山以全新眼光打量霍承光,发觉自己直觉真准。 “他心里只有你,这就是他最可悲的地方!”汤逢山板着脸,脸色很差:“我不懂你们这些豪门的弯弯绕,但陆溢阳不该成为你们内斗的牺牲品!一老实孩子,你说不要就不要了?行啊!你现在去跟他说清楚,让他断了念头,有病治病,重新开始好好活。” “该讲的我自然会讲。”霍承光说:“我没想和他分手。他是我爱人,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汤逢山直起身,坐正了:“抛弃他六年的是你!整整六年你都没想过来找他,你以为现在说两句深情的话,就显得自己真深情?” 他没好气地撇头:“况且你们根本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 “你的出身、阶层…总之,哪里都不合适。” 霍承光目视窗外,片刻后才看回来:“兜兜转转走一遭,还参不透什么是真正重要的,我就白活了。” “擦,你兜兜转转想明白的东西,是他陆溢阳实打实拿命换来的!”汤逢山听不了这个,矫情地起鸡皮疙瘩。他一口喝光咖啡,好像那是一壶烈酒。 第69章 情欲来时都这么猛烈? 吃了药, 梦里有六年来的点点滴滴,有偏执和挣扎,也有痛恨和拷问。 迷迷糊糊睁开眼, 房内没开灯,只有外面走廊灯从门上竖条玻璃往室内投入的一片白光。 吊瓶撤了,陆溢阳下床去病房自带的洗手间上厕所, 顺便洗了把脸, 把被噩梦纠缠出来的一头冷汗洗干净, 回来就听房间里有人声:“你醒了?” 陆溢阳吓一跳, 往沙发处看去。 病房大,另一头有组合沙发,沙发上坐着人, 正对病床, 不知在黑暗里坐了多久。 陆溢阳回床上,被子盖了半身,全然防备姿态。 霍承光坐这里肯定有话讲,谁知沉得住气, 时间长了陆溢阳耐不住焦躁,先开口问:“这样坐着干嘛?吓唬人吗?” “对不起…不是有意的。” 一句话, 单单声音就让陆溢阳无措:“你、你哭了?” 沙发上的人动了动, 声音闷, 带着柔软的颤:“没。” 室内一阵沉默。 陆溢阳:“去休息吧, 不早了。” “没地方去。”霍承光说:“我能不能在这里再待一小会儿?” 他要说“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待着”, 或者“我就是要在这里待着”, 陆溢阳都能硬起心肠回一句“不行”。但此刻霍承光只是用征询的语气问“能不能”, 还是“一小会儿”, 拒绝的话就没法脱口了。 可两个人这么大眼瞪小眼地看着, 有点尬啊。 霍承光即便一言不发,存在感都极强烈,陆溢阳只好没话找话:“和汤哥聊过了?” “嗯。” “聊什么了?” “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陆溢阳竖起耳朵,想听后续。 可是没后续了,对话就断这儿了。 黑暗里的男人既不说知道什么,也不说知道后怎么想,反正就没声了。 自从春雨夜揭开真相,霍承光热烈的回应和高涨的情绪都那么明显,一直是紧紧追在后面的角色。这会儿多说两句好像要他命一样,陆溢阳有点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此刻他在想什么。 他是反悔了吗?他又在权衡利弊吗?他又在想怎么处理他吗? 陆溢阳拽紧被子,问:“什么时候回沈海?” “明天再吊一天水,后天可以出院。” “梦三开发完,合同就结束了。”陆溢阳说:“后面…如果审批还有问题,我再来彻达吧。” 言下之意,回沈海后他不会再来公司,他们也没机会见面了。 霍承光说:“好。” 回得干脆,一点挽留的意思都没有。 一股深深的苦涩直往心口冒,陆溢阳冷下声:“我要睡觉了,你走吧。” 霍承光起身,衬衫纽扣一颗颗解开,把脱下来的衣裤留在沙发上,往床边来,掀开被子躺进去。 这一言不发就上床的架势把陆溢阳看懵。 VIP病房床很宽敞,睡两人绰绰有余,霍承光靠过来低语:“我洗过澡了。” 把人拉躺下,他侧身搂住,被子拉上,盖到陆溢阳下巴。 力道带着小心,动作却是理所当然的强势。 最舒服的姿势一就位,霍承光不说话了。 陆溢阳僵在他怀里,持续懵逼中。 怎么躺这儿了?谁允许你躺这儿的?明早被护士看到我还做不做人了? 可是被人不松不紧地搂着,偏高的体温透过布料帖着脸颊,还有淡淡的香,舒服踏实的感觉骗不了人。 酸涩飞了,叫人滚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我没原谅!你别过分!回去我就消失,我们再也不见! 心里铿锵有力说了一千遍,想了一千个天亮后对付霍承光的法子,睫毛斗志昂扬在他胸口撩啊撩……打的吊瓶有镇静作用,一个小时后陆溢阳硬生生想得倦意上涌,小刷子停住,睡安生了。 “六年前他忽然失联,怎么打电话都不接,我只好找上门,发现他就窝在家里,颓得不得了,也不肯跟我说原因,让他来众石上班他也不肯。” “这样过了两个月,有一天他终于主动联系我,说想做个针对抑郁症患者全网舆论监测的大模型,希望我帮他,他说这个项目做出来可以申请政府补助,所有收益归众石,他只要众石帮他安排服务器和打通上层关系,我就答应了。” “我拖他出去吃饭,去公园走走,我以为他有点事做状态能回来,可我高兴得太早了。有次带IT团队去他家开会,发现他到了晚上整个人就…怎么说呢…特别丧,就僵着,话都没法说,他就指厨房让我给他拿酒,喝了酒才活过来,然后就边喝边开会,在电脑上做程序调试。” “我觉得他状态不正常,很不正常,就赖在那边守了他几天,发现他白天还像个正常人,一到晚上就不行,非得喝酒,不喝酒人就木,喝了酒才能继续做点事。女朋友死了这件事,还是他喝醉后我套话套出来的。” “他喝酒特别邪门,什么酒都不喝,只喝二锅头。你去他家里看看,二锅头还有好几箱。我让他去看医生,他去,可是去了也没用,回家照样喝。这样过了几年,有一天他忽然说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他说他如果喝死了,去地底下见到女朋友一定会被骂死,就下定决心戒酒。” “那段时间太难熬了,我陪着他,到晚上不给他喝,他就去浴缸泡冷水,一点点逼自己醒神。坚持了一个月,发烧感冒轮着来。他有毅力,后来就不用喝了,无论白天晚上人就正常了。” “我以为他算走出来了,还想好好庆祝一下,结果他跟我说他发现自己没法编程了,只要对着屏幕时间一长,半个小时以上吧,就觉得满屏的字符都在跳,跳得他没法工作,只有酒精刺激才能继续。” “心理医生说这是创伤后应激障碍转重度适应障碍,照说适应障碍不会那么长时间,可他后面两年都这么过。他已经尽量把喝酒这事控制在一个范围内,不编程绝不碰酒。即便抗黑攻,就我和贺臻陪着他,捂着秘密,直到一年前草木主程序开发完毕,我让我们IT团队接手后面的运营和升级,让他再也别碰电脑好好休息。” “其实养了大半年,这个精神疾病是有所好转的,就是胃不好,喝酒喝坏的。之前去医院检查,萎缩性胃炎、胃息肉、胃粘膜上皮异型增生、肠化三个加……反正医生说了,再不戒酒别想救了。” “他身体怎么样他自己不知道吗?他比谁都清楚!还非要帮你做梦三!他去彻达的时候白天根本没法编程,只能晚上锁在会议室,一面喝一面打代码,醉了就在会议室的行军床上窝几个小时,醒过来还要若无其事去办公室晃一圈。他一直在和时间赛跑,天天夜以继日地干,就想尽快完成开发,这样也好少喝点。” “我真不明白他为什么冒着生命危险做这件事,他一直说是为了赚一个亿,信他狗屁吧!现在我算明白了,他就是为了你!是你叫他来做梦三他就来!你霍承光霍大公子就是有天大面子,让他命都不要,就为了完成你的心愿。这种傻瓜十辈子都遇不到一个,你还抛弃他!” 搂着熟睡的人,霍承光眼睛疼耳朵疼喉咙疼,清醒直到天明。 陆溢阳对他的态度又变回之前那般恶劣,好像在道观说完那番话,他再也不想虚与委蛇,他们就真地一刀两断再无瓜葛了。但是没关系,陆溢阳什么态度都无所谓,他用任何一种恶劣的态度对他都不过分。 活到现在真正能让霍承光后悔的事情不算多,这一桩灭了他人生的光,让他羞愧到面目全非,没脸去拉救赎的梯子。 他活该在地狱里痛一辈子。 湾流G450载着安荆飞乌市,搭上汤逢山回沈海后再飞回。 Andrew在停机坪拥抱陆溢阳,这两天真相一拨接一拨,炸得他找不着北。 “好人一生平安。” 把乌市大观求得的平安符给陆溢阳套上,哥哥一样摸摸他脑袋。 眼前人还年轻,一纸报告却无情,宣判他即将遭受的苦楚。Andrew最后又抱他,低语:“不敢祈求原谅,但我哥真地爱你,他心里也苦。” 谁能为霍承光说情?谁敢为霍承光说情?若非对Andrew有一见如故的好感和惺惺相惜的欣赏,最后一句必让陆溢阳炸毛。 但这会儿,他只是落落地道声再见。 霍承光自然等人上机落座才落座,这样才能坐他身边。帮忙系保险带,问空少要靠枕,毯子给他盖好,关掉顶灯,时刻备着温好的水。 真不想坐一块儿,可陆溢阳知道就十三个位子,坐哪儿都一样,坐哪儿霍承光都会贴上来。 回沈海要三个小时,等他一觉睡醒,身边及时递上水杯。 低声道谢,接过喝了口,陆溢阳打开窗板看外面,机舱透进一束光。 “阳阳,回去后怎么打算?”发动机的隆隆声中,霍承光开口问。 “第一,别叫我小名,听不顺耳。” “第二,我怎么打算是我的事,和你无关。” 没什么火气,陆溢阳全然实事求是的语气。 某人叫你小名,也没见你反感…… 霍承光心里滚了两滚,说:“你怎么气我都行,别跟自己身体过不去。胃癌不是癌症里最凶险的,痛起来也会要人命。你恨我就养好身体,让我给你一辈子做牛做马。你付出一切,最终落个自己痛苦的下场,没这种道理。” 陆溢阳静了片刻:“我不恨你,没到那地步。” 浅薄的理解,这话应该让人欣喜,像脱去颈枷饶人一命,可霍承光只觉惶恐,生怕陆溢阳说出下半句顺理成章的话来。 “你可以恨我,怎么恨都可以。” 霍承光握住他手:“恨是有所求,爱也是。我就怕你无欲无求,舍了命都无所谓。” 他在墙上写,承哥我想跟你去。 那不是第一年,是第五年! 峰会那晚,又是谁哭着说不想活? 不知真相时生无可恋,知道他活着,陆溢阳仍不想活,这让霍承光怎么理解? “什么时候把剩下的钱转我?”陆溢阳淡淡说:“还有九千七百五十万。” “明天转。”霍承光知道他存心这时提钱,好像他还关心钱。 陆溢阳呵了一声,带着嘲讽:“不等那个劳什子的奖了?” “是有税点和监管的问题,没关系,我来处理。” 陆溢阳满意了,点点头:“有了钱就会想着花一花,比起身体垮还没钱花,我很知足了。” 这两天用了药又睡得多,养回来点精神气,话就比前两天多。他斜眼瞅旁边:“我怎么用这笔钱,你不会干涉吧?” 这话问的,好像他多恶人似的。霍承光说:“你实打实赚的钱,我怎么会干涉?” “是这个道理。”陆溢阳说:“不过人人知道的道理,在你身上偏偏行不通。我的手,我让你摸了吗?你招呼都不打就上手?这两晚我让你抱了吗?你上我的床,上的比谁都溜。” 霍承光在他手背亲了一口:“不好意思,又没打招呼。” 陆溢阳心里一声靠,用力把手抽回。 霍承光转身逼问:“恶心吗?起鸡皮疙瘩吗?我这样摸你亲你搂你,你要恶心,就看着我的眼睛说你恶心。” 发什么疯?陆溢阳扭过头,往座椅另头缩了缩。 霍承光攥住他下巴,把他脸转回:“说啊,看着我的眼睛说。” 陆溢阳吞咽,瞥向旁边,不知是厌恶还是不敢和人对视。 “或者这样……”霍承光凝视他,字字气音:“你看着我的眼睛说你不爱我,说你对我没感觉,说出来,好吗?” 一句“好吗”,像诱惑夏娃偷吃禁果的蛇,吐着蛇信窃窃引诱。 一个手里用劲不让躲,一个竭力抗拒想挣脱,可惜最后陆溢阳都没得逞。他不想认输,嘴里嘟囔:“神经病。” 这三个字,恰恰踩在霍承光发疯的点上。 陆溢阳也觉得他神经病? 太好了!他可太想和他一起神经病了。 他都怕自己拥有健康,老天爷为何不让他得病,非让陆溢阳得呢? 把推拒的双手镇在耳边,霍承光倾身覆上,把人压住狠狠亲。 行啊,尽管对我展现高冷,尽管对我无欲无求。语言是最苍白的东西,心里想的和说出口的南辕北辙,何不让唇舌之战来证明? 陆溢阳紧咬牙关不让进,他就乱撞乱钻。陆溢阳缩起舌头不让碰,他就胡搅蛮缠。 小太阳真仁慈,被搅得喘不过气都没报复般咬他舌头。霍承光退开,一锤定音:“现在不说,永远别说。” “恨我吧。”他急切,又反复亲他:“是我强盗,不是你心软;是我对你耍流氓,不是你自愿。” 他在陆溢阳的唇边啄了无数下:“一直这么想,就对了。” 言语上,他好像给予陆溢阳无尽作法的空间,行动上却没给他半点余地。 这招陆溢阳应付不来。他像一个你说出右脚,结果该左脚的机器娃娃,被反着来的路数弄短路。 一般面对这种局面,大力出奇迹,一个耳光上去才是出路。 可总有些天性上的东西让陆溢阳没有出手,结果就是短路娃娃被人摆弄。脸、嘴、脖颈都成了别人的所有物,躲也躲不开,无力地说“不要”也没用。 陆溢阳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最后变成位子被霍承光占据,而他被迫坐到霍承光大腿上,被人圈在怀里亲得意乱神迷。 这男人力气有多大,他六年前就知道,六年后更升级。如今的陆溢阳没了巅峰时候的力量,此消彼长,霍承光使出两分力,他就一点办法没有,只能被人禁锢着弄扁搓圆。 有一刻陆溢阳甚至生出惶恐,要不是在飞机上,要这里不是公共场所,他大概会被霍承光啃噬殆尽。 情欲来时都这么猛烈?还是过去的霍承光太能掩饰? 脑袋发昏,可他终究是不甘心被人肆意乱来的。他抗拒着体内高燃的情欲,真正用力去表达不满。 再弄出动静,别说空少要掀帘,只怕机长都要过来。霍承光终于停手,头埋在他肩窝里平息燥热,压下喘息,直至恢复正常呼吸。 陆溢阳趁机脱开禁锢,坐去旁边位子上,还不忘捡起滑到地上的毯子,盖住腰间。 霍承光也从身后抽出靠枕,遮着大腿根。 整整十分钟,机舱里没人说话。 直到空少最后一次过来询问是否还要茶水,陆溢阳说冷水,霍承光说热水,最后根本没上冷水,还是给陆溢阳端来一杯热水,才打破这股强烈暧昧、淡淡尴尬的气氛。 等空少收走杯子离开主舱,陆溢阳想收桌板。霍承光手一拦,又把桌板压下去。 “跟我打个赌。” 他从西服口袋里掏出两粒骰子,手掌一摊,迎到陆溢阳眼皮底下。 男人西装笔挺,忽然从兜里摸出这玩意儿,太违和了! 看得陆溢阳眼睛发直。 “我来投,三把。都是六,我赢。但凡一个不是,你赢。赌吗?” “赌什么?” “你赢,回沈海你想怎样就怎样。我赢,治病这事你听我安排。” 陆溢阳注视霍承光摆在桌板上的拳头,骰子就在他拳头里。 难怪他说不去公司,霍承光答应得那么快,原来在这儿等着他呢。 很会玩花样啊。 霍承光手掌宽厚,握成拳时显得特别有力,手背上暴起两根青筋,一条淡化的瘀伤横向穿透。 从手背瘀痕看向霍承光唇角,刚才那样接吻他不疼吗?汤逢山那拳上去,他嘴角还在淤青。 莫名地,陆溢阳有些想笑。 扔一次,两个骰子都是六的概率是三十六分之一,这是最基础的马尔科夫链。 陆溢阳当然做过排序算法,对马尔科夫链相当熟悉,毕竟这是每个研究机器学习和人工智能的IT都必须熟悉的算法,所以他脑中很快得出连扔三次都是六的精准概率。 霍承光想和他玩零和博弈? 陆溢阳再想笑,面上都不可能笑给霍承光看。 不知道他练过什么手法,但是敢冒如此微乎其微的概率下赌局,这人必定对自己手下功夫相当自信。 陆溢阳语气挺嘲:“那么相信上帝站你这边?” 霍承光无所谓地说:“还没扔,谁知道呢?” “真的三把都是六,就是上帝让我听你的?” “否则呢?”霍承光不能更赞同:“你可以不听我的,上帝的安排总要听吧。” 陆溢阳眉梢一扬,伸手做了一个请。 【作者有话要说】 霍总扔骰子的功力,指路6章。 贺旭说:“钢琴王子、麻将圣手、不喜欢猕猴桃、每日健身……” 霍总为啥是麻将圣手? 因为他在大学里用这招搞定了不少人脉…… 第70章 喜欢疯狂?很不巧,我也是! “大门、房门、wifi、保险箱……所有密码都是你生日。” 霍承光带陆溢阳逛公寓。 “这是主卧。这是书房和起居室, 我们一人一间。” 霍承光的天都公寓离彻达十分钟路程,独立电梯上十八楼,六百平, 270度玻璃大环景,装修奢华的程度看得陆溢阳眼花缭乱,跟着走一圈都怕迷路。 现在他才理解, 当初金源名府住一年, 确实委屈霍仙女了。 可怜他还把1101当宝贝, 拼死拼活赚钱买下来, 在霍承光眼里根本看不上吧。 陆溢阳眼睛酸涩,装作四处看,把那点情绪压回去。 “这间阳光特别好, 给你当起居室。你的书、电脑都摆这儿了。” 陆溢阳扫一眼, 这间至少六十多平,居中一张大木桌,窗口暖阳下摆着花架和绿植,白绒地摊上两个果绿色的狗窝沙发, 夹着一个琉璃茶几。 房间大,摆下这几件, 还有空余放电视、书桌、书架和沙发。 陆溢阳沉下脸。 什么意思? 霍承光察觉到他情绪变化, 看向站在门口不动的陆溢阳:“不喜欢吗?” “干嘛动我东西?”他觉得被冒犯:“我让你把我东西搬过来了吗?你这是私闯民宅。” “是闯了, 不过我只让人把你需要的东西搬过来。”霍承光说:“这些花花草草桌子沙发, 不是金源名府那套, 都新的。1101的咱们不动。” “有意义吗?”陆溢阳深吸口气:“弄成一样的, 过去就能回来?” 霍承光也有执拗, 他不抬杠, 只是点出一个事实:“真没意义, 你买下1101做什么?” 管我做什么? 陆溢阳难受,情绪上头,倔强地一语不发。 霍承光拉他去窗边,像过去一样,一人一个狗窝。 一落座,时光瞬间倒回,像这些年的误会和隔阂全然没有过,和过去无缝连接了。 “我不想回到过去。”霍承光再怀念,还是看着陆溢阳认真说:“过去的我对你不够好,未来不会了。未来……” 他对未来有很多设想,每一个设想的前提都是赎罪、弥补和爱。 看看他的所作所为吧,把人往火坑里推还不够,还趁人吊悬崖往上爬的时候,踩手把人踢下去。 对,这就是他! 一想到这个,所有描画美好的豪情壮语,他一句都说不出来。 霍承光失神,压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猜猜,未来我会对你有多好?” 这话真不该这么说,听在陆溢阳耳朵里就不是个事儿。 啊,你中了大奖,来,猜猜你中了什么奖? 噱头好的,迷魂汤灌的,陆溢阳特么就不想理他。 霍承光讪讪,也觉得自己嘴笨,这就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对投影按一下,侧面墙上出现屏幕框。 “这里一共六个摄像头,对应大客厅、书房、厨房、餐厅、健身房、会议室,都带语音。你只要想,随时可以查看这栋房子里的动静。按这个切换键,可以选择单独播放某个摄像头的影像,这个键是回到六间的全监控。” 陆溢阳看向墙面,微微皱眉。 霍承光见他表情,就说:“卧室、你这间起居室、洗手间都没有摄像头,你不放心可以检查。” 陆溢阳终于望过来,眼神带着不解。 将屏幕调成书房,霍承光把遥控器递来:“你能过来养病我很高兴,你是这里绝对的主人,想看哪里都可以。” 顿了顿,又补充:“我会留在家里陪你,办公都在这间书房,欢迎你每天看我。” 陆溢阳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受不了似地关掉屏幕:“鬼才看你。” 霍承光:“鬼不要看,你要看。” 陆溢阳咬牙把遥控器扔回桌上,明显带气。 霍承光越过身,偷袭他唇:“每天都看我,好不好?” 陆溢阳推开,嫌弃地把脑袋支远。 又不给亲了。 现在陆溢阳阴晴不定的程度,真得让人很难琢磨。 不过没关系,只要陆溢阳在身边,乖乖待在他视线范围内,他想怎样都可以。因为这是上帝的旨意。连霍承光自己都信了。 他把陆溢阳拉起来,带去书桌边:“把电脑搬来不是为了让你编程,别碰了,养身体重要。我只是觉得电脑是你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即便不用,摆在这里看一眼,你也舒坦。” “还有这个。”霍承光指墙上显眼的报警器:“每个人都该有属于自己的空间,一个完全不被打扰的地方,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所以这个起居室没你允许我不会进来,不过我还是担心你身体。 他斟酌措辞:“如果你在房里有突发状况,按这个报警器,我的书房和西区都会响警报,我们会进来协助你。” “西区?” “对,我俩住的这片是公寓东区,西区辟出来给医疗团队了。” “医疗团队?” “下午带你见一下。” 陆溢阳捏捏额角,这男人一套一套的,让他应接不暇。 “所以,我在这里的活动区域,就是卧室和这间起居室?” “当然不是。”霍承光说:“这里每一平米都是你的,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要出门,跟林叔说一声,他会备好车子送你去。” 陆溢阳呵道:“我就养个病,你把我当佛像供着吗?” 那可不止! “我…,”霍承光从善如流:“我自己疼。” 吃进去的字,够入对方耳,霍承光知道陆溢阳听见,因为他霎时垂眼,不自在地抿了抿唇,一抹红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耳朵红到脖颈。 他还能在他面前脸红…… 霍承光心里翻江倒海般难受,怀念又珍惜,更多是自我痛恨,面上到无多余表情,只是注视他。 陆溢阳背转身,不敢在这样的目光里久待:“书房有两个,卧室能不能也分开?” 刚不说了,你是我谁呢?能分开? 霍承光揽上他脖子,把人拉近,在他后脖颈上亲了一口:“不想和我睡?” 陆溢阳躲闪,语义坚决:“不想。” 指腹抹他脖子上的湿,霍承光动之以情:“生病是件很孤独的事,每天要消耗很多能量和病魔做斗争,身体上心理上都是。我们睡不睡一起不是重点,重点是……” 翻个面轻轻推了下,把陆溢阳按墙上,他欺身凑近,蜻蜓点水般亲他脸颊。 温暖的鼻息,温柔的动作,只要是人都会心痒。 “我得每天这样亲亲你。你说这样亲一亲,你会不会好快点?” 陆溢阳是痒,可地狱杀回来的人,对太美好的东西都自带怀疑和抗拒。 “不会。”他推霍承光:“我会觉得我享受这些待遇,是用我身体换回来的。” 霍承光说:“明明心里不这么想,非要这么说话。” 不等反驳,霍承光抬起他脑袋,亲额头和鼻梁:“换一下又怎么了?你对我一见钟情,换来和我同住的邀请。你对我付出真心,换我这辈子的认定。你的身体换的不是这些待遇,换的是我的身体。” 最终,他给了陆溢阳一个湿吻:“我的认定和身体不怎么金贵,因为你要,我才觉得有点价值。” “谁对你一见钟情?”陆溢阳被他说得臊,手背用力擦湿漉漉的嘴,浑然忘了道观里说过什么。就算记得,这时也不会承认。 “是我对你一见钟情。”霍承光把他伸到两人中间的手心也一并亲了:“我问是不是康定斯基,你回头瞪我,眼睛都瞪圆了……很可爱。” 那傻X样,不要提醒我好吗! 陆溢阳梗着脖子生硬道:“把我当小姑娘哄呢?” “没哄你。过去我就是说得太少了,我以为我对你的喜欢表现得很明显,结果你控诉我不会说情话,说我不爱你。” 陆溢阳歪头,没好气:“控诉?” “投诉。”霍承光纠正:“人不能两次趟过同一条河流,你要给我进步空间。” 陆溢阳从侧面钻出去,一声冷哼:“花言巧语,都不长久。” 霍承光回身跟上:“长不长久,自己体会。” 说这话的霍承光有点像上磐龙山那会儿,语气漏着开车的意思。 那时陆溢阳顶不住,现在也没多少长进,差别只是年少不经事时会热血上头接一句,现在学会了装听不懂。 他只管往门口去:“还有什么要我看的,一并说了吧。” “我在沈海还有一套房,就上次去的覆卮山顶,以后带你去,想住哪里都可以,都是你家。” 陆溢阳头都没回,拉开门:“不是我家,我有房子。” 身后伸出一只手,啪一下又把门合上,霍承光对着他后脑勺低语:“就算死,你也得死我怀里。” 陆溢阳对着门板有瞬间战栗,甚至想转身当着他面挥挥手,问一句你精神状态还好吧? 甜言蜜语半天,笑得那么亲切,徒然冒出一句狠话,很吓人的好嘛。 可陆溢阳又不得不承认,他确确实实被这句话镇住了。 多少个痛苦的夜晚,他就是这么跟自己说的。 ——承哥,让我死你怀里好不好! 陆溢阳为这一刻的战栗而战栗,甚至升起疑惑。 过去的他渴望甜蜜的恋爱,但是经过多年痛苦淬炼,世俗的、浮于表面的表达难道已经击不中他? 难道他现在更想要的是沉溺疯狂的、异于常态的、至死方休的情感吗? 这一瞬陆溢阳在面壁体悟,霍承光在注目凝视。 他们心灵上有丝线般的接收器,陆溢阳愣忡的当口,霍承光自认得了某种心领神会的暗示。 喜欢疯狂?很不巧,我也是。 下午去西区,走进会议室时陆溢阳很意外,没想到霍承光说的“团队”,名副其实。 一共九人。 除了林叔有一面之缘外,还有专攻胃癌的主治大夫,擅长胃病调理的营养师、中西医贯通的理疗师、类似于护士角色的两名护理师、两名大厨、甚至还有他认识的顾成医生。 进去的时候,无论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都从位子上站起来欢迎他,纷纷上来握手,说:“一起加油!”“我们一起!” 陆溢阳有点懵,很不好意思地和大家握手,随霍承光坐主位。 林叔主持会议,先是对陆溢阳的到来表示欢迎,挺幽默地说:“阳阳可能觉得奇怪,我是病人哎,还对我的到来表示欢迎?没错,今天在座的整套护理班子因你而存在,你救助了那么多抑郁症患者,功德无量,我们都为可以帮到这么优秀的年轻人由衷高兴。” 陆溢阳有点尴尬地咬唇,这场面出乎他意料。 不是客气的服务关系 ,也不是医患间的公事公办,居然是友好温暖、亲切欢快的气氛。 好像他们的存在,只是为了给他庆生或者庆功。 怎么会这样呢? 陆溢阳不解地扫霍承光一眼,霍承光对他笑了笑。 陈医生六十多岁了,在海外大型私立医院待了六年,国内三甲医院的主任医师,要不是退休也不可能请来,讲话慢悠悠的很和蔼。 营养师Bob,钻研病理二十多年,对如何调理肠胃很有心得,在直播平台有一千万粉丝的大V营养课讲师。四十多岁的年纪,特别幽默,时不时喜欢自嘲两句。 理疗师小马哥,中医世家出身,去国外学西医,讲起理疗背后的原理很能举一反三,长得人高马大,气质温文尔雅。 两位护理师性格都爽朗,说话不扭捏。 两名大厨,一位负责众人三餐,一位给陆溢阳做特餐。 顾医生陆溢阳就太熟悉了,没想到在此重逢。顾医生也没看坐他身边的霍承光,只对陆溢阳笑:“别觉得我是心理医生就是来治病的,真不是,我就负责和你聊聊天。” 除了林叔、护理师和厨师常住外,其他人白天在西区待命,晚上住客房或回家,在不影响工作的前提下,尽大家方便。 今天只是认识一下,明天一早国疗那边约好了,先给陆溢阳做个全面检查,陈医生会陪着去。 拿到报告那一天,所有人聚在会议室,听陈医生分析病情。 陈医生就胃癌的成因和发展做了详细介绍,讲了不少临床案例,定下治疗方案。 这份治疗方案是应霍承光要求,由五位顶尖主任医生会诊后得出的最佳方案,几乎可以代表国内治疗这种病情的最高水平。 陈医生在给陆溢阳介绍其间,没有一句类似“很严重、很难治”的主观判断,而是实事求是,拿之前病例探讨,同时和Bob确认近期要加强的营养,为后面手术打底。【你现在阅读的是 】 70-80 第71章 你二十六了,没尝过这种滋味,我的错。 过几天, 顾成发信息问陆溢阳,身体吃得消的话我们聊一聊? 陆溢阳把人迎进起居室。 他穿着简单的圆领白T和格子棉睡裤,T恤侧边束进睡裤的松紧带里, 乍看是放松又时兴的穿法,惹得顾城不着痕迹对他腰身多看两眼,生出这人再瘦下去就要断掉的想法。 不能传递消极情绪是霍承光定的铁律, 顾城心下黯然, 笑着寒暄。 陆溢阳请他坐中古布艺沙发:“这里只有Bob开的药膳, 口感不太好, 再给你泡壶茶?” “客气什么?从西区到东区,就窜个门,还非得讨杯茶啊?” 陆溢阳在狗窝里坐, 听顾成聊草木。 现在草木全盘由众石团队接手, 汤逢山指定的项目经理每月会发来运营报告,他最多提点建议,开发方面的事暂时是有心无力了。 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话题自然转向他的病情。 “听了陈医生诊断, 你会害怕吗?” 顾成不问“你怎么想”,那太宽泛, 定锚为“害怕”, 无论赞同还是反驳, 都容易打开话题。 相识经年, 顾成素来值得信赖。对一些不加掩饰的问题, 陆溢阳不会抗拒。 “得大病的人都很痛苦。”他捏着指根说:“身体上的折磨、对将来的未知、对家庭的拖累、对财力的考验, 哪一样都会把人搞垮。” “对我来说, 后面三个都不是问题。陈医生把病情讲得清清楚楚, 所有可能的走向、后面的每一步、生存几率, 我都心里有数,还有一整个团队为我努力,把每天吃什么做什么安排得明明白白。我踏实,没有对未知的恐惧。和很多人比,我很幸运了。” 他歪下头:“其实我挺好奇的,顾医生怎么会加入团队呢?我的意思是,怎么会那么巧?” 顾成说:“我和霍总认识六年了,关系还是可以的。” “能问下怎么认识的吗?” 顾成没说太明,只是笑笑:“忘了我本职吗?” 陆溢阳心里一颤,霍承光去看过心理医生? 六年…… 是因为当年父亲去世还是因为分手,他才去看心理医生的呢? 陆溢阳静了片刻,知道这些不能问顾成,问出来不尊重他的职业,也不可能得到答案,可他太想知道了。 那六年,他一直以为霍光因为抑郁症而死,直到对方澄清,可现在得知霍承光居然也去看过心理医生,在陆溢阳心里,自然而然又把抑郁症和他联系在一起。 当然,不是所有去心理诊所的人都是因为抑郁症,但没有办法,那是陆溢阳整整六年的执念。 顾成说:“我和霍总认识,所以他让我来我就来。不过其他人好像不是,都是他一一面试的。” 陆溢阳神魂不属,气短胸闷,烧心的感觉又浮上来,还是忍着问了一句:“面试?” “嗯。”顾成说:“就上周,听说霍总足足面了三天,最后敲定这个团队。” “上周什么时候?” “给我打电话是周三,应该就前后几天吧。” 上周三……不就是他在西北住院的那几天吗? 原来他在病床上躺着的时候,霍承光已经在忙着帮他张罗医疗团队了。或者说,在他都没想明白后面要怎么办的时候,霍承光早就规划好了。 第一步是把他弄回他的地盘,第二步是让团队跟上……不,第二步是用两天时间把公寓改造,装上摄像头。 前几天用手机私进过这里的局域网,原本是闲得无聊想看看有什么漏洞,结果瞄一眼摄像头的属性,看到安装日期…… 所以一共是三步。 真是步步为他规划,事事为他着想。 其实以前的霍光就是这样的,带他去何家拜年,怕他伤心,还准备了红包、大餐和电影。为了让他锻炼身体,一天时间搞出一个健身房……表面各种套路,真心都在背后。 陆溢阳死死捂住腹部,痛得弯下腰去。 又开始了! 顾成赶紧去按报警器,回身扶起人,借着胸膛让他靠,眼睁睁看到瀑布般的冷汗瞬间从陆溢阳脸上淌下,血色霎时退得干净。 门砰地推开,有人跑进来,紧张道:“我来。” 霍承光一把抱起人,疾步走出去。 上了止痛药,陆溢阳昏昏沉沉地躺着,几分钟后开始吐,把中饭全吐光。 霍承光抱他去侧卧,换衣服,给他擦脸擦手,让人把主卧打扫干净,消毒外加开窗通风。 躺在床上,陆溢阳忍着针刺般的难受看洗手间出来的霍承光:“让人做这些就好,不用你……” 霍承光坐床头陪着他:“说什么傻话呢?当然得我做。” “你这个倒米不拿量杯,汤圆都烧破的大少爷……委屈你了。”陆溢阳身体蜷起,缩成一团,好像这样就能抵御难受。 霍承光手指滑入他衣领,在冰凉的后颈按摩般揉捏,力道温柔至极:“这个大少爷去超市买蔬菜不知道称重,也不知道房租不用三万还信口开河,你说你怎么就遇到这么个蠢人呢?” 柔软颈肉被反复捏着,让人放松也让人心定,陆溢阳闭上眼,呼吸渐渐平稳下来:“我好倒霉啊。” 这话霍承光不能更赞同,可哪里还能重来呢?在他额头印下一吻:“倒霉的过去了,后面会好的。” “你是不是去看过心理医生?”陆溢阳迷迷糊糊,眼皮沉重:“我睡一会儿,睡醒了……” “我陪着你,醒了跟你说。” 心里耽着事,睡不沉,刚够缓过中午那股难受劲。醒来时霍承光果然在身边,没看手机没看书,就专注地盯着他。 陆溢阳把他脑门推远点:“这样看着我,好像我下一秒要嘎了。” “还能开玩笑,真睡饱了。”霍承光见他精神好多了,放下心,下床让人送点吃的。 陈医生说这段时间要为手术做准备,吃得下尽量吃,少食多餐。 只要疼痛不来袭,陆溢阳还是可以正常生活的,洗手间出来坐到圆桌边。 护理师端着托盘进来,说是Bob让厨师准备的鸡蛋羹和猴头菇米糊,一直热着,等他醒了补充能量。 陆溢阳漱了口,慢慢吃东西。 吃不多,但必须吃,每餐科学定量。 他知道入嘴的每一口食物,背后都是团队花了心思的。 有次Bob闲聊,说此间从烧饭的水到食材选择,简直不计成本。 陆溢阳现在只能温补,很多跨地域食材固然金贵,但不能让他的身体在这节骨眼上再去适应非他生长地域的异性食材。反而挑选国内的多一些,即便一个鸡蛋,都是无特定病原的SPF级。熬一碗鸡汤,单那只鸡市价都要上千……听得陆溢阳咂舌,一千一只鸡??? 为此Bob没少花功夫寻觅食材。 食材好不好,一口下去就能感觉出来。陆溢阳再没胃口,仍能吃出这点心思。 他不能吃快,只能一小口一小口来,否则堵得慌,烧心感又会上来。 前几天理疗师小马哥指出过这个问题,陆溢阳觉得自己吃得很慢了,前所未有的慢。可小马哥还是说他快,就在吃饭时放背景音乐,说这节奏是专门给肠胃调理的病人听的,跟着节奏吃,不许抢拍。 陆溢阳听话,把自己活脱脱吃成一只树懒。小马哥盯了两天,盯到他养成习惯。好在有效,那种吃完堵半天、出不了胀气的感觉很少出现了。 霍承光在旁边陪着,就看他吃,也不说话。陆溢阳瞥他一眼,总觉得这人心里无比纠结。 “你说过,等我睡醒说的。” 霍承光低低嗯一声,半天不开口。 “我说,我什么都说,再也不瞒你一个字。”一口米糊下肚,陆溢阳吊着嗓,学霍承光在道观里的激动语气。 “我知道。”霍承光笑起来:“要说实话,以后只说实话。” 他撸把脸:“实话就是,我很不想跟你说这个。” “为什么?” “没你惨。” 陆溢阳反应一下,放下勺子:“你是说你的经历没我惨,所以不好意思跟我说?” “嗯。” 陆溢阳又埋首吃东西,片刻后慢条斯理地说:“我水深火热的时候你在花天酒地,我会想要拿刀捅你。知道你也不好过,我就好过点。你说呗,说出来让我笑一笑。” 得,又开嘲讽了。 霍承光如获至宝:“陆溢阳,这说话欠欠的调调,特别像你。” 自从陆溢阳在飞机上不让叫小名,霍承光真不叫了。结果就是整个医疗团队,甚至顾医生都叫他阳阳,就霍承光每天陆溢阳陆溢阳的叫。 真听话啊。 陆溢阳白他一眼。 “以前你天天叫承哥,特别乖,现在我才知道真正的你不是那样的。”霍承光说:“让你不爽的事,你特能怼。” 陆溢阳有点无语。 霍承光说:“我以前不明白你为什么那么喜欢哈基米,现在觉得你和哈基米真得很像。内心柔软,外壳坚硬。以前你拿柔软的肚皮对着我,可惜被我掀翻,活该我现在只能趴在壳上找缝。” 陆溢阳啪得丢下勺子,耳根立红:“什么趴在壳上找缝?什么混账话?” 霍承光被他强烈的反应惊了一下,他说什么了,让人那么激动? 愣一秒反应过来,没忍住,径直笑出声。 陆溢阳冷下脸起身要走,被霍承光按回去:“吃你的。” 陆溢阳嘟囔一句:“不正经。” 这话让霍承光忍不住,拽着胳膊把人拉过来,按腿上圈住:“彻达上万名员工,我跟他们正经,跟你正经什么?以前为了当你承哥,我还装装正人君子,现在有什么必要?” 磨着陆溢阳耳垂,一点点沿耳廊往上咬,他又要教教他了:“男人都是越老越不正经,越老越想吃人的。” 耳朵敏感,一路痒到心底,陆溢阳用力推拒:“是我看走眼,走开。” 霍承光能放人?都明明白白的事,装什么呢?他手里抱得更紧,额头顶着额头呢喃:“我就是对你有强烈欲望,看你一眼就想亲近,这叫生理性喜欢,你对我不也一样?” 陆溢阳冷哼:“我没有。” 霍承光嗯一声:“睡袋。” 两个字直接把人创飞,即便时隔六年这份羞臊都能要他命。敢情当年霍承光都知道?不动声色看他笑话呢? 陆溢阳压下羞恼,扭过脑袋不看他,声音趋冷:“人不能两次趟过同一条河流,以前有又怎样?我很确定,现在没了。” 霍承光眼神沉了沉。不是生气,倒像猎物非要撞他枪口上,把他刻意放过的仁慈踩地上,那他还客气什么? 一把打横抱人回床,欺身压上,一句废话没有开始亲。 陆溢阳挣扎说“等等、不要”都没用。感觉这种东西不是说出来的,做出来的。 霍承光使了点三十岁男人都熟悉的技巧,带着只有自己知道的赎罪心态去伺候。开始上手后来上嘴,把陆溢阳惊得哆嗦。 霍承光神态不像动作那样游刃有余,唇角却有笑意:“你二十六了,没尝过这种滋味,我的错。” 