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元化颇有些难为情:“左丞相,下官不能……”
“就这么说定罢,到时候回洛州亦不迟。”容栖棠打断,“陆长史何必见外,本相替你请几位大夫便是。治疗病证的过程中,你就住在左丞相府。”
陆元化踌躇半刻,只得答应。
容栖棠回以微笑,而后拿起手旁的物件。
上次和傅延铭同去宸华殿,她闻到殿内的浓烈刺鼻香味,近乎无法呼吸。那时,昭仁帝久久未曾回应,容栖棠悄然打量周围,发现昭仁帝批阅公务的桌案上摆放了一座香薰炉。
如若没有记错,跟她手里现在拿的一模一样。
这鼎香薰炉,正是庄太后命令宫人送于左丞相府的。容栖棠坐马车抵达府邸时,此物恰好到府中,速度极快。本以为庄太后仅是送过来部分香料,却很是好心地把香薰炉与香料共同赠予。
幽菀说过她是砒霜中毒,并且阐明可以将香料与砒霜混合,遇热散发,吸入气味便会遭受毒害。容栖棠猜想,她应该是在宸华殿闻见熏香才引发中毒。
昭仁帝跟傅延铭皆不曾产生反常行为。她体质弱,中毒之后的反应自然明显些。傅延铭定是察觉到不正常,才会在洛州刺史府问及她的身体状态。
这些天来,昭仁帝肯定吸进不少含毒的气体,却犹如寻常一般,整个人精神抖擞。
容栖棠唯独这一处明白不了。
昭仁帝岂不是将计就计,暗地里对庄太后有所防备?若是这般,庄太后迟早发觉异常。
除了宸华殿,洛州刺史府亦有同样的香薰炉,估计全部是由庄太后赠送。岳志明将它放于置物架,供人观赏,并没有使用痕迹。
陆元化收到岳志明的赠礼,用了段时日后便发生头痛、咳嗽的病症,和容栖棠的症状相差无几。
容栖棠想起陆元化说过的话,骤然开口问道:“陆长史方才说,岳刺史和你使用的香料配方并不相同?”
“的确如此。”
得到他肯定的回答,容栖棠心如明镜,岳志明必然在香料里动过手脚。
看得出来,庄太后送的香薰炉绝非凡品,岳志明这才当作宝物一般放置欣赏。
由此观之,岳志明极有可能是庄太后的人。那次去往洛州,何盛甚为不满意他的表现。两人之间,关系有些僵硬。
大概当着外人的面,在进行伪装。
当今,行刺高级官员的案件情况暂时未有进展。陆元化偏偏在查案的节骨眼到此拜访,做人显得尤其心虚。仿佛打算引起旁人注意,顺理成章地变成替罪羊。
观察着陆元化的态度,容栖棠忍不住怀疑,蒙面人所言的陆姓官员到底是不是他。
或者是利用陆元化的名义安排行刺。
身前传来一道重物落地的声音,主厅内响起侍女吃惊的叫喊声。容栖棠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以为陆元化趁她走神,再度行刺。
她迅速恢复清醒准备躲避,惊觉有人正躺于地面。
“大人,陆长史突然间晕倒过去了!”侍女赶紧道。
容栖棠神情微怔,继而大声命令道:“把陆长史扶到别院休憩!秋玿,你快去请胡大夫!”
仆役们纷纷上前搀扶。身侧的侍女应声,匆忙跑向府邸外。
***
别院,客舍。
陆元化紧闭双眼,躺于床榻。
“胡大夫,陆长史的病情如何?”容栖棠立在门口,瞧见胡大夫把完脉起身,问询道。
胡大夫面色严峻,朝她走近,低声道:“砒霜中毒。”
容栖棠转身关好门,房间只剩下他们三个人。“您确定吗?先前请过大夫,说他得了偏头风。”她蹙起眉头道。
“鄙人的诊断不可能有错。左丞相,鄙人跟上一任左丞相相识多年,怎么会来哄骗您?”胡大夫长声叹息道:“这位陆长史长期服用过微量的砒霜,好在并非每日服用,身体中的砒霜含量不至于致命,鄙人多加耗费些心思,能够将他的身体调理过来。”
容栖棠松口气道:“那便有劳胡大夫。他突然昏倒,亦跟中毒相关?”