一句“我的错”,说得自大又理所当然,陆溢阳觉得死了都没尝过确实白活。一愣神的工夫大火延烧,触电般笞来,让他脱力仰倒。 霍承光太魔性了,陆溢阳狠抓床单也无法排解。 有些死去的东西在破土,很快听霍承光呛住,捂嘴咳,脸上是惊讶的表情。 两人眼神一对,陆溢阳气血上涌,鸵鸟般把脸埋进枕间。 那个要笑不笑、要吐不吐、要说不说的样子真刺眼,刺得他只想找条地缝钻下去。 霍承光去洗手间漱口,回来见人还自闭呢,笑出声:“那么快?比六年前还快?” 在陆溢阳恨不得把人踹下床的眼神里,霍承光安慰道:“别羞啊,一兴奋是这样的,多来几次就好了。” 陆溢阳憋出一个“滚”。 “刚才尝到点。”霍承光居然还在回味,坏心眼得很:“猴头菇味的。” 陆溢阳瞬间暴起,撩起枕头砸他,那份爆发力把霍承光都惊着了,抢过枕头说:“别激动,你现在不能激动,否则又要疼。” 陆溢阳被他弄抽抽,眼尾红,眼角湿漉。 霍承光这会儿到知道急了,又抚又拍:“是我不好,你缓一缓、缓一缓。” 陆溢阳终于在他怀里缓过那口气,报复般反问:“你呢?你就很久?” “嗯。”这有什么好质疑?当年他们又不是没亲热过。 陆溢阳瞪眼:“所以你六年里做过?” 这坑挖的,把霍承光说愣。以己之矛,攻己之盾,这不就他的逻辑吗?——没做过肯定很快交代,否则就是做过,而且做过很多次。 可这事不能含糊,绝对原则问题。霍承光表情严肃下来:“我这六年没谈过恋爱,没和人做过。” 陆溢阳挑起眉:“那你久个屁,还笑话我。” “男人三十以上都比较…嗯…厉害,不像你们小年轻。” “说反了吧。”陆溢阳斜睨:“男人三十以上不给力的多得是。” 霍承光认真到无以复加的语气:“陆溢阳,跟我试试吗?” 陆溢阳呼吸一窒。 这人插科打诨不正经,他还能掀枕头揍人,这么深情对视,他不知道怎么回了。 霍承光见他光呆愣不答话,又郑重其事问一句:“你觉得,我什么时候可以上你?” 陆溢阳语气不善:“我也是男人,你觉得你什么时候可以被我上?” 两人眼对眼,你一句我一句讨论上还是被上的问题很有些好笑,可他俩都不觉得。 霍承光反而认为陆溢阳说得很有道理,他也是男人,为什么不能上? 霍承光点头,不带半点玩笑地说:“下周就要动手术,动完手术养好身体,我随时恭候。” 这么大方退让,反到让陆溢阳愣忡。可这种时候,是男人都不能退的,他双眸微眯:“说定。” 霍承光如释重负地笑起来:“给你上了,你能不能原谅我?” 陆溢阳冷酷反驳:“不是一回事。” 嗯,确实不是一回事。霍承光很平静地说:“你对我负责,直接娶我行吗?” 这话陆溢阳实在无力应对,就听霍承光继续道:“跟我去国外签个字就行,人和嫁妆都归你。” 霍大总裁这些话说得面不改色,理直气壮又天经地义,听得陆溢阳一身鸡皮疙瘩,直接捂他嘴。 “停。”人被逼急了,理智总要回来些的,他就醒来后吃点东西,想问问这人有没有去看过心理医生,怎么一小时不到就变成谁上谁、谁嫁谁的问题了? 霍承光还在用温热的唇拱他手心:“问你呢,行不行啊?” 陆溢阳切一声,刺人刺得不遗余力:“不怕嫁进门就守寡?” 闻言,霍承光眼神一暗。 陆溢阳冷声提醒:“陈医生会上说的生存几率,你没听到吗?” 一句话,瞬间把旖旎气氛全说没。 霍承光紧紧咬了一下后槽牙,沉默很长时间说:“不会的陆溢阳,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心头酸涩忍不住,都没看床头钟,他低声道个歉:“到点了,我有个会。”这就穿好拖鞋走出去。 第72章 霍二少,鬼迷心窍了吧你? 霍承光走前那段沉默, 表情很是萧索,看得陆溢阳万分难受,在床上坐了会儿, 下床去起居室。 先给顾成发条消息说抱歉,之前吓着他了,他睡一觉已经没事了。 顾成很快回, 没事就好, 我都担心死了。 陆溢阳问, 明天继续聊? 顾成说好。 陆溢阳放下手机, 打开摄像头,果然霍承光回他书房了。 有些东西是要时间慢慢体会的。入住第一天霍承光介绍摄像头,说他是这里“绝对的主人”, 陆溢阳还不屑, 什么意思?你当我偷窥狂? 可现在他越发感受到这件事的“好处”来。 掌控一切,才叫主人。 霍承光坦然地装起摄像头,完全不介意把自己日常暴露在他眼皮底下。或许霍承光就是要用这种方式让他放松,让他拥有安全感, 让他待在这里不局促。 人都是有阴暗面的。陆溢阳不想参与,但是想看;不肯承认, 就是想看——这种不能为外人道的小心思被霍承光挖出来, 给予包容, 还给解决方案。 所以陆溢阳可以稳坐楼台, 手眼通天, 在想要的时候, 随时去看这套公寓里的人和事。 团队热情、nice, 他去会议室、餐厅、客厅, 遇到的人都会上来打招呼, 拉几句家常。 陆溢阳享受这种感觉,但又不是百分百喜欢。 宾至如归、享受尊重、备受关怀……人都是社会性的动物,没人能抗拒这些感觉。 但享受的同时也要付出心力和笑脸,对陆溢阳这种自认社恐的人而言,有时是宁愿规避热闹,也不想要这些麻烦的。 过去在学校他就不喜欢往人多的地方钻,而后六年更是活在自我中,对社会性的热闹比过去更渴望,也更抗拒。 这些心理无法为外人道,也就在屏幕前坐久他才慢慢体会出霍承光的神奇来。这男人要对人好,心可以细到什么程度。 刚才霍承光出去时看起来挺伤心,陆溢阳以为他会找个地方躲起来哭,结果发现他真地在开视频会议。 在彻达半年亲眼见过霍承光有多忙,也感受过他身上压力。这人左肩挑的是国内先锋游戏公司的荣耀,右肩担的是万名员工的生计,是彻达名副其实的主心骨。 是霍承光用八年时间,将彻达集团从一棵小苗苗一路养成如今的参天大树。 可怕的是梦三还没上市。 梦三一旦上市,市场将迎来怎样的地震,彻达又将壮大到怎生地步,想想就让人激动。 所以无论从什么角度看,霍承光都是绝对意义上的能人,任何一种衡量标准下都不得不承认的成功人士。 这样一个出生、颜值、财富、权利俱全的男人,怎么会爱上他? 就不科学好吗! 六年前对着霍光他就有过类似疑问,现在疑问更是升级,陆溢阳窝在沙发里,久久凝视屏幕里的人。 真正的太阳应该是霍承光才对,他才是拥有像太阳一样巨大能量的人,而他陆溢阳不过是落山前最后一抹余晖,不堪与当头烈阳相匹。 “那时我只想和你天长地久,最近我想明白了,没有假死脱身这事,我们也长久不了。” 这些话是陆溢阳笨了那么多年后,最后的清醒。 想着想着,思绪回炉,因为视频里的霍承光在发火。 “Jim你告诉我,一个商业领袖去做商业决策只需要足够的商业知识就可以了吗?那商业的本质又是什么?” “是人性。” “你要人们花钱买东西,却不想想人家为什么花这个钱,不以人心去体悟人心的商业决策一文不值。” “现在Boss1.0快上线了,你跟我说做大数据采集时摒弃了感情线,只采集商业模型,那你们做这个商业领袖AI到底有什么意义?给我一个人看的吗?” “我要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它可以智力超群、博古通今,所有的商业模型都在它脑袋里。但前提是,它必须是一个拥有正常情感,能体悟正常情感的人!它做商业决策的底层逻辑,必须是人性!” “你们今天就回去讨论怎么修改,下次月会再汇报,我希望看到Boss的改变。” 陆溢阳怀疑霍承光书房墙上的八个屏幕也是新装的,现在每个屏幕都亮着,都有人,有的是单独的人像,有的是会议室里和团队一起,看来霍大总裁在开一个大会。 从所言判断,应该说的是他在互联网峰会上提过的商业领袖AI,那时就说1.0版本即将上线。 霍承光好凶啊,说话好有气势啊! 难怪那位叫Jim的员工——看起来也是位部门负责人——立马在视频里道歉,保证下次月会一定让霍总看到一个不一样的Boss。 听大老板训斥,陆溢阳手心都不自觉冒汗,好像霍承光此刻就在面前训他一样。而半个小时前,这张不留情训人的嘴吐的还是这些话: “给你上了,能不能原谅我?” “给你上了,就要对我负责,直接娶我行吗?” 陆溢阳起身,在房间里无意识地绕圈。 这话能是霍承光说出来的?就不像他语言体系里的好吗,这反差也太大了! 霍二少,鬼迷心窍了吧你? 六年里陆溢阳反复自责,每天在理智和情感间拔河,知道霍承光没死后他也尝试和自己和解,两个月里终于趋于平静。现在的他,不想卷入任何情感风暴,只想找个角落躺平,躺到灵魂蒸发干净为止。 以为和霍承光说清楚就算斩断前缘,谁知身体不争气,又被他借着养病为由拴在身边。 陆溢阳无情地“嗤”了一声。身体痛就痛吧,为什么要为自个儿操心?痛到极致,眼睛一闭,这辈子就结束了。 偏偏霍承光不让。 这男人非要在极致诚意的基座上展示澎湃的欲望和绵绵的情意,用爱情为绳吊着他,用情欲为棒撬起他,不让他躺平在无情的命运里。 从开始的不胜其烦,到又被撩拨起渴望,这才过去多久啊? 好像只要和霍承光在一起,生活的无聊是绝不可能有的,这个男人总能精准地牵动他的情绪,让他崇拜、高兴、痛恨、无奈、兴奋、羞赧…… 陆溢阳焦躁,从书桌上操起手机拨出去,回主卧换衣服,找林叔备车。 所谓绝对自由就是他要出门不过一句话的事,林叔甚至不会多问一句二少爷知不知道。 不过安全起见,林叔还是建议理疗师小马哥跟着去。万一出事,就算抱人上救护车,还得小马哥这种体格才抱得动。 林叔讲话挺有意思,有种特别实诚的冷幽默,陆溢阳不想给人添麻烦,就同意了。 劳斯莱斯顺高架西行,导航显示路上要四十分钟,同坐后排的小马哥掏出针包:“还有时间,给你扎两针?” 陆溢阳:“这点时间还要扎针?” 小马哥指腕表:“这时间点,原本就安排给你针灸的。” 也是,是他突发奇想要出门,打乱计划,陆溢阳不好意思地说,行吧,怎么弄? 小马哥:“脱袜子,趴我腿上。” 陆溢阳看看他大腿:“还是…算了吧。” 把后座中控竖起,小马哥拍拍腿:“这里宽敞,扎半小时,正好到目的地。” 陆溢阳只好脱了袜子,胸口朝下趴过去。 林叔从后视镜看一眼,开慢点,方便小马哥下针。 先扎腿上穴位,衣服撩起,再扎背上膈俞穴。小马哥下手稳,飞速下针,为防急刹车,还一手揽住陆溢阳肩,对前面说:“叔,开个空调打点热风,别撩衣服着凉了。” 五点多下班高峰,车子在高架上时开时停,林叔手机铃声响起时正堵着呢。 “啊,对,出门了,我和小马跟着,堵高架上。” “去凯德大厦。” “没有不舒服,小马在给他扎针。” “在车里扎,好,我问问。” 电话挂断,林叔回头问:“霍总让我拍张照给他,可以吗?” 干吗拍给他看? 正想开口拒绝,脑子一转,陆溢阳说:“行吧。” 林叔举起手机,回首拍照,嗖一声发过去。 车子又继续走起来。 小马哥带着欣羡道:“霍总真关心你这个弟弟。” 陆溢阳心里呵一声,弟弟…… 到凯德停车场都晚饭时间了,料到会堵车,林叔把保温壶拎出来,先让陆溢阳在车里把晚饭解决。 准点吃饭,定时定量,对现在的陆溢阳来说是必须的。 陆溢阳吃完,再三保证一个人没问题的前提下,林叔才让他下车。 迎着下班人流,坐电梯直上二十八楼。 随着业务扩张,十五楼狭小空间早就跟不上众石发展。三年前汤逢山租下二十八楼大半楼面,一年前扩充到整层,如今众石也是有六百多号员工的企业了。 汤逢山穿着衬衫夹克来电梯间相迎,见人从电梯出来,不免打量:“陆溢阳,天天微信呢,特意跑一趟干啥?” 两人关系好,说话随意,陆溢阳笑了笑:“今天抽风,来看看你。” 没把他当病人,汤逢山一手勾过他脖子:“来,带你看看今天的众石。” 陆溢阳拍掉他手:“好歹是个总裁,动不动勾人脖子,没范儿。” 汤逢山笑起来:“做总裁,谁能比你家那位有范?” 陆溢阳低声接一句:“不是我家的。” 从前台进,带着走一圈,所过之处人人敬称汤总,看得陆溢阳感慨,最后跟汤逢山在办公室坐定时说:“不敢同日而语,汤总威风了。” “别人说这话也就算了。”汤逢山见陆溢阳随身带着盛药膳的保温杯,就不给他倒茶,在办公桌后坐下说:“我们一起苦出来的,你都这样嘲我,是不是兄弟了?” 见陆溢阳笑,汤逢山也不问他病情,这些平时微信里都说过,当着人面别扫兴:“说说呗,今天来干啥?” 陆溢阳默了会儿:“一时兴起,想来你这儿坐一坐。” 汤逢山犹豫着问:“和霍大总裁住一块儿,他对你…不好啊?” 陆溢阳:“挺好的。” “看你表情,咋不高兴呢?”汤逢山说:“我也算莫名其妙当了你俩好几年第三者,跟我有什么不能说的?有不开心的,哥开导开导你。” 陆溢阳静了好久才开口:“他误会我那么多年,老觉得我对不起他,我很生气。他说我在外面养一池塘鱼都没关系……” 话没说完,汤逢山大笑:“他说你养一池塘鱼没关系?啥意思?” “他说我鱼再多,最后还是只会爱他一个。” 汤逢山笑得眼泪快出来:“他不演霸道总裁甜宠剧真浪费啊。” 陆溢阳也跟着笑了两声,沉寂下来:“他也没说错,无论他做了什么,最终我心里还是只有他一个。” 汤逢山摸烟:“说真的,你俩这事我都不知怎么评价 ,就……” 没点烟,只要陆溢阳在他就不会点,就顺手摸出来夹着,想了想道:“匪夷所思又让人动容,异性恋都没你们这么戏剧性。我一路看着你要死要活地过来,到现在这地步,我这外人都觉得你俩别互相折磨了,好好在一起得了。” 陆溢阳:“可我…不知道怎么和他好好在一起。” “有什么不知道的?”汤逢山不明白:“住一起,不就在一起了?” “我只是搬去养个病。”陆溢阳说:“没说和他‘在一起’。” “搞半天,没和好啊?”汤逢山皱眉:“你纠结什么呢?” 陆溢阳垂头:“我觉得我和他…不合适。” 汤逢山靠椅背瞅他半天,觉得面前人死气沉沉,被困住了。 他也觉得他们不合适,可天下不合适还在一起的情侣多了去。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汤逢山说 :“你想干吗?分手?忘了他?重新找个人过?” 陆溢阳:“怎么可能?我还有多少时间啊?” 汤逢山黑脸,用烟点点他:“别说这种话,我不爱听。霍大公子有钱有势,你是胃癌又不是胰腺癌,保你条命还是可以的吧。” 陆溢阳觉得自己也不算说错,只不过顾着对面感受换个说法:“我是说,即便我现在健健康康,我也不可能去找别人。” “那不得了。”汤逢山嗤一声:“你不可能找别人,你家总裁大人又恨不得指天誓日把你娶回家,你到底在纠结什么?” 陆溢阳转头叹口气,低声说:“他太耀眼了。” 这么说,汤逢山就懂了。 “小陆神,我发觉你这人很有些自虐侵向。人不在身边你要死要活,人家现在守着你,你又觉得自己配不上了。” 不等反驳,汤逢山说:“有什么好自卑的?他是有钱,你难道没有?你真想赚钱,也是日进斗金的好吧?要说能力,他是有彻达这样的大公司,你还是国内白帽第一人呢,后面多少拥趸望你项背?要拼技术,这块你说第二,国内没人敢说第一。” “你不能拿自己弱项去和人家强项比。你让他来编程,他编得过你?让他搞算法,算得过你?要论救过多少人,他还得膜拜你呢。” 汤逢山说话就是让人听着爽,陆溢阳扬起嘴角,没维持几秒又落下:“我现在这样,这个长处也没了。” “放屁吧你!”汤逢山看不得他消沉:“先把胃养好,再把你心理疾病治好。将来出山,还是一条好汉。” 陆溢阳终于笑起来。 一个人困在起居室心烦意乱,被汤逢山几句话说得烟消云散,这便转了话题:“对了,做梦三的钱说好一人一半,怎么转你?” 汤逢山摇头:“我做什么了拿你五千万?就冲半年给你送饭送酒结果把你送进急诊间,我还拿你五千万?” 陆溢阳瞅眼窗外,外面空间大,很多员工还在忙碌:“当我入股众石吧。” “行!” 陆溢阳开这个口,汤逢山倒也爽快了:“众石现在市值三百亿,分你原始股。” 陆溢阳无所谓,他要的就是把钱送出去,有没有股对他来说不重要。 “我不懂这些,你看着办,什么时候方便转钱说一声。” 汤逢山看着他:“你想通了还是怎么的?那年我问了你好几遍,给你股份你都不要,现在怎么肯入了?” “以前无功不受禄,我状态也不好,不想害了你。” 汤逢山长长叹气:“没有你就没有今天的众石,你提出每月只要三万工资的时候,我眼珠子都要掉下来。那几年你还要赚钱买房,我这羊毛不薅,尽去外面吃苦。” “汤哥,这几年你对我的帮助我一直记着。”陆溢阳说:“要没你,我都不知现在啥样了。我就希望你好好的 ,事业有成多赚钱,人生美满早点抱儿子。” 说到这个汤逢山笑咧嘴:“快了,还有十九天就到预产期,怎么样?这干儿子你总要认吧?” “红包早备好了。” “这就对了!你动完手术养好身体,满月酒你来,亲自送红包。” 陆溢阳多问一句:“嫂子现在怎么样?状态还行吗?” 汤逢山眉眼都生动起来:“女人生孩子都辛苦,我还不好好伺候着?” 陆溢阳觉得挺好,要能看到孩子出生,也算了却一桩心事,诚恳道:“下次见面,我得给嫂子陪个不是。这半年为了我的事,害你没当成模范丈夫。” “就是。”汤逢山笑道:“为我三天两头晚上出门,她可没少和我吵架。” 陆溢阳正要说是我的错,汤逢山倏忽想起,调侃道:“对了,众石不是在和彻达谈风投嘛,最近这事推进很快,彻达开出的条件比过去好很多,估计是你家那位意思。你要入股,我们这三角关系真在一家公司绑定了,密不可分啊。” 陆溢阳笑两声,提醒他:“上次跟你说的财务问题,再好好搞搞,别平白被人抓把柄。” 汤逢山应下了。 又坐了会儿,出来前坐立不安的感觉消失了,陆溢阳心里平静不少,不敢耽搁太久,就说要走。 汤逢山也要走,拿了包送他下楼。 电梯里听汤逢山聊草木近况,直到走出凯德大门陆溢阳才想起来:“车停地库呢,我得下B2。” 汤逢山:“我陪你去找车。” 陆溢阳说不用,这点路,陪什么陪。 汤逢山摸摸他脑袋:“那么多年,也算看你苦尽甘来,幸福到手就要抓住,别患得患失的知道吗?” 汤逢山多积极乐观啊,事业有成,即将有后,家庭美满,让陆溢阳在分别时生出祝福的心,坦荡伸手:“抱一下,借你点福气。” 汤逢山不会推拒,大大方方上前抱住,拍拍他肩:“自信点,你是最棒的。” 陆溢阳想,如果当年没遇见霍承光,他现在是不是也会活得和汤逢山一样,人生充满希望? 楞楞想了两秒,就听身侧有人叫他:“陆溢阳。” 第73章 爱情是感性的,让人安心这事还得靠理性 车子停在凯德门口, 霍承光从车上下来,就见大门内出来的陆溢阳和汤逢山。 理所当然的,他也看到汤逢山摸陆溢阳的头, 还拥抱。 霍承光径直上去叫人。 陆溢阳回头看清来人,僵那儿了。 他怎么来了?不家里开会吗?他看到我和汤逢山会不会又误会?他又要觉得我到处勾搭了?上次一走六年,这次呢? 陆溢阳脸上血色尽失, 呼吸绷住, 瞪着来人。 霍承光和汤逢山打招呼, 挺客气:“我来接阳阳回家。” 行, 会疼人!汤逢山吊着眉,还得搓搓他:“看那么紧?我这儿坐半小时就来逮人?” 霍承光微笑没搭腔,见旁边的陆溢阳不对劲, 拉过手问:“怎么了?” 陆溢阳见鬼一样钉着, 路灯霓虹灯光的交映下,眼中情绪很明显。 汤逢山也看出异样:“陆溢阳?” “我先带他回去,有机会再聚。” 车就在不远处,霍承光开车门, 护着脑袋让人坐进去。 凯德渐远,车子汇入车流, 陆溢阳缓过神, 对一上车就紧赶着问他哪里不舒服的霍承光说:“林叔他们还在停车场。” “我让他们回去了, 你到底怎么了?” 陆溢阳摇头, 闭眼靠上椅背:“就…有点累。” 确认不是发病, 霍承光放下心, 可看他靠着假寐, 和汤逢山说话时的精气神被抽走一样, 霍承光也自揣测。 不管怎样, 不抱是不行的,这就把人搂进怀。 陆溢阳惊,睁眼看驾驶位,这司机他不认识,挣了一下想坐回去。 霍承光没让,低语道:“乖,就抱一会儿。” 你都不在乎的话……陆溢阳不动了,从抵御姿态到卸了力道靠他怀里,到底用了几分钟。 情绪恹恹,身体疲乏,陆溢阳回家就睡。第二天醒来身边没人,起床吃完早饭去起居室窝着。十点左右手机来信息,霍承光问:能找你聊一会儿吗? 语气陪着小心。单看文字,谁能猜到这两人是天天一个屋檐下吃饭,一张床上睡觉的? 很快响起敲门声,陆溢阳过去开门。 狗窝沙发一人一个坐了,陆溢阳有点紧张。霍承光昨天没发作,会不会憋一晚,今天找他算账来了? 霍承光觉得不行,这感觉不对!身边人一句话没说,但作茧自缚、透着抗拒的姿态很明显。 就知道不能拖,昨晚就该和他聊。可昨天回家陆溢阳情绪不高,洗洗睡了。现在什么都比不上他养身体重要,霍承光只好拖到今天再谈。 他起身,哐哐两下把茶几拖远,沙发拼过去。重新落座时,抱人放倒大腿上。 陆溢阳:“要这么谈?” 霍承光:“又不是领导找下属谈话,我俩就得这么谈。” 肢体接触是很神奇的事,体温灼着你,力道又明确告诉你,我想和你好。这样抱着让人放松,来不及讲的话,好像不讲也可以。 霍承光大手扣住陆溢阳后脑勺,吻了再说。 他用一整晚时间,调动一切思绪和情感,贴着陆溢阳的灵魂,去观察他的世界,揣测他在自己世界中面临的困境和挑战。最终悟出的那一点点东西,他必须来求证、来解释。 一吻终了,他平静下来:“昨天接你是因为担心你身体,不是查岗,不是乱吃飞醋。” 陆溢阳垂眸:“不是吃醋。” 光从语气,听不出这是给了个问句,还是对霍承光表述的肯定。 但霍承光心有灵犀,知道必须把表述切得更细。对一颗过于敏感的心,你要比它更细腻,才能真正打开话题。 “昨天看到林叔发来照片,你趴在小马哥腿上,衣服撩起,他抱着你……我有点难受。” “知道是针灸。”霍承光坦诚道:“我只是觉得为什么会针灸的不是我,所以我出门,想要马上见到你。” “看到汤逢山和你在凯德门口拥抱,我也难过,可过去我在这方面犯过太多错。所以我出现,和他打招呼,接你回去。”霍承光说:“一路看你不说话,我追出来的样子在你眼里很冒犯吧?觉得我又不信任你,又查岗,又要怎么了。” “你要为这个生气,给我点时间,我可以……”霍承光顿了顿:“自我调节,找一个平衡点。” 陆溢阳有些迷茫,他终究迎来一个小胜利,只是过了度,就要反应过激? 他瘦下来后眼睛显得更大,眼神干净纯粹。近在咫尺的注视下,霍承光着魔一样,觉得自己和成熟离得相当遥远。 “在你面前我嘴笨。”霍承光转头:“以前不这样。” 陆溢阳:“你的意思是,以后你不会吃醋了?” “还是会。”霍承光亲他指头:“吃醋是因为我心眼小,不是因为你不好。” 五个指头亲遍,他凝视怀中人:“大醋不敢,小醋怡情,你多包含。” 陆溢阳忍不住笑。 霍承光:“有话跟我说?” 陆溢阳摇头:“没有。” “没有吗?”霍承光挠他腰上痒痒肉:“有的吧?” 把人挠得笑出声,好像不说点什么讨不了这个饶,陆溢阳在笑声结尾处轻声道:“不用吃醋…用不着。” 为何用不着?就这一句话,惹来一场酣畅淋漓的吻。 吻完霍承光说等我一下,起身出门,很快推块带支架滚轮的白板进来,一路推到狗窝前。 不知他要干嘛,开堂授课吗?就见霍承光手持马克笔,对白板写起来。写完陆溢阳定睛一看,白板上列了五条: 1. 心理医生 2. 成长经历 3. 对外说辞 4. 怎么看待永恒 5. 未来打算 “爱情是感性的,让人安心这事还得靠理性。”霍承光举着笔:“我怕跟你待一块儿,没说两句又心猿意马偏题,像昨天一样。” 昨天心猿意马偏哪里去,陆溢阳想一想就微腩。 “你问我是不是看过心理医生,我不想说是一回事,但你问,我肯定说。绝不是为了不想说,把你糊弄到床上去。” 陆溢阳咳一声。别说,昨天真有一小会儿,他是起过这个怀疑的。谁知今天霍承光就拿电熨斗,非把他心里疙瘩烫平。 “写下来,一个个说。你有想知道的,我加上去。” 见陆溢阳摇头,表示暂时没了,霍承光套上笔帽坐回去。 以为他弄这么个架势,总要一本正经讲话,谁知霍承光又把他拉躺下抱住。 陆溢阳叹息,既然有宽阔胸膛让他靠,还带着清爽香,索性躺舒服点吧。 “不过……”霍承光说:“一天说完信息量有点大,这样可以吗?一天聊一个话题,深聊。” 陆溢阳眯眼。套路是吧?五个话题说五天,五天后正好动手术。 “今天说心理医生的事。” 霍承光顿了片刻,像在想怎么说,最后决定实话实说。 “那年我让廖贤送完信,我就跟自己说以后再别想你。那时我父亲刚去世,我哥承袭家主,有处理不完的公事,没时间照顾家里。我是老二,不能躲,得顾着家里人。我母亲很坚强,在我们面前从不情绪化,可丧夫之痛不是一句‘坚强’可以盖过去的。那时Andrew因为西北实验室工程事故受了伤,还在医院。老四在上学,都不方便,只能我陪她出去散心。 “我们去不丹,后来去梵蒂冈,最后到伊朗尔城。那是挪威最北端,离北极最近的城市。我们在每个地方住了半个月,我母亲不拒绝和人交流,但很少说话。我带她去逛她会去,但逛哪里对她来说都一样。我知道她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其实我也没兴趣,可没有办法,我必须拖着她到处走走。为了她,也为了我自己。” “等我们旅行回家,老四问有没有照片,我看看她,她看看我,才发现走了一圈,没人拍一张照片。” 回忆那段时光,心头总是滞塞。 “那天在梵蒂冈,去西斯廷教堂看《最后的审判》,我听到一个声音在问我,你斩断羁绊,摆脱内耗,独善其身,现在你在天堂还在地狱?” “我跟自己说在天堂,可身体告诉我在地狱。那段时间我失眠严重,不吃药没法入睡。我每天躺床上就会想,这会儿陆溢阳应该在直播,今天陆溢阳应该看完我指定的这本书,明天应该看完那本书。你会像过去一样对着镜头侃侃而谈。我给你列的那张书单,怎么也够你看三年了吧,你要按部就班读完,认知水平会提升一个台阶,说不定哪天在媒体或什么公众场合,我会看到一个全新的你。” “可我拒绝查看直播软件,我这个手机没下过这个APP。我跟自己说我下载,去看你,我就输了。你不喜欢我,你狠心说再也不见,我为什么要舔狗一样偷偷去看你,回沈海后有大量积压的工作,干活都来不及,我干吗非要看你。” “这么拧巴着,直到有一天……” 霍承光说到这里回神,喉头咽了咽。 “……我在办公室晕倒。” 怀里人明显身体一僵,霍承光安慰着拍了拍他:“幸亏廖贤在身边,掐人中把我弄醒,否则担架抬上救护车,彻达都瞧见,笑话就闹大了。” “失眠造成的。我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只好去看心理医生,就是顾成。” “刚开始每周去两次,后来一周去一次,再后来一个月去一次,坚持三年,就慢慢好转了。” 陆溢阳心里泛痛,忽然意识到,做梦三时霍承光用失眠诱他陪睡,可能不全在演戏。 这就等他说下去,霍承光却表示差不多说完了。 失眠和抑郁症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些年陆溢阳看过不少这方面的书,还是知道些的。 “轻度失眠的治疗周期一般是一两个月,重度在半年左右,你用了三年?” “顾医生也这么说,但总有个体差异。”霍承光笑了笑:“我可能比较顽固,顾医生拿我没办法。我知道他想让我把心事说出来,可我不想说也不能说,后来顾医生让我戒糖。” “戒糖?” “因为实在没办法。”霍承光说:“他让我找点别的目标。他说既然我在这个山头下不去,别硬下了,另找山头吧。我想办法爬别的山,自然就下这座了。” “你知道我平时不太吃甜的,戒糖对我来说没什么难度,但这件事给了我启发,我就另找目标。” “我把彻达拆分,用三年时间把电商公司带上市,一年后游戏公司也上市。那几年彻达疯狂扩张,抢人、抢项目、抢融资、抢市场……反正睡不着,就工作呗。我体验过,累到撑不住,身体会让我睡着的。” “但是有个新问题。”霍承光说:“睡着了,梦里还是你。你无孔不入,无处不在。” 像这事太好笑了,霍承光真地笑出声。 “我只好让顾医生给我催眠,做了几个疗程。” “照他话说,把人赶出去很难,但可以把不想入梦的人和事打包,滴水不漏扔进潜意识里。” “科学点说,睡眠分浅睡眠和深睡眠。浅睡眠期间的梦我醒来会记得,所以顾医生的催眠,是将困扰我的东西赶去深睡时段,也许睡着时梦里有你,可我醒来后不会记得。” “唯心来说,存在就是记忆,记忆就是存在。我不记得的人和事,我可以当它们不存在。相反,我始终记得的人,即便不存于世,对我来说仍然存在。” 对上陆溢阳的眼:“汤逢山说我整整六年没找过你,以为我说两句深情话,就显得自己真深情?他说得太对了!” “六年,我不仅没想要来找你,还尽忙着忘了你。” “对不起。”霍承光胸腔起伏:“我可能天生是个凉薄的人。” 六年里,他没想过重新调查一下当年的事情,没想过回头找陆溢阳,他自认痛苦,然后把所有精力放在尽快忘记上。 回忆这六年,霍承光很羞愧,他陷在思维的误区里,哪怕主动走出来一点呢?哪怕再找人去关注一下陆溢阳的生活状态呢? 很多让他无比后悔的事,是不是都不会发生了? “我爷爷有些话说的没错。”霍承光说:“选择跌进去的人是我自己,我不够用心,对喜欢的人都可以轻易放弃,连回去问一句你到底怎么想的勇气都没有……” “对不起,真地很对不起。我现在只要想起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就觉得是我配不上你。” 陆溢阳从他怀里起身,坐回旁边狗窝,久久凝视天花板:“我到希望,你真是天性凉薄。” 就不用花大力气,受那么多罪,只为把他忘记。 如果一个按键是“受着罪地怀念”,另一个是“忘了他得自在”,陆溢阳会毫不犹豫为霍承光拍下后者。 这条路他走过,知道多痛。物伤其类,他感同身受。 “别说对不起了,说那么多遍对不起有什么用?其实我一点不想听你说这个,我只是觉得奇怪,现在的你怎么…”陆溢阳犹豫着问:“还那么有激情呢?” 霍承光体会这话意思:“你没有吗?” “人在经历创伤后,可能就…”陆溢阳咬唇:“顾不上很多事情。” “我不知道。”霍承光说:“也许我们重逢的方式太戏剧性了。” 他恢复轻松语气:“你居然泼我一身水,呵,可我也骗不了自己,有个词叫‘死灰复燃’,我看你一眼,不点都燃,想亲你都想疯了。” 片刻拥抱只是杯水车薪,不满陆溢阳坐过去,霍承光把人拉回想亲一下,被陆溢阳托住下巴不给亲。 陆溢阳提醒他:“那时你以为我还和汤逢山好着吧?你想当第三者?” 霍承光认真想了想:“横插一脚又怎样?汤逢山当年不也横插一脚?” 他俯身,声线带着危险:“酒店那晚要不是想到你醒来会闹,我早趁人之危,把你吃干抹净。” “幸亏没有。”陆溢阳嗓子发干:“否则决裂。” 霍承光:“现在我知道了,真吃了你也不会决裂。你对我心肠软,说不定还在遗憾我怎么没吃。” 陆溢阳一掌拍他脸上,称不上耳光的力度:“没看出来那时你想亲。你说我没教养,让你很失望,还说你眼瞎,不想和我扯皮。” 行,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对不起是我不好,让你难受了。”霍承光不可能停止说对不起,人后悔到极致的时候,是不可能不说对不起的。 “那时我觉得你真气人,要是见面第一天你说出假死脱身的事就好了,你不说,我摸不着头脑,只能一次次被你虐。” 他很无奈地笑起来:“可是再怎么被你虐,我都没有开口骂过你吧?你呢?又泼水又夹手,要我闭嘴要我滚,还骂我自私、虚伪,恶心透顶。” 陆溢阳眼神平移走。 “你也没说错,我就是自私虚伪。”霍承光把他脸勾回,捏下巴,把没几两肉的脸颊捏变形:“从小到大,我从没觉得自己自私虚伪,你是第一个让我意识到原来我是这样的人,原来我的所作所为在你眼里是这样的。可是那个时候我接受不了,我只想干死你。” 陆溢阳挤出字:“那你…怎么到现在都没干?” 霍承光顿了顿,不可思议:“激我?” 陆溢阳扒下禁锢的手:“以前我们好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干?我以为你不行。” 霍承光头晕耳鸣:“现在…可以吗?” 这就作势抱起人,被陆溢阳一把按住:“不是让你现在干,是问你为什么过去不干。” “因为……”霍承光说:“我不想顶着霍光的名字进入你。” 第74章 皮囊不重要,我想干你的灵魂 语言自有力量。 这话让人多巴胺瞬间高涨, 真像被霍承光上了一样。 霍承光当然不可能被激几句就草率下嘴,还是那句话,如今陆溢阳身体是重中之重, 他不认为以他目前状态,可以承受一场酣畅淋漓的性/事。 所有陆溢阳要的,都能成为他的钩子, 霍承光得勾着人树立康复信心。再不济, 也得先过手术这关。 与病魔抗争时诱人谈情说爱很为难人, 但霍承光没办法。陆溢阳有时发病, 疼到昏厥,即便哪日病魔饶过也是浑身乏力,宁愿独处。 唯有谈及情爱时能见他眼里有光, 尚带几分活力。 霍承光事先跟顾成打过招呼, 在天都避免私下见面,以免让陆溢阳产生这头聊完、那头打小报告的既视感再不打开心扉。 是以这晚,顾成只是发来消息:同意发照片是好信号,不让你难受怎么证明你在乎。凡事喜欢往坏处想, 别耍心眼,诚恳是唯一钥匙。对外强对他笨是关键。不会认错, 嘴硬正常。 霍承光反复看, 回复谢谢。 两相印证, 他对陆溢阳的探索也算上了正轨。人有脉络, 摸清才好下药, 他乐此不彼。 隔日继续第二个话题。说起自己, 到没昨日那般难以启口。 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小少爷, 在青春期发现性向异常, 从此心怀秘密, 避开一切暴露的可能性。 要是没有野心,找个角落释放天性也能活得自在。可他偏不! 皇冠令人垂涎,为证明也有能力夺冠,秘密被彻底锁进保险箱。 果子落地前得伪装。对家人装、对情窦初开的对象装、也对自己装。挺灭人欲的,但和皇冠比,舍弃私欲又算什么? 谁知命运捉弄,一步之遥被放弃。如今得知其实他的努力和“要”,才是被放弃的“原罪”。 花一上午时间,和陆溢阳直面往事,霍承光很坦然:“这一部分,我不赞同爷爷说的。” “人一旦拥有目标,不就该把所有精力和时间投进去?多维度的体验是通往成功的阶梯,专注唯一难道就不是?” “在我看来,后者更难能可贵。” “我信奉自己的哲学,他可以不选我,这一点我不会改变。” 陆溢阳倒是赞同:“他用他的心态和经验去判断一切背离的事物,原本就是错误。” 没等霍承光抒发“还是你懂我”的感叹,他话锋一转:“不是有所求,你肯定桃花不断,你也是个狠人。” 霍承光抚他脸,意有所指:“没遇到让我奋不顾身的人。” 陆溢阳淡漠地嗯一声,颈下大腿肌理紧实,枕得舒服。他带着揶揄嘲他:“原来你天生弯,我不是。我对男人没兴趣。” 这让霍承光惊奇:“你对女人有兴趣?” 仔细想,好像也没…… 陆溢阳抿唇当口,霍承光一锤定音:“五十步笑一百步,你就是个深柜。” 陆溢阳不认:“我也没喜欢过别的男人。” 这还不亲吗?霍承光掌住他后颈吻得如火如荼:“你非要这样表白,我也很高兴。” 吻成浆糊的思绪稍转,这么一说陆溢阳发觉真是表白——我不喜欢别的男人也不喜欢女人,我只喜欢你。 要是放在以前,别说承认爱,要他每天说一千遍都没问题。现在他只想听霍承光说一千遍,自己不想吐一个字。 他心理扭曲,甚至变态,但命不长久之人多少有点任性的权利。 便跳过这个话题:“你说当初不想戳穿我和汤逢山是为了留点体面,现在我理解了,你这个人,从小到大就是惯于隐藏的。” 霍承光:“你是第二个这样说我的。” “第一个是?” “岳平谣。我发小,最好的朋友。” 陆溢阳:“嗯。” 霍承光:“纯朋友。” 陆溢阳:“哦。” 霍承光:“真的!” 陆溢阳:“他怎么说你?” “心里话不会倾吐,遇到不符合道德标准的事头都不回就走,他说我就不是在情感上大开大合的人。” 陆溢阳:“呵。” “所以我大学选了哲学。”霍承光说:“学以致用,我和阿谣约定,需要的时候我俩随时可以找彼此来场关键对话。” 陆溢阳不带温度地睇他,声音散漫:“还以为有钱人都喜欢选哲学。” “不完全是。”霍承光说:“哲学枯燥,我只是为了在哲学中找条出路。” “找到了?” “学的时候没找到,现在找到了。” “什么出路?” “人才是万物的尺度。” “什么意思?” “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 “就这……”陆溢阳抬眉不屑:“还要学哲学才能悟到?” “很多人是知道,不是悟到。”霍承光说:“求索过,绊过脚,才是悟到。” 陆溢阳又毒舌:“因为现在皇冠没着落了吧?” 毒舌是有原因的,刚才有个小波动,被霍承光及时捕捉到:“因为找到了真正让我奋不顾身的人。” 陆溢阳闭了闭眼,这人要说情话,什么刁钻角度都能让他说出花。 “有没有发现我俩很相似?”霍承光早有这方面的洞察:“你说连你妈都不知道你会编程,我们住一块儿的时候,你还诓我不会面试题。你也是个从小揣着秘密长大、喜欢扮猪吃老虎的主。吸引力法则还记得吗?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吸引,看来我们内在是同频的。你明明在画康定斯基,嘴硬不承认的时候也许我们就同频了。” 