“这倒不是。他因太过劳累,体力跟不上罢了。”
回忆在主厅时,她把陆元化晾在一旁不管不顾,他很是规矩地站着不动。容栖棠倏尔感到愧疚,再度说了些拜托胡大夫的话语。
“左丞相何必见外,鄙人自当尽力。”胡大夫打开药箱,抽出几张黄麻纸,写完药方递给她,“您让府中的下人去熬药罢,鄙人立即替陆长史施行针灸治疗。”
容栖棠吩咐完毕,返回客舍,看见胡大夫正在将银针陆续扎入陆元化的穴位。她不敢贸然打扰,安静地守在床榻边。
胡大夫边施针,边朝她宽慰道:“左丞相尽管安心,鄙人每日都会到府上观察病人状况。您政务颇多,先去忙罢,这里有鄙人守着就是。”
着实剩下许多公事没有处理。容栖棠诚恳道谢,离开客舍,朝秋玿命令道:“你快到内宅,把太后娘娘送过来的香薰炉和香料带上。千万莫要让母亲发现,本相在此处等你。”
秋玿将物件收拾成包裹,而后小跑着回来道:“大人,夫人正在午休,不曾察觉婢子。”
“做得好。本相得去完善公务,你即刻去一趟醉月楼,找到幽菀姑娘,就说……”容栖棠思考片晌,“容小姐想要请她帮忙研究里面的香料配方,顺带让她检查香薰炉的构造。小心行事,东西交给她后马上回府,切莫叫旁人看见。”
***
幽菀跪坐于桌前,审视着香薰炉,时不时将它凑到鼻子边轻嗅,随后眉头紧蹙。
“可有瞧出哪里不对?”发觉她的举动,裴钰放下琴谱问道。
幽菀摇头,摆弄起放在手帕上的香料。
“咚咚咚”。有人轻轻叩响房门。幽菀前去打开,看清来人后行了个礼,侧过身体让路。
“公子,有劳您久等。下官耽搁些时间,还望恕罪。”
“无妨,陆长史请坐。”裴钰偏头看向幽菀,冷声道:“把桌面的东西收拾好,寻别的房间慢慢看。”
陆元化下意识瞟一眼木桌,不敢多问。幽菀赶忙拿起香薰炉,将香料揣于袖子里,随即快步走出。
房门“咔哒”一声合上。
“已经去过她那处了?”裴钰斟杯茶,递到他手边。
陆元化受宠若惊,接过茶盏道声谢:“多谢公子,下官病发突然,在左丞相府中晕倒,还是左丞相帮忙请的大夫。醒来之后,下官立即从左丞相府赶到您这里,所以耽误这般久。公子放心,无人知晓下官目前身在何处。”
“陆长史辛苦,与左相交流的情况如何?”
“她仅是问些有关香薰炉的事情。那个香薰炉……跟方才幽菀姑娘拿走的些许相似。”陆元化不禁纳闷,“不知为何,左丞相对下官很是防备。”
裴钰思索半刻,转过话题道:“洛州那边的人,还算安分罢。”
“下官一直在监视着。赶来京城的路途中,趁机甩掉了他们派来的尾巴。”
“甚好。”裴钰抿口花茶,淡然道:“我早已不是右丞相,陆长史何必如此自称。”
陆元化显得有些尴尬:“是下官……不,是我失言。”
“有任何状况,记得传信于我。”
“没问题,公子。我还有……”
急促的敲门声骤然响起,他们的谈话被迫中断。
幽菀推门而入,神色焦灼道:“卿瑜公子,容小姐正赶往你这处!”
“不是说没人晓得你踪迹?”裴钰看向陆元化,无可奈何道:“从我后方的暗道离开。”
陆元化慌里慌张地走向他背后。幽菀刚要送陆元化进入暗道,裴钰开口阻止道:“幽菀,下楼拖延会儿她的时间。”
幽菀沿着侧边的台阶下去,趁势混进人群,假装正好望见容栖棠:“客官!”
容栖棠寻找到声音的来源处,见幽菀徐徐朝她走来。
“幽菀姑娘,好久不见。”她礼貌打完招呼,再次张望四周。
府里的下人向她传话,陆元化行为谨慎,到达了醉月楼。容栖棠不免觉得奇怪,赶快把公务放置一旁,亲自前来探寻,想知道他意欲何为。
谁料赶往此地,却发觉没有陆元化的身影。
幽菀见她依然在顾盼周遭,打趣道:“容小姐在寻卿瑜公子?真真是不巧,公子适才演奏完毕。容小姐随奴家过来,奴家带您找他。”
霎那间,幽菀环住她的手臂,就要往前面去。容栖棠甚是着急道:“啊?不用,不用,我这次不找他。”
“那是找谁?”幽菀一副了然的模样,勾起朱唇道:“奴家晓得了。我们这儿的琴师,无人比得过卿瑜公子。如果容小姐想要换别的乐师,来讨您欢心,奴家立马为您找寻些其他的……”
“不对,不对!我没有此意,”容栖棠内心挣扎,最终仍是问她,“就是……我有位朋友……”
幽菀又大又圆的眼睛里布满疑惑。
“罢了,许是我看错。”容栖棠摆摆手,和她道别,“幽菀姑娘,下次再会。有劳你代我向卿瑜公子问好,我还有事情,便先走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