他摩挲手下软嫩耳垂:“你说你没看过四大名著,将来肯定没出息,那时我觉得你真正的意思是想成为我。” “所以我让你做什么你都愿意。我读书你也读书,我思考你也思考,我健身你也健身。不觉得你现在讨论问题和我很像吗?你看着我,羡慕我,成为我。知道这叫什么吗?” 陆溢阳挑了下眉。 霍承光:“养成系!” 彻达投放市场的游戏中不乏养成系,过去霍承光只觉无感,切身体会才得精髓。 没从这个角度思考过,陆溢阳怔了片刻。 霍承光什么都有,他一无所有,他们居然还有一致性?他扯下嘴角:“你就喜欢当我老师,当我老板。” 霍承光上下其手:“我只想当你老公。” “等动完手术上你的时候,你叫一个听听。”陆溢阳语调高傲,挡住贼手,问了一个适才脑子里冒出来的问题:“你说出差两周那次,你已经决定坦白,那你后面是想恢复身份…和我谈地下情?” 霍承光看眼墙上挂钟:“这是第三个话题,明天再说。十一点半了,准时吃饭,下午小马哥还要给你按摩针灸。” 是要时间想想答案吗? 陆溢阳想起看过的网上评论,谁掌控节奏谁就是1,他们相处的节奏一向掌于霍承光之手。陆溢阳恨恨地想,等我做完手术……面上只说:“是有点饿。” 霍承光将人拉起:“难得听你说饿,去吧。” “你不吃吗?” 工作时间拿来聊天,只好吃饭时间拿来工作。霍承光带人出起居室,让他先去,自个儿回书房。 霍承光忙一下午,傍晚去叫人吃晚饭,进主卧发现窗帘拉得严实,黑暗中陆溢阳躺床上一动不动。 过去摸摸他脸,想看看睡着没,谁知床上人翻身背对。 霍承光拧开床头灯,昏黄灯光中就见枕上湿了一大片。他凑头看,陆溢阳脸上都是泪痕。 “哪里不舒服?”霍承光护住他眼,把灯调亮,就听床上人很闷地说:“没事,来叫我吃饭?” 没等霍承光弄清状况,陆溢阳起身,够着手抽两张纸巾擦脸,想要下床找拖鞋。 霍承光拉住,抬起他下颌,见他眼眶红肿,表情沉郁,不是发病迹象,但明显沉浸在悲伤中。 霍承光心里抽痛,陆溢阳瞅他一眼:“吃饭吧。” 见他不想多说,霍承光只好陪着去餐厅。谁知陆溢阳刚坐下吃了两勺粥就顿住,脸色突变,勺子失手掉进碗里。 他疾步进厨房,把着水斗开始吐。吐完米粒吐胃液,最后吐血。再醒来已是日上三竿,人躺医院里了。 病房里只有霍承光在,藏起凝重表情:“陈医生和国疗的主刀医生沟通好了,明天进手术室。” 陆溢阳躺在病床上,眼睛向着他,一声不吭。 “不怕。”霍承光坐床边和他十指交握,包住手贴到颊边:“不怕…我陪着你。” 左手手背还用胶布贴着留置针,陆溢阳举起看了看,声音低哑:“吊完了?这次昏的时间挺长啊。” 其实不是昏,是痛晕。这些日子止痛剂越上越多,都是最好的进口药,带镇静效果。霍承光宁愿他无知无觉昏睡,也不想见人痛到痉挛。 “得贴着。止吐和消炎的打过了,待会儿还要吊营养液。” 计划赶不上变化。陆溢阳放下手,嘟囔:“还想听你下回分解呢。” “来日方长。” “一千零一夜吗?”他翻过身,脸色苍白宁静,带着认命的深彻。 “不贪心,我们一起再活六十年,就是两万多天。” 陆溢阳一眨不眨盯着霍承光,真心替他遗憾。捧着身患绝症的爱人,也许他宁愿以身相替,可生病这事怎么替?每逢病情恶化,他会如何看待命运,看待曾经绝情的自己? 这么想着,陆溢阳总要说点扫兴话,好像这样才能证明他尚未原谅:“时间长,我们肯定没话讲。” 霍承光从善如流:“那就做。” 陆溢阳瞧过来的眼中有水光和遗憾:“我身材最好的时候你不做,现在瘦得只剩皮包骨,你亏了。” “皮囊不重要,我想干你的灵魂。”霍承光齿尖轻磨他瘦削的指骨,灼热的气息喷在皮肤上,又湿又热。 “你这人……”陆溢阳微微叹气:“是有股疯劲在的。” 霍承光:“以前还有人说我内心狂野。” 陆溢阳很自然地接了一句:“这人想和你上床。” “装雷达了?天线宝宝。”霍承光摸他脑袋,真像找他头发里是不是直出两根天线。 陆溢阳瞅他半晌,又不想认命了,低喃道:“明天才能动手术啊?” 手术这日天朗气清,白云万里,霍承光目视窗外,觉得是个好兆头。 陈医生和林叔陪在手术中心外,林叔想让霍承光椅子这边坐,手术至少要三个小时。 霍承光坐不下去,盯着手术室大门或看白云,他选择后者。 见他站定,背影焦灼,陈医生到窗边搭话,分散他注意力:“最多就是全切,后面该化疗的化疗。” 霍承光见过来的是陈医生,收回思绪,带着沉重说:“他母亲就胃癌走的,您看过她病历,症状和陆溢阳一模一样。” 陈医生:“胃癌不遗传,只有遗传倾向。” 霍承光:“他母亲也动手术,病理出来就是晚期,从发现到离世只有十个月。” 这种遗传倾向,不排除染色体畸变的可能性。当免疫力下降,因为不能及时杀死突变细胞,就会增加肿瘤的易感性。 陈医生:“他的基因检测报告还要几天才能出来,看一下是不是有染色体畸变就知道了。” “只要他身上携带这种基因,即便这次病理做出来没转移,还是有一定恶变概率。”霍承光都研究透了:“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您上次提到的抑癌基因研究,我已经让人联系,等他做完手术我亲自去跑。” 他和陈医生不止一次探讨这个问题,其中难点显而易见——国际上确实发现甲基转移酶是胃癌的癌基因,可以用TM9SF1修正,但从哪种活体中提取TM9SF1更能被人体接受,目前处于实验阶段。 从实验到临床,短期内很难抵达。不想打击病人家属信心,有些话陈医生只能委婉点出。 霍承光说:“我知道,最近看了这方面资料,目前全球有五家实验室在做研究,我们都在接洽。” 目光转回手术中心,里面躺着他的肋骨。 祈祷是多么无力,他态度坚决:“希望再小,也要搏一搏。” 第75章 除了把命赔出去,他如何解脱呢? 三小时手术都没结束的时候, 霍承光不抽烟熬不住,可他不想错过人出手术室那一刻,也不想染一身烟味进病房, 只好忍着在走廊上踱步。 手术结束,医生出来告知腹腔镜术中转开腹,离陆溢阳进手术室已经过去五个小时。 护工推着护理床进手术专用电梯回病房, 霍承光陪着, 在电梯里看床上的陆溢阳, 应该是留观后恢复清醒了, 头偏向一侧,眼皮抬得费力,时不时翕动。 护工是个中年大叔, 嗓门粗。看眼霍承光, 安慰说:“手术做完就好了嘛。” 霍承光抹下脸,帮着推床进病房。 陈医生和主刀医生聊过后,把他叫出去告知手术结果。林叔留病房里听一耳朵,脸色微变, 最后听门外的霍承光说:“我会加快联系速度。” 重回病房,他很镇定, 在床边坐下, 声音放轻:“让我和他待一会儿。” 林叔点头, 出去前帮他把门关好。 腹腔引流管是七天后除去的, 陆溢阳说你天天盯着这个袋子看, 能看出花来吗? 引流管将体内积血和积液排出, 从第一天排出400毫升血性液体, 到最后下降到一天10毫升, 霍承光全程盯着。 “医生说了, 颜色变混浊,可能是腹腔感染,我得看着点,不想你再吃苦头了。” 陆溢阳笑了笑:“搞得像女生来例假。” 霍承光知道陆溢阳是存心开玩笑,只为缓解他紧张。可术后这些天,陆溢阳自己就在忍受上腹疼痛、腹胀腹泻、胆汁反流、嘴巴泛苦等等煎熬,本该是他陪着笑,让病人放松才是。 每次问陆溢阳疼不疼,回答总是不疼,可很多时候表情会出卖。纵使他一副把自己交给时间的样子,谨遵医嘱,该吃吃该睡睡,可霍承光仍然剜了肉般,为见证一场表面松弛、实则凌迟的坚忍而心颤。 陆溢阳就一个要求,护工帮他清理身体时,霍承光必须出去。 霍承光不肯,说我来都行。 直到陆溢阳用认识以来最大的冷脸说:“还想跟我好,就出去!” 霍承光摸摸他头:“你要是女的,是不是绝不让老公陪产的那种人?” 话管话扔,可他尊重人。 趁每天出病房逛圈的时候就给Andrew打电话,问几个实验室跑得怎么样。 陆溢阳这里他一刻都离不了,但联系实验室的事情也迫在眉睫。这事很重要,交给旁人他不放心,最后还是拜托霍承风。 Andrew二话不说放下工作开启全球飞,每天来个电话汇报进展。 两周后陆溢阳出院回天都,日常生活已可自理,家里也有人陪,霍承光不得已,咬咬牙和他告个假,飞了一次马里兰州。 Andrew五个实验室都跑遍,最后回马里兰州和霍承光汇合。 没有上层关系,研究所不可能同意洽谈合作。霍承光不遗余力,把在哥大人脉都用上,政医两界来回捅,手眼通天,一封推荐信成功让研究所所长亲自出面接待。 Andrew聊过的五个实验室,两个还在动物实验阶段,两个临床成功率不高,实验数据不愿外流。只有马里兰州这个研究所,不仅进展到临床,成功率还是最高的。 “史上最严重核电站泄漏事故发生四十年后,我们的研究团队在疏散区发现一种基因变异的野生狼。那地方核辐射水平高于人类法定安全暴露量六倍以上,可这些狼群仍然在那里生活了一代又一代。” “我们采集狼血样本,发现它们的基因可以抗癌,可以根治遗传自带的致癌基因突变。从去年开始,我们和Chatis连锁医疗机构合作,为四十二位胃癌病人做了基因编辑手术,效果是喜人的。” 霍承光问:“根治率是?” 研究所所长:“8.3%。” 霍承光:“剩下病人什么情况?” 所长回得谨慎:“这种细胞移植手术的排异反应非常大,我们至今还在研究造成排异的个体差异。研究结果没出来前我只能说只有被上帝吻过的人才能抗住排异,获得重生,而被上帝遗弃的……迄今为止时间最长的一位患者,术后挺了三日,没能救回来。” 又总结:“已经是全球最高治愈率了。” 在研究所待了三天,签了一系列协议,霍承光让Andrew留在那里处理后续事宜,自己先人一步飞回沈海。 到沈海正好午时,趁下机到出口那点时间给林叔去电,听说陆溢阳醒着,就让林叔把手机转递。 虽然在国外也是算好时差天天视频,但落地沈海就是呼吸上同一片空气,总要第一时间听听陆溢阳声音。 谁知手机递过去的那点时间里,先听到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在说:“你先接电话……” 手机终于转到陆溢阳手中,霍承光说刚落地,问他感觉怎么样,最后问,你旁边谁啊? 电话里听,陆溢阳声音还带着虚,说是何博文,来沈海看我。 霍承光拉着行李箱,在机场通道快走的脚步缓下来。 他在马里兰州刚联系过何氏老总,就是何博文的父亲,想借何氏医疗的资质把研究所的基因和技术引入国内。 他以个人名义入股何氏,准备在沈海医院成立一个胃癌基因编辑中心。若陆溢阳最后真地走到这步,不用飞国外,在国内就可以动基因编辑手术。 没想到何博文动作那么快,从京城飞沈海,今天都跑来天都看人了。 “别聊太久,注意休息。”霍承光下电梯到停车场,行李箱递给来接的司机,坐进车里。 陆溢阳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车门一关,杂声隔绝在外,霍承光在静谧车厢里说:“我去彻达开个会,晚饭前一定让你看到人。” 司机进车关门那一下,电话那头有带着气音的笑意,陆溢阳说“好”。 电话挂断,霍承光收起手机,闭目靠进宽大皮椅。 三天里和研究所搞定合作细节,还要说服何氏同意成立基因中心,他都忘了上次是什么时候合的眼。 即便飞回来的十几个小时里,他都在飞机上处理彻达积压的公务。 身体很疲惫,睡着前霍承光还在琢磨,这人特意问句“你什么时候回来”,旁边的何博文应该懂了吧。 听父亲提到彻达总裁想入股何氏时,何博文就懂了。 在来沈海的飞机上他不断回想,互联网峰会才过半年,分论坛上彻达总裁对台上Lusun提问来着,所以那天…应该是他俩初见? 后来众石和彻达项目合作,陆溢阳去彻达工作一段时间,在西北实验室遇到时这位霍总也在,没想到短短半年,陆溢阳就住他家里去了。 要还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何博文不用混G圈了。 对此,何博文喜忧参半。 喜的是,Lusun看着是个直的,把人掰弯这种事难度很大,他还在抓耳挠腮怎么追,没想到陆溢阳居然可以接受同性感情,这让何博文大大松口气。 忧的是,让人捷足先登了。 何博文自认也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富家公子,从小到大都是众目焦点下的风云人物,可只要一想到霍承光,他仍感自惭形秽。 比家世,何氏资本不过是他父亲抓住时代机遇,将资本引入医学界,经过二十多年经营才有如今规模。 霍氏却是百年家族,旗下涉足产业多如过江之鲫。别说霍承光入股何氏,即便把整个何氏买下来都不是不行。 比事业,他虽被尊称一声“小何总”,毕竟在自家集团挂职,哪比得上霍承光脱离家族庇护,白手起家,带出的集团堪称互联网行业魁首。 比外貌,这是何博文自认唯一还能比比的地方。 虽然他没霍承光这样的身高和体格,但他长得也不差呀!爱情这东西,青菜萝卜各有所好,没说霍承光那种样貌就天下通吃,万一他追得紧一点,让Lusun看对眼,把人撬走也不是不可能。 怀着这般心态,他直接登门拜访。 带了大把补品,说是好久不见来探望。谁知见了人何博文心里吃惊,客客气气聊了半小时,就说不好意思打扰人休息,便即告辞。 霍承光到彻达时刚过一点五十分,进阶梯会议室坐定,正好赶上高管月会。 这段时间公司来得少,月会还是要来开的。 李沁和他手里处理的事有重叠,霍承光不在时李沁独当一面,反而无需天天视频,写邮件发信息就行。 所以比起别的高管,李沁反而是最长时间没见到霍承光的人,走上主席台落坐时都惊了一下:“霍总清减不少啊。” 霍承光和他打声招呼。 李沁想问老板多久没睡觉了,心里转了转,最后还是关切道:“家里出什么事了?您保重身体。” 霍承光道谢,只说过去了,没事。 会上,几个重点业务公司和部门负责人作了月度汇报,提出的难点霍承光当场拍板,把事推进下去。 会议最后一项进程,轮到Boss研发组汇报。Jim上台用电脑打开AI Boss,介绍团队近期为给大数据模型增加情感线做的工作。 投影大屏上,以霍承光为原型的3D虚拟人物坐在办公桌后,用霍承光的声线和Jim毫无障碍地交流。 一大半在座高管是首次看到Boss1.0亮相,看看主席台上的真人,再看屏幕里Boss侃侃而谈的模样,都被惊艳到。 仔细听Boss说的内容,条分缕析,一语中的,口吻比霍承光本人还要活泼些。面对面交流的时候没感觉对着AI,完全是对着真人的既视感。Jim现场演示几个问题,Boss霍还会眨眨眼,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引起哄堂大笑。 霍承光都看得笑起来:“不错,明天我可以退休了。” 在座高管心里感佩,这真是彻达又一件划时代的作品。 有人甚至举起手机拍视频,想把这个注定被载入彻达发展史的重要时刻记录下来。 知道为了确保万无一失,Jim现场提问肯定背后演练过,霍承光说:“我提两个问题吧。” 他略倾身,对着面前麦克风,问Boss霍:“在你看来,什么是人间最悔恨的事?如果要围绕这个主题开发一个产品,你会给出怎样的建议?” 大屏里,Boss眼皮下阖两秒,眉间微蹙,看过来时表情变得凝重,开口道:“对于悔恨程度,每个人有不同的心理衡量标准,即便问古圣先贤都没有绝对答案。在我看来,悔恨这种情绪和幸福感一样,和一个人的心理阙值相关,也就是个体心理承受的上下限。” “举个例子,你的爱人身价上亿,送你一份价值二十万的礼物,你可能不会觉得有多触动。如果他只是一个穷学生,拼命打工赚二十万,就为了给你买一份礼物,你一定觉得他超级爱你,这就是不同心理阈值造成的不同感受。” 霍承光眼中划过诧异,看了一眼下面的Jim。 Jim没接收到总裁的眼神,和在场所有人一样,将注意力集中在大屏的Boss身上。 霍承光再次看向屏幕。 Boss霍继续道:“在此,我可以跟你分享一个我在网上看到的故事。” “有个男生和人交往,始终没有发现爱人得了抑郁症。十个月后爱人跳楼身亡。男孩得知噩耗时为时已晚,从此陷入永无止境的悔恨中。” “他每天自问,当爱人说‘我的内心住着魔鬼,时刻把我往深渊里拉’的时候,他为什么只当这是一句普通的话而没有深究?” “当爱人开玩笑说,‘我想大限前多点体验,将来回天上去也好不枉此生’时,他为什么没去好好想想这话背后真正的含义?” “他们住在一起十个月,三百多天,他完全没有发现对方患有抑郁症。而他们分别前最后的时间里,爱人睡不好吃不下,明显消瘦,他却只顾心中执念,没有去理解他、开导他。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时甚至还在吵架,男生扔的最后一句话是,其实我也没那么爱。” “现在爱人死了,他崩溃了。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自私和任性成为压垮深爱之人的最后一根稻草,他不知道当爱人从高楼跳下的那一刻,心中是爱、是恨、是释然、还是永不原谅?他不知道如果他再细心一点,付出更多一点,是不是可以早点发现爱人的异样,就能把人尽早拉回来?他更不知道这一辈子他还能不能从绝望的懊悔中走出来。” “斯人已逝,这些问题此生无解。在往后的岁月里,除了自责和忏悔他又能做什么呢?除了把命赔出去,他如何才能解脱呢?你说这个男孩的遭遇,算不算人间最悔恨的事?” Boss嗓音磁性,缓缓道来。 在座的,以及通过视频拨入的全球上百位高管认真听着,会场鸦雀无声。 刚开始,大家注意力还在Boss身上,可是很快,越来越多人吃惊地看向主席台。 随着麦克风里传出异声,大家发现坐在上首的霍大总裁,众人心中公认的大boss…… ——居然哭了! 当着所有人的面,霍承光在流泪。 喉间噎住,溢出轻微泣声,通过麦克风传遍每个角落。 悲伤情绪蔓延,甚至现场也有人鼻尖泛酸。 没人知道霍总怎么了,Boss一个故事,让冷面总裁在公众场合情绪崩溃? 反应最快的是李沁,赶紧递上纸巾,关掉霍承光身前台式话筒,低声叫他名字。 霍承光没接。 他视线锁住屏幕,神智就不在这儿。 而Boss霍不会因为任何意外中断叙述。 “所有悔恨都是‘悔不当初’,要么让人回到过去重头来过,要么给人足够余地倾诉悔恨。围绕这种情感设计产品,我可以给出两种建议。” “一种,设计时间相关的产品,比如用游戏重现过去,为玩家弥补遗憾。” “另一种,做情感胶囊类的产品,比如匿名树洞这样的社交软件。” “从成本角度考虑,后者要比前者容易实现。不知道我的答案是否让您满意,我对这个话题也非常感兴趣,您有更好的建议,欢迎和我进一步交流。” Boss说完,恢复微笑,等待下一个问题。 全场死寂。 霍承光闭了闭眼,对话筒讲话,发现话筒关了,抽手去转音量键,李沁看到他的手在微微发抖。 很快,会场响起沙哑的声音:“数据源…这段叙述的数据源哪里来的?你们哪里找到这个故事?” 增加情感线后的假Boss居然把真boss说哭,好事还是坏事?Jim诚惶诚恐:“我们做的全网采集,这个、这个来自哪里,我们要查一下。” “查到发给我,尽快。” 霍承光平静下来,好像刚才失态全是幻觉,当堂宣布:“Boss1.0正式上线。” 第76章 我不知道怎么拒绝连分手信都写得那么温柔的男人 让Ella挡下所有来访, 霍承光把自己关进办公室,半小时后收到Jim发来的链接。 那是一个博客。 博主ID:对不起承哥 一见这个ID,霍承光眼眸沉了沉。 博主头像是一个人的背影, 霍承光点开图片,发现这人是他自己。 应该是当年带着陆溢阳在磐龙山徒步时,他抬头看瀑布, 陆溢阳在背后偷拍的。 页面很素, 黑底白字, 一眼望去除了头像没有别的图片, 全是文字,零零散散,不成篇幅。 霍承光点到最早那篇, 从头看起。 第一篇是这么写的。 “承哥, 今天是你走的第三十天,我觉得很奇怪,我怎么没跟你走呢?总觉得这个月里死过很多回,可睁眼我居然还在。” “今天特别难熬, 不把你写下来,我都不知道生命中是不是真地有过你。对, 写下来, 一定要写下来。” “你叔叔不肯跟我说你最后在哪里走的, 也不肯跟我说你如今埋在哪里。他说世上没有这个人了, 让我尽快忘记你, 好好过自己生活去。” “好好过自己生活?我有什么生活?跟你在一起, 我才觉得自己活。” “就这样吧, 待在原地, 我不配跟你走, 我有罪。” 第二篇,是第二天。 “承哥,承哥,承哥,承哥……你在哪里?回来看看我好吗?梦里都可以,不要走。” “今天我又喝酒了。你知道我为什么只喝二锅头的对吧?真难喝呀,可我只想喝二锅头。喝醉了,看你特别清晰。” 第三篇: “承哥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那天我为什么要走?我居然说我不爱你,你最后听到的一句话居然是‘我也没那么爱你’。” “晚上给你烧纸了,没脸在锡箔上写‘我爱你’,只能写‘对不起’,你收到的话可不可以原谅我?” “不,别原谅我,我不值得被原谅。你这么倒霉,生命最后一年居然遇上我这样一个人,他们骂我跑哪儿哪儿晦气,真是太对了。” 再之后…… “抑郁症!我从来没了解过抑郁症。最近看了很多这方面的书,你到底哪里抑郁?你对未来消极吗?你不爱笑不想说话吗?你自我评价很低吗?有头痛食欲不振吗?有任何躯体化症状吗?我不知道,我居然一点没有察觉。” “你叔叔说你得这个病很多年,吃药可以控制,受刺激才会轻生。跳下去的那一刻,你心里一定很恨我吧?” “谁把你害死的,谁就要赎罪。” 翻一屏,霍承光往后看。 “把对面租下来了,一个月租金一万八,好贵啊。可我得搬,再在1101住下去我会疯掉的,睁眼闭眼都是你,阳台客厅卧室厨房都是你。” “我没动你房里东西,我只把我的搬过去,你如果回来可以住1101,但是要来1102看我好吗?我一直等你。” “我把对联取下来贴1102了,撕的时候破了一个小洞,心疼死我了。后来我又用胶水把它粘上,这是我的护身符。我见众生皆草木,唯有见你是青山。写的时候你说这是情诗,一点没错,你永远是我心目中的青山。” ………… “开始做草木了,能救几个是几个,救一个都行。” “只要救下一个,我去和他家里人说,帮帮他吧,不要漠视,不要自以为是,他有向你们求救的,你们难道看不到吗?” ………… “草木测试版上线,今天去给心理医生们做宣讲,在台上时我忽然想到,承哥,我能不怯场地做现场陈述,是因为你的帮助和鼓励。你在教我的时候,自己怎么走不出来呢?” “大概因为这个学生太混蛋了,老让你操心。我们住一起的那段时间,你的病情是加重还是减轻了?我是把你拉回来一点,还是把你彻底推悬崖下了?” “唉,我问的什么傻问题?” “你选择跳下去,就是答案。” ………… “昨天出门了,汤哥拉我出去的。看到公园里散步的老头老太,我还特意找了找,有没有两个老头手牵手的……没找到。我好想和你手牵手晒太阳,什么时候我们才能过上这样的幸福生活呢?做梦的时候你说会的会的,下辈子可以的。醒来后我真地信了。今天过得还可以,打代码的时候我一直在想,等我们老了也要天天一起晒太阳。” ………… “今天是你的周年祭。一年了,好长啊,后面还有一年又一年,太他妈长了。承哥,我们认识都没一年吧,你怎么就回天上去了?广寒宫冷不冷?人间太冷了。” “这一年你没来1102看过我。我不动,房间里一整天没有声音。我说话,说到一半,发现没有意义。出去的声音没有回响,得不到任何回应。” “所以我不说了,我做事。一年里我还是做了一点事的。我在为买下我们的房子努力赚钱,在完善草木去救更多人。我离不开酒,但不是只有酒。你别对我失望,我实在没有办法。只有喝了酒,才听得见你的回应。” ………… “去参加汤哥婚礼了,嫂子好漂亮,我送了一个很大的红包。他们很幸福。酒席吃到一半我逃了。不该去嫉妒别人的爱情,可我不能在人家酒席上哭。回来出租车上我哭了一路。外面都是一对对儿的,为什么轮到我,就只有我一个呢?我被你遗弃了,好孤独,我也想有个家的。” “承哥我不是怪你,我没有怪你。你给过我家,是我搞砸,现在我没有家了。” “留不住爸妈,留不住哈基米,最终连你,我也没留住。” “我活该。” ………… 满屏忏悔,句句思念,字字泣血。霍承光一条条看,心碎成一片片。 这六年陆溢阳究竟怎么过,他听过也想过,可不如看自述鲜活。 更让他痛彻心扉的是,陆溢阳的悲痛和自责全是错付。 一个无稽的谎言,让他无法自证也无法他证,如陷四壁光滑的深井寻找凑手的缝隙,可他本不该在井里。 这样的文字天天写,发布时间都在半夜。像是当天总结,全是心情宣泄,带着无尽酒味,也或沮丧他怎么又多活一天。 霍承光揉捏心脏,即便前言不搭后语的只言片语,都把他看得疼死。 缓一缓,不用一口气看完的。可不行,眼睛急切捕捉文字,每看完一条就更了解陆溢阳一点,他以为过去所有加如今探索,他对这人的了解已经是百分之九十九,现在发现满数是一千。 没点酒精帮助真不行,霍承光起身,取来柜子里的酒杯和酒,入口时甚至想,怎么不是二锅头? 悔有多深,恨就多深。整整一瓶酒下去,不知看到第几页,他操起电话拨出去。 铃声响几下,那边接起。霍赢叫了一声,阿光。 有几秒霍承光没说话,很快,他笑着喘气:“我知道什么是心痛了。” 霍赢:“……” “我现在知道什么是心痛了!” “目的达到,你满意了吗?这就是你想看到的是吗?” “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让人成长?你就一定要用这么自私、无耻、卑劣的方式让人成长,是吗?” “你可以毁了我,为什么要毁陆溢阳?那么好的一个人,你为什么要毁他?让人骗他说我死了,你在要他的命你知不知道?” 霍赢:“阿光……” “可以!”霍承光仰头吸气,声音冷到极致:“尽管杀了他吧,我也是刽子手,我也不活了!” 线路那头蓦然无声,像给他时间冷静。霍承光确实冷静下来,最后一句并不冷酷,也没有意气用事,他说:“有生之年,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电话那头说了什么,霍承光无所谓了,径直挂断电话。 何博文走后,陆溢阳觉得累,回卧室躺着,迷迷糊糊睡着了。 每日进食必须定时定量,林叔进来把他叫醒,说都到吃晚饭的时候了,陆溢阳才发觉已经六点半了。 问霍承光回来没,林叔说还没。 林叔没跟着出国,留在天都照顾人,对霍承光的具体行程就不太了解,只知道他今天回。 陆溢阳去餐厅,桌上已经摆好吃食。鱼、菠菜猪肝汤、小米粥,都用精致餐具盛着。 术后三日就能下床走路,但大手术,身体还是亏空。主卧到餐厅这点路,他走走都觉得累。 陆溢阳拿着手机出来的,打个电话出去,没人接。 林叔在桌边陪着:“先吃点,二少爷估计一会儿就回了。” 陆溢阳只好动筷。 一住进天都霍承光就跟他介绍过林叔,陆溢阳知道他是霍承光的管家,就是生活助理。 霍承光说林叔知道我们关系,他心疼你,真心把你当少夫人伺候。陆溢阳横他一眼,一句“少夫人”,他鸡皮疙瘩都要出来了。 不过这些天得林叔照顾,陆溢阳心里感激。他这人就是这样,对周围人真心与否特别敏感,林叔对他怎么想,他能从林叔平时不见外的相处中感受出来。 无论陆溢阳问什么关于霍承光的问题,林叔都知无不言,甚至主动说起霍承光孩提趣事,权当打发时间。 陆溢阳在他身上感受到的是全然的接纳,渐渐地在林叔面前也放开心怀,愿意说说自己,如今两人相处得很好。 廖贤一家搬离霍氏主宅永不录用一事,在霍氏家族引起震动。肉大肉小还在其次,重要的是这块肉是家主霍承城亲自割下。这事处理得干净利落又冷酷无情,廖家在霍氏七十年根基一夕之间全被拔除。 林叔不知道别人怎么想,至少在剩下三位管家里,这个震慑地震般让人胆寒。 他们真真切切感受到,霍家家主早就不是霍赢了。 即便这事,林叔也没隐瞒陆溢阳。他知道廖贤当初奉老爷子命令做了什么,才有今日陆溢阳困于病榻。而霍承光对陆溢阳怎么样,别说看霍承光行动,单瞧他看小陆的眼神,林叔就知道这人是他的命。 所以林叔真心觉得这事太造孽了,以前只当二少爷没桃花运,谁知情路坎坷。 陆溢阳慢吞吞吃完,还是问一句:“他还在公司?” 林叔收碗筷:“二少爷好久不进公司,估计在忙。” 趁林叔把餐具拿去厨房当口,陆溢阳打开手机,连上总裁办公室的摄像头,看一眼面色一变,起身说:“林叔,送我去彻达。” 站得有点猛,体内一阵撕痛。陆溢阳捂腹,撑住桌面。 林叔听他语气都不对了,赶紧出来,问清后哪敢同意:“我去就好,你走不了路。” 陆溢阳转身往玄关去,林叔见他这样也无法,给他拿件薄外套,和人一起出门按电梯。 让他走慢点,可陆溢阳顾不上。坐电梯上五十九楼时撑着轿厢皱眉,明显在忍痛。 到总裁办公室门口,秘书下班了,整个五十九楼没什么人,很静谧,这就让办公室里忽然响起的大声特别清晰。 林叔要敲门,陆溢阳一拦,两人在门外听了全程。 很快室内传来抽泣声,林叔震惊到无以复加,陆溢阳低声说:“我去吧。” 说着拧下门把。 门没锁,他推门。 天色暗,房内没开灯,全室沉浸于深沉浓重的蓝。一道身影在桌后掩面,陆溢阳过去轻抚霍承光背,低声叫:“承哥。” 霍承光不敢置信地抬起头,他醉糊涂了吗?陆溢阳怎会出现? 当着彻达上百号高管流泪他没想过丢不丢人,可这副样子让陆溢阳看到,霍承光脸都烧起来。 一定酒喝多了,眼前全是幻觉。他待在那里一动不动,呆愣地盯着面前人。 陆溢阳捏捏他肩,又叫了一声:“承哥。” 霍承光回神,起身道:“你怎么来了?能走路了?” 当然知道陆溢阳早就可以下床走路,可他从天都过来舟车劳顿的做什么?他就该在家里养着。 陆溢阳叹气:“你说吃饭前让我看到人,结果一个人在办公室喝酒。” 霍承光没来得及想别的,酒精让他脑子迟钝,他就觉得陆溢阳不能站,站着费力气,赶紧把椅子让过去。 陆溢阳想叫人一起坐沙发,刚才霍承光崩溃,所有话他外面都听见,无论怎样这时都该和霍承光好好说说话。可他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按在办公椅上。 坐下来,眼一瞥,就见到亮着的电脑屏幕。 博客页面映入眼帘,陆溢阳脑里一炸。 终于知道霍承光这顿发作怎么来的了。 他看屏幕脸色一变,霍承光理智就回炉了。 怎么把这个页面给忘了?他伸手去按鼠标,想赶紧把页面关掉。 陆溢阳声音冷:“别动。” 霍承光收回手,只好由着他了。 陆溢阳瞅眼当前进度,2021年8月……行吧,看来无论正看还是倒看,霍承光都看了不少。 “怎么搜出来的?” 霍承光把会上的事说了一下,至于某人情绪崩坏、当众流泪的事就跳过了。 陆溢阳听完,面无表情地说:“所以这事,现在整个彻达都知道了?” 霍承光:“只是一个故事,没人知道主角是你。” 看向页面,陆溢阳语调沉下几分:“我不想让你看这些的。” “我知道。” “可你看了。” “对,我看了。还没看完,但会看完的。” 陆溢阳捏指根:“刚才你跟你爷爷放狠话,说你再也不见他。” 霍承光背靠书桌,垂眸对他:“不是狠话,是真话。” “不要为我做这种事。”陆溢阳抬头注视:“你说过的,但凡要出席自己葬礼的那些人都要顾着点,你爷爷是你最亲的人。” 霍承光撸把脸,刚才狼狈,陆溢阳进来后他心神不在,这时才想起把脸擦擦干净。 陆溢阳从桌上抽张纸巾递来。 霍承光接过擦了下,至少是个可以看看的样子了,无奈道:“也有被你看到我这么狼狈的时候。” 陆溢阳:“只许我在你面前哭,不许你吗?你哭一场,下次我也哭一场,我没什么心理负担了。” 霍承光觉得这话好笑,真地弯了下嘴角:“在我面前哭不是再正常不过的吗?为什么要有心理负担?你不跟我哭跟谁哭?” “是啊。”陆溢阳问:“你不跟我哭跟谁哭?” 霍承光目光在他脸上定格,眼眶又开始泛酸。他从来没有想过他也是可以对陆溢阳哭的,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想过,他也是可以哭的。 泪痕早擦掉了,霍承光还是掌着半张滚烫的脸转过头去,半晌才认命地说:“你说得没错,我不跟你哭跟谁哭。” 他深呼吸,手插裤兜放松下来,平心静气地说:“如果有一个人,做出有悖道德的事,伤害了无辜的人,他既不道歉也无悔意,我们为什么要原谅?” “如果他恰好是我的亲人,伤害的又是我最爱的人,我就更加不会原谅。” “他的本意不是针对你,只是为了用打压的方式让我成长。可凭什么要用打压的方式?这样的成长究竟有什么意义?” “我无法苟同,所以刚才那通电话不是意气用事,他在不在乎是他的事,我不原谅就是不原谅。” 陆溢阳摇头:“我们霸道总裁翅膀硬了,道德病又犯了。” 霍承光:“……” 陆溢阳调侃他:“还说刽子手呢,你连自己也不原谅吗?” 霍承光沉默半晌,低声说:“怎么可能原谅呢。” 陆溢阳歪头看他:“我原谅,你也不原谅吗?” 霍承光心里咯噔,怀疑听错。陆溢阳但凡早一天这么说,他都会揪着他问清楚这话什么意思。这时霍承光却不敢开这个口,只是带着某种偏执问:“陆溢阳,那几年…你是想殉我吗?” 拇指反抵眉心揉了揉,被问的人深吸口气:“什么年代了,还‘殉’?” “你写的不是这个意思吗?第一年你说你不想活,第二年你说你不想活,第三年你说你不想活……到了第六年,你还说你不想活。” 陆溢阳对屏幕努下嘴:“你都没看到第六年。” “是那晚喝醉,在酒店房间里你哭着跟我说的,是你自己写在道观墙上的。” 陆溢阳有点头疼:“人在激动的时候,总会说些言不由衷的……” “陆溢阳。”霍承光沉下脸打断他。 问他痛吗,他说不痛。现在又来!让这人吐句真话怎么那么难? 陆溢阳不说话了,沉默良久,终究给句实的:“不是想殉你,我是觉得…我连殉你的资格都没有。” 霍承光一言不发,单膝曲地,抱住陆溢阳腰,碍于伤口没抱太紧,只把脑袋贴他身上。 不用再说什么,从这个动作中,陆溢阳充分感受到此刻霍承光心有多痛,他抱住他脑袋,轻声安慰:“你不原谅就不敢跟我好了?把我供起来,每天生活在自责中。用失眠、憔悴、吃药那些有形的方式继续惩罚自己吗?” 霍承光自下而上久久凝视。 说什么呢?说什么才能表达他心中强烈的挣扎呢? 一日挨着一日的内疚和亏欠,时时刻刻的哀肃和痛悔,他真心觉得他没资格对陆溢阳说爱。 可他就是爱啊! 爱得张扬,爱得发狂,爱到不跟陆溢阳呼吸同一片空气都觉得痛。 陆溢阳懂:“那天走进Sweet Sun,见你朝我走来,递上名片说那只是你的gap year,我真心感谢上苍你还活着。” “对不起泼了你那杯水,你活着,我的世界却崩了,因为你在我这儿,那一刻才是真地死了。” “太气你了。”他捧住霍承光的脸:“我可以为了想见你去参加互联网峰会,可以帮你完成心愿来做梦三,但我就是没办法原谅你,直到……”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直到读了你给我的分手信。” “你居然在信里写,纵使两别,我仍真心祝你一切安好。” 他眼眶红起来:“你傻X吗?分手信,你居然祝我一切安好?还给我列个书单。” “你说不管我在谁身边,成长都是我自己的事,能看完这些书,将来我一定会成为更加自信的人。神经病啊,分手信你不知道怎么写吗?” 真想骂,也真地说不下去,他再次抱住霍承光:“我原谅你了,看到那封信的时候就原谅你了,不是因为你爱我,而是因为我不知道怎么拒绝一个连分手信都写得那么温柔的男人。” 没成想当初一封信,最后救他命。霍承光一时说不出话,紧紧回抱,用身体去感受这份让人眩晕的失而复得。 分开时才想起:“什么时候看的信?” “之前一直不敢看,怕你在信里骂我。”陆溢阳微腩:“这两天你不在,我想起你提过有份书单,够我看三年的,我就…拿出来看了一下。” 霍承光难得有种无力感:“你……” 早知道看信能原谅,你早点看呢? 霍承光沉默很久,最后目光带着探究锁住他:“你别原谅我,我不值得你原谅。但是…我想和你在一起,就当让我赎罪可以吗?” 原谅,爱,在一起……原本就不是一回事。 陆溢阳转开眼。 在这样的确认里感受到错失的痛苦,他还拥有多少时间?现在点个头是轻巧,对霍承光来说会不会太残忍了? 才起一点苗头,霍承光就一把撅住他脸:“陆溢阳。” 太知道他那点小心思了,霍承光语气不容置疑:“你活一天,和我在一起一天;活一年,就一起一年。重要的不是在一起多长时间,重要的是在一起。” 陆溢阳心头微震。 这辈子他没拽紧过什么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这个男人他太想要了,如果他真地活不长久,老天爷允他自私一回吧。 凝视霍承光足足一分钟,最后泄了力:“承哥,你答应我一件事,我们就在一起。” 霍承光眼神渴切,示意他说。 适才霍承光对霍赢剖白,他在门外一字不落听全。陆溢阳眼睛很黑,自带深意:“我走了,你给我爸妈扫十年墓。就十年,不用多。” 霍承光承诺他:“好。” 陆溢阳回应他:“好。” 第77章 带你进洞房 霍承光亲了他一口, 打横抱起,大步往外走:“回家。” “做什么?”陆溢阳吃惊:“放我下来。” 霍承光由不得他:“你不能走。” 谁说我不能走??陆溢阳急着要下地:“别撒酒疯,林叔在外面。” 忘了这哪里吗?他公司! “林叔有眼力见, 早回车里去了。”霍承光就着抱人的姿势拉门,好像怀里人没重量。 陆溢阳回头一看,果然门外冷清, 根本没人。 可他也不能纵着霍承光把他一路抱进电梯啊。让人看见, 他是没什么, 霍大总裁还要不要脸了? “霍承光!”都连名带姓叫了:“放我下来!” “别动, 当心伤口疼。”霍承光扣住人,也不知力气中几分酒意几分清醒,一路往电梯去:“下去就进车, 不会被人看到。” 刚想骂几句让他醒醒脑, 就听身后电梯门开,有人从里面出来。 下地都来不及,陆溢阳心跳如雷,瞬间不动, 头埋进霍承光怀里装死。 李沁拿着文件夹走出电梯,迎面见着吓一跳:“霍总…怎么了?” 没怎么, 心肌梗塞要送医。 陆溢阳闭眼, 理由都替他想好了。 “没事, 我爱人。”霍承光扔下一句, 直接进电梯, 任电梯门缓缓合上。 李沁:“……” 乍见老板抱个男人, 任谁第一反应都是碰到紧急情况, 可霍大总裁神态笃定, 理直气壮, 让彻达总助当场石化。 今天大老板被鬼附身了?一桩桩一件件,让人看不懂啊。 电梯一路下行,陆溢阳生无可恋装死到底。霍承光嘴角玩味,觉得好笑:“我辛苦半生图什么?不过求个爱恨自由。我不谈地下情,我要所有人知道我爱人是谁。” 写在白板上的问题,他用实际行动回答了。这么坚定的选择让人挡不住。红霞从耳朵染到脖颈,陆溢阳嚅嗫:“也不用把我当女人吧。” “把你当爱人。” “那就放我下来!” 霍承光理所当然地说:“你刚动完手术。” 动完手术怎么了?就到必须抱进抱出的地步了?陆溢阳没好气:“你这样抱,好像我该进病房了。” 霍承光眼中火热掩饰不住:“带你进洞房。” 电梯到地下车库,门一开,几步开外固定停车位上,林叔果然已在车上等候。 不敢看林叔表情,从霍承光说“洞房”开始,陆溢阳就紧张到不知所措。 车子开出地下停车库,一路回天都主卧就没下过地,全程被霍承光抱回去,陆溢阳脸颊滚烫,只知道这张脸彻底没法要了。 “现在感觉怎么样?”放到床上坐时,霍承光双臂撑住床沿圈着他。 陆溢阳:“没、没事啊。” 霍承光说声好:“我帮你洗澡。” “洗澡?”陆溢阳瞪眼。 霍承光戏谑:“你不是要干我吗?不洗澡?” 陆溢阳:“今天…就干?” 霍承光:“我们是不是在一起了?” 陆溢阳点头:“是。” 霍承光手掌按他肩头:“在一起了,我们做点情人间该做的事,是不是天经地义?” “可是…”陆溢阳只觉无力:“我没力气啊。” “我有。”霍承光说:“你躺着。” 陆溢阳:“……” “放心。”霍承光语气温柔,眼神势在必得,指腹在他锁骨上轻抚:“不会让你累着。” 这场性/事拖过整整六年的相思和痛苦,拖过兜兜转转的错过和重逢,他一刻不想等。 沉溺于这样的目光,陆溢阳着了魔了,不动声色地想发疯,终于点头。 衣服脱得顺畅,霍承光动作带着虔诚。陆溢阳闭眼,不想看自己不尽人意的身体,直到耳边响起鼓励:“睁眼,你永远是最帅的。” 陆溢阳不好意思地笑。今天这男人太直白,直面他们的关系,直面对人曝光,直面性。他一往无前,无所阻挡。 手术留下的疤痕泛着软嫩的鲜红,霍承光唇按在伤疤上停留几秒。时光无法倒回,他只能珍惜他受的苦楚,连同他的美好,全部珍藏。 看霍承光亲吻伤疤,看他起身脱衣,陆溢阳藏起羞怯,也给他带出虔诚的心。 知道霍承光现在没时间健身,比过去瘦很多,但顶级骨相放哪里都顶级,陆溢阳从他雕刻般的锁骨、宽阔的胸膛一路看到覆着肌肉的腹部,最后看向存在感过于强烈的部位。 今天,这男人将完完整整属于自己。 霍承光自若地让他看,带他去洗手间。很快,宽大淋浴间里热气蒸腾,热水喷洒,指腹游走,陆溢阳不耐地动了动,没话找话:“……帮我洗澡……还是引诱我?” 霍承光的笑声在密闭空间有加成效果,“那么精神,还需要引诱?” 陆溢阳咬牙:“那年飞机上,你带我去洗手间涂药,是不是把自己涂石更了?” “不是你要我用点力?”霍承光用起泡网把精油皂搓出丰厚泡沫,小心避开他身上结口的刀疤:“要我用力,不得先石更?” 溅起的水花打湿耳垂,霍承光咬住,气音杀人:“我每晚都想…那些鞭痕是我抽出来的就好了。” 无论牙还是话都让陆溢阳高亢,闷潮湿热中勾住他脖子:“装得人模人样,我还以为你……” “以为我不行,以为我没那么爱你,是吗?”霍承光带着泡沫帮他清理:“没让你感觉到,是我不对,以后不会了。” 陆溢阳唔一声:“…别碰那儿。” “嘘,我轻轻地。”配合花洒,每当怀中人绷住就停下,吻到他放松。 陆溢阳声音闷:“你真会。” “把我想的都使出来。”霍承光说:“怕吓死你。” 快速将泡沫冲净,浴巾擦干,把人抱上床,床垫下陷。 不说话,霍承光就专注地撑在上方看他,看得身下人祭出所有定力都没挡住占有欲爆棚的眼神,不敢对视地转头。 霍承光没让他转。 卡住陆溢阳下巴,不再是试探绵软的吻。还说不会累着人,光光一场唇舌侵袭就让人脑中激荡,胸腔发麻。 吻了很久很久。润滑是早备好的,从床头柜取出时,陆溢阳转头瞅了眼,眼睛都直:“…不是涂手的?” “这都不认识,还说看片了。”霍承光往手心倒油:“教你那么多,我也算你半个老师,今天多教你一点。” 陆溢阳又紧张地夹起来。 “没那么快,等你准备好。” 过程漫长,要用时间来计的话,足足半个多小时,霍承光的手始终很耐心。 冰凉的油变成火热的湿漉,陆溢阳被亲得意乱神迷,难耐中看向霍承光撑在身侧的左手,低喃:“喜欢你的…” “我知道。”霍承光和他十指交握,压在床上:“你一直看。” 无论从前还是现在,陆溢阳眼神在哪里,他的就在哪里。重逢那日手被门夹了,陆溢阳眼里的痛是真的——想明白后霍承光就羡慕它。不少时候把手伸来,是存心的。 “你还有什么…不知道?”陆溢阳整个人都飘。 “喜欢我手臂,喜欢我搂着你睡觉,喜欢我……”霍承光话不停,手下把人激到惊喘。 在引火上身一事上,霍承光真能拿捏他啊。带上一层楼,还要拱他到下层,一层又一层,那楼通天。 霍承光转移阵地给人极致快活。这次真没像上次那么快,感觉特别经久,陆溢阳求饶:“放开…不要了。” 霍承光压住他推拒的双臂,由他目眩神迷哼出声,比上次还完整地送嘴里。 昏沉中醒转,陆溢阳抬头:“你…?!” 拿起床头备着的矿泉水,霍承光仰头,喉间随水咽动,性感极了。 陆溢阳羞赧到无以复加,低吼一声:“脏不脏啊?!” “不嫌。”霍承光淡定地好像只是吞水,回头亲了亲他:“现在知道了吗?我爱你的程度。” 一双笃定的眼,将陆溢阳钉住。鼻尖柔柔蹭着鼻尖,霍承光嘴里只有清爽水味:“你身体,你身体里的,都是我的。下次别叫我出去,我就想服侍我的萌萌宝。” 眼眶激红,陆溢阳溺毙了,轻轻嗯一声。 他知道自己会面对什么,早晚的事,霍承光也知道,可这男人非要用这种方式宣示你之于我的程度。我不嫌,你别赶。 回臂揽住霍承光,把人往下压,亲密无间的距离内,陆溢阳一眨不眨对上他的眼。 承哥,我等这一刻,整整六年了! 有不适,没很痛,揉烂的、火热的弹丸之地感受到了主心骨。他填满了他人生的裂缝。 太顾着了,最后还是陆溢阳拍他示意快点。 “……陆溢阳。”轻微叹息从霍承光喉间溢出,似尘埃落定,心满意足。 被点到的人也觉得人生圆满,下一秒死去也是荣登极乐。可霍承光怎么可能让他死呢?叹息很快变了调,掌握节奏的人刻意放慢,对现在的陆溢阳来说还是快,喘气都怕咬到舌头:“慢…慢点…” 霍承光毫不犹豫退出。 陆溢阳??? “怕你受不住。” 前/戏一小时,做做三分钟?陆溢阳傻眼。 “再…五分钟?”霍承光全然征求意见的语气。 不带这样的,陆溢阳气得掐他手臂:“干死算我的。” 陆溢阳这个人,素来吃软不吃硬。现在霍承光知道了,他吃硬不吃软的本事也很大。 可惜了,萌萌宝没经验,不知道这时候是不能说这种话的。聪明的猎人喜欢以退为进,得了允诺会把猎物吃干抹净。 暗夜流淌,床头灯的余光中汗水打湿黑发,陆溢阳扒着同样湿漉的肩膀快疯了:“……别杀我了。” 霍承光吻他眼角,气息缠绵,时不时征询意见:“要休息,还是要结束?” 是道选择题,但这话本身容易勾起听者意气,陆溢阳豁出去了。休息、休息、再休息,就不结束。 后来就没干的枕头了。 失了分寸的是一开始说“我没力”的这位,好在出力的那个不会放任本能,不会让人乱来,在差不多的时候帮他做决定。 陆溢阳忍着眩晕回头,贫血的面色溢着艳丽。揉了揉他自个儿咬破的唇珠,霍承光下床,抱他去洗洗。 陆溢阳在他怀里绷着腰,不敢塌下去,塌下去疼。挺意外也挺惊讶,带着点没成事的泫然欲泣:“你…还没出来呢。” 霍承光笑笑,不过几步路工夫都要开玩笑:“人总是执着结果,得到才发现,为什么非要一个结果呢?” 之前设定的恒量恒温,自动浴缸早放好水,霍承光把人放进浴缸,跟着坐进去。 陆溢阳在水下握着他,有点难过:“怎么办呀?” 霍承光倒是坦然:“不强求,慢慢来。” “最怕你这句‘慢慢来’。”陆溢阳靠着浴缸任他洗:“以前你说过好多少次慢慢来,慢到让人发疯,以后再别说了。” “不说。”霍承光手指又进去:“我们今朝有酒今朝醉,天天有酒天天醉。” 腿根在抖,控制不住,陆溢阳干干哼了一声,有气无力:“不许跟我提酒……都被二锅头害死了。” 当初在酒吧干吗让他喝二锅头?干吗让他说那句话?霍承光都想抽自己,面上却说:“等它软。” 水温正好,水声了了,舒服得让人睡着。大概有几分钟陆溢阳真地睡着了,直到手里弹跳明显,又惊醒来看一眼:“可它…也不软啊。” 霍承光又无奈又好笑:“这样握着能软吗?” 洗干净就起身,擦干换侧卧,霍承光有感而发:“看来要多备几张床。” 人家都是多备几套床单,大少爷思路清奇,多备几张床。 躺倒盖上空调被,陆溢阳神经还在突突跳,缓了缓就开始提要求:“能像以前那样吗?用被子把我裹紧。” 霍承光:“喜欢这样?” 陆溢阳嗯一声,说有安全感。 霍承光索性抱着他滚一圈,用被子把两人裹住:“这样是不是更有安全感?” 陆溢阳窃笑:“像木乃伊。” 就不该有缝隙,霍承光很满意这样的紧贴,在他耳边说:“我不离开,你也不许走。” 一个不离开,才会给另一个安全感;另一个不走,才有真正的归属感。 陆溢阳知道他不在说被窝,静了几秒忽然嚷嚷:“热死了。” 霍承光:“没出汗。” 陆溢阳:“待会就出了。” 霍承光:“抬下上面这条腿。” 裹那么紧,只能动一点点。 动这点就够了,霍承光插进他腿间,让放下,不用出力不用夹,这样就行。 陆溢阳感受一下:“承哥,你这人…真得挺反差。” 表面高雅,背地里整一个不动声色的疯欲。 霍承光双臂抱住,手指在他背后紧扣:“好的坏的,就你一个能看到。” “都好,没有不好。”陆溢阳额头在他胸口蹭,像撒娇:“哪一面我都喜欢。” 霍承光:“以前给你看了哥哥的一面,后来是老师的一面。” “还有老板的一面。”陆溢阳累断片前最后一问:“现在呢…老公一面?” 内心柔软全数倾注在一吻里,落在他额头上。一吻终了,霍承光说:“现在是作为人的全部。” 【作者有话要说】 审了三十多次,五花肉只剩渣,我尽力了 第78章 霸道总裁只爱你,就爱你,最爱你。 这样特殊的夜晚, 能整夜温存是人生极乐,可体力不允许,何时睡去陆溢阳都不知道。 这晚, 病痛的折磨和经年的遗憾似乎离他远去,梦里有温暖的怀抱,荆棘尽处终于是星空和花海。 身体恢复知觉时是有人轻吻眉尖发梢, 在他脸上一下一下啄。 “不想吵醒你。”清爽的鼻息从眉心移到下颌:“该起了。”睡懒觉错过饭点可不行, 医生不允许。 陆溢阳挣扎好久才从困倦中睁眼。 “萌萌宝。”男人非用又软又欲的声音蛊惑他。 陆溢阳眼珠一轮又闭上:“…不想动。” 昨晚消耗太过, 浑身散架。谁说不让他累着的?谁? “不用动, 抱你去洗漱。” 下地那刻没忍住,捂腰轻呼。为这一声,从床到洗手间几步路还是霍承光抱他去。 站在镜前刷牙, 脚跟没法着地, 站实了下半身疼,霍承光就在身后搂着给予支撑。 这情景似曾相识。陆溢阳回想,好像以前某人喝醉,他也这样在背后当个人形支架。 镜子映照身后, 霍承光视线落在他后脖颈上,手指眷恋轻抚。陆溢阳猜那边红印应该比前片多。霍承光喜欢后面。 洗完脸回身:“承哥, 一大早别那么腻歪。” 霍承光埋他肩窝, 给了一个深深的拥抱, 半晌没动, 声音有些发沉:“不会让你得不到回应, 再不会了。” 这话从何说起, 陆溢阳没接上趟。昨晚兵荒马乱, 身体情绪都在颠簸。这会儿静静抱着, 很多东西沉淀下来, 他真地可以确认他们之间的墙拆除了,心打通了——这种后知后觉的熨帖让人快慰,心头也不乏轻微伤感。 手贴上霍承光后背,在抚摸中感受彼此,如今他们当然可以毫无阻碍温存腻歪。 不能说霍承光昨晚有多醉,但肯定没有现在清醒,这点陆溢阳辨别得出,在颈间呢喃道:“昨天你喝酒了。” 霍承光知道他为何提酒,大方承认:“喝了。” “还不少。” “又没醉。” “说了什么,记得吗?” “我酒量很好,不会醉。” 没有一个决定是酒精下的一时冲动,都源自内心最深沉的爱恨。酒精?那玩意儿至多让他在裂缝里肆意。 陆溢阳退开些,凝视他,像一种评估。 “我也不活了”这种很不“霍承光”的话,昨晚他为何脱口?话里又有几分真,陆溢阳太介意了,不过他没选择在这个独一无二的美好早上翻盘,只是歪了下头,问:“不会醉?” 那六年前自己在卧室偷亲那晚,又是什么情况? “也…醉过,那时酒量还没那么好。”水乳交融过,即便一宿,心有灵犀的程度都更上层楼,霍承光根本不怕问揪,以此地无银的方式隐晦承认。 陆溢阳拿他没办法,推了一下他胸口。没使力,就撒气似地轻轻一推。 吃完早饭照例要回书房办公,今天霍承光却不肯,一直黏着人。 陆溢阳被他盯得没辙:“我真坐不住,你要实在没事做,跟我回床上躺会儿?” 于是工作日早上九点光景,两人又摸鱼似地躺回床上,都心安理得得很。 早饭没消化,说躺也躺不下,就靠着床头圈着人。 窗外云朵如絮软的丝绒,铺陈整片天空。房里静悄悄,洋溢着活力花香。这氛围不说话都行,两个人待在一起也是舒服、安心。 霍承光把玩怀里人的指头,一根根拔,一根根弯,又把食指、无名指、小指按下去,非要竖起一根中指。 久久凝视窗外,陆溢阳真想打开窗户放一朵云彩进屋,此时被迫竖个中指,转头看一眼笑出声:“你的愿望,我满足你。” 霍承光把中指也按下,摆弄他大拇指和食指比个心,最后拉近,贴唇上亲了一口。 得来嘲笑:“霸道总裁好幼稚。” “老叫我这个。”霍承光说:“好像只要当上总裁,除了‘霸道’这款没别的型号了。” “小姑娘就喜欢这款,你又符合。又高又帅、穿衣有品、年轻气盛、家财万贯、事业有成……冷着脸一个眼风扫过去,小女生都会拜倒在你西装裤下。” 爱人夸奖总是甜蜜,再来三倍形容霍承光都笑纳,可他弯着眉眼说:“别把女生想得那么肤浅。” 陆溢阳哦:“这就肤浅了?” 彻达有二十三位女高管,都是高学历、工作能力出类拔萃的优秀女性。吕梁毅范本在前,霍承光真心觉得女人要为家庭付出更多,在职业晋升通道上应该为她们做出倾斜。 事实证明,凭实力走上高位的女人都拥有强大稳定的精神内核,追求的是自我实现,而不是找个霸道总裁,把下半生寄托在男人身上。 “所以放心。”霍承光总结:“投怀送抱的,彻达没有。” “这么说,倒是我狭隘了。”陆溢阳呵了一声:“脑子里只有霸道总裁爱上我的戏码。” “也没说错。”霍承光摸进他睡衣下摆,很正经地说:“霸道总裁只爱你,就爱你,最爱你。” 手心覆住刀疤,温暖的感觉传入心底,陆溢阳问:“承哥,在你眼里什么是高学历?” “硕士以上吧。” “不好意思。”陆溢阳呵呵:“我只有高中学历。” “高中?” “对啊,我只有高中毕业证书。照你这个标准,完全不够看。” 霍承光抽出手,有些惊讶:“你没拿到H大……?” 忽然如鲠在喉,吐不出声。 他们分手时陆溢阳正好大二结束,照他那个伤心欲绝的程度,只怕后面学业都顾不上了。 身侧良久无言,陆溢阳瞟去一眼,转身哎了一声。 霍承光箍腰的手紧了紧。别管怎么洗,他毁了陆溢阳的人生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这份罪恶感不会因为小太阳宽厚原谅,或者他们在一起就消退半分。 “我就随口一说。”陆溢阳把住他勒腰的手臂:“没事啊,我又不靠学历找工作,高中文凭还是大学文凭,对我没什么影响。” 霍承光目光黯淡下来,像有千言万语,可最终只是沉默,过了很久才说:“别人用学历证明自己有用,你用实力证明学历无用,我很为你骄傲。” 无声抱了会儿,陆溢阳倒是坦然,这种“损失”他没有放在心上,自然希望爱人也别上心。 “承哥,你昨天看了我博客,没看完,也许你今天会继续看,咱们聊一下呗?” 这份心情日记,这串六年轨迹,真怕成为对方心病。陆溢阳盘腿坐起,想摆个面对面谈话的姿势,一直腰那酸爽……还是算了。 乖乖趴回霍承光身上,他垂眸缓缓道:“所有痛苦说到底都是个人的选择,我没有强大的自我去支撑自己度过那段时间。借酒消愁,结果喝出病,也许换个人…” 顿了顿:“…也许换个人,不至于弄成这样。” “所以承哥,我不想你再去看那个博客,那是我软弱了六年的证明。你看了会伤心,你伤心我也伤心,我俩恶性循环没完没了。” “那六年我也有好梦。我的好梦不是和你互相折磨,不是判你无期徒刑,而是和你过上甜蜜生活,再不济也是个正常生活吧。我想通了,我时间不多,就别把剩下任何一秒再浪费在痛苦上了吧。” 霍承光张口,被一个眼神阻止,陆溢阳继续道:“这六年我不能说不存在,但现在的我和过去不一样。‘痛苦’让人付出代价,也给人馈赠,我都过来了,没什么不能接受,起码面对死亡我很坦然。” “我有爱人,他很爱我,我也凭自己能力做了点事。生命不在长短而在质量,下一秒生命戛然而止我也没什么遗憾。” “承哥,你是学哲学的,你一定可以理解。真正放下就是开它玩笑,然后一笑了之。我说我只有高中学历,你就应该说,什么?你学历那么低,怎么配得上我这个霸道总裁?我就假装生气强吻你,非逼霸总亲口说爱我……” 话没说完,人已翻倒在床,被强吻住。 唇舌交替间尝到咸湿,余味苦涩,终有回甘。 “你说得都对。”霍承光放开时是笑着的:“就说岔一句。” 俯视身下人,大开面玻璃透入长长阳光带,铺到床上,照着那双黑润眼珠晶莹剔透,眉间小绒毛纤毫毕现。 如果你有一个很爱的人,他也非常爱你,你舍得去死吗? 你舍得说出“下一秒生命戛然而止,我也没什么遗憾”这种话吗? 如果你真地离开这个世界,你没有遗憾,我也没有吗? 你真地舍得,再让我体会一次失去“萌萌宝”的痛苦吗? 陆溢阳,别逼我恨你啊! “谁说你时间不多?” 霍承光掐他腰,像惩罚:“那家马里兰州的研究所,基因编辑手术成功率高达91.7%。” “怪我,昨天没第一时间告诉你这个好消息,那么高的成功率怕什么?上帝眷顾你。” 花费九千万,只为把研究所的基因手术引入沈海。昨天何博文来访时提过此事,陆溢阳微笑着和他确认:“真的?” “可以问Andrew,他还在研究所处理后续。”霍承光重重啄他唇:“所以别说丧气话,你救了那么多人,命不该绝。” 陆溢阳追着亲了两下,问:“Andrew什么时候回来,我想见见他。” “见他做什么?” 陆溢阳眨眨眼:“喜欢他呀。” 霍承光:“你,喜欢他?” “他是你弟弟,我不能喜欢吗?” “他也是你弟弟。”霍承光坐起身:“当然可以喜欢。” 听上去理所当然,太理所当然了,陆溢阳就笑:“之前赶时间,梦三安全模块还有两个插件没做完。没有不影响,有了更好。我现在没法亲自上阵,想跟他说下这事,要不你让他回来时弯下沈海?” “电话说呢?” “技术上的事,得开电脑跟他当面说,电话怎么讲得清?” “怕你开电脑累着。”霍承光靠回床头,把人拉回去。 “累不着。”陆溢阳瘫在他胸膛,反手揉腰:“不过我是得想想后面路要怎么走。” 霍承光着力帮他揉:“最想做什么?” 陆溢阳索性把腰放给他:“你知道的,我一直有个不切实际的梦想就是当网警,吃公粮不愁生计,每天高高兴兴搞网安,现在想不着了。身体允许的话,以后找份码农或者白帽方面的工作吧。再怎么样,养活自己还是可以的。” 奋发图强固然是种好品质,但他是不是忘了他银行账户里还躺着一个亿?霍承光再次正色地、疑惑地想……看来一个亿太少,让人觉得养不活自己。 是他错!当初协议签的太小气。 “你对你的江湖地位有什么误解?”前几日刚跟小马哥请教过,霍承光手下不轻不重,揉捏穴位的力道正正好,“那些挂在Lusun前面响当当的名头都假的?” 陆溢阳小声嘀咕:“名声又不能当饭吃,我也不想靠你养。” “知道你独立你硬气。”霍承光心里重重叹声气,没好气地揶揄:“以前就这样,和个霸道总裁住一块儿,天天想着怎么养他。我这软饭吃的,不怪汤逢山指着鼻子骂我骗钱骗心。” 腰椎按捏得舒服,陆溢阳鼻间又有哼唧,理当如此的语气:“你挺好养活,没花什么钱。” 一穷学生,转头给了二百多万,还说没花什么钱……霍承光都要无奈了,总感觉自己真地贫苦缺钱,这人卖肾都很愿意。 让坐拥百亿身家的他气不气闷?服不服气? “彻达好歹是国内互联网前三强,你还要去外面找工作?找什么工作?去竞争对手公司吗?”霍承光克制住想做些什么的冲动,淡淡看着他。 “天天一起上下班,都没私人空间了。”陆溢阳实事求是地说:“况且彻达又没美女对总裁投怀送抱,犯不着去盯梢。” 霍承光语气一转,偏冷:“有帅哥。” “啊?”陆溢阳半撩眼皮,似有疑问。 “高管里有几个…嗯…”霍承光说得像模像样:“长得还不错。” 长得还不错的帅哥,天天贴着你……贺旭这样的吗? 行啊,你让他叫你老公去。陆溢阳面无表情嗯一声。 “所以。”霍承光对他抬了下眉:“盯梢什么的,还是很有必要。” 陆溢阳懒散散呼出口气,无所谓地说:“近水楼台先得月,你去吧,祝福你。” 把人掀翻,暴力挠痒,霍承光目露凶光:“陆溢阳,让你吃个醋怎么那么难?” 陆溢阳笑得心都颤,很快捂腰,一声痛呼后趴着不动。 “怎么了?”霍承光赶紧捞起来看。 “疼啊。”吃痛搞怪的人趴回坚实胸膛:“扭到了。” 霍承光不再开玩笑,继续帮揉,就听有人丧气着可怜兮兮地说:“现在对着屏幕我都坚持不了三十分钟,说这个太早了,要是一辈子编不了程,只好让你养了。” 这话霍承光等太久,养小太阳这事是他心中执念,听起来天经地义也并不怎么难,可那么多年就是求而不得。 遗憾留在过去吧,霍承光笃定的是未来:“乖乖当你的霍家二少奶奶,简称霍二奶奶……” 话音未落,脑袋被枕头砸到。 “再叫一句试试,你才霍二奶奶!”不知这话刺激陆溢阳哪根神经,奋起抽了枕头表达不满,好像刚才所谓的扭到根本不存在。 “腰不疼了?”霍承光抢走凶器,把人压回床上:“套路我啊?” 对视中陆溢阳灵光一现,准确体会到了对方的执念。当年同住,他自己不也在养霍光的付出中收获成倍快乐吗? “究竟谁套路谁?”了解到这一点的人有恃无恐,万分拿娇,气鼓鼓地瞪眼。 给个机会让我养你,让我吻到就代表你同意。霍承光单方面这么想,身体力行吻下来,感受到一个真理。 很多关键问题,热烈的唇舌会给出世上最诚实的解答。 第79章 我们就得态度鲜明地活着,爱就是爱,恨就是恨 性有很多表达方式, 不一定采用最原始那种,才算完成一次灵魂升华。 这方面极其考验一个人的才华和想象力,接下来几天, 陆溢阳亲眼见识到霍承光玩得有多花。 或许成熟男人在这方面也特别谙熟,霍承光就有本事说着放荡的话,做着轻佻的事, 让他在不累着的前提下每天遭受心灵暴击, 每天觉得昨天的自己比今天纯情。 重病之人本该困于无力身躯, 对外界事物失去一探究竟的心。陆溢阳确实如此, 只是架不住霍承光在门外编织的世界太精彩,连他这种耽于沉疴的人都禁不住推门出去看一眼。 去时安之若命,归来性情中人, 玩得这位病人不知不觉忽略身体不适, 被霍承光牵着鼻子走,每天总有一时半刻,枯木逢春,忘了自己刚动过手术。 性/爱的极致是归属问题。无论哪种玩法, 霍承光都在用语言和行动告诉他,你是我的, 你的一切受我主宰, 没有我的允许, 你不可以放弃。 陆溢阳冷静下来会控诉他:“你PUA我。” 下次热血偾张时又会求他:“怎么不说那些话了?” 当一个人求着被占有、被归属时是不可能消极的。对陆溢阳来说, 那种时候爽得堪比所有算法被参透。由此带来的状态提升, 连周围的人, 林叔、陈医生、Bob、小马哥……都感到惊奇。因为按照常识, 一个动了大手术的人, 状态不至于好转得那么快。 面对他们, 陆溢阳开始还心虚。尤其小马哥按摩时,他总想遮掩身上痕迹。后来被霍承光弄得没羞没臊,根本遮不住,也就随便了。 陆溢阳觉得霍承光一个社会关系比他复杂得多的大少爷都不在乎,他孑然一身,还在乎什么呢? 那日正值午时,两人在餐厅你侬我侬吃饭,就听外厅门铃响。 林叔去开门,应对两句,霍承光听着声音,按了按陆溢阳肩:“我妈来了,你要愿意就见见,没做好准备就下次。” 陆溢阳一顿,问他:“你觉得我做好准备了吗?” 霍承光:“我觉得你可以。” 陆溢阳:“那就见。” 霍承光反倒不急着出去,带他去漱口,笃定地抱了抱,才牵着人去客厅。 陆溢阳走进去,就见林叔已将大厅水晶灯都打开,光色璀璨下,沙发上坐着一位“年轻”女性。 霍承光的母亲吕梁毅五十多岁了,不能再用“年轻”去形容,但陆溢阳一眼看去,脑海里只有这两个字。 保养的也太好了,完全看不出是一位中年丧夫、已到知命之年的贵妇。 吕梁毅齐肩短发,脸庞柔美,戴着一串珍珠项链,穿着米色休闲西服和裁剪得体的驼色西裤。身材高挑,腰线修长,身边放着一只白色手包。见他们出来就起身。陆溢阳终于知道霍承光大长腿源自哪里。 吕梁毅从他们穿的情侣居家服看向两人牵着的手,始终微笑。 “妈,这是陆溢阳,我爱人。” 霍承光牵着人的手往前一拨,是介绍心上人时因自豪带出的动作。 吕梁毅打量陆溢阳。 年轻人五官俊逸,带着秀气,只是瘦削,脸上唇上缺乏血色,神情倒是淡定。虽在病中,一双黑邃的眼还是带着光,被人宠着爱着时带出来的那种看万物皆美的柔光。 “你好,我是阿光妈妈,吕梁毅。”她对陆溢阳点点头,笑容和煦:“终于见到你了。” “伯母好。”这个笑容和这句话让陆溢阳多多少少放下心,至少她看起来不是来拆散他们的。 重新落座,吕梁毅从手包里取出一个红包:“初次见面一点心意,小陆别介意。” 陆溢阳不太应付得来这场面,看向身边。霍承光替他做主,接了塞他手里,对吕梁毅说:“叫他阳阳吧。” 陆溢阳谢过,吕梁毅看他半晌,说:“六年前阿光就和我说起过你,那时我以为你们有缘无分,没想到最后还在一起,真得挺好的。” 六年前? 陆溢阳疑惑地用眼神询问霍承光,后者咳一声,凑近轻声说:“在伊朗尔城,我…稍微说了一下。” 那时还分着手呢,他就和他妈坦白了? 陆溢阳觉得好笑,对吕梁毅说:“那时候估计他没说我几句好话吧。” 吕梁毅略微诧异,很快笑道:“他说你照顾小动物很有爱心,烧饭特别好吃,爱学习爱钻研,是个很可爱的小朋友。” 陆溢阳只想头疼地按额角,瞪身边人一眼。 霍承光掌嘴闷笑,和陆溢阳对视间,想说的话就说完了。 林叔奉茶,吕梁毅端起杯子喝一口,看着向来稳重的二儿子用一个笑和一个眼神在她面前秀了场恩爱,心里还挺安慰。 世上能有个一对视就知心语的人,真幸福啊。 “但是阿光……”吕梁毅把杯子放回去,柔和地说:“我想任何一段真挚的感情都渴望家人祝福,你和爷爷搞那么僵,我觉得会对不起阳阳。” 搞那么僵? 多僵? 吕梁毅见陆溢阳面上带出疑问,就知道自己傻儿子很多事没跟他说。 “上周四阿光对他爷爷扔狠话,说再也不见。我们姑且当他意气用事,可之后爷爷再给他打电话发消息他都不回。我和阿光电话沟通,他仍然态度强硬,我觉得这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霍承光说:“你们要的是解决问题,我要的是表明态度,不是一码事。” “当然,每个人都有表明态度的权利。”吕梁毅笑了笑:“但是一种不带妥协的态度,必然带来很多问题。你说的不见是什么意思呢?你爷爷有生之年都不见他了?还是你这辈子不踏进主宅一步了?还是你要抛弃家族,连我和你兄弟都不见了?” 她看向陆溢阳:“阳阳,你觉得呢?” 霍承光伸手护了下身边人,对吕梁毅说:“不用给他施加压力,也不用从他这里下手。从世俗角度看,我任性,我挑起矛盾,对抗长辈,蛮不讲理,但世上总有一些重要的事,不表明态度是不行的。” “你说得对,我们当然可以接受你的态度。”吕梁毅仍然温和:“我飞来沈海,不是为了给你爷爷当说客,我只是觉得你爸走后,这个家缺少很多温情,我不想再看到任何裂痕。人的力量太过渺小,和命运抢人的时候总是抢不过,活着的时候,能不能别再人为制造矛盾?就算你爷爷有错,毕竟是把你从小疼到大的,他的初衷并不是要害你。” 霍承光垂目片刻,问陆溢阳:“不介意我和我妈单独聊一下吧?” 陆溢阳捏捏他手就要起身,霍承光却问对面:“这次来沈海待几天?住哪儿?” “旁边喜来登。” “我送你过去。”霍承光带起陆溢阳,让两人告别,牵人去衣帽间,自个儿换了外出衣服,说去去就回。 临走前陆溢阳拉住他,眼含祈求。霍承光摸摸他脸:“我有分寸。” 走进喜来登套房,霍承光往沙发一坐,脸上没了在家里的轻松和笑容。 吕梁毅在侧边坐下:“说吧,什么话一定要拉我出来讲?” 霍承光十指交握,沉默片刻,接下去的话似乎不怎么容易说出口。 可他必须让母亲明白一些事情。 “这事我知道的时间不长,确凿证据还在查。” 他看向吕梁毅:“六年前爸爸飞机失事,航司公布原因是山间大雾,飞行员能见度误判造成的空难。当时我们都以为这是一起天灾,没有深入调查,可最近我发现,事情可能不是这样。” 吕梁毅瞳孔一缩,坐正了,认真听。 “爸爸是2017年6月15日那天走的,我也是那天在沈海和陆溢阳吵了一架。” “之后他被朋友带去安全屋参加割首行动。因为那天凌晨开始,我国各大航信院内网陆续受到海外黑客攻击。爸爸乘坐的那架飞机,飞行员之所以产生能见度误判,很有可能是因为飞行高度和天气数据被恶意替换。” “这种事航司不可能不知道,但我猜想,他们在事故陈述报告里隐瞒了事实,一口咬定是航司传输给飞行员失实的信息。事实可能不是这样,而是航信院给到航司的信息就是错误的。如果是前者,这起空难会被定性为独立事件,由航司负全责。若是后者,就是……” ——就是更高层面必须承认,是因为海外攻击造成数据恶意篡改导致空难。 这将对我国航空运输业造成重大打击。 这种层面的丑闻一旦曝光,摧毁的是民众对飞机出行的信心,届时掀起的负面舆论和后续效应不可估量。 这一点,霍承光相信不明讲,母亲也能想明白。 话音未落,果见吕梁毅双手掩面,轻呼一句my god。 给她几分钟缓了缓,霍承光才道:“网络安全一向是阳阳强项,他就是在那年第一次参加抵御海外攻击的行动,一举成名。” “我查过了,当天是他率先在防御中发现那次海外攻击的真实目标是航信院,也是他持续追踪,抓出幕后黑手,海外黑客Red Devil。” “我们不知道Red Devil是否主导了这起攻击,我只是了解到这人是国际知名大黑客,很多起国际大型攻击背后的组织者。很有可能他就是这件事的主谋,或者,主谋之一。” “空难的事我会一查到底,给爸爸一个交代。” 霍承光声音沉,眼神凛厉。 “透露这事是希望将心比心,如果你知道Red Devil就是这起事件的主谋,就是造成爸爸英年早逝的元凶,你会原谅他吗?你会找理由说,Red Devil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或者明明航司也有问题,然后说服自己放弃心中恨意?” “如果当年爷爷不编抑郁轻生的理由去骗陆溢阳,现在事情会怎样?陆溢阳会收到我写的分手信,他会来质问我,我们会把误会澄清……再不济不过是个分手结局,无论哪种,都不至于要了陆溢阳的命。” “爷爷是把我们从小疼到大,所以我更加无法接受。屠刀拿在亲人手里,比拿在陌生人手里更让人痛。陆溢阳的病,手术治愈率百分之十都不到。不能说他现在活着,我就可以心安理得去原谅,我就不可能原谅!” “所以不用来劝我。”霍承光说:“你什么时候原谅Red Devil,我就什么时候原谅爷爷。” 吕梁毅无语良久,像在斟酌措辞,可最后她只是说:“如果小陆命不长久,你难道要为他恨一辈子?什么爱情可以持续一辈子?” 她是过来人,过来人有发言权。 “我不是为爱去恨,是为良知。”霍承光起身:“这东西,总是跟我一辈子的吧?” 临走前回头,虽然无甚表情,语气终究流露出逼人的迫意: “这事常易也有份,现在我不动他,是我对爷爷最后的忍让,以后这公道我一定讨回来。” 房门打开又关上,吕梁毅明白这个“以后”,是指霍赢离世后。她愣着,像在消化这些让人猝不及防的信息,也或竭力想象儿子的心情。房中久久静默,最终,按在沙发上的手用力蜷起。 回天都,就见陆溢阳睁眼躺床上,一动不动对着天花板出神。 最怕他窗帘拉紧、闷声不响躺着,要么心里难受,要么身体难受,无论哪种,都看得霍承光很难受。 听到开门声,陆溢阳抬头看来:“那么快就回来了?” 霍承光应一声,去洗手换睡衣,上床撩起陆溢阳额发:“长了,要剪了。” 陆溢阳后仰,下巴翘高瞅他:“不用麻烦,后面会掉的。” 再养一周,就要回医院化疗了。 他仰头看来,引颈就戮似的。霍承光亲吻他拉长的前颈,牙尖叼起皮肤撕磨:“你短发样子很俊俏,长发样子很清冷,光头样子……” 没说完呢,陆溢阳就抱着霍承光开始笑,直觉他会说出什么好笑的话来。 很性感?很年轻?很禁欲? “……很零。” 陆溢阳:“……” 想掐他!果然枕头不砸别人就砸他是有道理的! 霍承光抓住陆溢阳杀气腾腾的手,比划他头型:“好圆啊,怎么长的?光头一定很好看。” 我是你玩具吗?天天玩,天天玩,没完没了。陆溢阳甩手翻身不理人。 烫人气息追在耳后,霍承光顶顶他,追问:“是不是零?” “请滚。”但凡拿别的顶,陆溢阳都不至于这么凶他。 “哪有零这么好滚?”身体贴上来,霍承光拱着他。 陆溢阳从枕头底下掏出手机,打开摄像头,直手拿远,气呼呼开始拍视频:“录一个!这是我短发的样子,某人说我没头发像0。哼,好像你就很1一样。有什么了不起?要让1变大还是变小,不得靠0?” 霍承光也入镜,一副笑脸:“没有零,1只是1。有了零,1才能成为无穷大或者无穷小。1和0的世界,就是比特的世界,就是陆溢阳的世界。” “这就是我承哥。”陆溢阳手掌一横,对向霍承光:“我开的黄腔,他都能掰成哲学。他一本正经,他为人正派,他是正道的曙光,真理的化身。” 霍承光对镜头从善如流:“知道小陆同学和我在一起是什么吗?” “什么?” “θ” θ(Theta),第八个希腊字母。陆溢阳秒懂,差点在床上笑到打滚。 霍承光也笑,接过手机,把笑得肚子痛的人拍下来。 最后笑到没力,陆溢阳趴床上 ,边擦眼角边叫承哥,过了会儿又恨恨掐他大腿。 霍承光靠着床头,两条长腿交叠,存心离人远点。 碰上陆溢阳他就忍不了,还下半身思考呢,他思考都省了,魔障一样。 欲望上来没法纾解的难受倒不怕,就怕自己随时随地动情的样子给人带来困扰。 不过掐还是给掐的。 但凡陆溢阳想碰,哪里都行,哪里都归他。 最后陆溢阳把手放到霍承光紧实的大腿上,拇指有一下没一下抚他肌理。 大笑过后,心里空落落的。 如果上帝让他上天堂,没有逗他笑的承哥,天堂不也成了地狱?这样一来,无论天上地下,对他来说竟然都是地狱了。 他的承哥就该待在阳光灿烂、花团锦簇的世界里,所以他也得拼命留在有霍承光的世界才行。 笑过这阵,进门见人独自躺着的凄清感扫荡一空,手机还在拍,霍承光问:“刚才想什么呢?想我妈?” 陆溢阳嗯。 “丑媳妇总要见婆婆。” 没接这个茬,陆溢阳收了点笑:“你妈妈很漂亮,保养得很好,一看就觉得……” 咬唇绷了会儿:“我和她不是一个阶层的。” 霍承光问:“第一次见到我,也有这种感觉吗?” “没。”陆溢阳回想,很肯定地说:“你很帅很好看,也有贵气,但对着你,我没有强烈的阶层分明感。” “明白了吗?”霍承光理所当然地说:“这就是你得嫁给我的原因,我们注定一个圈里的。” 陆溢阳呵:“我第一次见Andrew,比见你还亲切。” 霍承光:“你爱我,再见我弟弟,当然亲切。” 陆溢阳瞪他:“对对对,什么都你最好。” 霍承光给他拍个特写镜头:“所以我俩是绝配。” 抢回手机关视频,塞枕头底下。陆溢阳消停片刻,语气回归正常:“我不想你为了我,和你爷爷闹不开心。” 霍承光一点没犹豫:“我也不想你和你继父闹不开心。” “不是一回事。”陆溢阳翻身朝上,有点烦躁:“我继父对我不好,我不想和他们为伍。” “我爷爷对你不好,我也不想和他为伍。”霍承光问:“有什么问题?” 陆溢阳语塞。 霍承光总要解他心结:“今天你继父操起拖鞋打我,你会怎样?” 陆溢阳:“他打不过你。” 霍承光:“我说如果。” 陆溢阳:“冲上去和他拼命。” 霍承光:“我就是你,你为我冲,我自然也会为你冲。” 陆溢阳默了一瞬。霍承光无论说什么都能逻辑自恰,可为什么他就是不舒服呢? 没琢磨明白呢,就听霍承光说:“以前我就跟你说过,心安理得去享受是一个人成熟的标志,记得吗?” 当然记得,去磐龙山路上说的。 “亮出态度,不怕决裂,也是。” 霍承光手掌覆上陆溢阳肚皮,是让人安心的架势。 “别觉得我和家里闹不愉快,你就是罪魁祸首,就要过意不去。” “你凭什么痛苦六年?凭什么被病痛折磨?就因为他是我爷爷,就要看在我的面子上粉饰太平一笔勾销?” “没这种事!我欠了你爱情,不能再欠你公平。” 陆溢阳气势减弱,嘀咕道:“事情已经发生,你恨他,对现状没有任何帮助。” “很多示威游行、静坐抗议的,对时局也没帮助,为什么要做?” 霍承光说:“如果我们明明很愤怒,却不去向加害者表达愤怒,他永远意识不到自己错。” “我爷爷不是普通人,他从家主位置下来,仍然一言九鼎,一念之差能改变诸多命运。我不希望我哥、Andrew、小意,或者其他人,再成为他个人意志下的牺牲品。” “人和人之间,原本就态度决定一切。”见陆溢阳若有所思,霍承光语气平静下来:“我爱你,是态度,所以我俩一个圈里的。我厌恶的,我不接触,所以我才是今天的我。如果对心里厌恶的、无法接受的,我模棱两可、得过且过、审时度势,我就不是我。我都不是我,你又凭什么爱我?” “好了承哥!”陆溢阳差点吐血三升:“生命有限,我们不讨论这个问题了,再也不讨论了。你说得对,谁当活菩萨啊?谁爱当谁去!我们就得态度鲜明地活着。爱就是爱,恨就是恨,所以我俩才是一个圈里的。” “对。”霍承光欺唇上来,给他一个热烈的1对钟情的0应有的法式热吻。 第80章 赚再多钱,连自己老婆都救不回来 这些日子过得神魂颠倒, 陆溢阳总觉得心里搁了什么事,被不做人的时光冲击着,就是想不起来。 这晚临睡前, 霍承光问他想养猫还是养狗,那事就蹦进脑子里。 拿过手机,打开日历算算时间, 应该生了吧? 翻出汤逢山微信, 发现上次发消息还在三周前。动完手术躺医院那会儿报了个平安, 最后一句是汤逢山说的:赶紧养好身体, 等你来抱我大胖儿子。 之后再没声音。 有大胖儿子就没兄弟? 陆溢阳打字:汤哥,嫂子生了没?预产期都过一周了吧。 等几分钟,那头没回应。 霍承光见说着话, 身边人看起手机来, 就凑头过来,一瞥微信上的名字:“晚上十点,想别的男人呢?” 陆溢阳把预产期的事说了一下。霍承光说,人家有宝宝了, 这时间点肯定在换尿布,明天打电话问问就知道了。 第二天起床看手机, 汤逢山还没回。挨到上班时间, 陆溢阳打电话过去。 没人接。 多年创业养成的习惯, 汤老板向来手机不离身, 绝不会错过任何一个电话和消息。 有点反常啊。 翻翻他朋友圈, 好久没更新, 于是陆溢阳找出众石的大马微信。 大马倒是回得快:汤哥家里出事了, 他老婆难产, 没救回来。 陆溢阳脑袋嗡一下, 半天没反应过来,抖着手给大马打过去。 汤嫂具体出什么事大马解释不清,只说难产,前几天人就没了,汤总没来过公司。 又一连给汤逢山打了几个电话都石沉大海,陆溢阳心也跟着沉下去,恶心想吐的感觉又涌上来,下床去洗手间都来不及,脚一落地就软倒,撑着床干呕。 主卧也有报警器,这点路他过不去,只好颤着手从床上摸手机,刚接通出一声“我……”,对面就知道不对劲。 很快传来脚步声推门声,霍承光从书房过来不过几步路,陆溢阳已经撑着地板吐了个昏天暗地。 昏昏沉沉醒来,该收拾的都收拾停当,身上恢复干净清爽,陆溢阳见两个小时过去,电话汤逢山一通没回,撑起身说:“汤哥出事了,我想去他家里看看。” 霍承光问清缘由,说:“不是不让你去,你身体这样怎么去?我让林叔走一趟吧,或者我代你去都行。” 陆溢阳摇头:“你不懂。” 霍承光见他一意孤行要下床,沉着脸按住道:“说到我懂。” 陆溢阳抿唇看他:“当年汤哥也是这样不断打电话发消息,就联系不上我。他那时放弃,或者让手下什么人来看看我,那我……” 如果当年汤逢山对他没那份热乎心,今天的陆溢阳又会怎样? 四目相接,有些话没必要再出口,霍承光微微叹气,收回手:“我陪你去。” 去衣帽间拿两套衣服,帮陆溢阳换过,自己也弄停当,抱他出门。 陆溢阳还要为下地争取一下,被霍承光冷眼扫来:“一人妥协一次,很公平吧?” 陆溢阳乖乖闭嘴了。 汤逢山家在凯德大楼往西三公里,从天都过去是城市横穿,要点时间的。 路上霍承光让人靠着肩头,用力揽住陆溢阳胳膊,给他支撑。 握着的手不停揉捏陆溢阳指头,分一分他的心,霍承光在耳边轻声说:“他们那边要在办丧事,你看一眼就回来。来日方长,要表心意以后机会多的是。” 陆溢阳点头:“我明白的。” 从没去过汤逢山家,但开始几年,汤逢山没少给他送东西,有时候是水果,有时候是土特产,说是老婆意思,朋友有难就要多照顾,何况这朋友还是当初帮他俩做求婚软件的。 陆溢阳过意不去,状态缓过来一些后也经常想到汤逢山,给他回个礼什么的,一来二去就有了汤逢山家庭地址,好方便快递。 如今照着地址找过去,也是中产小区,人车分离,车停地下后电梯上地面,一路循着门牌号,在底楼按许久铃,才听对讲机里传出一声沉哑的“谁”。 电梯上九楼,一梯两户,其中一扇门开着,汤逢山站在门口等他。 陆溢阳见到人也是吃惊,心中一痛,脚下发软踉跄,被霍承光一把扶住。 真地认不出汤逢山了! 他好像一夕间老了十岁,头发凌乱,胡渣拉碴。可能伤心过了头,半边眼皮耷拉下来,看人眼中都没光彩。 一身居家运动服,衣袖卷两卷,一侧肩上有几滩水印。离得近,能闻到身上浓重的酒味,间杂一股馊掉的奶味。 陆溢阳开口叫一声汤哥,说不下去了。 汤逢山侧身让他们进门,木木地站了两秒才想起应该招呼人,让他们客厅沙发坐。 霍承光:“要换鞋吗?” 汤逢山:“不用,坐吧。” 三房两厅挺大的,装修得不错,可现在乱,每样摊出来的东西都像找不到回家的路,甚至能看到一块拆到一半的尿布,压在还有汤汁的饭碗下。 坐是坐不下去的,不是因为沙发上扔着乱七八糟的口水巾和衣服,而是陆溢阳担心汤逢山状态,急于和他说话。 还没开口,就听房里传出婴儿哭,刚才进门时就听到里面一两声轻微哼唧,这会儿像终于需求得不到满足大哭起来。 汤逢山想招呼他们,又想回房,动作都带出不协调。 陆溢阳:“快去看下。” 汤逢山就进去了,陆溢阳跟着他。 这是主卧,墙上还挂着半旧不新的结婚照,大床边放了张崭新的婴儿床。飘窗窗帘半拉,遮住照上婴儿床的阳光。汤逢山弯腰把小婴儿抱起来。当了几天爸爸,这会儿仍然手忙脚乱,搞不清小家伙为何哭。 “月嫂呢?不是请月嫂了吗?”陆溢阳问。 汤逢山不自在地动动唇,拍着怀里的孩子:“被我气走了。” “再请一个啊。” “一时半会儿请不到。”汤逢山说:“都是提前半年订的。” 陆溢阳扫眼卧房,发现比客厅更难入眼,哪里都彰显着一个独身男人初为人父的慌乱。 他回头看一眼霍承光,后者明白他意思,先退出去,顺手帮忙掩上门。 小婴儿尿了,陆溢阳不懂这些,只能帮着参谋,等汤逢山换完尿布又抱着哄,孩子终于消停。只是放不回床,一放下又要哭。最后汤逢山只好一边抱着一边和陆溢阳说话。 梗阻性难产,产中子宫破裂大出血,上手术台没救回来。葬礼办过了,岳母走得早,老丈人白发人送黑发人也病倒,现在小姨子照顾着。汤逢山这边老人都没了,原本指望月嫂带孩子,结果被汤逢山暴脾气吓走。 “我不好,没控制住……我也不想的。” 说这话的男人没生气,好像意气风发的日子离他彻底远去。陆溢阳想起吕梁毅那天说的,人的力量太渺小,和命运抢人的时候总是抢不过。 他鼻头发酸,叫声汤哥:“孩子重要,你带孩子跟我去天都住段时间,我陪着你。” 汤逢山没什么表情,垂头看怀里,低声说:“算什么事。” 陆溢阳又怕又气:“那你客厅里那么多酒瓶又算什么事?” “汤哥,别走我老路。”他上去拉住汤逢山的手:“我陪着你,我们一起扛过去。” 汤逢山哽咽,眼泪就下来了,反手握住陆溢阳,像冰冷中得到一点温暖:“我倒宁愿走你老路,你的爱人还能活回来,我是亲手送她进的炉子。” 陆溢阳受不了这种刺激,泪如泉涌,浑身难受地又泛上死气,手里却把汤逢山抓紧:“你听我说,这种时候就该想想什么是最重要的!你得把小宝带大,你自己都走不出来,你儿子怎么办?现在收拾一下跟我回去,天都够大够住,月嫂的事我来解决,一定找最好的,一定把小宝照顾好。你好好睡一觉,你得先恢复过来才能去想后面的事。” 汤逢山还想拒绝。 一段话说完,陆溢阳只觉眼前发黑,呼吸急促,又升起呕吐感,可他咬牙忍住,死死拉着人:“汤哥,那时候你帮过我,现在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帮你一把成吗?” 霍承光在客厅听全了。 术后精心养着,陆溢阳有段时间没发病,肉眼可见状态是一天比一天好,谁知得知汤逢山出事不过短短几小时,伤心焦虑下,整个人都不对了。 这种时候无论陆溢阳想干什么,霍承光绝不会说一个“不”字。 原本想等他自己劝服汤逢山,可霍承光听房里声音变了调,知道陆溢阳在强撑,赶紧推门进去扶住,对汤逢山说:“照阳阳意思办吧。孩子要人照顾,阳阳也动不得气,你也需要缓一缓,去我那里住段时间,月嫂和保姆都能备齐。再怎么样,先把最难一关过了再说。” 要不是听到有月嫂,汤逢山不会答应。 虽然没了老婆,他还是个大男人,没平白住去别人家的道理。 焦头烂额四天,日夜颠倒,睡不了一个整觉,被孩子折腾得够呛。汤逢山觉得累点没关系,可男人在没人教的情况下笨手笨脚,完全不知道怎么照顾新生儿。他已经对不起老婆,不能再对不起孩子。 汤逢山一咬牙:“等我理下东西。” 霍承光松口气,打电话让林叔上来帮忙一起理。新生儿东西多,林叔是过来人,怎么都比三个手足无措的大男人好点。 打完电话扶陆溢阳坐下,见他脸色发白,额头又在冒汗珠,胸口起伏间不是个正常的呼吸频率,忙低声问他是不是不舒服,是不是想吐。 陆溢阳摇头,说不出话,身体在变轻,视野在变窄,眨了好几次眼想保持镇定,最后还是靠在霍承光怀里,不动声色昏了片刻。 下楼后霍承光从车子后备箱拿出两个大靠垫,把后座垫好,让他靠得舒服些。 汤逢山抱着孩子和陆溢阳一起坐后面。霍承光在副驾,一路电话微信。 到家时,东西区已经各收拾出一间侧卧,连婴儿床、喂奶枕、温奶器、尿布这些东西都买了新的放客厅。 好的月嫂不可能临时有档期,但培训月嫂的老师是有档期的。翻了十倍价格,请来两位月嫂培训师经验都极丰富,再加护理师搭把手,四个人帮忙归置东西,布置房间,抱着小婴儿去了西区侧卧,就此安定下来。 一路回来,陆溢阳脸色越发泛白,霍承光想让他先去休息。陆溢阳不肯,非跟着汤逢山进东区侧卧。半小时出来,说汤逢山睡了。 时近中午,霍承光问他不出来吃点东西再睡?陆溢阳说让他睡吧,能睡着就不错了。 霍承光:“他不吃,你得吃。” 陆溢阳这才勉强吃上两口,摆摆手回床上躺着去。 不是想睡,就是压抑难过,身体心里都是。霍承光见人闭眼恹恹,就说些宽慰的话,躺旁边拍他背陪了一下午。 汤逢山太缺觉,睡到隔日上午八点才醒。来的时候光顾着收拾婴儿东西,自己胡乱塞几套替换衣服,洗漱用品都忘带。陆溢阳起得早,东西帮他全备好,发个消息,说放门口小推车里了。 汤逢山饱睡一觉,洗了脸剃了须,出门时终于是个能看看的样子。陆溢阳陪他过完早,一起去看过小婴儿,请他去起居室,一人坐了一个复古沙发发呆。 对话也是有的,只是间隔时间比较长。 “给小宝起名字了吗?” “汤萧嫣,小名小言。” 汤嫂姓萧,陆溢阳就问哪个yan,得知是嫣然一笑的“嫣”后问:“儿子起这个字啊?” “女儿。” 陆溢阳:“……” “你一直儿子儿子的叫,还以为做过B超呢。” “没做过,就我们…一厢情愿,每次开玩笑都说是儿子……” ………… 三十分钟后。 “汤哥,我昨晚担心地睡不着,你千万别借酒消愁。” “只许你喝,不许我喝?” “对,不许你喝,我得看着你。” 汤逢山叹口气。 ………… 一个小时后。 “我现在理解你那时候说的了。”汤逢山仰头,眼泪流进领口:“太突然了,一个大活人说没就没了,这都什么事啊!” “汤哥,会好的,可以走出来的,慢慢就能走出来了。” “走出来个屁!”汤逢山抹眼泪:“六年了你都没走出来,你还要我走出来,你说你说的……” 陆溢阳抽纸巾给他,也抽张擦脸:“哭吧,好好哭一场,哭完还有小言呢。那时我要有个孩子,也不至于六年走不出来。” “我就是觉得过不去。”汤逢山说:“我太没用了,你看昨天,你老公一个电话搞定两月嫂,这种时候就知道有钱有势的好。” “我…我今年三十六了,奋斗半辈子,就想赚点钱光宗耀祖,去给我爸上坟时好有点底气,让我妈脸上有光,让她在亲戚面前抬得起头来。” “可我爸没等到,我妈也没过上几天好日子,我老婆……那天在手术室外说要输血。我说多少钱都可以,只要你们救她,救救她。没用!救不回来!要是你老公,要是霍承光的话,就不会救不回来。他只要一个电话……一个电话,什么都能救回来。” 汤逢山陷在悲痛中难以自抑。 “医生出来说节哀的时候,我天都塌了。我这辈子到底在干什么啊?忙东忙西,陪她时间都没有。最后、最后站在手术室外面的时候,我才发现什么都是假的!赚再多钱,连自己老婆都救不回来,什么都是假的!所以陆溢阳,你也是傻的!你个疯子,赚一个亿,把自己身体搞垮,这种事你也干得出来。要是没得救了,你老公就是下一个我。我老婆舍不得死,孩子刚出来呢,你还自己找死,你个混蛋!” 悲痛会传染,想到霍承光躲在办公室喝酒抽泣的画面,陆溢阳也痛哭,手背抹泪。 “我知道错了,我又傻又疯,就是看他生我气,我不知道怎么办好就同意做梦三了。我没想弄死自己,我就是怕他生气不理我。” “得了癌症我就后悔了,他还不如生气不理我的好。我要死了,他怎么办啊?他又要睡不着觉,又要去看心理医生,这次肯定比上次还严重,万一他也不活了怎么办,我真地好怕!” 人大概就这样,见到一个比自己还悲痛、哭得比自己还大声的,反倒不哭了。 汤逢山呆呆看身边人嚎啕,眼泪都忘了擦。 “你、你…别…你缓一缓。” 生怕陆溢阳这样哭下去,下一秒要嗝屁。 外面响起拍门声,惊醒汤逢山,赶紧起身去开门。 哭声太响,穿透房间,惊着了书房里的霍承光。 疾步进来,见陆溢阳哭得不知东南西北,也是大惊:“怎么了?” 蹲下叫他,可人悲痛至极时什么声音都听不进,什么人都入不了眼,陆溢阳陷在全然的悲痛中,根本不知他哭的那个“万一也不活了的人”已经来到身前。 汤逢山起床后就没见着霍承光,陆溢阳也没跟他说霍承光这段时间都在家,所以汤逢山以为这个时间点,家里就他和陆溢阳两个人。 谁知霍承光穿着居家服闯进来,汤逢山才知他根本没去上班,擦干眼泪,语气带出内疚:“说着说着,他就哭成这样了。” 汤逢山话音未落,霍承光连叫两声陆溢阳,就见嚎啕的人抽气后仰,眼皮一落,居然晕过去。【你现在阅读的是 】 80-87 第81章 都嗝屁了,你还管我喜欢谁?你管得着吗? 重病之人最忌情绪大起大伏, 即便陈医生不提醒,也该是人人知晓的常识。 陈医生不知背后故事,见病人状态一朝回到解放前, 生了怒意。老医生眼里病人大过天,雇主不雇主的顾不上了,语气严厉地把霍承光说一顿。 隔天开始, 照霍承光意思, 每顿中饭晚饭所有人聚在一起吃。 他、陆溢阳、汤逢山, 还有陈医生、Bob、小马哥他们……餐厅支起圆台面, 陆溢阳吃他的病号餐,席面一摆,剩下的人顿顿吃得精致。 人一多, 吃饭时就热闹。听陈医生说说十岁小孙子和两岁小孙女多调皮, 又听Bob说他儿子怎么带大。小马哥没结婚,有眼力见,问得细,只说要积累经验。 讲孩子, 永远是朝气蓬勃又积极向上的话题。汤逢山听着听着,也开始问小婴儿饮食起居方面的细节。 有月嫂带着, 不用他事事亲力亲为, 但毕竟自己女儿, 如今剩他一个, 照顾的重担早晚落他身上, 这会儿自然能学多少学多少, 学了之后去实践, 给小言换尿布都像模像样了。 顾医生一来, 场面就更热闹。饭吃完人不走, 都围在桌边听顾医生侃育儿经。 人家正宗学过儿童心理学的,接触过很多由父母带来心理诊所的孩子,随便说几个case,都是吸引人的话题。 陆溢阳也想听,可经常听到一半被霍承光悄声打断,提醒他后面要针灸,要按摩,要这个要那个。等陆溢阳这个那个回来,席面都散了。 “真是日长夜大,就几天,有没有觉得大一圈?” 以为陆溢阳完事后不来了,谁知一个小时后还是跑来看小言。 刚喝完奶,汤逢山在月嫂指点下肩头垫了口水巾,抱孩子拍奶嗝。 这间侧卧自从改成婴儿房,原本家具处理掉了,弄了高低床给两位月嫂。地方空出来摆一排架子,放各类婴儿用品——也就霍承光一句话的事。 陆溢阳沙发上坐:“是啊,眼睛一眨,女儿就要出嫁了。再一眨,你就当外公了。” 汤逢山受不了地瞪他一眼,温柔地拍着小言在房里来回踱:“我恢复得差不多,明天回众石上班,白天……” 陆溢阳:“白天我和两位阿姨一起帮你看孩子。” 月嫂在旁边笑:“不用你的啦,你待在这儿也帮不上忙。” 陆溢阳也笑笑:“我喜欢孩子,我不动手,就看看。” 汤逢山知道陆溢阳这话说给他听的。他这个当爸爸的白天没法陪,有陆溢阳帮忙看着孩子,好叫他安心。 奶嗝拍出来,小姑娘大眼睛犯困地慢慢闭上。这几日大概照顾到位了,小言哭得少睡得多。汤逢山把她放回婴儿床,和陆溢阳一起出去。 在走廊上时汤逢山说:“你说得对,小言有月嫂照顾,我也缓过这口气。我问过两位阿姨,她们愿意跟我回家照顾小言,钱我自己出,后天我就带孩子回……” 话音未落,胳膊被拉住,汤逢山侧头,见走廊射灯下陆溢阳神情紧张,甚至隐隐带着惊惶:“不行,别回去。” 汤逢山拍拍他手背:“早晚要回去,我还能在这里住一辈子啊?” “不用那么快。”陆溢阳不放人:“至少住一个月,不,两个月再走。” 汤逢山都想笑:“又不是坐月子。” 一提坐月子,两人都默了,汤逢山强迫自己扯起唇角,是个很不成功的强颜欢笑。 陆溢阳对上他眼睛:“汤哥,你现在回去,孤枕难眠又要喝酒。还是那句话,我得看着你。” 蓦然地,汤逢山有点动气。有必要吗?在这里被盯梢,天天被人管东管西,他快炸了。 谁说老婆死了就不能喝点酒? 谁说喝酒就一定会喝出这样那样的问题? 谁说他和当年的陆溢阳一样废? 想撂开胳膊上的手,汤逢山面无表情说:“谁说我要喝酒了?孤枕难眠的你陪我啊?” “可以。”陆溢阳说:“我陪你喝茶。” 咚咚两声。 墙壁被敲响,霍承光的声音:“阳阳,睡午觉了。” 陆溢阳回头,见灯光照不到的转角处,霍承光站那儿看他们,弯起的指骨还点在墙上挂着的镶框石版画上。 陆溢阳愣了一下。睡什么午觉?他没有固定睡午觉的习惯啊。 汤逢山抽手,轻轻推了把他后脑勺:“去吧。” 陆溢阳欲言又止,霍承光过来拉起他,直接把人带走。 带回房是真地让他睡觉,理由是后天开始化疗,前天居然晕倒,还不好好养养身体? 陆溢阳觉得有道理,床上躺一会儿,说:“我挺怕化疗的,听说很难受,可有汤哥这事在前头,我又不怎么害怕了。” 霍承光坐床头,温和地哦一声,像在问为什么。 身边人在受苦,就觉得自己的苦不算什么。陆溢阳翻身抱住他大腿,脸颊依赖地贴上去:“因为痛苦会给痛苦力量。” 有点累,眼睛一闭,三分钟不到就睡着。 即便一条手臂抻腿下,硌得不舒服,霍承光也一动没动。 是汤逢山的痛苦给你力量吗? 看着陆溢阳的睡颜,霍承光心里难以平静,他太懂这种感觉了。在国外诸多周旋,和霍赢彻底决裂,和吕梁毅对峙……在所有面对外部压力以及和内心争斗的时刻,他都在经历什么叫“痛苦会给痛苦力量”。 霍承光在他额间印下一吻。 我把所有力量给你,愿你平安渡过化疗。 化疗那天,陆溢阳觉得死亡离他不远。 第一天入院做完检查,静脉注射两小时后,各种反应争先恐后地出来。 先是指尖发麻,血管肿痛,之后是心率失常,躺在病床上意识模糊。接下去混混沌沌数小时内,又是持续性的恶心和呕吐。 陈医生陪着,不是给病人打气,病人这时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仅剩的那点意志都用来对抗痛苦,他是给边上的霍承光打气。 陈医生说,同样的化疗过程,因病人个体差异呈现不同反应很正常。 他说医院已经用了最好的药、最好的治疗方案,你要有信心。 他说这才第一期,后面还有三期,你要撑不住,让病人怎么撑? 霍承光都知道,都明白,目睹爱人受苦又无能为力,是陪大病的必经之路。 人到生死关头,很少有异想天开的幸运,更多是默默无言的守护。 没有人可以解答为什么陆溢阳谁都没看上,就看上他霍承光。这问题,估计作为当事人的陆溢阳都无解。 既然这人是霍承光,既然陆溢阳一再用行动言明你是我的命中注定,再不存在别人的可能性,他就必须成为最值得陆溢阳爱的人,成为最能给他能量的人。他不能爆发,不能崩溃,得冷静陪着,手拉手,肉贴肉,让陆溢阳感知他的存在。 回天都能下床是三天后的事了。 陆溢阳主动提出,还是给他弄辆轮椅吧,至少有人推着,他能去看一眼小言。 霍承光推他去婴儿房,陆溢阳不想靠太近,几步开外就停住,看月嫂抱孩子在沙发上用奶瓶喂奶。 霍承光说你别迷信,陆溢阳说以防万一。 汤逢山已回众石上班,陆溢阳就在房里待了半个小时。 从婴儿房出来,霍承光推着轮椅,闲聊的语气:“看得出,你喜欢小孩子。” “小小一只,谁不喜欢呢?” 霍承光开玩笑地问:“想生一个吗?” 陆溢阳玩笑般回:“想啊。” 霍承光认真:“我们生一个。” 陆溢阳也认真起来:“我应该不是一个好爸爸。” 霍承光想问为什么,就听前方轮椅上的人说:“我不知道好爸爸是什么样子的。” 霍承光心头涩然,面上笑道:“我见过,我可以。” 陆溢阳也笑:“那你自己生。” “我就想你生一个。”霍承光说:“我来当爸爸。” 陆溢阳笑得肩头微颤,这是策动他身体里所有力量,可以笑到的极致了,他仰头找身后执轮椅的人:“你还是先当我的好爸爸吧。” 谢天谢地,那双黑曜的眼睛里还有光——霍承光发誓,今早起床时,这双眼睛明明死气沉沉。 他低头,亲吻陆溢阳高扬的下巴:“叫声爸爸听听。” 保持那个姿势,陆溢阳嘟囔:“我没叫过吗?” 眼眸对着眼眸,霍承光说:“一声哪够。” 轮椅被推进起居室,陆溢阳说:“要是有人叫我爸爸,叫你爹地,我希望是两个。一个叫霍小陆,一个叫陆小霍。” 霍承光把人抱去狗窝,头埋在陆溢阳怀里笑得收不住:“谁这么起名?最多当个网名。” 陆溢阳抱住怀里的脑袋,脸上也有笑意:“那就当个网名。” 霍承光现编:“霍小路问陆小霍,叫你小霍还是小陆,陆小霍对霍小路说,你是小霍我就是小陆,你是小陆我就是小霍……绕口令啊?” “还是网名吧。”陆溢阳笑得胸腔都颤:“大名真是…起不了一点。” 霍承光撸他胸口,让他别笑岔,趁机亲亲脸颊,亲着亲着就在笑语中溜入嘴巴。 舌尖微触,就被怀中人推开。 霍承光??? 陆溢阳捂嘴,无措地瞪他。 “给你三秒钟解释,干吗推开我?”霍承光佯装严肃。 陆溢阳在指缝间咕哝:“做了化疗,嘴巴里好像有味道…别亲了。” 霍承光沉着脸,扒下他手就亲,舌头不容分说顶进齿关,把牙床扫遍。 等这波强力输出把人吻到丢盔弃甲,他才轻拢慢捻细细品尝。唇舌相贴中,带人沉溺共同节奏长吻不厌。 亲吻可以抚平伤痛。语言过于苍白,霍承光就用行动告知,你很好,你没病,我很需要你。 一吻终了,得到疗愈的人明显不止霍承光。陆溢阳没了之前捂嘴的小心翼翼,将脸埋入他怀里。 霍承光气息不稳:“即便拿破仑,也要写信给他情人约瑟芬,请求她别洗澡,三天后他就回来。你说是为什么?” 拿破仑为什么陆溢阳怎么知道,他只知道霍承光为什么。 “没气味,没骗你。”霍承光说:“我爱你身上味道,这是地地道道陆溢阳的味道,你明白吗?” 陆溢阳抬头瞅他,同样要求福利:“你也不能破坏你的味道,别喷香水,别用太香的剃须水。那些再好闻,都不是你的味道。” 霍承光笑着咬他耳垂:“没问题,给你原原本本的我。” 又说:“你连那个都是腥中带甜的。” 这话应该引人羞恼,可如今陆溢阳精力有限,只得被动摒弃些不值当的情绪,让自己更直面:“和六年前一样?” 霍承光:“以前有奶香,现在是甜。” “可见内分泌在变,多巴胺在变,人在变。” “变又怎样?”霍承光说:“我还是渴望你。” “没想和你抬杠。”陆溢阳说:“只是躺在病床上挣扎时,我总会想到死亡。不是恐惧死亡,只是想到死亡。” “你说。”霍承光:“我们可以讨论任何问题。” 脑袋枕在他肩头,陆溢阳在他怀里窝得舒服:“如果肉/体要经历诞生到死亡的过程,又有什么可以保证人心、想法、精神、偏好这些摸不清的东西,是可以抵抗变化的呢?” 霍承光反手掌着他脑袋,不是怕他枕不牢,而是按着更亲密:“你能想到这个问题很好,但你把问题定义错了,所以找不到答案。” “哪里错?” “谁说人心、想法、精神、偏好这些摸不清的东西是不变的?”霍承光说:“世间唯一不变的,只有会变这件事。” 陆溢阳支起脑袋,挑了下眉。 脸颊瘦削后,他的眉骨显得更凌冽,一抬之下不仅有不解之意,还有微微的讽意。 “你爱我至今,心意未变,就觉得爱该永恒?”霍承光将他眉尾抚平:“我认为不是。你爱意仍然强烈,是因为你一直在变。你一天比一天更爱我,这才是我心永恒的真相。” 陆溢阳轻轻戳他脸,好像这样戳两下就能戳出酒窝:“你说过,世上哪来只有上坡的山。” 霍承光点他鼻尖:“只要上坡路长于我们的生命之路,爱就永恒。” 陆溢阳收手:“我的生命之路短于上坡路是必然的,你却未必。” 霍承光纯粹讨论问题的语气:“你希望的是?” 陆溢阳想了想:“我要不在,你就不爱,这不现实。但我希望时间可以让爱变淡,直至下一个燃起你爱意的人出现。你的情路应该上山多一点,再不济也是起起伏伏的山坡,总不能往后一直下坡路,我舍不得。” “下一个燃起我爱意的人出现,我就是别人的承哥了。”霍承光笑了一下,语气淡下来:“你不在乎?” 他抚上陆溢阳的脸:“这双你喜欢的手,会这样摸别人。” 低头,轻触陆溢阳的唇,一触即分:“你喜欢的唇,会热烈地吻另一双唇。” 最后抱紧。与动作不符的是语气,霍承光的语气还是淡然,就事论事的样子:“这个怀抱,这具身体,都是别人的,你觉得如何?” 陆溢阳难受至极,明显负气:“我都嗝屁了,还能如何?” 霍承光撕去温和面具,撅住他下巴:“都嗝屁了,还管我喜欢谁?管得着吗?” “是管不着!”陆溢阳鼻尖发酸,不好相与,想扒开他的手:“爱哪儿凉快哪儿去,爱上谁上谁去 。” 霍承光问:“管不着的事,你现在想东想西做什么?” 喉头滚了滚,陆溢阳垂眼,胸膛起伏生闷气。 “明明死活不愿意。”他歇声,霍承光却不放过:“害怕我忘了你,害怕我找别人,还要装作不在意地试探。” 他嗓音带出威压:“你病糊涂,忘了算法,忘了存款,忘了姓什名谁都可以,就是别忘了我是谁。” “我是你承哥!”抬起陆溢阳的脸,非要他眼里有他:“你的承哥不要你大度,不要你圣母,只要你每天跟自己说一千遍,承哥是我的,承哥永远是我的,我变了承哥都不会变。要是不知道这句话怎么说出口,现在就跟着我说一遍。” 愣愣对视间,陆溢阳心里溢出暖流。 他发现现在的他好像总能被霍承光“看见”,然后被“看穿”。 霍承光看见了他的原生家庭和成长过程,看穿了他的懦弱、虚伪和口是心非。 你尽管使小性子,尽管佯装洒脱,尽管傲娇硬撑,我就是知道你背后所有想说未说的话。 谁要你大度?我包容你、支撑你,是为了让你有资本尽情去自私。 这是霍承光给他的安全感。顶级的,独一份。 霍承光指尖用力,掐进下巴肉,命令道:“说。” 像受催眠,陆溢阳开口:“承哥是我的,承哥永远是我的,我变了承哥都不会变。” 霍承光奖励般给个亲吻:“每天说一千遍,听到没有。” 第82章 最绝的是,还让他自个儿掏钱 隔天快递到了, 洗漱台上多出一瓶漱口精油。 滴几滴在牙刷上,与牙膏混合。刷完后嘴里有椰子薄荷的清香。放下杯子时,陆溢阳久久凝视瓶子。 昨天霍承光吻他, 跟他保证没异味,还说我就爱你身上味道。可话题过后,霍承光还是会把手机拿来, 带他一起上网找解决方案。最后是陆溢阳自己找到这款精油, 成功下单页面跳出来时, 霍承光摸摸他脑袋, 轻松地说,不解决了吗? 手握小绿瓶,回想昨天, 陆溢阳自嘲一笑。 嘴里有味儿…多大点事啊?买个瓶漱漱口就可以解决, 他偏不,他把问题搁那儿,还扩大影响拒绝接吻——这是典型的病人消极心态。 结果霍承光毫不犹豫吻他,让他自信, 再让他自个儿找解决方案。一番操作,又把他的思维拉回正常人序列。 陆溢阳看着瓶子轻笑出声, 最绝的是, 还让他自己掏钱。 是不是真有味儿好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霍承光又不动声色给他上了一课。 作为恋人, 这男人真是事无巨细, 一再解决问题, 无论心理上还是现实中, 每步都踩得精准。 这事后续就是—— 早晚用了精油漱口, 没了心理负担, 陆溢阳主动要求亲亲的次数直线上升,对此霍承光很满意。 每过二十一天做一次化疗,期间在家休养,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还有三天就要第二次化疗时,陆溢阳开始焦虑,晚上难以入眠,又跟霍承光提出想见Andrew,于是在第二次化疗结束后终于见到人。 见到陆溢阳的霍承风眼底有心疼,生怕再不抱一抱会留下终生遗憾。 然后两人起居室一关,就没霍承光什么事了。 行吧,霍二少看着紧闭的房门,决定回公司正正经经上几天班。Boss霍太好用,团队快忘记彻达大老板是谁了。 Andrew来一趟总要住几天,旅行装换成舒适居家服,窝在沙发里问陆溢阳:“还能听见baby声音?” 是月嫂抱着小言在厅里晒太阳遛弯,陆溢阳就把汤逢山的事讲了一下。 先是汤助,后变汤总,汤逢山这人武力值高到可以一拳把他哥揍到嘴角发青,还是造成他哥情路坎坷的元凶,Andrew对汤逢山也有好奇。 知道Andrew多多少少从霍承光那儿了解过六年前的事,但是为了争取Andrew支持,陆溢阳觉得还是很有必要把他和霍承光的事从头讲一遍。 如果只是为了让人“知道”,这些事几句话就能讲完,但陆溢阳的目的是让人“共情”,所以他足足讲了一天,听得霍承风默然。 “原来我哥从小就喜欢男人。”Andrew顿了很久才启口:“我们家,平时各忙各的,要聚一起不容易,尤其阿光。他初一就去美国读书。他自己要求去的,身边除了管家也没亲人,放假才回京城。现在想来,可能是因为性向问题才早早躲出去。可他傻呀,又不是天塌下来的事,就算家里人知道又怎样?” 陆溢阳没提霍承光想争家主的事,现在听Andrew这么说,也觉得有趣——多年下来,霍三少竟没察觉他哥那点小心思吗? Andrew看着陆溢阳,眼里有探究:“你跟我说这些,不只是为了争取我的理解吧?” 陆溢阳:“我是想要你的理解,因为……” 话说一半手机响,陆溢阳随手拿起一看,是大马发来的微信。 “Lusun,这几天见过汤总吗?” 陆溢阳停下话头皱起眉,跟Andrew说声不好意思,一个电话拨回去。 “汤总一个多月没来公司了,我们联系不上,挺着急的。上次你还问他来着,你们关系好,想问问你知不知道他情况,什么时候能回来。” 电话挂断时,陆溢阳脸色都不对了。 霍承光难得去下彻达,陆溢阳没让人通知他,让林叔载着去了汤逢山家。 Andrew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但陆溢阳这身体状况是能出门的吗?他不放心,要求跟着一起去。 到小区是下午五点左右,这次底楼正好有人开门,陆溢阳独自电梯上去,按响汤逢山家的门铃。 三分钟后听到门内有脚步声,门却迟迟没开。 暑热难当,走几步就汗流浃背,陆溢阳一手撑住门板,语气放缓,不想惊着人:“汤哥,不用急着开门,等你收拾好了再出来,我接你回去。” 门内静了几秒,忽然门开,陆溢阳猝不及防往里一倒,被汤逢山接住。 入怀就是扑鼻酒气,室内没开灯,阴沉如坟墓,铺天盖地的阴森中站着个满身阴郁的人,门外照进的光线里有双愤怒的赤红的眼。 想推开陆溢阳,把他轰出门,可酒精腐蚀的大脑还有理智,这点残存的理智告诉汤逢山不能动手,来人经不起。 汤逢山困兽般低吼:“你到底要干嘛?我就回次家,你又不是我老婆,管我那么多?” 陆溢阳站稳,定定看他两眼,退出去,声音虚弱又冷静:“等你酒醒再……” 嘭! 门狠狠关上,夹着一句狂怒的“有毛病”。 声音太响,门风扫得陆溢阳心都颤,深呼吸两下,没忍住身体发软的感觉。他弯腰,双手撑住膝头,过一会儿索性靠墙坐下。 就这么硬撑着坐了一刻钟,手机响,陆溢阳接起。 电话里,适才大骂有毛病的人一点狠劲都没了,清醒多了,只剩低怯:“我会回去,过会儿我自己回去。” 陆溢阳说声好。 那头就挂断了。 撑墙起身,缓了片刻,陆溢阳一步一步往电梯去。 回到天都后跟林叔说了一声,如果汤逢山回来,就让林叔给他发个消息。 林叔带着霍承风和他跑了一次,在地库时陆溢阳不肯让他们跟上去,所以这会儿林叔也不知道上面什么情况。汤逢山要没在,陆溢阳不会待那么长时间。要是在,最后怎么又没带下来? 陆溢阳上车后眼皮如铅不说话,林叔问也问不着,回天都就更踌躇。 别看小陆说没事,瞧着像棵萎掉的树,林叔都担心他还能不能进食。 没想到陆溢阳还是吃了,连中药都喝光,和Andrew打声招呼回房去。Andrew见他这样子,等人回房后还是给霍承光打了个电话。 霍承光赶回来时,见人死气沉沉躺在暮色里,陷下去的脸颊毫无血色,整个人透着荏弱,像被无声的力量绊在深渊。 在床边看了他好久,霍承光也判断不出陆溢阳到底是睡着还是晕厥,就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地挨。早上六点零八分的时候,晨光攀至陆溢阳肩头,五分钟后他终于被阳光吻醒,霍承光心里那根紧绷的弦才松下,由衷感谢上帝。 陆溢阳先去看手机,见到林叔发来的消息也松口气,回头觑见霍承光眼神,顿了顿说:“走不动,抱我去刷牙行吗?” 霍承光不会因为他主动求抱就放过他。 等陆溢阳吃完早餐,像平常一样和去上班的汤逢山说再见,去婴儿房看过小言,和Andrew闭门聊完出来,霍承光就在门外候着,执柄将轮椅一转,逮着人推回主卧。 轮椅停在床前,霍承光往床沿一坐还没开口,陆溢阳就说:“抱着说。” 霍承光将人抱上床,敞开怀给他靠,还没开口,陆溢阳又提要求:“先亲三十分钟可以吗?” 霍承光摇头,摸怀里人的头发。还好,化疗让人痛不欲生,至少没让陆溢阳掉发。 霍承光眼神疲惫,声音温和:“等我把话说完。” 没辙了,要开始了……陆溢阳就不说话了。 霍承光说:“我有点生气。” 陆溢阳:“嗯。” “你关心朋友,乐意付出,这点很好。你有行动力,想到就做,也很好。所以对你昨天外出这件事,我觉得都OK,没有任何问题。” 陆溢阳:“…嗯。” “但是…”霍承光说:“你出去,不叫上我,这就很有问题。” 陆溢阳:“……嗯。” 霍承光:“你不让我陪,还让我那么担心,我生了一晚上的气。” 指头在霍承光胸口划来划去,陆溢阳闷声不语。 “要我消气也行。”霍承光抓住他拱火的手:“第一,你得保证从今天开始,出门一定叫上我。第二,亲半小时不够,一小时才行。” 陆溢阳噗嗤笑出声:“爸爸。” “别插科打诨,保证呢?” “我保证,今天开始出门一定叫上你,有违此誓,天……” “行了。”霍承光用嘴封住他,每次发誓都这句,学不乖。 汤逢山到办公室,拍张书桌照片发给人间非草木,同时发过去的还有一句“抱歉,以后再不会了。” 抱歉昨天喝醉冲人发脾气,抱歉这段时间借酒消愁的逃避,抱歉辜负好友的期望和美意。 每天装作去上班,实际回家透口气,一开始没想喝酒,可他想到老婆就忍不住。后来成了习惯,每天醉一场,醒来洗个澡喷点香水,晚上再像模像样回天都——陆溢阳在彻达做的事,他也照样画葫芦来一遍。 陆溢阳经历过,太懂了,昨天给足他成年人的面子。从窗口看着陆溢阳下楼后拖着残躯在小区里走,仿佛下一秒会化作烟尘散去,汤逢山在窗帘后哭了。 那一刻汤逢山感觉到,陆溢阳的强大不是因为霍承光回来拯救他,而是因为他六年深情至死却未死,纵使是被弯折的劲草,仍向着认定的方向前进。 他认定了爱人,就为爱人付出所有。认定了朋友,就为朋友考虑一切。 这样的人太纯粹。 因为纯粹,所以强大。 好不容易和恋人苦尽甘来却病成这样,谁都看得出陆溢阳在受苦,但他还是努力活着。 往后数十年,那个傍晚陆溢阳独自在小区挪动的背影始终镌刻在汤逢山脑海,命运让人走向消亡,可他仍然带着与命运的和解去关照这个世界。只要想到这一幕,汤逢山就觉得人生没什么难关过不去。 醉上半个月差不多了,从今往后,这样的日子再不能过。 公务众多,千头万绪,总裁缺席日久,再上岗也是焦头烂额。汤逢山却觉得爽,要被忙碌淹没才好。 以为上午的忙已是极限,谁知下午消息纷至沓来,好几个业务版块迎来新契机,新甲方还指定众石老板亲自出马会谈讲标。 汤逢山看到一封封喜报邮件,电脑前思量片刻,无奈又了然地摇了摇头。 晚上回天都,陆溢阳果然在婴儿房。汤逢山放下公文包,洗了手过来抱小言。 一个月大的小婴儿都会笑了,眼睛一弯非常讨喜。汤逢山把小言放到陆溢阳怀里,自己在轮椅前蹲下。 西装脱去,汤逢山衬衫笔挺,胸肌发达,又有了过去的模样。男人被命运捶打一次就进化一次,总是更成熟、更沉稳的。 汤逢山一指挠着小言柔嫩的脸颊,低声说:“我以孩子名义发誓,昨日譬如昨日死,以后我们会把日子过好,你放心。” 陆溢阳很少抱孩子,这会儿没推拒,抱住了,欣慰展颜:“就等你这句话,汤哥,人生还长。” 汤逢山抬头看他,想说你的人生也还长,可他喉间梗住,垂头逗弄,忽然说:“完了,她要拉了。” 就见小言憋红脸,一股新鲜味道溢出来,惹得陆溢阳失笑,有些手足无措。 汤逢山从他怀里抱回孩子:“给她一分钟拉完,现在换尿布,说不定又尿我手上。” Andrew在客厅遇到下班的霍承光,随口说陆溢阳在婴儿房,两人说着话一起往西区去。最后停在婴儿房门口,看到一副家庭和睦的温馨画面。 汤总和陆溢阳笑得好温柔,孩子从这个怀里到那个手里——丈夫下班,一家团聚不过如此吧。 Andrew看向他哥。 霍承光有两秒停步,神色毫无波澜,走进去说:“汤总回来了。” 汤逢山抬头,见着霍承光也笑:“今天回来晚了,拜霍总所赐,公司里忙得脚不沾地。” 霍承光手搭轮椅:“业务多是好事,汤总先忙着,我弟弟和阳阳有事聊,带他过去。” 汤逢山和门口的Andrew也点头招呼,又对霍承光说:“叨唠你们那么久,我差不多也要撤了。两位阿姨跟我回去住一段时间,家里也请了保姆,轮换照顾没问题。” 霍承光先去看陆溢阳,陆溢阳抬头看汤逢山,后者投来的目光带着坚定的力量,陆溢阳抿唇:“行,什么时候?” “明天周六,就明天吧。”汤逢山说:“回去适应两天,不影响周一上班。” 陆溢阳点了点头。 第83章 他内心藏得太深了 Andrew晚上在客卧沉思, 隔日上午见汤逢山装了箱子,抱了孩子,在林叔帮忙下带着两个阿姨走了。 陆溢阳没坐轮椅, 坚持送到地下停车库,拍拍汤逢山肩,让他好好的, 汤逢山也拍拍陆溢阳肩, 让他好好的, 两人相视一笑。 霍承光一路陪着, 等车远去,也拍拍陆溢阳肩:“他会好好的,我会看着他。” 有他这句话, 陆溢阳放下心。Andrew看看他哥, 又看看陆溢阳,午后回起居室打开手机,递上一段视频。 陆溢阳看完,在狗窝里久久不语。 “同事群里看到的, 私下的群,这事在彻达内部炸了。”Andrew说:“没人知道我哥为什么大庭广众下哭, 听完你说的, 我理解了。” 复古小沙发拉近, 和陆溢阳面对面, Andrew语气宽和, 并不给人压迫感:“我想和你说说我哥。” 他顿了顿, 回忆道:“阿光高中时, 有一年我们全家去意大利过圣诞。小意兴致上来, 非要去多洛米蒂徒步。十二月份不是那条线路最佳的徒步季节, 但是大家拗不过小意兴致高,还是去了。” 往事温馨,Andrew微笑:“大哥没空,我不感兴趣,最后是阿光提前做的攻略。包车、找向导、整装备,没交给下面人,他事无巨细,亲力亲为。那次我们玩得很开心,即便不是最好季节,那条徒步道还是给我们带来精神洗礼,爷爷都说阿光把大家服务得太好了,还在原有的圣诞礼物上特意给他买了辆车作为奖励。” “那天晚上,我们在一个山谷里搭暖气帐篷。大帐不太好搭,阿光还是帮着跟来的人把帐篷都搭好,晚上和我睡一顶帐篷。那时我觉得他很厉害,很能干,做起事有大人的样子了。我们躺在睡袋里聊天,我说喜欢真是最大的动力,你喜欢徒步,就能把这些事做好。我就不行了,我只喜欢鼓捣电脑,我做不来这些。我至今记得他枕着手,看着帐顶说,不,我一点不喜欢徒步。” Andrew眼中有诚挚的光芒,真心想要陆溢阳了解更多。 “我听他说这句话时完全没明白,就问他,你去那么多地方徒步过,可你其实不喜欢徒步吗?” “他就说小时候去户外是爸爸和大哥非要带他去,他爬不上山,他们也不管,就站山头等他,不爬也得爬,所以他很讨厌徒步和爬山。” “后面之所以会去户外,只是因为有些地方值得去,有的项目必须完成。他也觉得让人知道他有个徒步的爱好不是坏事。” “可是阳阳你明白吗,我哥他真地不喜欢徒步,或者说,他打心眼里厌恶这事,可他仍然会去做,还会把事情做到最好,让所有人觉得他是真心喜欢。” “我二哥这个人其实很难懂,我们还是兄弟呢,我都不能说我百分百懂他。” Andrew看着陆溢阳:“这几天知道了很多事,我一直在想这些年他到底怎么过的,他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我忽然明白一点,他内心藏得太深了。你以为刨开一层看到全部,不是,再刨开一层仍然不是,再下一层,还不是。” “也许我们没必要一层又一层地扒,但你不一样,你是他伴侣,要是连你都没看明白真正的他,我觉得对我哥还是对你都是一种遗憾。毕竟,你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让他当庭广众哭的人。” Andrew感叹:“我至今都没法相信,我二哥,居然会当着所有高管的面哭成那样,太不可思议了。” 陆溢阳目光掉转,看向桌上的格里菲斯手办。 飘逸的银发,俊雅的面容,张扬又隐忍,傲慢又深沉。 “你怎么知道……”陆溢阳勉强一笑:“我没有看到他最里层呢?” “昨天他在婴儿房门口看到你和汤逢山。”Andrew说:“你抱着孩子,汤逢山蹲着和你讲话。昨晚回房后,我哥是不是什么异样都没表现出来?” 陆溢阳明白他言下之意,回想道:“没异样不代表在掩饰,不能是他压根没往心里去吗?” Andrew看他一眼,最后温和地说:“真没往心里去我们也不能非说他有,可到底有没有,说白了与我无关。” Andrew愿意说这些陆溢阳很感激,他们母亲是否真心接纳还有待商榷,但陆溢阳感觉得到,霍承风已经真心把他当家人。 否则他不会说,说白了与我无关——但与你有关。 这几日换了中药,口感实苦,不过为了对抗化疗副作用,苦药都成了甘露。陆溢阳到点去餐厅喝药,捧着杯子喝得爽快,喝完缓了半天。 Andrew陪他到餐厅,单闻药味都觉得反胃。 林叔端上果盘,Andrew叉快芒果,陆溢阳接过吃了一口,笑道:“你们有家规,吃水果不能用牙签,一定要用果叉吗?” “牙签?”Andrew像从没听过这个说法:“叉水果?” 陆溢阳:“……” 这帮有钱人…… Andrew问林叔他哥呢,林叔说在书房开会,几个小时没出来了。 陆溢阳请林叔泡壶茶,不坐轮椅了,端着盘子去敲书房门,就听里面叫进。 推门进去,就见霍承光换了西装坐在书桌后,电脑屏幕亮着光,音响里传出大段日语。 霍承光见陆溢阳进来有点意外,扬了眉要起身。陆溢阳示意他坐,把盘子放到书桌上。桌上还有大摞资料,正中是摊开的笔记本,半页潦草字迹,应该是开会时他随手做的笔记。 陆溢阳掏出手机打字,举给他看:想你了,我能待一会儿吗?我不出声。 霍承光面露微笑,点头。 这时电脑里有人说:“成野先生的意思是,日宇集团看中的是彻达技术。如果彻达想入股,他们愿意给彻达3.45%的股权作为技术入股,再吸纳一部分资金以达到我们先前谈的比例,但是如果彻达只出钱不出技术,他们似乎找不到和彻达合作的理由。” 霍承光重新看回屏幕:“要是除了技术,日宇找不到和彻达合作的理由,那么刚才一小时我方的介绍就白说了。谈话至今,日宇都没搞明白为什么我们会坐下进行这番对谈,对此我深表遗憾。” 翻译很快用日语翻给对方听。 对方有没有心思谈下去陆溢阳不知道,但霍承光好像没心思了。他很快又把目光投来,眼里的光,唇边的笑,全是献给心上人的。好像他们已经三百年没见,而不是三小时。 陆溢阳再次打字:你要分心,我就出去了。 霍承光也捞起手机打字:陪我。 陆溢阳对他笑笑,在房里随便看看。 霍承光一开始就说起居室是陆溢阳地盘,他不会轻易进去。理所当然,陆溢阳就觉得书房是霍承光地盘,他也不会随便进来。 虽然在镜头里看过无数次,但要说,这还是陆溢阳第一次逛这个空间。 叫它书房真是名至实归,陆溢阳站在满架书前,研究这个占了一整面墙、叠了两排的书架到底怎么回事。 这时书架动了,载着书的架子缓缓升到天花板,露出后面又一排落地书架。架子沿着地轨推到面前,吊在半空的书架贴墙缓慢放下,插入这排书架和墙面之间。 陆溢阳看明白了。 原来这是一套电动装置,三个书架轮换来,解决高处够不到书的问题,又能充分利用挑高的空间。 好高级啊! 回头看一眼,见霍承光放下手机对他笑,原来这装置可以用手机遥控,大概霍承光见他在书架前研究半天,特意启动让他看看。 陆溢阳给他翘个大拇指,意思这套东西真牛逼。 回头去看书架上的书。 杂七杂八都有,很多外文的,中文的不多。一眼扫过,陆溢阳看到一本《霍光传》,抽出来翻了翻,书页有手指持书时留下的凹印,随手一翻就是夹着书签的那页。 说是书签,就是张蓝色便利贴,上面写了一句话,谁的字迹自不用说。 ——我自缝隙窥探你。 陆溢阳心里一撞,翻到书末看版次说明。 2017年11月第1版第1次印刷。 看来,来自西斯廷的诘问没有让霍承光得出答案,伊朗尔城的寒气也没有冻结他的思念,他真地在一帧一帧回忆过往,将只道当时已惘然的片段重新拾起回味。 陆溢阳将书插回,指尖抚着片片封脊往前。停驻时,落在一本…至少在陆溢阳看来,与整个书架风格截然不同的书上。 ——《探寻神秘的天蝎座》 这本旁边,粉红封底,是一本《星座恋爱指南》。 再旁边,《十二星座配对大全》。 落眼望去,往前五六本,全是星座类的书。 陆溢阳抽出那本《探寻神秘的天蝎座》。 霍承光把这书当教参看吗?翻开全是水笔印记。 随便翻一页: ——天蝎爱上一个人时,控制欲和占有欲都很强,恨不得在对方身上二十四小时装摄像头,以便知道你的一切,否则就会多想。所以如果天蝎想要天天霸占你,就代表他真地很爱你。而你如果愿意让他掌握自己一举一动,不仅会给对方十足安全感,还能最快速度增进信任和亲密度。 全段画圈,旁边打了两个五角星。 陆溢阳脸色黑了一分。 ——不要欺骗天蝎,因为会被一眼看穿,冷眼看你演戏是天蝎拿手好戏。小蝎子爱吃醋,报复心强,什么陈年往事都能帮你抠出来。所以不要去和天蝎一较长短,因为堵气的他永远不可能先低头。怼你才是爱你,气你才是要你,给梯子就赶紧下吧。别和天蝎倔了,浪费时间。 最后一句荧光笔画出来,红笔在旁边写了两个字“切记”。 陆溢阳咬牙。 ——天蝎不喜欢幼稚的人,要在他面前展现成熟,事业心强的爹系男友最佳!普通的爱无法捕获天蝎,他们至死渴望虐恋,情到深处自然作,相爱相杀很正常。天蝎性/欲强,十二星座排第一。真爱时未必甜言蜜语,但床上运动越疯狂,爱意肯定越浓烈。 “虐恋”、“性/欲强”几个字下面是小三角形。 陆溢阳脸上被一股燥热烘得发烫。 一只大手书架上一撑,身后人说:“我当你看哪本那么入迷。” 回头是霍承光近在咫尺的眼,陆溢阳发现自己被他圈在书架前,啪得合上书:“你看这个做什么?又不准。” 从他手里抽走书,熟门熟路翻到某一页,霍承光把书页竖到他面前,指着一句话。 ——天蝎对外都是生人勿扰的模样,极其讨厌被人窥探隐私,但如果有人真心懂他,往往一句话就能洞穿他心底。 第84章 你养我,还干我,你很好啊 “然后呢?” 书回到架子上, 霍承光在他耳边调笑:“生什么气?我研究一下星座也要生气?” 陆溢阳呵呵:“研究完,全使我身上了?” “不说不准吗?”霍承光托着把人抱起,压在书架啜他耳垂:“你占有欲不强, 没想二十四小时用摄像头看我。也不爱吃醋赌气,最通情达理好说话。性/欲嘛……” 温热气息烘着陆溢阳脸颊:“在床上就是小趴菜,没干几下就晕菜, 哪里性/欲强?” 敏感处被搓磨, 带着火气的话出口反倒沾了旖旎, 陆溢阳反驳:“那是我身体不好!放在以前……” “你最厉害!”霍承光不做无形的口舌之争, 要做也是有形的,转移阵地咬他唇,咬得人后腰突突跳。 对, 陆溢阳现在看过《西游记》了, 深感很多时候不能冠霍承光以“仙女”之名,他更像盘丝洞里的妖精。两人吻得七荤八素,唇舌纠缠间,陆溢阳以为快被妖精吃了。 一吻终了, 倒是他像八脚蜘蛛,圈霍承光更紧些。 霍承光尝出来, 低声问:“刚喝过药?” “嗯。”在西装肩头擦唇角的湿, 陆溢阳气息不稳, 不想转移话题:“没说不能看, 参照着拿来对我就不行, 我不开心。” 霍承光掌住他脖子, 一下下在脖颈上亲:“为什么不开心?” 为什么嘛……陆溢阳要想一想, 总是有原因的。 霍承光就着抱他的姿势到沙发边, 把人压在沙发上, 抚上应激部位:“知道书上说得对,就觉得我待你那些,不是出自真情实感的体会?” 这人就能用一句话把他没想明白的东西点出来,陆溢阳挤出几分凶:“这是…作弊,走捷径!” “所以呢?”霍承光手下节奏并不快:“我该盲开地图,自行摸索,才是真爱?” 陆溢阳在他掌下发颤,鼻尖嗯哼:“那样才有诚意。” “原来嫌我诚意不够。”霍承光扣住他,淡淡一笑:“这东西,我有啊。” 陆溢阳在头顶八方不动的眼神中,感受了一把炽热的诚意。西装、领带、衬衫、西裤……这男人穿得一本正经,激得他出来又起来,感觉太强烈了。 这步过后霍承光却停手。别看身下人这会儿挺精神,前两天昏昏沉沉躺着的样子还让他心有余悸,不顾人身体的事霍承光做不出来。 手刚拿开,被陆溢阳覆住手背压回去。 对上那双固执的眼,霍承光一时没动。 “我可以的。”虽是羞赧的求爱,陆溢阳眼神坚定。 “我帮你。”霍承光从他手心抽出,重新盖他手背上。 “承哥。”指示相当明确,没有歧义余地,陆溢阳一字一顿,扯领带将人拉近:“我失去的是胃,不是性/欲。” 霍承光有片刻凝顿,最终还是笑了,脱下西服随手一扔,解下领带绑他眼睛,在脑后打个不松不紧的结。 手指在哪里、气息在何处,身体会告知。但手指在体内作怪、气息在敏感处流连时它们主人是什么表情,只能靠想象。 想象才致命!剥夺一处感官,增添十分效果。陆溢阳也没想到,黑暗让人无所顾忌,有朝一日他居然被想象干了一炮,哼出很多绝不该在书香圣地发出的声音。 他鼻尖蹭着,找到喉结,咬得人闷哼。霍承光手下变本加厉:“原本没想怎么你。” 身体腾空,落地时面朝下,腰搁在沙发扶手上,身下垫了柔软靠枕,即疼又爽地承受爱人的诚意。 这算什么?论沙发的七十二种妙用吗?扶手上,坐垫上,背靠上……宽大的真皮沙发在冲击中前脚离地,目不能视的人重心失衡,声出一半,被捂进带着奇异味道的大掌里。 陆溢阳趁机闻嗅,原来腥中带甜…是这味道。 领带取下,双眼重见天日,肇事者难得语气愧疚:“怎么办?视频会议还开着,被听光了。” 气未喘匀,瘫倒的陆溢阳瞪眼,惊恐看向书桌。他嗓子哑火前出过哪些声音? 这表情多生动!和最后被/干到半死不活的样子截然相反。霍承光从闷笑到畅快大笑,拍拍他脸:“骗你的,早关了。” 陆溢阳龇牙,拳头上去,很快…整个人定那儿了。 霍承光眼见他表情一点点软化,放下拳,撤了气,面上泫然欲泣。 明明两小时里都没哭的。 霍承光早把衣着整理停当,沙发湿,抱人去书桌后的大皮椅。 陆溢阳回头看一眼,电脑关了,摄像头上贴着便签。 “这点常识我有,不贴掉怎么可能抱你过来。”黑客入侵摄像头易如反掌,他不可能冒着让人被看光的风险坐过来。 陆溢阳还是要求:“给我穿件衣服。” “刚才想什么?”霍承光着力于先解决问题:“说出来就给你。” 一个衣冠齐整,一个一/丝不挂,鲜明对比带来心理威压,再加霍承光理智淡然的语气……陆溢阳缩进他怀里。 但这种时候什么不能说?他们之间,真没什么不能说。 “看你刚才笑得那么开心,想到你在高管面前哭得那么伤心。”陆溢阳轻声道:“心疼死了。” “我当什么事。”霍承光松口气:“我没觉得丢脸,你到心疼上了。” 陆溢阳干巴巴问:“你没觉得丢脸啊?” “你觉得我丢脸?” “没啊。”陆溢阳否认:“我就心疼。” “是我心疼。”霍承光揽他,双手在后背扣紧,像一种宣告主权的禁锢:“你不知道我听AI说出那些话时心有多疼,我不是想哭,我是想砍自己一刀,怎么有人一而再再而三把人往火坑里推呢?” “你不把我捞上来了?”陆溢阳配合地放松全身,愿意被接管:“你养我,还干我,你很好啊。” “……” 被带着打直球的滋味让人上瘾,陆溢阳轻笑片刻又启口:“你是不是又在吃我和汤哥的醋?就昨天……” 问得直白,霍承光答得更直白,直接给出一个嗯。 心头掠过惊诧,居然被Andrew言中? “吃一点,还是很多?” 霍承光压着眉,你问我便答的模样:“巨多。” “那怎么办?” “已经办了。” 陆溢阳咳一声,是办了:“能消气了吗?” “吃醋是觉得那一刻你不属于我,办了能消气是这一刻你只属于我。” 所以性这东西真得很重要,陆溢阳不能更赞同。 “心灵的链接。”霍承光捏他胸口,为这话做些注解:“有时还得靠身体来完成。” 想起两小时里他们怎么链接的,陆溢阳腼腆笑笑,揪霍承光手背肉,把惹火的手移开——他真没体力再来一次。 事后时段总是舒心,那是坦诚交流的圣地。相拥片刻,陆溢阳内心舒展,不禁再问:“承哥,你觉得你是隐藏很深的人吗?” 问得无厘头,但陆溢阳之于霍承光,就是可以去问任何无厘头的问题,他知道对方都会认真对待,给予回应。 何况这问题,霍承光觉得陆溢阳问得真好。他在关注他,才会作此一问。 但凡有答案,霍总习惯率先给出明确答复,是或否,Yes or No,然后再解释。 但这个问题,霍承光没有明确答案。他说:“什么叫深什么叫浅?深浅这对形容词用来形容人心时根本不够用,人心是无底洞。” “今天要是汤逢山问我吃不吃醋,我会说‘没有,怎么可能?’这是我的社会角色让我给出的答案。” “Andrew问,我会一笑了之,或者说‘你猜’,这是亲情层面要我完成的回答。” “你来问,我会直接承认。对,我吃醋,醋劲不小。” “但不是到这里就结束。有些东西只能藏在心底,谁会把每个不着边际的念头坦白出来呢?我受的教育告诉我,越深的东西越不该存在。不知这样的回答,是否让你满意。” 陆溢阳替他概括:“人前冰山一角,人后冰山全貌的意思嘛。” “人的共性。”霍承光说:“差别只是能被有效洞察的部分有多少。” 陆溢阳佯装不豫:“原来在你的层别体系里,我都没触到最下层,说不过去吧。” 霍承光撸他头,大人摸小孩那种:“恋爱,是人与人之间的恋爱,不是人性与人性之间的较量。真正的人性是原子弹,要么牢牢锁住,要么毁天灭地,最好不要拿来摩擦。” 陆溢阳语气玩味:“承哥,你总是张口就来,说些让人琢磨的话。” “别人每句话都要琢磨明白,你忙死了。” “……” 抚摸霍承光长指,适才在他体内,现在牢牢纳入他手,陆溢阳说:“我有时想,你真该找个更有水平的人共度一生,他会更理解你……” “打住。” “我不需要一较高下的对手。”霍承光拨弄他唇,拇指伸去压住舌尖,以防他异想天开:“我们能走到今天,一定是因为你配我,我也配你。” 陆溢阳顺势吮吸,成功让霍承光眸光一暗。有些撩拨这会儿最好不要再有,陆溢阳的全场只是他的半场,霍承光抽出。 陆溢阳侧头瞥向书架:“《神秘的天蝎座》,里面说的坚定选择,就这个吗?” 《探寻神秘的天蝎座》 P102 ——对于心思深沉的天蝎座,你要时刻展现对他的坚定。用语言和行动告诉他,你是我的唯一。他必心悦你。 室内四季如春,凉不着,霍承光就是怕他凉,将人揽入西服,全然保护姿态:“我对你的坚定,是因为曾经的教训,是因为我爱你,是因为你值得。和书上不谋而合而已。” 正常人不这么说话,不那么赤/裸,但霍承光必须这么说。对现阶段的陆溢阳,对任何阶段的陆溢阳,他都要直白。 “最后一个问题。”陆溢阳身体一暖,心中很满,仍不知足:“昨天吃的醋,能告诉我最下层是什么吗?” 霍承光思考了一下,笑:“别知道的好。” “就问一次,我想知道。” 只要他提,霍承光就剥开自己,诚实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 话飘入耳,陆溢阳傻了。埋在霍承光颈间,感受到了原子弹的暴击。 第85章 什么时候,我们才能享受无所顾忌的性呢? 如果把每期化疗看成一个节点, 第一次化疗后帮了汤逢山,第二次等来Andrew,第三次, 则迎来梦三正式通过审批的好消息。 挨到第三次化疗,流程已经相当熟悉,要受的苦陆溢阳也清楚。进医院前霍承光说, 挺过这次, 出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为这点甜头, 陆溢阳在病床上挣扎两日, 终于在回家后的第一时间,接到了霍承风电话。 Andrew在天都待一周就回西北,在他哥授意下, 掐着点来电:“梦三通过审批, 可以上市了。” 陆溢阳咳一声,这次化疗后一直上腹痛,医生说是化疗副作用,回家养着吧。 手机外放, 霍承光拿着坐床头,陆溢阳躺着说:“太好了, 恭喜你。” Andrew:“也是你的胜利!” 陆溢阳看眼身边人:“是梦三给我机会。” 霍承光撩起他手背亲一口, 前几次针孔印还没退干净, 又添新的, 血管肿胀, 一块硕大乌青。 电话那头听到亲吻声, Andrew知道他们一个比一个受罪, 也一个比一个知足。他被Lusun说服, 愿意倾尽所有为他们留条后路。 电话挂断后, 陆溢阳和霍承光十指交握:“要是没有梦三,要是当时你找到别人解决问题,现在我们还是两条没有交集的平行线。” 霍承光:“至少你还健康。” 陆溢阳:“没有你的活,和得到你的死,我宁愿后者。” “咱们不说这个词,睡一会儿吧。”霍承光摸摸他脸:“睡醒就不疼了。” 在床上躺了一周,副作用随代谢慢慢消减,陆溢阳能感觉到身体机能的衰退。 等状态允许,他把自己关进起居室,开始拍vlog。 手机夹在支架上,调好角度对着狗窝沙发。调整得挺用心,入镜的人已经满脸病态不够看,不想镜头角度再减分。 按下录制键,陆溢阳坐回去抱着腿,下巴搁在膝盖上。录什么,他躺着时想过无数遍,红色按钮一落,他却失语,久久说不出一个字。 这是一项长期工程,他不急,伸出食指戳戳镜头里的人,又笑自己幼稚。 “今天是2023年9月6号。”他深吸一口气,开始说:“从今天开始我要录点东西下来,随便说点什么都行。” “我病了,胃癌,做了手术和化疗。陈医生和承哥说我不会有事,但这个过程我经历过。七年前,我看着我妈一模一样地煎熬,最后没救回来,所以我很清楚自己的结局。” 陆溢阳声音平静,闲聊般说着。 “今天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七年前的今天我大二,因为一些很傻逼的事情离家出走,遇到了我的爱人,我的承哥。很奇妙,如果那天我没走进中央绿地,没去那家便利店躲雨,后面一切都不会发生。那样的话,现在的我可能就是个普通码农,找个姑娘谈着恋爱,憧憬着未来。可是命运没有如果,我病得不轻,在二十六岁高龄……”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笑出声。 “在二十六岁时,走向人生终点。” “但是,别以为我是怀着悲惨的心情述说这些。不,我不埋怨,也没觉得老天爷不公平,因为我有承哥。” “承哥之于我,不仅在于炽烈的爱情,而是老天爷让我借着他,体验到了极致而盛大的情感,治愈了我自认为的家庭不幸。” “命运借着他,让我更清晰地了解到我是个什么样的人,能给世界创造什么价值,以及最终,我的生命因他圆融。很多人终其一生都没这样的过程,我又有什么好遗憾?” “我说不遗憾,不代表我放弃求生意志。相反,我比谁都渴望活着。承哥说我是他的肋骨,肋骨要是断了,他得多疼。可怎么办呢?如果有失忆药剂,我宁愿之后给他打一针,就此忘记,重新开始,多好啊。” “时间能不能成为他失忆的药剂?从过去六年看有点难,也许还要更长时间,八年,十年……承哥今年三十二岁了,一个男人最好的年华能耗费几个十年?如果他又失眠,甚至产生更严重的心理问题,我在地下鞭长莫及,到时候又要怎么办?祈求世上再有一个‘陆溢阳’走进他的内心吗?要是能有,我会感谢上帝。” “离世的人还要操心活着的人,真没天理。” 陆溢阳停下来,发了一会儿呆,又接着说:“终生不渝的爱情是反人性的,如果上帝为承哥铺设了一万条未来的路,他偏要选最难的那条,我就不能坐以待毙。” “承哥,你真得很天才,你说存在就是记忆,记忆就是存在。你始终记得的人,即便不存于世,对你来说仍然存在。所以我替你做决定了,即便是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也得给你上个保险栓,谁叫我那么爱你呢。” “我用了六年时间,在思念和缅怀中做了草木计划,因为爱你而爱众生,因为救你而救众生。现在,为了与时光一较长短,我要启动青山计划。” “我跟你说过,无论过了多久,无论经历什么,青山都是我心中至高理想。我见众生皆草木,唯有见你是青山。愿青山之上皆沃土,可以容纳你所有念想,光明的黑暗的,善良的邪恶的,柔顺的乖张的,普通的猖狂的……所有一切,都将得到庇护。”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座无法放下又回不去的断背山,陆溢阳和霍承光不回去了,我们有青山。谁说在山上互相取暖,享受快乐,终究要下山?不,我们不下山!” ………… “今天是2023年9月16日,今天我带承哥去给我妈扫墓。前几天不太走得动路,晚了一个月,相信我妈不会介意。” “承哥说他是我爱人,很爱我,会好好待我。当年我想让他在爸爸坟前说的话,他都说给我妈听了。感觉得出承哥有很多话想说,他看着我妈的墓碑红了眼眶。承哥最近流泪的次数有点多,霸总怎么可以老是伤感呢?可是每次看他掉眼泪,我就又心疼又想X,会不会他看我哭的时候也是这种感觉?人真是复杂又操蛋的动物,良知和欲念南辕北辙。承哥,我有罪。” “扫墓回来的路上他忽然问我,那时进梦三神秘之吻,我为什么是从小黑屋里死出来的。” 拍摄视频的人说到这里停下来,忍不住笑,掌着半张泛红的脸继续道。 “承哥知道他从马里兰州回来那晚居然不是我们第一次,脸都绿了,一连问了我三遍,他真地在游戏里把我干死了?又问我,到底是游戏里干得爽还是现实中爽。这问题让我怎么答?高/潮的本质就是作用于大脑的极致生理感受,游戏里是无所顾忌的。” “我感觉这事让承哥挺不舒服,晚上睡觉时就安慰他,Andrew不是说过吗,神秘之吻的剧情带有一定随机性,一部分游戏结果会根据玩家意愿进行调整。” “你看别人进小黑屋只得到一个吻,我进小黑屋就黄暴了,可见我内心多么渴望你。承哥听完之后睡不着了,说他也是进过小黑屋的。我无语,最后只好哄他,你看,天蝎座排第一的特性这时就显现出来了,心里可污了,梦三证明你比我纯情。” “承哥听了好像更不开心……幼不幼稚?这点事都有胜负欲。” “渴望和他好好做一次,没有病痛,没有顾忌,让他享受我,我也享受他。什么时候才能有这样的机会呢?如果实现了,我可以含笑九泉了。” ………… “今天是2023年10月8日,化疗终于结束!谢天谢地我还活着,是不是该放鞭炮?为了庆祝我绝处逢生,从病床上睁眼那一刻,承哥告诉了我一件真正值得放鞭炮的事。” “Red Devil被捕了!” “他给我看了一段警察入室逮捕的视频,我不知道Red Devil的长相,但他身体的某些部位我很熟悉。这几年这位国际大黑客在网上悬赏我的时候,没少用这些部位。所以看一眼我就知道,视频里被警察从别人身上拖下来的欧洲壮男确实是Red Devil。后来我上网查了一下,只在暗网找到确凿消息,承哥又是怎么知道的?” “力量无罪,得到力量就堕落成魔则有罪。承哥说他特别为我骄傲的一点是,我拥有足够强大的技术能力,但从不为非作歹,除了送他一个敲头乌龟外没做过什么坏事,承哥也太可爱了。” ………… “今天是2023年11月11日,静养了一个月,前天去医院做检查,各项指标都降下来了,化疗是成功的。陈医生看过报告后说可以,乐观!乐观就好,受了那么多罪,老天爷总会给颗糖。” “天都的医疗团队正式解散,不过Bob还是会给饮食清单,小马哥还是会隔天上门做理疗,但是不用再二十四小时待命。承哥又请了一位大厨,现在家里三位厨师了,在一日三餐上品种更多更细。我没食欲,但是很想知道端上来的那些看不懂的菜色是什么,结果每次都会多吃两口。” “承哥回彻达上班了,一周去三天,其他时间还是陪我。他说趁天没冷,要带我多去户外走走,晒晒太阳看看风景。在我要求下,他也重新开始健身,要把我喜欢的肱二头肌练回来,我希望胸肌腹肌也要有。” “我身上没什么肉,化疗就是细胞毒药,把我折腾得不成人形。但是睡觉时摸着他,感觉太好了。那天看承哥在健身室挥汗如雨,我意识到以前和他一起健身,他看我的眼神和我现在看他的没有什么区别。” ………… “今天是2023年12月2日。这半个月好多人找我,一开始是Andrew,后来是汤哥,再后来是安荆……谁传出去的消息?” “起因是有人匿名在疯狂IT人论坛上发了一篇名为《国内顶级红客病重,彻达总裁为爱洒泪,他救过的人在哪里?进来签到!》的帖子,居然把我的生平,做草木的过程,和彻达总裁的恋爱关系,以及承哥开会时痛哭的事做了一番梳理,用新闻报道的笔触洋洋洒洒写了五千多字。爆了。” “我担心这帖子会对承哥产生负面影响,他一向全网清,怎么任由这事上热搜呢?承哥却说他一早就知道这帖子,看文章措辞,肯定是彻达内部抖搂出去的消息。” “承哥让人找过我的博客,而博客ID是“对不起承哥”,只要看看博客内容,关联一下ID含义,以及他大庭广众哭的事,傻子都知道一定是真人真事。这次承哥没让人删,任由帖子流传,不过能上热搜他也没想到。” “我要抓狂了。承哥让我放松点,说以前要掩饰是因为他那点野心。现在没必要,我救了那么多人应该让人知道。尤其被草木救下的患者,难道不该知道是谁把他们从死神手里拖回来?承哥说他只是出个柜而已,换我扬名立万的机会,值得!” “他居然用扬名立万这个词,我都替自己脸红,太折寿了!结果承哥又来了,他又带着歪理来说服我。从心安理得享受生活就是成熟的标志,到心安理得决裂也是,再到现在心安理得配享太庙,他总有办法让我对他干瞪眼。” “怎么办呢?我只希望所有人好好活着,不要轻易放弃生命,即便生病也要想想爱你的人。我不需要荣耀,更谈不上配享太庙。可是承哥说那些话的时候,像儿子出息了,必须让全世界知道的老父亲。” “很多媒体想采访我,都被承哥拦了。他说我不用管这些,安心养病。他还说善良会换来真心,最近草木主页多出千条留言。不知汤哥怎么想的,居然让团队在主页做了个祈福灯功能,已经点燃五千多盏。这是我第一次直面患者和家属心声,他们的感谢给了我力量,我甚至觉得自己再打不了代码都是辜负他们。脑子里有很多算法,对草木也有更新计划,真想快点好起来啊。” “承哥希望我的付出能被人知道,就像那一盏盏祈福灯,每亮一盏,背后都是祈求我平安的祝愿。祝愿多了,老天爷自会帮我。承哥是无神论者,为爱有所求,才会相信神明。” ………… “今天是2024年1月1日。平安夜那天,我和承哥回金源名府住了一周。当初租下1102是为了换个环境,还需要空房间放服务器。住去天都后承哥跟我商量过,让汤哥把服务器回收,1102搬空退租,有1101就够了。” “这是我们结缘的地方,有太多共同回忆。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承哥一直让人上门照看,花花草草还是茂盛活力。最让人惊喜的是他又买了个小乌龟,和哈基米一模一样,他说这是哈基米二世。” “能住回来我很高兴,就是天都待久了,走进来觉得房子小,真是由奢入俭难,我和当年的承哥狠狠共情了。但怎么说这都是我赚钱买下来的,是真正属于我的财产。” “我的地盘我做主,我就大着胆子惹了下承哥,结果又被他按住……反正这一星期我们就做了两件事,做/爱和下厨。” “我们无时无刻不想融入对方,可每次都不尽兴,我恨自己不争气。承哥太顾着我了,一直说他没有不满足,可他是不是真满足我还不知道?每当这种时候我就控制不住沮丧,然后在2023年的最后几个小时里和他吵了一架。” 镜头前的人挠挠鼻尖,改口道:“也不能说吵架,是我单方面发脾气。性/爱对正常人来说是必需品,对病人来说却是奢侈品。他生理难受,我心里难受。我不想说作为伴侣,在这方面满足不了爱人是种怎样的亏欠,承哥不许我朝那个方向想,可我……” 烦躁地撸把头发,陆溢阳继续道:“什么时候,我们才能享受无所顾忌的性呢?” “吵到最后,承哥居然掏出戒指盒,我一下按住盒盖没让他打开。我不能让他淘戒指。我太紧张了,不知道说什么好。承哥看了我足足半分钟,最后还是把盒子收起来,说没事,等你准备好。” “我们现在是真地‘在一起’,不会因为没有证书和戒指逊色半分。承哥想给戒指的心我懂,我为什么不想戴,他也懂。这事只能交给时间。” “还是说说后一件吧。承哥,我心目中的厨房杀手,居然亲自下厨,包揽了我们在金源名府的三餐,连圣诞大餐都是他做的。他说当年走的时候把那张记录他口味的表格揣兜里了。失眠就下厨,刚开始学着炒蛋,后来连海参花胶鸡都会煲了。” “吃饭的时候我问他,下午在厨房里煲汤,他一个人站灶台前想什么呢?承哥说站在这个厨房,他忽然体会到当年我在这里给他烧饭的心情。圣诞大餐,他最后端出来一碗汤圆,他说烧出一碗没破的汤圆很容易,我还愿意吃这碗汤圆不容易,他很感激。” “唉,我的承哥啊……” 第86章 他吃的,为什么你过敏了? 一天二十四小时, 除了睡觉吃饭腻歪总要找些事做。纵使身体受限,很多事无能为力,也不能任由这种感觉毁人意志。 有日霍承光下班说公司那些搞技术的忽悠人, 今天说这个bug了要排查,明天说那个做不出要拖延,欺负我不懂技术呢。 住回天都三个月了, 陆溢阳陪他吃晚饭, 随意又权威道:“IT方面 , 懂的人才有发言权。” “受人钳制的感觉我不喜欢。”霍承光帮他剥虾, 煞有介事:“你教我。” 陆溢阳喝完汤,好笑地瞅他一眼:“远水救不了近火。” “身边就有大佬,资源不用白不用。” 陆溢阳笑着吃虾。 这晚起居室的大木桌又开始忙碌, 两台笔记本并排, 从最简单的编程教起。 霍大总裁有没有必要亲力亲为去学编程实在有待商榷,但他非要给人找点事做的好意陆溢阳心领,何况这确实是他可以发光发热的领域。 陆溢阳教了几天,托腮看学生:“没见过比你更聪明的, 学得真快。” 霍承光对着屏幕打代码,完成布置的练习题:“老师教得好。” 陆溢阳凑上去亲他侧脸, 语调轻, 像诱人:“看你打代码, 我有点忍不住。” 霍承光敲完最后一行, 托住他后颈吻了一会儿, 分开说:“这个帮我看看。” 陆溢阳演示一遍, 发现bug, 回到编程栏查代码, 很快指出地方让修改。 霍承光大手奖励般揉他脖颈:“真厉害, 一眼看出问题。” 陆溢阳回头瞅他,眼神明亮:“霍总哄人第一名。” “霍总实话实说。”把错误地方修正,霍承光指着他列出的教学大纲:“明天把两个单元一起学了吧。” 为着这句话,白天陆溢阳就要备课。都是熟透的内容,但怎么讲能让唯一的学生更理解,陆溢阳还是要动脑筋,不知不觉三四个小时就过去了。 有时候找到好的视频课程,看进去了,陆溢阳又忍不住打开云笔记,记录启发,便有新算法在心里生根,画了几次思维导图发现有卡点,就搁那儿,允一个思维的小角落日思夜想。 霍承光的学习能力让陆溢阳感佩,Python月余教完,霍承光指名要学新语言,陆溢阳说贪多嚼不烂,你先把Python巩固巩固,再做点实例。 霍承光不肯,说比起埋头编程,更想听老师讲课。 陆溢阳想再劝服,被他用嘴封住。吻着吻着,霍承光从桌上拿起细边眼镜,轻轻给人戴上。 眼镜一上脸,衬着一张白净面容,斯文得像个白领精英。 霍承光眼神带火,把人抱进狗窝不由分说。 湿漉的唇正在埋印,本该投身激情的人却突兀一推他,语气激扬:“等我一下!” 陆溢阳拉下衣服从他身下滚出,回电脑前打开软件,接着上次卡顿地方继续打代码,眼神专注,心无旁骛,就想把灵光一现的思路快点记下。 十指将键盘操到飞起,突破这层算法后,思路一泻千里。 霍承光坐在狗窝瞧他,从开始的吃惊,到发愣,到欣慰……最后悄摸取回桌上手机,对陆溢阳拍起视频。 镜头里的人如入无人之境,和电脑神谈,镜头外的霍承光眼眶发酸,目睹失而复得的过程,一帧不想错过。 敲完最后一串代码,陆溢阳呼出一口长气。这种一气呵成的感觉很久不曾降临,真是让人满心畅快。 一抬头想起不对,刚才好像…办事来着。 眼睛一转,就见到霍承光坐在几米外的狗窝,举着手机对准这边。 陆溢阳笑出声,不好意思地挠鼻尖:“忽然想到个东西,想快点记下来,我们…继续?” 拍摄未停,镜头后露出霍承光笑容:“刚才对着屏幕多长时间,知道吗?” 陆溢阳愣忡,想回头看眼时间。 “五十三分钟!”霍承光终于收起手机,过来抱他,甚是激动:“你刚刚对着屏幕整整五十三分钟!” 陆溢阳在他怀里倒吸气。 “没有头晕,没有看不清字母,什么都没有,你好了!!” 陆溢阳心怦怦跳,回想适才沉浸其间,代码溪水般从指间流淌,他没有任何不适,过去那种不沾酒精就看不清字母的神经错乱感再没出现。 陆溢阳对屏幕眨眼,可是没有,确实没有,文字清晰可辨。他的皈依再次慷慨地伸开双臂接纳了他。 陆溢阳笑着笑着哽咽起来,太高兴了,把同样激动想上来亲亲的霍承光推远:“等等等等…我再试试,再打一段试试。” 霍大总裁再没机会学新语言,因为他的好老师从此以后没空了。 没戴上霍大总裁的戒指呢,陆溢阳先把自己嫁给了电脑。这天之后,说话没空,亲热没空,陆溢阳仿佛一个憋了太久、急于和电脑互诉衷肠的情人,把霍承光无法涉足的领域和热情全部献给了程序。 连续一周,要三催四请才关电脑上床睡觉,早上一睁眼又迫不及待跑去起居室开始一天约会,简直废寝忘食,历久不倦。 霍承光忍无可忍,终于爆发一次,很凶地把人收拾老实了,至此才让陆溢阳恢复正常作息。该吃吃该睡睡,说话亲热不能少,剩下时间才允许给电脑。 彻达员工发现最近一段时间霍总每天来公司,这让熟悉了Boss霍的员工们倍感压力,越发觉得霍总脾气大。 家属催他上班,同事求他休息——这还是霍承光第一次觉得自己两处不着落,隐隐无处可去。 不过这事难得倒他? 回家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主动权再次紧握,把陆溢阳也抓去彻达上班。 彻达网安部门原本就是为他成立,霍承光怕一上来给人压力,征得陆溢阳同意,安排他在总监宣杨明手下做个培训师,先适应适应。 又约法三章,不许加班不许劳累。早上一起步行上班,以便达成每日半小时散步的运动量。十二点必须上五十九楼吃中饭吃药,下午五点必须下班回家理疗。 搞得陆溢阳苦笑:“我只想在家搞我自己东西,是你非要我上班,还跟我约法三章,有没天理?” 霍承光威严很足,冷笑不留余地:“我说的就是理。” 没等反驳,霍承光给糖:“先乖乖上一个月班,我让亚太实验室把最新研发的大数据模型开放给你,随便你玩。” 陆溢阳两眼放光,劲头十足:“没问题!要我做什么都行!” 做什么都行?霍大总裁必不客气,耳边低语:“……,再开放一个。” 陆溢阳觉得自己早被调教得没脸没皮,都甚是无语,愤然低骂:“变态!” 求同存异,给霍承光一个连他自己都感觉变态的美妙夜晚后,陆溢阳提要求:“给我开放梦三源代码。” 摸着他身上估计一周都不可能褪完的绳印,霍承光餍足,自然信守承诺,一封邮件写给Andrew,cc安荆。 Lusun空降网安部门在彻达内部引起轰动。无论是他多年来传说般的大神光环,还是当初四个月搞定久攻不下的梦三安全模块,还有和彻达总裁的旖旎绯闻,让Lusun走到哪里都是众目焦点。 了解部门使命和业务形态后,陆溢阳和宣杨明开了三天闭门会议,从头梳理整个部门的培训思路,加了几个他觉得重要的版块,修改了培训PPT,开始在内部试讲。 很快,彻达网安业务主页挂上Lusun的名头,一时间报名彻达网安培训课的人约到了来年四月份。 陆溢阳培训场场爆满,人多到坐不下。宣杨明写邮件征求领导意见,把第四次培训换到彻达大楼里最大的阶梯会议室——就霍承光开月会那个。 这次轮到陆溢阳端坐主席台,下面众星拱月,座无虚席,虔诚倾听若三藏传经。 而培训质量完全当得起这番阵仗,内容翔实,实例生动,都主讲人一手经验,始终强调搞网安不仅是技术PK,更是意识的较量。 最绝的是他语调清晰,字正腔圆,声音好听,幽默时台下没人不发出笑声,无不被之魅力捕获。 李沁也来旁听一次,和坐后排角落的霍承光说:“Lusun真能讲,不全网直播可惜了。” 身边没声音,李沁转头看去。 没有哪刻让他如此直观感受真爱不分性别。老板目视台上,脸上笑容满溢——这都不是幸福的代名词,世上还有什么真正甜蜜? 真心祝愿有情人一直一直幸福下去。 网安业务陆溢阳胸有成竹,很多东西信手拈来,对这块的准备没占太多时间。在彻达,他倒是泡在梦三团队时间更多些。 离开的时候是好战友,回来的时候是老板娘,安荆时不时开他两个善意玩笑,陆溢阳也都大方笑纳,从不遮掩和大老板的关系。 他在彻达立足,不靠总裁力挺,靠的是自身实力,所以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霍承光想给他一个独立办公室,陆溢阳拒绝了,只要去梦三团队,还是坐当初过道上临时安排出来的工位。 梦三源代码有严格权限,只能在彻达电脑上打开,他花了几天时间重新梳理,记下思路,得到Andrew支持后,开始把想法变为实际开发。 霍承光时不时到二十楼开会,难以释怀,回家投诉:“下来那么多次,在你面前走过那么多回,你业务繁忙,明天总裁给你当。” 陆溢阳对他难得的阴阳怪气挠头,实事求是,好脾气地说:“下次路过敲下挡板,保证看你一眼。” 霍承光咬牙去洗澡,裸着上身出来,床头一靠,拍拍床垫:“过来。” “承哥。”陆溢阳站床尾,神情为难:“明天要和宣总开会,还有一场大培训,还要和Andrew视频会议……” 霍承光眯了眯眼,不给余地地看他。 陆溢阳乖乖爬上床。 这晚有点狠,不过也就一点点——以陆溢阳的标准而言。 他头发又长长些,背后间隙被霍承光抓住,介于揪痛与仁慈之间,汗水泪水糊了一脸,还有爽不过来的呻/吟和求饶,夹杂着男人耳边低声一句“小屁孩”,一掌拍上终于长点肉的地方。 这年春节,霍承光照例巡视完各大公司,大年三十带陆溢阳飞不丹。 工作给人带来活力,爱情更是,绳子始终牵在霍承光手里——可以发挥才能处,他任陆溢阳去闯,去实现自我,去收获尊敬和掌声。日常生活上又收得紧,吃什么,几时吃,睡眠理疗……陆溢阳就是他嘴里的冰,掌中的水,他事无巨细盯,生怕出一点差池。 这般如履薄冰养着,才把人养得多丝血色,多点肉感。 但让陆溢阳倒时差,坐几十个小时飞机去欧美是不行的。他容易疲累,凡事不能大动干戈。最后还是陆溢阳提议,去当初霍承光“缅怀”他的地方看看吧。 趁过年假期,他们踏上了前往不丹的飞机。 这是一个空气清新、色彩斑斓的国家。喂喂路边成群结队的猴子,逛逛扎西却宗堡这样的景点,都充满闲适气氛,让人收获内心平静。 他们手牵手去普及卡山谷看黑颈鹤,去冈提寺看佛坛和灵塔。 寺庙外墙绘有六道轮回和莲花生大师的护卫山神,听完向导讲解,陆溢阳私下指着山神问身边:“承哥,你应该不信六道轮回这种事吧。六道中有天道,天道中又有欲界道,天人寿命可达上万年,与天同齐呢。” “又如何。”霍承光说:“与天同齐但无欲无求的生命不值得羡慕,让我选,我宁愿选阿修罗道。” 陆溢阳捏捏他手,问为何。 “阿修罗们和天人一样享有悠长生命,但他们拥有如意树,即便一生只能仰望树根,无法品尝树上果实,至少他们心中有树。” 跟向导从冈提寺往外走,两人落后数步,陆溢阳悄声说:“刚才向导说了,果子是给天人吃的,阿修罗们为了泄愤老是砍树。这种看起来欲念得到满足,实际每日砍树的生活值得羡慕?” 霍承光也悄声回:“这就叫寄托,至少比天人活得充实。” 陆溢阳和他相视一笑。 晚上找了当地风评最好的餐厅,不丹的国菜乳酪辣椒霍承光认为不适合陆溢阳吃,就让他尝乳酪炒青菜和糙米杂粮饭。 侍者用英文竭力推荐一道乳酪蘑菇,说评级很高,霍承光还在看菜单呢,陆溢阳做主点了。 菜端上来,蘑菇长得奇特,霍承光没让他吃:“谁菌菇过敏。” 陆溢阳小声嘀咕:“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还有什么可以吃?” 霍承光尝过,挑眉看来:“我。” 两人轻声言笑,悠闲吃着可口食物,霍承光见陆溢阳视线数次瞟向餐厅角落一架钢琴,给他夹菜间隙说:“我好像至今没给你弹过一曲。” 京城主宅和思南都有他的施坦威,天都没有。买下天都时他刚到沈海,创业还来不及,每天忙成陀螺,没想过置办钢琴。 这一耽误,之后再没上心。 陆溢阳都没察觉眼睛数次瞟向那边,也许潜意识里也有想听爱人弹琴的念头,但霍承光这般洞悉,他就不那么愿意:“承哥,不是你的每一面我都想看。” 霍承光有些意外。 话出口,陆溢阳坚定想法:“钢琴是你和别人的情缘,不是和我的。” 霍承光品了品这话,笑起来,无端被取悦到:“行,我和你不弹琴,只谈情。” 用完餐暮色低垂,两人体验了一把不丹的小出租。两个男人窝在后座有点伸展不开,尤其霍承光,大长腿无处安放。好在上车闻到丹佛香,不知何处飘来,让一段不怎么短的行车距离显得还算享受。 可到下榻酒店,真正印证那句话——没人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 进房没过一小时,霍承光又带陆溢阳下楼上出租。这次向导也跟着,直接让司机去医院。 挂急诊。 陆溢阳的菌菇皮炎又犯了。 这事意外,又不那么令人意外。向导陪去诊室时,医生问:“是过敏。吃了什么?” 向导翻成中文,就见霍承光和陆溢阳对视一眼,要笑不笑的样子,最后还是霍承光说:“晚上饭店里吃了乳酪蘑菇。” 医生说:“一般这种皮炎发出来会很厉害,这位病人好像还行,就脖子和手臂有点红痕,要留院观察,也许后面还会发。” 陆溢阳小声说:“我没吃,他吃的。” 向导翻译后,医生奇怪:“他吃的,为什么你过敏了?” 霍承光拉陆溢阳袖子,让他别那么实诚,欲盖弥彰说:“听医生的。” 这种程度不用吊水,打一针开点药膏涂涂就行。留观的一小时内,他们坐在急诊室外的长廊上,一个扭一个手背,一个摸这个脑袋,无奈又好笑。 霍承光看陆溢阳衣袖撩上,因涂药光光晾着双臂,皮肤上红痕宛然。这次不用存照片,他眼眶热起,圈住他腕,避着人说:“知道我想什么吗?” 嗯,要打马赛克那种!陆溢阳鼓着腮帮别开眼,看窗外树枝、黑夜和月亮。 霍承光缓缓施力,在他手腕成功捏出一圈红印,摸了摸,像跑马圈地,有成就感。被陆溢阳一把掐腰上。 “尽管掐。”霍承光吃痛,笑着轻声:“回去就讨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甜蜜蜜呀甜蜜蜜,我就喜欢写他们甜蜜蜜的生活,怎么办~~ 第87章 别以为戒指没戴就能赖 一年自有一年的生机, 尽了一百二十分心力,人会对未知的命运抱有超高期待,霍承光习惯了生命里有阳光的日子, 就觉得太阳永不落山,黑夜只是短暂的沉眠。 彻达荣登福布斯全球企业2000强榜单的那一年,霍承光三十六岁。也是这一年, 他在福布斯中国最佳CEO榜单上位列第三, 中国内地富豪榜的名次则从上一年的第二十三名上升到第七名。 梦三的问世成为国人的荣耀, 国际的惊叹, 霍承光一改往年低调,频频为梦三站台。 梦三的诞生纵贯整整十年,投入庞大资金、开发团队的青春, 还有他爱人的心血, 他不允许梦三默默无闻。 这年十二月,霍承光受邀前往洛杉矶,以彻达总裁身份出席GISDS,为第二十八届全球网络安全开发者论坛做开幕式演讲嘉宾。 登台那刻, 台下掌声热烈,经久不歇。梦三多让人惊叹, 这位业界大佬就享受多少激情欢呼。 霍承光开始演讲前打开手机, 横屏支起, 放到演讲台上对准自己。 现场十六块大屏, 将他一举一动放大给上万名与会观众。 霍承光调整好角度, 对手机一笑, 才抬眼看场下, 轻松道:“我答应了我的爱人, 从我上台讲第一个字开始就要直播给他看, 否则他不给我做梦四。” 激起浪潮般的笑声。 随着梦三铺天盖地的国际报道,Dylan Huo和他同性爱人Lusun的故事几乎人尽皆知。 梦三能有今天的成功,离不开Lusun当年倾尽全力、抱病开发的过往。 陆溢阳穿着睡衣靠在床头,看着手机里的霍承光,眼神迷恋,心跳加速。 全程英文演讲的霍承光自信、幽默、游刃有余,展现着一位成功人士,或者说一个成熟男人所能达到的魅力极致。 看着屏幕里的人,陆溢阳脑海里闪现出二十六岁的他,三十二岁的他。这让陆溢阳无比庆幸,与会者众,献给霍承光的是鲜花和掌声,但距离霍承光心脏最近的永远是他陆溢阳,因为他献给这男人的是爱和生命。 好几年没晚睡了,今晚撑着,就是不想错过他的演讲。 这份荣耀霍承光也想与他共享,所以同意他熬夜看直播。演讲结束后,霍承光下台在嘉宾席落座,对屏幕微笑:“开心吗?” 陆溢阳点头:“为你骄傲。” 霍承光看着屏幕——都奔三的人了,受了那么多苦,眼睛还那么亮,专注看人的样子太勾人了。 勾得霍承光唇角压不下去,轻声说:“不早了,睡吧,等我回来。” 手机放回床头柜,陆溢阳躺倒,在暗夜里肖想远在大洋彼岸的人。 不知不觉睡去,梦境一个接一个。梦中有霍小陆和陆小霍,有老了之后和霍承光手牵手晒太阳,也有走向暗黑大门,身边无人,只有熟悉的男声时远时近地呼唤,让他回来。 勉力睁眼,是林叔拿着手机在床边叫他,声音更响的是视频里霍承光的声音:“林叔说叫不醒你,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窗帘拉开一角,天光已然大亮,陆溢阳睁着初醒时迷茫的眼看屏幕,看眼前的林叔,反应不过来发生什么事。 林叔语气关切:“过了时间见你没起床,我进来叫你,怎么都叫不醒,二少爷正好来电话……” 陆溢阳缓了缓神,对手机说:“昨天睡得晚,就赖个床,没事。” 霍承光问:“是不是昨晚挂断就睡了?” 陆溢阳:“就睡的。” 霍承光叫声林叔:“今天帮他请假,不去公司,休息一天。” 陆溢阳撑着坐起:“真没事,可以去,好多事呢。” 霍承光叫:“林叔。” 陆溢阳也叫:“林叔。” 林叔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还是决定劝床上的:“阳阳,你脸色是不太好,听二少爷的吧,今天别去了。” 霍承光尽会拿捏他软肋,林叔面子他一向给,这么软声劝,陆溢阳就没法说不:“那我再睡会儿。” “起来吃饭。”霍承光说:“吃完再睡。” 陆溢阳对他撅了下嘴。 吃饭要定时定量,保健品一顿不能少,睡觉要早睡晚起,每天必须有半小时运动量,时不时要针灸按摩泡脚……霍承光管得多,陆溢阳都顺着他,用些小表情反抗一下,都是情趣。 他说:“你那里很晚了吧,早点睡。” 霍承光见他乖了,这才嘱咐林叔两句,挂断电话。 早饭吃完,窝回床上,陆溢阳总觉得不该那么快睡着,可身体发软,一沾枕头就昏沉,迷糊到吃午饭,吃完又躺倒。 到吃晚饭时林叔觉得不对劲,给他测了体温,38.4。 大洋彼岸的霍承光第一时间就知道了,改签机票要赶回。陆溢阳有气无力地靠在床头对他笑:“我就发个烧,不用那么紧张,也许昨晚着凉了。” “昨晚睡觉开窗了?” “没。” 那这话说出来谁信?天都地暖空调都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周末又没出门,从何着凉起? 霍承光说:“现在你这儿晚上七点,让林叔带你去国疗,查一下才放心。” 陆溢阳趴回床上,歪头看手机,软声道:“承哥,我有点累,不想走。明早要还烧,就让林叔带我去行吗?” 霍承光:“不验个血,不知道什么情况。” 陆溢阳眼皮耷拉,用指尖拨弄屏幕:“发烧感冒都正常,不用大惊小怪。” 这几年霍承光心里的弦始终绷着,不轻易抖搂给人看,但只要陆溢阳身体有个风吹草动,这弦颤得震天响,响得霍承光都受不了。 惊弓之鸟,经不起吓。 霍承光说:“明天就能看到我,赶得及的话我带你去医院。” 陆溢阳明显心情低落:“这几年你不肯出国,好不容易去次美国,后面还安排了两周行程,现在才三天就回来,我会觉得我很废,总是拖累你。” “陆溢阳,说这话是拿刀往我心窝扎呢?”霍承光叹气:“你是我的谁,我又是你的谁,老记不住是吗?” 陆溢阳呵出声,带着些微调侃:“你…是我的谁呢?” “别以为戒指没戴就能赖。”霍承光被他气笑:“不知道答案?我更要回来整顿整顿。” 陆溢阳正要接话,就听视频那头敲门声,李沁的声音:“霍总,车叫好了。” 霍承光说声“就下去”,转头对他说:“睡吧,我去机场。” 陆溢阳觉得第二天能退烧,谁知霍承光早上十点到家时体温不降反升,烧到三十九度了。霍承光抱他去医院,等检查报告的时候病房都开好了。 陆溢阳精神不济,腹部隐隐作痛,恍恍惚惚地躺在病房时,陈医生已经赶来国疗,和主治团队一起会诊。 “淋巴腹膜转移。” 看过所有化验报告,医生们商量后,还是让陈医生把消息告诉病人家属。 “印戒后期一旦转移,没办法了。”关于这个病,这些年陈医生和霍承光讨论太多次,知道他不存在任何知识盲区。 在医生办公室,霍承光恐慌到眼前发黑,手脚发软,不敢置信,听闻的那刻天都塌了。 “他就发个烧!前几天还好好的,他这几年一直好好的,一直一天比一天好!我们再查一遍,增强CT,验血,那些…我们再查一遍!” 陈医生见过太多家属崩溃的场面,还算冷静。 “这几年吃的、睡眠、运动,每项都照顾着……”霍承光说话都无力,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可他必须表达,必须争取,必须为爱人说话:“没有这种事!怎么可能说垮就垮呢?” 陈医生面色沉重:“基因里自带的病灶就是不定时炸弹,是说炸就炸的。” 霍承光掏出手机想查,想到网上找证据,可手抖得厉害,对着搜索框打不出完整的字。他顿在手机前,忽然不知要干嘛。 其实什么没查过? 对大限期不是没有心理准备,就是太突然,要不是陆溢阳情况稳定,他怎么可能跑美国去。 霍承光掉椅子上,缓好久才抬头问:“还有…多少时间?” 陈医生觉得没必要瞒他:“快的话一个月,最长…三个月。” 霍承光脑中一片空白,深深闭眼,埋头反复搓脸,放下时脸上都是红印。 “这几年,已经是你抢出来的时间了,尽快动基因编辑手术吧。准备四年,就为这一刻。” 陈医生真心劝他:“不动手术,后面他会很痛苦,无法进食,活活饿死。动手术的话,至少还有23%的生存概率。” “只有23%……”痛苦的低吟从霍承光喉间溢出。 “恶化会非常快,越拖他身体越扛不住。”陈医生说:“刚才我和医生们商量过,一致的建议是吊三天水,先消炎症,把体温降下来。这三天联系好中心,那边肯定还要再做检查,符合指征的话就不要拖,三天后动手术。” 话就说到这份上。 没说的部分,陈医生相信霍承光心里都清楚,这几年沈海医院基因编辑中心的每一例手术他都研究过。 投资金、买设备、招人才、重临床,四年来中心大力发展,将手术根治率从一开始的8.3%提升到23%,国内医学界早将这个根治率看成奇迹。 但是对真正躺上手术台的病人来说,23%的概率还是低。细胞移植手术的排异反应大部分人扛不过去,能活着下手术台的都是上帝宠儿。 “所以,现在的选择只有……” 霍承光说不下去,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三天时间,要么治愈,要么死别! 陈医生拍拍他肩:“阳阳很坚强,和他商量一下吧。” 消毒水苦苛的气味萦绕鼻尖,陆溢阳醒来时,视野里又是病房、吊瓶,和坐在床边来不及收起表情的霍承光。 灵魂太默契了,陆溢阳看他一眼,再没移开视线,轻声问:“是转移了吗?” 霍承光用力掖被角。 手从被窝伸出,压住霍承光不得章法的手:“动手术吧。” 手指穿过指缝,牢牢握住,霍承光频频点头:“好……我们动手术。” 陆溢阳静静看他片刻,呵一声,觉得好笑:“干吗这样子?成功率高达91.7%呢。这几年我一直想,真到这刻,动了手术反而康复,好事啊。” “对。”霍承光低下头,脸贴住他手背:“动了手术就能康复,后面…后面我们可以做很多事,还有很多事要一起做。” 感觉到他控制不住的颤抖,像是心痛到流不出眼泪。陆溢阳眼泪却流了出来,可哪顾得上这点眼泪啊,他扳过霍承光脸:“你这么担心,难道都骗我的?其实手术没那么高的成功率?” “不。”霍承光摇头,看过来的眼睛布满血丝,最肯定的语气说:“没骗你!这种事怎么可能骗你?” 用还在打点滴的手抚摸霍承光的脸,明明他脸上干的,陆溢阳像在给他擦泪:“那不得了,别伤心了。” 霍承光鼻腔酸涩,鼻音浓重:“想到还有9%,我就……” “承哥……”对外人陆溢阳都是稳重模样,也就对上霍承光会没脸没皮地撒娇,一声声“承哥”叫的,从不嫌臊,“以前我觉得我这人运气不咋样,遇到你才发现我运气好到爆棚。” 霍承光点头:“嗯。” “放心。”陆溢阳骄傲道:“我这样又帅又有实力又积功德的人,一定是幸运的大多数。” 这种自夸从来不是他会说的,几年里被宠着爱着鼓励着,关键时候话就蹦出来。 霍承光抹脸,扯出笑:“对,你是幸运宝宝,一定没事的。”【你现在阅读的是 】 第88章 正文完 第88章 正文完 Let me fuck you. 接下来三天无事可做, 就是吊水。腹部还痛,又没那么痛。输进体内的药带镇定效果,容易让人瞌睡, 可陆溢阳就不睡,抓着机会和霍承光絮叨。 问洛杉矶怎么样,问手里没完成的项目怎么办。还说一个亿, 一半投了众石, 还有一半, 你看成立一个关怀抑郁症患者方面的基金好不好?你也投点, 基金运作你看着办。 又说,万一有什么事,拜托跟我继父打声招呼。一事终有一事了。 金源名府那套房子别卖, 过户给你。 你答应我的, 给我爸妈扫十年墓,不要忘记。 霍承光静静听着,不说你能不能别说晦气话,好像你就要怎么了一样, 也不说你还有啥交代,一并说了吧。 反正无论陆溢阳说什么, 他都凝神听。 后来陆溢阳笑:“我们在一起那么久, 还有说不完的话, 你还说我俩没话讲的时候只能做。” 霍承光:“你说的。” 陆溢阳:“明明是你说的。” “嗯, 我说的。”霍承光承认:“重点在后半句。” “能再说说吗?”陆溢阳注视他:“喜欢听你说。” 霍承光亲他手背, 慢慢道:“我爱你, 很受不了你的那种爱。” “靠近你, 就想抱你亲你, 闻你身上味道。每天醒来怀里是你, 我很高兴,觉得这天值得过。每晚睡觉前亲着你,我很欣慰,觉得这天没白过。你笑的时候想把你弄哭,你哭的时候又想你大笑。见了什么人,遇到什么事,看到什么话,都想跟你说。” “你犯傻的时候超级可爱,不乖的时候超级可恶,编程的时候超级帅气,演讲的时候超级……我只想扒你衣服。还有…一想到我们老了以后,可以手牵手遛狗晒太阳,去世界任何一个角落,就觉得人生不要太短,能长一点就长一点好。” 陆溢阳吸溜下鼻子,带着骄傲:“这么爱我呀?” 霍承光再次在他手背落下一吻:“比你感知到的更爱你。” 陆溢阳另只手手指插入他发间,一路摸到鬓角,就想叫叫他:“承哥。” “嗯?” “承哥~” “嗯。” “承哥~~” 陆溢阳鼻尖碰着他:“喜欢听你说这些。” 霍承光:“天天说给你听。” 陆溢阳哈哈笑:“酒太烈,天天喝就醉了。” 霍承光:“醉死才好,我俩谁都别醒。” “奇怪啊。”陆溢阳歪头看他:“恋爱就是多巴胺。认识十年了,这多巴胺还没退呢?” 霍承光也笑起来:“我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决定,就是那天逛去中心绿地。我上班摸鱼,结果捡回来一只可怜小狗。” 陆溢阳哎一声:“谁可怜小狗?” 霍承光:“捡回来才发现,是大老虎。” 陆溢阳又想打他了。 让他打,打多少下都行。再不给打,怕以后没机会了。 等陆溢阳意思意思呼噜两下,霍承光抓住他手说:“一开始,你是不是怕我?” “我?怕你?” “老在我面前战战兢兢。” 陆溢阳都皱出眉尖了:“什么呀!” 霍承光:“那是什么?” 陆溢阳回想一下,只承认一部分:“是变得不像自己。可你不知道吗?一见钟情呢,不就这个样子的吗?” “知道那时我对你什么感觉吗?”霍承光说:“一直叫你小朋友,可我觉得你挺强大。” “强大?” “也许是你明明落泪都不肯接我手帕,也许是你站我面前很有主见地说这房子我租了,也许是跟我坦白有男生写情书的时候,也许是你买好多咖啡就为了跟去看看我上班的地方,也许是在只有床垫的房间住了一个月却什么都没说,也许是跟我坦白是H大学生时,也许是你付了一半家具钱骗我只有三万多。” 陆溢阳吃惊:“你知道?” 霍承光:“当我傻?” 这陈年久案翻的…… 陆溢阳笑得眼泪都快飙出来:“你这人真是……” 霍承光跟他一起笑:“我当时还想,不错,出了钱,你就不会动不动想搬走。” “腹黑啊。”陆溢阳摸摸他肚子:“这些瞬间也没啥稀奇,你脑补呢?就得出一个强大的结论?” “没碰到过你这样的。”霍承光说:“看似弱势,很有主见;神情害羞,行事直白。会以柔克刚,像驴子前挂的胡萝卜,动不动引我咬一口,再咬一口,咬了半天我发现什么都没咬到。” 话没说完,陆溢阳指自己:“我?胡萝卜?” “没办法。”霍承光拍他手背:“我不能让别人来咬这根萝卜了,它得属于我。” 陆溢阳再次笑倒:“所以你自个儿吃了。” 霍承光捏他鼻尖:“吃干抹净了。” 陆溢阳变了语调:“好吃吗?” “太美味了。”霍承光也变了:“所以你明白吗?我们之间不是多巴胺的事。” “是我这根胡萝卜配你这头倔驴的事吗?”陆溢阳正经没一秒,又笑道:“那…这根萝卜想提点要求呢。” 霍承光:“提吧。” 陆溢阳长长嗯一声:“这根胡萝卜特别喜欢倔驴的身材,以后健身不要停,知道吗?” 霍承光:“不停。” 陆溢阳:“这根胡萝卜特别喜欢倔驴工作时的样子,以后工作一定要投入,行不行?” 霍承光:“行。” 陆溢阳:“这根胡萝卜迷死倔驴对世界温文尔雅、博学通达的一面。无论怎样他都要温柔对待自己,好好生活下去,可以吗?” 霍承光:“可以。” “现在……”陆溢阳勾过他脖子:“倔驴快亲亲他的胡萝卜吧。” 这是表面平静内心慌乱的三天,霍承光想听陆溢阳说话,想互诉衷肠,想接吻,想搂他,视线离开一秒都不行。 晚上护士收吊瓶,嘱咐两句离开了。 陆溢阳看着床边人,有点生气,“你多久没睡了?回来飞机上就没睡过?” 霍承光:“睡过的。” 陆溢阳:“看看你眼里的血丝同不同意这话。” 霍承光:“以后有机会睡。” “现在九点。”陆溢阳瞅眼时间,态度强势:“你去洗洗,进被窝。快点。” VIP病床大,霍承光又不是没睡过。除了刚动完手术那一阵,只要他们在一起,旁边的陪护床就是虚设。 霍承光准备去洗手间,陆溢阳叫声等等,让他帮忙拿平板。霍承光把沙发上林叔收拾的行李包打开,拿出平板递过来。 洗完才发现没拿干净衣服,霍承光用陆溢阳毛巾擦干,光着身子走出来。 陆溢阳在操作平板,头都没抬。霍承光翻行李包拿睡衣,直接放床头,撩起被窝钻进去。 一侧身,把坐着的人搂住了。 陆溢阳眼睛没离平板,一手还在打字,一手伸进被窝,摸他背脊,顺手揉捏肱二头肌。 霍承光太累了,回沈海飞机上也在忙活公事,就眯顿两小时,回来后再没睡过,陆溢阳睡着他都没睡。 闭着眼,心里滑过痛恨。他为什么是无神论者?为何没有宗教信仰?否则现在拜佛祷告都是顺理成章。 好像睡着几分钟,焦虑和不甘又让他睁眼。 平板有反光,从这个角度看不清陆溢阳在弄什么东西,霍承光微微抬头,屏幕上是和Andrew的对话框,依稀有“等三年……到那时”的字样。 “和Andrew说什么呢?” 陆溢阳:“梦三后续,得跟他交代一下。” “明天再弄。” 哪还有那么多明天? 陆溢阳说马上就好,贴着后背的手游走到他侧腰,虎口卡着腰线刮了刮。霍承光有点痒,又很爽,陆溢阳对他身体了如指掌。 陆溢阳手下还有劲道,一下下刮,霍承光便觉得自己是他的。 过了五分钟,陆溢阳终于收起平板放回床头,勾手关灯,也躺下了。 躺在黑暗里感受片刻,他起身脱衣,光着身子窝回去,和霍承光贴一块儿。就温热贴着,还原爱人间最本真的状态。 霍承光往下去点,脸埋进陆溢阳怀里听他心跳。 有力,蓬勃的砰砰声。 规律得引人入睡。 可霍承光不想睡,他不知道睡着了,以后还能不能听见这个声音。 陆溢阳抬腿夹住他腰,在他发间亲吻,有一搭没一搭地说:“承哥,失眠很痛苦的,要是你以后又失眠,第一时间去找顾医生。吃安眠药也行,一天天睡安稳才能活得好。” 霍承光:“知道,别担心。” 陆溢阳轻声说:“我知道你都知道。天之骄子呢,只要你想,世界会对你很温柔的。” 没有你的世界,哪来温柔? 没有你的世界,只剩残冬。 霍承光嗯了一声。 “那时以为你不在了,我也很痛苦,可我做草木的时候找到了寄托,感觉就好多了。”陆溢阳说:“世上比我惨的人多得去,帮助别人的时候我们就不那么痛苦了。” “承哥,我研究了六年抑郁症,想为抑郁症患者做点事。我要是好了,就和你一起运作那个基金。要是好不了,你为我圆梦。只要想到多帮一位患者,他的爱人就不必承受永失所爱的痛苦,我就开心。” 霍承光是慎重的人,不轻易给出承诺,所以他的承诺特别金贵:“我会上心。” 陆溢阳轻柔地抚摸他脖颈和后背,掌心下都是滚烫:“你的能量比我大得多,你的社会影响力可以帮助很多人。” 霍承光:“嗯。” 陆溢阳又说:“我不信教,但我信天地正气,信积德福报。我六年里救了些人,老天爷才让你起死回生,回来找我。你别睡不着,我这辈子没做什么坏事,老天爷会留我的。” 霍承光:“嗯。” 静了片刻,黑暗里一声叹息。 “我们霍大总裁太能哭了。”陆溢阳心里抽痛,摸摸他脸,语调仍然轻松:“以后我会笑话你,当年我动手术,你水漫金山,哭得阎王爷都烦,生死簿一勾,去去去,把陆溢阳还你了。” 其实他什么不知道? 真要有91%的根治率,那年霍承光在马里兰州必定第一时间电话报喜,还能等回沈海上班,喝醉了,做过一场才想起? 不过没关系,霍承光说什么就什么,他照单全收。爱人一片心,陆溢阳太理解了。 “就你这嘴叭叭能说。”霍承光将脸在他掌心蹭了蹭:“睡觉吧?” 想求霍承光别伤心,别舍不得,否则他也要忍不住。可陆溢阳一点不想最后时刻抱头痛哭,不想最后留给霍承光的印象是软弱和无助。 他叹气:“胸口湿成这样怎么睡?明天护士一看,以为我尿床了。” 霍承光抱他晃了两下:“陆溢阳,别说了行吗。” 陆溢阳一下一下拍他背,真能安慰人:“下辈子,给我上一次吧。” 让他哭一会儿都不行是吗?霍承光又难受又想笑:“不给,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给。” 陆溢阳逞凶地扯他耳朵:“以前钓着我呢?你说可以的。” “谁保证下辈子我们还认识?”霍承光说:“要上就这辈子,错过没有。” “行。”陆溢阳两指撵着,搓他耳垂。这动作霍承光最喜欢对他做,试一下,是捏得很舒服。 在一起四年了,怎么还有那么多没够的地方能被探索呢? “人生总要有点追求。”这触感让陆溢阳恋恋不舍:“我现在的追求就是快点动手术,捡回一条小命,回来好干你。” 霍承光气息在他胸口一出一出,又湿又烫:“干我之前,能不能答应我的求婚?我求了三次,你拒了三次。” 和二十出头那会儿比,这些年陆溢阳身体肯定不够看,但不至于无法完成一场正常性/爱。 可在游刃有余的时光里,他从没提过想上霍承光这种话,每次都乖乖被/干。 无论过了多久,霍大少爷在他心里始终有滤镜。他要的是亲密,而非在这种事上和人一较长短。 每次说出想上霍承光的话都在他病重时,也许打个嘴炮,会让他觉得还有力量,还在笑对人生,还没被未知的厄运压垮。 陆溢阳心中憧憬:“手术成功,我就跟你求婚。我要单膝跪地,戒指套你手上,问你愿不愿意嫁我,然后让我上,一辈子在一起。” “顺序反了。”有些事霍承光也懂,陆溢阳并不希望被惯着,他喜欢一来一往的平等,所以霍承光说:“得先问,我答应,你才能给我戴戒指。就像我跟你求婚一样,你没答应,我从没强迫你戴过。” “谁叫我是老公呢,当老公的人总要强势点。”陆溢阳又嘴贱:“我就要先套戒指,再问你答不答应。” 忍不住了,怕不说会留终生遗憾,霍承光吸口气,回答道:“我……” 陆溢阳贴紧他,用胸口闷住他嘴:“急什么?等我做完手术。” 被窝里静悄悄,响起霍承光带着鼻音的笑。 第三天烧退了,转到沈海医院,那里病房条件更好。 早晚有一天陆溢阳会住进来,在这里接受命运的大考,几年来霍承光砸钱砸得毫不手软。 陆溢阳走进病房都感惊艳:“哇,五星级酒店都比不上这里豪华。” 室内是生机勃勃的绿。桌上鲜花葳蕤,向日葵和绣球欣欣向荣。 “为你这句话,值了。”霍承光笑了笑。爱人目光所及都能用钱铺就,用钱铺就,是他爱里最不值钱的事情。 为霍承光这个笑,陆溢阳心里那句调侃——感觉像上刑场前吃顿好的,就缩了回去。 主刀医生来自马里兰州,是Chatis连锁医疗机构的资深大夫,和研究所合作的基因手术最早就是他在做,至今执刀三百余例。最近半年由何氏医疗出面,重金聘来沈海带医。 由他操刀,手术成功率还能往上提一提。 医生来病房和陆溢阳聊了半个小时,霍承光在旁做翻译,等人走后说:“霍华德医生很有经验,和他聊过后是不是更有信心?” 陆溢阳好笑地瞅他:“你有我就有。” 霍承光:“我有啊。” 陆溢阳:“那我也有啊。” 霍承光:“今天才发现,你口语那么烂?还以为你英文很好呢。” 做一早上检查,这会儿陆溢阳不想躺床上,摘一朵向日葵在桌边把玩。 平时不会这么孩子气,可他盯霍承光整整三天了,总要让对方透口气,没好气地说:“你一个从小喝洋墨水的,鄙视我一个四级都没考出来的,有意思吗?” 霍承光像模像样掏手机,拍张他剥花盘里葵花籽的照片,又打开备忘录:“我要在to-do-list上记一笔,以后好好练练你口语。” 凑过去看,陆溢阳好奇地问:“你也有to-do-list?情侣要做的一百件事吗?” 霍承光说对,列了两百多条了。 心里涌上说不清的滋味,曾经他也那么认真地写情侣清单,霍承光不屑一顾,没想到风水轮流转,现在轮到他玩这个了。 陆溢阳恨恨地想,等我身体康复,也给你拿个娇,还能乖乖听你话吗?你说做什么就做什么啊? 眼神却贪婪,一条条看遍。有些早已完成,带着丰富的细节和甜蜜的回忆。而更多的,是他见之心喜、也很愿意和霍承光做的事。 看到最后一条,陆溢阳堪堪一笑:“口语还用练?我们之间就用得上一句吧。” 霍承光问哪句。 “Let me fuck you。 ” 霍承光笑了半天,在他耳边叮嘱:“明天进手术室前什么都别说,就跟我说这句。” 陆溢阳挑眉,比了个大大的OK手势。 二十四小时后手术室红灯亮起,霍承光耳边回荡的就是这句话。 被推进手术室前陆溢阳捧住他脸,亲他额头。 眼波相触,霍承光回以唇瓣一吻,手掌按住鲜活心脏。 命运自有公道。这纯粹是他为人的信念,最为朴实的希望,而非一场和上帝的赌局。真到这刻霍承光反而不激动,语气沉稳得令人安心。 别管旭日夕阳东升西落,他都睁大眼睛,在苍茫中等待光明;别管爱人心魂飘在哪里,他都张着手臂,在谦卑中开怀相迎。 他说:“我永远和你在一起。” 无论生死,我们永远在一起。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终于更完。 这是我第一篇纯爱,也是我写的第一篇都市文。写的时候很爽,100天囫囵写完。连载期间扑得家里都不认识。不过没关系,谢谢留言和投地雷营养液的小天使们,你们的支持是我最大动力。 后面还有三章番外,再之后会新开一本,写霍家老三霍承风的故事,小天使们有缘再见咯! 爱你们的小七【你现在阅读的是 】 【番外合集】 第89章 番外1 硬到现在,想干吗? 按下密码, 推开金源名府1101大门,霍承光跨进玄关,一眼看到阳台边浇花的身影。 灯火阑珊, 夕阳满身,光影拉长那人身形。 穿件V领T,格子棉睡裤, 正微微弯腰, 用抹布擦净绿植叶片, 举起喷壶给小森林喷水。动作静谧自然, 极具岁月静好的美感。 听到动静,陆溢阳瞥来一眼,手下没停:“回来了?” 视线一触, 霍承光心脏停跳一拍。面前人双眼明亮, 气色饱满,惊艳处不逊于身后漫天红霞。 霍承光站在玄关,眼含热意,一时说不出话。 见他呆愣, 陆溢阳转头逗弄新开的向日葵,语气不善:“一出差就三礼拜, 还知道回来。” 走向阳台, 霍承光一把抱住他。 陆溢阳抬手挣了挣, 没挣脱, 把喷壶搁茶几上, 指着胸口凶他:“可以啊, 回你天都去, 来这里干嘛?” 霍承光头埋进温暖肩窝:“我们……不吵架。” 陆溢阳不说话了, 对这人他总是心软, 气也气不了多久。 拉去沙发,霍承光把陆溢阳抱腿上坐。手揽着腰,头挨着头,亲密无间地贴,要把亏空时光补回来。 感受彼此鲜活心跳,陆溢阳靠在他怀里,委屈上了:“三年里老出差,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霍大总裁在外面养小蜜。” 霍承光下巴抵着他发顶,溢出叹息,声音萦绕耳边:“太想你了……” 很多话不用再说,月上中天时,陆溢阳轻声问:“做吗?” 霍承光呼吸微顿。 指尖拨弄他手背,陆溢阳叫声承哥,过会儿又叫一声,说:“我想做。” 没想那么快上床,霍承光开始只想抱抱,朝圣般纯洁地抱抱,抱抱就心满意足。但发出邀请的是陆溢阳,他怎么可能拒绝陆溢阳?这是他永远不可能说no的人。 唇从额头滑向鼻梁,最后落在唇上。柔软的触感骗不了人,陆溢阳配合太默契,舌尖带着挑逗,勾得霍承光深入。 感官被唤醒。突出的喉结、温热的皮肤、流畅的腰线……掌心抚摸下,霍承光不明白刚才自己为何踟蹰。 没沾上不至于心猿意马,沾上就炸。霍承光将人一把抱起,走进卧室压床上。现在的陆溢阳是健康的、活力的,眼神含笑,带着不怕死的挑衅。 能享受如此酣畅淋漓的性真是出人意料,把人弯折间隙,霍承光眼神狂热,如获至宝,好像无论怎么凶,身下人都承受得住。 鼻端溢着陆溢阳的气息,别管多久,这味道都能让他血脉偾张,理智溃败。 过于满足,心脏漫过失而复得的阵痛。至天微明,他搂着人躺倒在汗湿的床垫上。 “不来了。”抓住怀里蠢蠢欲动的手,用臂膀把陆溢阳的身体和手臂锁住,生怕他又要怎样。 可那颗脑袋还是自由的,那颗脑袋伸过来,咬他耳垂,带着挑逗意味,“大总裁这就不行了?” “大总裁没有不行,大总裁就想休息一下。”霍承光抚他侧腰,喘匀后问:“纹身呢?” 手掌盖住的皮肤,上面没有“承光”纹身了。 陆溢阳:“你不喜欢,我不要了。” 霍承光:“我没有不喜欢。” 陆溢阳:“我们做了那么多次,你没亲过它一次,你当它不存在,就是不喜欢。” 霍承光想辩解,最终什么都没说。 有些洞察无需解释。 “我一厢情愿弄出来的东西,洗就洗了。”陆溢阳抱着他,勾唇,声音软下来:“以后别走了,陪陪我。” 汗湿的鬓角擦着脸颊,霍承光喉头发涩:“我不走,你在这儿,我去哪儿啊?” “工作永远做不完。”陆溢阳捋他背上利落肌群。这人听话,是在好好健身的:“就算不陪我,也得陪陪小陆和小霍吧。” “小陆和小霍?”霍承光微愣,很快反应过来,试探着问:“你就放心把他们留天都,自己跑这儿来?” “有什么不放心?”陆溢阳笑起来:“林叔他们都在,照顾的人一大堆,不差我一个。” 霍承光也笑,更想亲亲他了:“你是爸爸吧?” “你还是爹地呢。”陆溢阳推开他欲亲的嘴,下床去洗手间。 霍承光从床上坐起,眼神落到他走向门口时裸露的腰背上。 瘦到单薄的样子一去不复返,如今陆溢阳身材匀称,窄下来的腰窝上肌肉紧致,汗水顺着长腿往下流,中间那段……霍承光又想捏了。 垂头看眼自己腱子肌,完美。但有那样的爱人在,不好好健身,早晚会输的。 洗完澡,用毛巾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陆溢阳穿身素色睡衣,“回来躲个清净,后天要去瑞士参会,资料还没看完。” 霍承光没来得及洗,光着身子又把人拉进洗手间,抽走他手里毛巾,台面一放,开吹风机给他吹头发:“什么会?” 陆溢阳瞪眼镜子里的人,一个“什么会你都不知道,还好意思说爱我”的眼神:“网络安全国际研讨会,局里派我去的。” 怕热风烫到人,霍承光一手凑着吹风口,烫就换个地方吹:“和洛杉矶那个有什么区别?” “那个商业层面的。”陆溢阳说:“这是国家研讨会。张局年纪大了,不想跑,让我去。” “也算圆了你的梦。”霍承光笑道:“吃皇粮,定定心心搞网安。” 陆溢阳仰头,被伺候得很舒服:“我离开彻达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说什么了?”霍承光失笑,手下不停,想起进门前看过的资料,顺理成章接话道:“你实力强,围剿了入侵四大行结算系统的国际黑客团,声名远播,让人张局觉得不把你招进国家队,不让你为人民服务,就是浪费人才。” 头发吹干,霍承光收起吹风机,手指插/进他丝滑发间顺了顺:“爬得够快,才两年,都能代表领导出席国际会议了。” 陆溢阳对他挑眉,意气风发的样子。 霍承光凝视镜中人,心里漫过波涛汹涌的柔情,吻他侧脸:“想到一句话……” 陆溢阳歪头迎合:“什么?” 霍承光在亲吻中呢喃:“像那山水…似星辰。” 快速淋浴出来,见陆溢阳果然习惯性地换客卧躺下。霍承光关灯,任由初露晨光照进窗框,上床搂住,在他脸上有一下没一下地亲:“后天跟你一起去,不坐大众航班,跟我走。” 陆溢阳眨眨眼:“你去干吗?” 霍承光:“度蜜月。” 些微笑声,陆溢阳摸向他左手,在空空如也的无名指上来回滑两下:“度蜜月?” 霍承光:“没名分也不妨碍我们度蜜月。” “机票单位报销呢。” “十四个小时,别浪费了。” 抵达机场时陆溢阳一身西服三件套,拉着行李箱,支架上搁着电脑包,鼻梁上架着精致的细边眼镜。到汇合点,正要拿手机发消息,几步开外响起霍承光声音。 陆溢阳回头,这人倒穿得休闲,一件英式夹克,一条牛仔裤,高大英挺。什么行李都没带,接过陆溢阳手里箱子,带人往候机楼去。 “单位过来,西装都穿上了?”霍承光眼神若有似无绕着他。 “张局看着我出来的,非要我穿。”陆溢阳抱怨地拧了拧紧窄领口。 某方面审美,霍承光是赞同张局的,“跑哪儿都显摆你,你就你们单位团宠,老头群里一点红。” 又说:“我一路跟你后面,你这一身,回头率挺高啊。” “有吗?”陆溢阳好笑。 有导引在专用候机楼入口处等候,鞠躬叫声霍先生好,接过行李,带两人上接驳车直奔停机坪,庞巴迪情侣蜜月专机的红色机身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霍承光掌着陆溢阳背,候他身后一起上舷梯,低声说:“穿了也白穿,上去还得脱。” 上了飞机,陆溢阳往豪华真皮沙发上一坐:“别闹,我得整理资料。” 刚打开电脑,手机就响,霍承光先一步从他兜里掏出,见林叔来电显示,笑道:“打赌,肯定是小讨债鬼。” 视频接通,屏幕上一颗大大脑袋,嘴巴压得屏幕一黑一黑,连着亲了几下,还有旁边小女孩啊啊声,陆溢阳笑:“小霍,又欺负妹妹?抢手机呢?” 小男孩爸爸爸爸地叫,古灵精怪的语调,很快小陆也凑到镜头里,眼睛红着,双重奏似的,爹地爹地叫。 陆溢阳柔声问:“今天有没有听论语?有没有听林伯的话?” 霍小陆&陆小霍:“有!” “乖,等爸爸和爹地回来陪你们玩。” 差两个月就两岁的兄妹俩话说不利索,只会简单蹦词,霍承光揽着陆溢阳腰,一起凑着看屏幕,和孩子们说好一会儿话,直到起飞的轰鸣声响起才挂断视频。 空少端来饮料和小食,霍承光吩咐,不用服务了。 备餐区和舱室之间的门彻底关闭。 陆溢阳看一眼关上的折叠门,又瞅眼端起鸡尾酒轻啜的霍承光,眼里是了然的笑,什么都没说,仍然对着屏幕办公。 飞机飞跃欧亚大陆交界线的时候,陆溢阳终于关掉电脑,似笑非笑:“硬到现在,想干吗?” 霍承光挨过来,拍拍他脸颊:“去洗个澡。” 有扶梯通二楼,二楼只有床。那床很大很软,不愧蜜月size。 飞机涡轮声很响,比劳斯莱斯好,霍承光流着汗身体力行时想,至少不用捂陆溢阳的嘴。 也不用戴套。 十四小时航程,陆溢阳用微潮的手揉捏霍承光腰:“悠着点,不看看自己几岁了。” 该游刃有余,实际没有。三年空白,三年没做,那种想要侵占的燥热还是强烈。 霍承光餍足地靠向床头,任由失控的心跳恢复应有的频率:“几岁都能让你求饶。” 两层椭圆舷窗外是黎明将至的静谧蓝,这是他们做过的海拔最高的爱,值得载入恋爱史。陆溢阳靠在他怀里,看一会儿天,聊一会儿天,慵懒地在手机相册里建个“伯尔尼”的文件夹。 霍承光瞥一眼,好笑说:“每次都先建文件夹再拍照,你就喜欢秩序。” 每去一处旅游,就先建一个单独的文件夹存照片,陆溢阳随意翻看。 冰岛钻石沙滩的剔透,罗弗敦群岛的极地平流层云,亮灯后的Alula大象岩,圣托里尼的Tiffany蓝悬崖冰洞酒店,卡帕多西亚烟囱岩间的热气球…… 每张照片构图精准,调色极具个人风格,精美得像AI画。陆溢阳指尖缓缓滑动,说:“没想到我还挺有拍照天赋,有山有海有洞有岛……” 霍承光也在看。 “……就是没有你。” 听不得这话,霍承光抽走手机,将人牢牢压住,气息滚烫,热烈又歉疚:“以后不会了,以后你去哪里我去哪里。” 陆溢阳亲一口他下巴:“你有自己生活,不必强求。” 霍承光像乏了,再不想只身扛起世俗重量,放松身体压下来,低喃一声“萌萌宝”。 会议在伯尔尼城市中心举行,与会的二十三个国家派代表团参会。陆溢阳和来自京城的两位代表汇合后投身会场,放任霍承光无业游民般闲散三天。 这个城市霍承光来过两回,这次再看,大街小巷没什么变化,七月里晴朗通透的天气,让人走哪儿都闻到花香。 每天傍晚去城市中心接下会的陆溢阳,忍不住帮他撸卡出红印的耳朵根。戴一天同传,陆溢阳说没不舒服,霍承光觉得印子都戴出来,怎么会舒服。 最后一天陆溢阳提议,会议结束,能不能去蒙特勒逛一下。 坐落于日内瓦湖畔的美丽小镇即将举行爵士乐节,他想去看一眼。 霍承光欣然同意。 前往蒙特勒的火车上,一边饱览纯净的山峦美景,一边把玩陆溢阳手掌。握着的一双手插在霍承光衣袋,没人看得到他怎么玩。 霍承光问:“你还关注爵士乐呢?” “汤哥喜欢。”陆溢阳说:“他知道我来伯尔尼,让我顺道弯下蒙特勒。这次音乐节上有他喜欢的歌手,他让我带张To签。” 指甲抠对方弯起的骨节,霍承光要笑不笑:“跑哪里都使唤得动你。” 陆溢阳抽手,刚才那下抠疼他了。 怎么可能抽出来?又被霍承光拽着塞回口袋里。 “众石营收不如预期,投资回报率很低。”霍承光再次回忆资料,顺应着说:“让汤逢山放点心思在业务上,别每天不务正业。” “哪里不务正业?”陆溢阳似乎并不赞同,没好气:“上次汤哥还跟我介绍新业务,他一直是很有想法的人。” 霍承光掉头看窗外,言简意赅:“听说他经常不去公司,你确定他一切OK?” 陆溢阳耸肩:“你问我呀?” 这句反问让霍承光发笑,顿时愉悦不少:“我没问你,问你也问不着。” 陆溢阳:“那是心疼我投的五千万?” 霍承光:“后来你不又借了他两千万?万一打水瓢,你不心疼?” 陆溢阳说:“汤哥有能力也有分寸。” 很有分量的结语。 霍承光挑了挑眉,不多话了。 在蒙特勒办入住,陆溢阳进酒店房间就给汤逢山发信息,说准备明天去音乐节。 国内半夜呢,汤逢山居然秒回,问他明天穿什么衣服。 陆溢阳不明白他问这个干吗,不过还是回了。汤逢山说那种欢乐场合,别穿得乌漆嘛黑,穿我上次给你的那件带众石Logo的长T。 陆溢阳给他发个以头撞地的兔斯基表情,跑国外还要我帮你打广告? 汤逢山回个大笑,说回来给你广告费。 霍承光坐沙发上,一手支头,看陆溢阳背靠书桌,唇角带笑和人聊文字。 不问都知道,那头肯定是汤逢山。 陆溢阳聊完,收起手机随口问:“待会儿去哪儿玩?” 低头找充电线,问两遍都没听到回应,转头就见霍承光面无表情看着他。 视线一触,霍承光说,过来。 陆溢阳就过来,停他两腿间。 霍承光眼神沉下来的时候气场慑人,不好亲近,“我一开始说过,我们是来度蜜月的是不是?” “我不喜欢汤逢山,受不了你和他走那么近,你都知道,对不对?” 是不是,对不对,看似好说话。 陆溢阳挑眉:“所以呢?” “所以。”霍承光直白道:“现在我很不爽。” 陆溢阳没惯着:“你的问题,自己解决。” 冷静的、实事求是的语气,没有想要单挑的意思,霍承光偏生听出这点意思,更不爽了。 对某人心结古已有之,不会因为知道当年都是误会消退半分。理智不让他自降身价去对标,感情是另一回事。 “去哪儿玩?”霍承光倏然一笑,抚上陆溢阳手心:“跟我玩一场吧。” 猛然用力,把人拉得踉跄,跌落身上。霍承光在他肩头一压,把陆溢阳一个一米八的大男人按身前跪下。 “霍承光。”陆溢阳抬头,冷峻口吻:“起码的尊重呢?” 行啊,挺带感啊! 视线下垂,大掌牢牢控住他后脑,霍承光眸光带出挑衅:“我很好奇,现在的你和过去的你,究竟有什么不同。” 说着把脑袋往前按。 双手撑住沙发边沿,陆溢阳不肯就范,下颌咬得死紧:“放手!” 目光对峙,空气被两边上头的脾气烧着。 总有些不同的吧? 好吧,是很有些不同…… 霍承光观察他细微表情,像IT排查程序中的bug。温柔的、热烈的,这两天试过了,现在想试试别的,可只要对上那道久违的倔强目光,霍承光就发现自己根本没法冷硬下去。 面对这个陆溢阳,他也是舍不得的。 率先软化下来,松开力道,想长吁口气。 一得自由的人唰得起身,抬手一挥,并不凶猛,但也打到霍承光侧脸,打得他耳际嗡嗡作响。 霍承光愣怔,疼不疼还在其次,出手者的态度瞬间让他怀疑人生,瞬间把他从云端打回普通人。 没从震惊中回神,陆溢阳已经冷着脸下手揉搓。那地方完全不像它主人那般高冷,突如其来一巴掌解放了它,欢乐地求着人。 陆溢阳又默契地跪下来。 霍承光眼神变了,带着人所未知的渴望和疯狂的邪性。从来不觉得自己被框住,但似乎…真地可以再洒脱、放肆、忘乎所以一点。 身前动作娴熟的男人比以前更了不起,知道怎么把他从普通人变到不做人。 第90章 番外2 我可以试着去理解你,但你让我无法理解人性 音乐节在湖边举行, 三大舞台将整片区域圈起,白色遮阳棚绵延一路,黄油煎出的香脆土豆饼, 烘烤的圣加仑香肠,风干牛肉搭配软化的埃曼塔奶酪……到处弥漫着小吃摊位的伙食香气。 夜幕微垂,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蜂拥而至。 霍承光牵着陆溢阳挤在人群里, “这阵仗还想拿To签?汤逢山攻略没做好吧。” 玩爽后他到不避讳汤逢山了, 只管随口提及。 陆溢阳眼睛从手里的音乐节宣传地图上挪开, 耐人寻味横他一眼。气和疯都撒在门里, 这男人又变回慵懒随和的绅士。 牵着手呢,霍承光习惯性地拇指翘起,拨弄陆溢阳手腕。那腕上有淡淡红痕, 皮带勒的, 一时半会儿消不掉。 陆溢阳走到僻静处,对旁边抬抬下巴:“想吃烤肠。” “还没吃够?”霍承光扫过他唇,戏谑地问。 陆溢阳懒得多话,转身就走。 霍承光拉住, 憋不住笑,“我去买, 你等这儿。” 穿过人群去摊位不过几步路的事, 霍承光非得扣着他后颈, 把人扯近亲一口才肯去。 别看六点多光景, 天空已现星子, 白日浮腾的烈阳留着尾巴, 晒得陆溢阳脸颊泛红。等霍承光离开, 他独自往阴凉骑楼下走了走, 就听身边有人上来搭讪, 说想借个火。 是一高高大大、留着络腮胡的白人,体格熊健,态度客气。 陆溢阳指指远处耸立的大指示牌,回道:“No smoking here.” 可那人往他身前一站,挡住外部视线,张口要说什么。陆溢阳注意力被吸引的当口,只觉口鼻一凉被捂住,视野最终落在骑楼阴暗处,周围鼎沸人声霎时远去。 醒来时周遭很安静,一滴滴坠落的水声在空旷的空间里显得突兀。 陆溢阳勉力睁眼,视线恢复清明,发现自己被粗绳绑在椅子上,面前是张破旧木桌,桌上有开屏的电脑,电脑上是Windows界面。 周围环境和电脑格格不入,这是哪里? 桥洞?地下河的岸边?开放式的下水道? 昏黄灯光下,陆溢阳皱眉打量四周,视野里出现那个想要借火的络腮胡男人。男人往木桌边一靠,探究似地盯着他。 陆溢阳对视,没有开口。 络腮胡张嘴,叽里咕噜一通,不知哪门外语,反正陆溢阳听不懂。 男人掏出手机又说一遍,反手把屏幕举给他看。 是个翻译软件,陆溢阳定睛看去,白框里的中文是:你是Lusun,我是Truth,我那么惨,是你的原因。 字面意思能理解,但翻译软件好像质量不过关。 “谁是Lusun?”陆溢阳用中文说:“认错人了。” 络腮胡选择“中文翻罗曼什语”,示意他再说一遍。 陆溢阳只好再说一遍。 络腮胡看眼文字,又打开手机相册,找出一张照片,对照着眼睛扫向陆溢阳胸口。 陆溢阳顺着他目光,也看向自己胸口。 白T有点脏污,但胸口硕大的众石Logo很清晰。 陆溢阳缓缓拧起眉。 络腮胡从木桌上拿起一把刀,这刀陆溢阳醒来时就看到,搁在键盘和网络信号发射器旁边,是把20cm长的西式主厨刀。 刀尖顶上陆溢阳喉结,络腮胡举起手机又说一通,翻面推近。 ——我知道你是Lusun,是你毁了红色救世主,我的兄弟们被抓,我想剁了你,但是你在这里破解梦四,我可以不杀你。 陆溢阳一脸无知:“什么梦四?什么红色救世主?” 看过翻译,络腮胡怒意上头,狠狠盯着陆溢阳,刀尖威胁般刺入他锁骨下几寸处。 随着他闷声痛哼,身后出现一个男声。 没想到这里不止络腮胡一个人。 瘦高个走上前,握住络腮胡持刀的手,劝他不要冲动。 也是,如果只有络腮胡一人,应该没有能力把他神不知鬼不觉从音乐节现场带走。 陆溢阳忍痛转头,扭个脖子可以拧到的最大角度。视野所及,身后人影闪动,看到至少有两个身材精悍的男人守在桥洞入口处,外面天色全暗了。 明显是一个团伙! 没猜错的话,这些人应该是他两年前围剿的国际黑客团——红色救世主的成员。 这群黑客像猖狂的亡命徒,数次入侵我国金融领域,来去成谜,如入无人之境。 他在暗网匿名发布四大行结算系统的隐形漏洞,果然引君入瓮。他带人顺藤摸瓜,直抵对方主机,来了场反围剿。 最后将冠以“红色救世主”的七名黑客底裤都扒光,真名、ID卡号、家庭住址、银行卡号全数发送雇主,再由银行高层发送国家网安局,由国家出面和他国交涉,最后一网打尽。 怎么还有漏网之鱼? 而且直指梦四…… 陆溢阳脑中飞转,见瘦高个对着远处打个响指,很快,两个男人抬了一个人走近。 一看那个昏迷者,陆溢阳不淡定了。 是霍承光。 原来被绑来的不止他一个,霍承光也被弄来了。 瘦高个哇啦一通,还在昏迷的霍承光被两人甩着扔进旁边河道里。 霍承光入水即醒,河中有挣扎水花,但他双手并着身体被麻绳捆紧,没有逃生余地。身上绑着一块大石,石头重量将他往水里拉。 一根绳子牵着他胸口,绳子另头在瘦高个手里。 折磨够了,瘦高个拉绳,绷紧的绳子把霍承光从水里提起,上身露出水面,吊在岸边。 络腮胡拍陆溢阳脸,让他看霍承光,这次不用翻译陆溢阳都明白他意思——不就范,你同伴就没命了。 陆溢阳用方言喊:“你还好吧?” 霍承光呛水,咳得停不下来。没半句废话,应对这种场面很有经验,沉着地用方言回:“撑两小时,有人救。” 这对话软件翻不出,络腮胡见他俩有串供之嫌,又示意瘦高个松绳。 “Stop!”陆溢阳英文喊:“我答应你们。” 霍承光再次被拖出水面,陆溢阳已经松了绑,坐到电脑前,揉揉捆缚后僵硬的手腕,指络腮胡手机,示意翻译:“梦四后台只能在彻达服务器上打开……” 话没说完,绳子一松,霍承光又被石头重量拉进水中。 “把他拖上来!”陆溢阳声音还算冷静:“把人弄死,我不可能帮你们做事。” “要所有用户的行为数据。”络腮胡说:“你参与了梦四安全版块的设计,有能力破解。” 陆溢阳坚持指着人:“拖他上来。” 霍承光终于被拖上岸,那几下入水让他受了罪,唇色煞白瘫在地上喘气,肺部有洇水的强烈疼痛感。 陆溢阳操作键盘,聚焦破解,嘴里还在问霍承光:“大总裁,你这样可不够帅。” 霍承光缓过一口气,急促的呼吸中笑着靠一声:“还要怎么帅?” 陆溢阳:“躺着,养精蓄锐。” 霍承光放松身体,任由自己浑身湿透躺在那里。 对绑架这种事,霍家人都受过专业训练,知道关键时候保命要紧,不会去做无谓抵抗,何况现在情况并不紧急。 他还有闲心转头去看陆溢阳。 胸口淌下的血迹染红半边白T,很刺眼,霍承光心中颤栗。 他是看不得这人受伤的。 这一刀像割在霍承光身上,疼痛之余,脑海里充塞各种念头。 陆溢阳也算半个霍家人,怎么没让他也接受防爆训练呢?还有999流程,也得教人操作。 虽然连续三次都是他走999把陆溢阳送医,谁知道后面还会发生什么紧急事件,说不定陆溢阳也会用到。 还有很多事…… 彻达的股权转移、股票账户的密码、瑞士保险柜的序列号、专业理财团队和遗产律师的联系方式…他都没跟陆溢阳提过。 想到这里,霍承光猛然顿住。 忽然清醒过来——这些构建他身份的东西,对现在的陆溢阳来说又有什么意义? 这人活在一个更加本真的世界,想要孩子便有孩子,想要理想的工作便有理想工作,想爱还是想恨,想靠近还是想远离,都可尽兴,没有世俗能再牵制他。从今往后,只有他给别人框架的份。 看似得到自由的是他霍承光,只要他推门,就能见到朝思暮想的人。 真正恣意翱翔的却是陆溢阳,谁说他无处可去?他明明无处不能去! 目光很慢,眷恋地扫过几米开外的心上人,蒙尘的地灯散着光,那张正对屏幕的侧脸线条优越,神情宁静,充满掌控感。 好像沉浸在IT世界,就没什么可以难倒陆溢阳。 他亲眼见证这人从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成长为思想坚韧的青年,再到如今而立之年,举手投足透着不与世事争长短的松弛感,这种刚柔并济的韵味,让霍承光明知陆溢阳不是世界上最最帅的男人,又怎么看都觉得他是世界上最最帅的男人。 现在的霍承光经历过太多,不得不承认爱情不是生命里最重要的事。他前半辈子竭力追求的是证明自己,直到陆溢阳跟他说,你拥有巨大能量,应该去帮助别人。 为着这句话,三年里他的事业重心开始转移。 办基金,做公益,把原本只供B端的梦进做进一步升级,让梦四成为普罗大众的寄托,去弥补世界遗憾的声音。 三年时间,他自认已经走出来。但没办法。只要见到这个人,霍承光就再次百分百确定,往后余生,他甘为陆溢阳俘虏。 破解梦四,对别人来说是不可能,对陆溢阳来说并非难事,但他还是在络腮胡和瘦高个的监视下对电脑足足操作两小时。 霍承光知道他在拖时间。两个小时后,绑匪也终于意识到这一点。 暴怒之下,霍承光又被踢进水里。这次没人拉他,绑匪要求陆溢阳必须在三分钟内给出解释——三分钟,是普通人在水里屏气的极限时间。 绑匪话音刚落的一秒间,适才搁在木桌另头、至少一米远的主厨刀,已经抢在陆溢阳手里。 刀尖对准心脏,他退往水边。 络腮胡和瘦高个的厉声呵斥没能阻止他,陆溢阳神情淡漠,脚步坚定,回头一眼,视线穿透水花,和水下苦苦挣扎到脸部变形的霍承光对上。 “那是我国四亿人的行为数据。”陆溢阳转头对神情紧张的绑匪说:“受国家管控,是国家机密。” 话说得突然又轻,绑匪来不及用软件翻译,陆溢阳大声吼:“Pull him out!” 不把霍承光拉上来,他就死。他死了,梦四再不可能被人破解。这场绑架,终将竹篮打水一场空。 络腮胡对陆溢阳做出阻止动作,对瘦高个吼起来,瘦高个摇头,不肯拉绳。 刀尖刺入胸口,鲜血飚溅。 不信是吗? 只好死给你们看。 络腮胡和瘦高个狂喊,上来要夺陆溢阳手中刀。声音引来站岗同伙,场面一度混乱,有人在拖绳子拉霍承光,有人上来扑倒陆溢阳,阻止他自伤。 怦然两下点射,拽着陆溢阳的瘦高个和一名同伙脑门中弹,径直倒地。子弹嗖地飞过,剩下绑匪腿部同时中弹,瞬间没了反抗能力。 远处传来营救者的喊叫,陆溢阳在杂乱的吼声中扑向麻绳,任由胸口鲜血汩汩,也要发力把人拉上来。 后面全是混乱。马靴震踏地面的声音纷至沓来,很多双有力的手拉起绳子,扶住他。 陆溢阳没等到霍承光死里逃生后说出第一句话,已然面色发青,失血过多痛晕过去。 律师将一份文件塞进玻璃窗下的递物框,狱警过来拿起扫视一遍,将文件放到汤逢山面前。 汤逢山翻看完,在最后签字,又将文件放回递物框。 律师拿过确认一遍,对陆溢阳说:“陆先生,他签完了,您和汤萧嫣的收养关系正式成立。” 陆溢阳道谢,又对陪同的霍承光说:“我想单独和他说会儿话。” 探监时间还没结束,霍承光和律师一起出去。 室内一道玻璃,只剩这头的陆溢阳,和那头的狱警和汤逢山。 两人沉默。 汤逢山垂着眼,视线不知落在哪里。 无论落在哪里,总之没有勇气落在陆溢阳脸上。 他害怕看到陆溢阳的眼睛。 陆溢阳开口:“我会照顾好小言。你在里面好好改造,争取减刑,二年以上就有减刑机会。表现好的话,最多可以减刑七年半。那时小言也才十六岁,还会认你这个爸爸。” 汤逢山腮帮微微颤抖,点了点头。 陆溢阳:“还有什么要托付我?” 汤逢山僵硬地摇头。 陆溢阳就要起身。 “等…等。”玻璃后响起嘶哑的声音:“等等。” 陆溢阳又坐下。 汤逢山还是垂目:“我背叛你,陷害你,你为什么还要帮我?” 陆溢阳静了片刻,说:“你酗酒时我没把你拉出来,你赌博时我没察觉你不对头,你败光家产,挪用公款,为了筹钱堵窟窿,把我卖给国际黑客团,可我永远记得当初是你向我伸出援手。我收养小言,不是为了帮你,只是为了还你援手之恩。” 顿了顿又说:“况且小言没有妈妈了,不能再没有一个家。” “我嫉妒你。”汤逢山带着镣铐的手举起擦脸:“你是天才,你的爱人能回来,你事业有成,家庭美满。我什么都没有。我心里的人永远回不来了。我只有在喝酒赌博的时候才觉得世界是公平的,我越陷越深,实在没办法。陆溢阳,我不是真地想害你。” “我可以试着去理解你,但你让我无法理解人性。”陆溢阳起身:“希望你在里面,可以把这东西找回来。” 第91章 番外3 有爱人等他回家,他又哪里孤独了? 事业有成, 考验的是一个人的情商和能力;照顾孩子,体现的则是素质和耐心。给汤萧嫣过十五岁生日的隔天,陆溢阳带她去探监。接待的狱警行礼, 称呼他陆局长。 汤萧嫣和汤逢山说了很多,声音明媚,透着亲昵。最后汤逢山看向陪坐边上的陆溢阳, 说我最近在写点东西, 两年后你愿意看一下吗? 陆溢阳问, 回忆录吗? 汤逢山说, 忏悔录。 陆溢阳说,能写忏悔录,代表你在忏悔了, 你的人生不该在监狱里草草了事。出来后, 我愿意当你第一个读者。 汤逢山声音静若死水,垂头低喃:“陆溢阳…你他妈就是个神人。” 不明白他怎么把小言教得那么好。开朗、懂事、成绩拔尖,不以他这个蹲大狱的父亲为耻。 这刻汤逢山心里有了答案——因为陆溢阳不以他这个陷害者为耻。他在命运前跪地吃屎,陆溢阳却要小言拉着他领子, 将他提起。 探监结束,车子在外等候。手机震动, 陆溢阳坐进后座看了一眼, 对汤萧嫣说:“先送你回家。” 汤萧嫣勾着他手臂撒娇:“我的好叔叔, 今天周六呢, 和两个小朋友约好去电玩城的。” 她喜欢叫刚上三年级的小陆和小霍是“两个小朋友”。 “也行。”陆溢阳说:“送你过去。” 汤萧嫣鬼鬼一笑:“叔叔要和uncle约会啊?” 陆溢阳唇角微翘:“是啊。” 汤萧嫣:“天没黑呢, 就约会啊?” 陆溢阳:“他白天来得少, 但想来就来, 有什么稀奇。” 汤萧嫣哦哦哦哦地点头:“我可不当电灯泡, 你们好好玩。” “人小鬼大。”陆溢阳弹了下她额头。 抵达花园饭店时, 鲜花、蓝调、银色烛台、精致西餐全备好,坐于窗边的男人一身精致有型的黑色西服,袖扣雕有玫瑰花纹,闪烁着优雅的玉石光泽,见陆溢阳过来,起身帮他拉开椅子。 陆溢阳说声谢谢,坐下后笑道:“又戴这个胸针?” 霍承光垂眼胸口的月亮星辰,微笑道:“今天特别想你。” 今天不是谁的生日,也不是什么纪念日,今天和过去八年里的任何一天没什么两样,但这不妨碍他俩约会。 酒杯轻碰,发出悦耳声,陆溢阳抿口酒问:“我家老公碰到什么事了,忽然就想我了?” 波尔多红酒口感浓郁,润过喉咙,霍承光放下杯子,有温暖笑意:“没什么事,就是想你。” 就是想这个人。想见他,想和他说话,想和他一起吃饭,想抱他,想进入他。 霍承光端详对面,全然温柔的眼神。 岁月流逝,陆溢阳年纪渐长,眼尾鬓角自然染上时光痕迹。可他不世故,气质温润干净,像周身自带旷野山林里弥漫开来的苦尽香。 霍承光的世界车水马龙,衣香鬓影,充塞着利益的来与去,就是没有这样的人。他无数次在心里感激当年的爱人,那时的陆溢阳真地许给他一个富有寄托的下半生。 美食和闲聊总能洗去尘世疲惫。霍承光说着白日琐碎,看对面人吃东西,听他轻松地开玩笑,总能被逗地笑出声。后来霍承光放下刀叉,餐巾拭嘴,说:“上楼。” 这种事上陆溢阳百分百干脆和知情趣,喝光最后一口酒,随他起身。 电梯上行间隙互相注视,陆溢阳问:“正常的,还是……?” 霍承光优雅抬眉,上扬的语气:“嗯。” 一个小时后,陆溢阳在床上忍俊不禁:“我以为老夫老妻都玩遍,没想到你还能整点新玩意儿。” 霍承光弹了下他,神情严肃:“手指不肯戴,只好戴这里。” 陆溢阳微微吃痛,想侧身躲避,可霍承光有备而来,上来就把他双手铐身后,让人捂一下都不行。 “戴了上面的,就给你取下面的。”他煞有介事地威胁。 各种表情在陆溢阳脸上轮番过,最终定格在哭笑不得上:“有这么求婚的吗?啊?霍承光,你见过有人这么求婚的吗?” 将金属环往下撸,霍承光盯着他眼睛:“那你教教我怎么才能求成功!跳伞时、沙滩边、海底、教堂、墓地……对你甜言蜜语还是干你,生你气还是晾着你,怎么求你都不答应,这戒指我拿出来收回去整整二十一回了!” 陆溢阳被那下弄得疼,疼里更是荡着刺激的爽。 对着霍承光,早没不好意思,此刻还是被灼灼视线逼地别过头。 下巴遭人掰回,霍承光吻他。吻得缓,慢慢舔,慢慢深入。 太忙了,他做不到每晚来找他,可心拴着,一周总要见上三四次。不是每次见面都上床,但只要上床,必是一场酣畅淋漓的鱼水之欢。 一吻终了,陆溢阳带着喘说:“我们可以这样处一辈子。戒指戴不戴,没区别。” 霍承光:“没区别,为何不戴?” 陆溢阳:“想用它证明什么?” 霍承光:“证明你属于我。” 陆溢阳:“不戴也属于你,不用证明。” 霍承光:“证明我属于你。” 陆溢阳:“你来找我,就证明你属于我,用不着戒指。” 霍承光无语地看着他。 陆溢阳:“收起来。” 霍承光没忍住,低吼道:“八年了,还要给我留退路吗?” “你早就困在我这里,不用再戴镣铐。”陆溢阳在他难得的坏脾气里失笑,若非手部受制,真想拍小孩般抚慰。 霍承光心中升起对三十岁Lusun的痴怨,恨不得让Andrew立刻做出改变。他知道生死都已看穿,何必对此执念? 时光能洗刷激情,洗不掉悔恨和爱意。但此刻,爆发的气焰被这一笑全然化去,心里是长长悲歌,感叹他力不能及的无奈。 还要怎样证明他的诚意? 求二十一次了!这是失败的第二十二次,下次是第二十三次。 不出意外,应该还会失败。 没关系!还有二十四、二十五、二十六次……直到生命终结那日。 永远在求婚路上,就是永远在热恋路上,就是永不下坡。 见霍承光收回戒指,陆溢阳理所当然对下面示意:“快取下来,难受。” 霍承光手掌覆住,呵一声,声音冰冷。 佯装的冷。 “还想取下来?”他眼中闪过精光,猛然压上,如吃大餐的饕餮:“今晚别想下床。” 何博文记不清上一次见到霍承光是什么时候。 彻达总裁作为话题度很高的公众人物,打开网页,看业界访谈,身影无处不在。但现实生活中,何博文发觉要见这个男人并不容易。 早几年,完全没想过何氏会和霍家成为姻亲,这对何氏来说绝对是利好事情。 父亲脑瘫后他自然接手何氏,每年春节都要去霍家主宅拜年,给霍老爷子说两句吉祥话,拿一个大红包。 红包是其次,重要的是和霍家多走动,对何氏有百利而无一害。 每次去霍家,他都感叹这个家族支系繁茂,人员众多。去了那么多年,都不敢说把逢年过节回主宅的霍家人认全了。 不过有一人,过年期间他从未在主宅见过,而这人居然是霍赢直系,无论怎么讲都不应该。 为此他旁敲侧击问过霍三少霍承风,可Andrew只是拍拍他肩,说他二哥是极有主张的人,有些事勉强不来。 何博文内心感叹,百年豪门哪那么容易?子弟众多,还能全都一条心?过年时都不出现,可见这位霍二少和家里矛盾颇深。 所以一年前,在霍赢的盛大葬礼上见到霍承光黑西装白手套,和三个兄弟一起抬棺,何博文略有诧异。 想想也是!再怎么说霍承光都是霍家人,别管什么矛盾,亲爷爷去世,总不见得葬礼都不来参加吧。 也是那年农历春节,何博文上门,第一次见到霍承光,和他大哥霍承城一起,招待一拨又一拨前来拜年的客人。 何博文明白了,看来让霍二少多年不登门的原因还是他爷爷霍赢。否则怎会霍赢一去世,霍承光就出现在主宅? 而霍承光和他母亲吕梁毅,和他哥,以及两个弟弟相处融洽,至少表面上看不出任何矛盾。 至于霍承光和他爷爷有何龃龉,何博文打听不出来。似乎霍家人在这方面有心照不宣的团结,并不想把家中事抖搂得人尽皆知。 霍家主宅太大,那年在客厅拜完年,照例待一下午等晚宴。 傍晚时分,何博文找后门透口气。 近半个月京城大雪,他倚着回廊立柱点起一支烟,隔着玻璃门看外面。 这里暖气不够足,过来时没穿外套,一身休闲服,站久会冷。 吸几口烟就想回屋去,听身后有人叫他:“博文。” 回头看,是中午在大厅打过照面的霍二少。 男人戴着围巾,一身羊绒大衣,明显要出门。 何博文愣一下,站直了问:“这就走了?” 待客的晚宴他不参加了吗? 霍承光在门口停下看雪,像在评估从这里去车库需不需要打伞,顺便接话:“对,赶着回去。” 近距离看,何博文还是觉得这男人很有看头。人到中年,他好像不允许自己有一丝褪色,身材和面容维持极好,可见平时多么自律。难怪无论商业还是慈善领域,他都斩荆披棘,风头正盛。 何博文思绪一转,不由想起曾经还把自己和霍承光做过比较……为什么来着? 哦,想起来了。 为了追个男人! 因为霍承光插足,让他感到威胁。 何博文带着自知的隐秘哼笑出声,玩笑语气:“霍大总裁又没结婚,大过年的,家里有人催不成?” 霍承光看他一眼,温和笑笑,右手不经意搭上左手,转了转无名指上的戒指:“是有人等。” 顺他动作,何博文视线落到那枚戒指上,眼睛直了。 左手无名指… 婚戒啊? 指上戒痕尤深,看来戴了好多年。 这位霍二少什么时候结的婚?他怎么不知道?没听周围人提过,媒体更无报道。 照平时何博文不会这般唐突,此刻他对霍承光的好奇达到巅峰,吐出一口烟,问道:“结婚了呀?什么时候?” 霍承光不急着走:“八年前。” 那么久? 隐婚吗? 何博文哈一声:“没听Andrew提过,嫂子是……?” 霍承光:“你认识的。” 这让何博文更好奇,脑中搜刮一遍,蹦不出任何人选。 霍承光像并不准备公布答案,礼貌说声“回见”,推开玻璃门走出去。 何博文看着他背影,联想到某个人。 当年他对这人一见钟情过,甚至在得知对方生病后,追到霍承光在沈海的家中。 时间过于久,不过仔细回想,脑中还有那日见到Lusun的画面。 曾经在他眼里富有魅力的面容变得苍白,纤合有度的身材流于消瘦,坐在皮质沙发上如飘萍浮在水面。谈话时,他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飘来的病气和苦药味。 可大半年前,这男人还于台前侃侃而言,光彩夺目,让作为听众的他脸红耳赤。 为Lusun心旌荡漾过,辗转反侧过,但所有旖旎,在那日上门拜访时全数打破。 再怎样,他都没法对一个形容枯槁的人产生炽热的爱恋。 重病是最好的怯魅。个人魅力全被剥除,岩浆成灰,树木成烬。看着他变形的容貌你会难受,目睹他生命趋于黯淡就想远离。 所以那天他一早起来打扮自己,穿上好衣喷上香水,坐三小时飞机直奔沈海,最后在人身边如坐针毡,三十分钟便托辞离去。 从此,心动名单上再无Lusun大名。 当然,这并不代表他不想救人。 就算不追求了,恩情仍要还。所以对发展沈海医院基因编辑中心这事,何博文仍然相当上心。 这事不仅能为Lusun争取一线生机,还绑定彻达总裁的巨额投资,让沈海医院一跃成为何氏旗下基因编辑中心的标杆,为何氏开拓新业务带来十足利润。 虽然手术结果不尽人意,但霍大总裁也没撤资,反而在后续几年追加上亿投资。 何博文抽口烟,视野里,簌簌大雪落在男人背上,烟雾模糊了逐渐远去的背影。 背影走在雪地中,看着有些孤独呢。 何博文抖抖烟灰,凝视连脚印都被快速覆盖的纯净世界,有些好笑地想…… ——有爱人等他回家,他又哪里孤独了?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宝宝们下一本文见,屯文中 霍三少霍承风的故事~~很多迷团在这本里会解开 《我有一炉香》 何氏医疗大公子何西岭卧室有张老旧照片,MIT教授居中而立,被两位得意门生簇拥,左边的是何西岭男友。 只有何西岭自己知道,他心中思慕的至始至终是右边那位——IT大神霍承风。 男友死后,每当霍承风取得举世瞩目的成就,何西岭会给他送一束花。 匿名的,偷偷的,从京城到大西北,送了很多年。 * 梦进之父霍承风引领全球游戏变革,什么玩家能在他的游戏里引起他的注意? 偏有一位,再三在游戏里选择死亡,让霍承风不得不把目光移到他身上,结果发现他是已故挚友的同性爱人。 温润又偏执,矜贵又放荡,何西岭是个不解之迷。 很好!霍承风毕生兴趣,就是解谜。 * 霍承风开发的全真游戏“梦进”,玩家通过香炉形态的脑机接口进入游戏,不会感受到任何虚拟性,那是一个真实世界。 从此,朋友聚会,家庭聚餐,外出旅行……都能在梦进里实现。 何西岭理性、善谈、兴趣广泛,但每次霍承风一靠近,何西岭就哑火。 霍承风想,他的爱人为了救我付出性命,他大概真地很讨厌我。 后来何西岭再进梦进,发现朋友们都消失了,只有霍承风一个人。 霍承风:抱歉,现在你只能看着我了。 何西岭:抱歉,那我不会再放过你了。 【IT大神攻】 X 【富家弃子受】 受暗恋得震耳欲聋又沉默无声,主打一个死不承认。 攻高岭之花下神坛,直掰弯,不动声色钓你没商量。 一炉香为媒,成熟男人的爱情,要么算了,要么定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