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丞相府。
“洛州刺史传来消息,洪水灾情已缓解。”
语毕,容栖棠将公务记录簿交给对面的人。
傅延铭伸手接过,翻开道:“才过去几日,这般严重的事情便解决了。”
水患得到解决,他们无需再前往洛州。
像是刻意而为之。
容栖棠心里清楚,抬头瞧见他好像打不起精神:“伤势可要好些?”
“无碍,你继续讲述公事。”
容栖棠简单叙述起朝廷的近况,傅延铭时不时回应几句。
正事交谈完毕,她随后道:“陛下已指派都察院与刑部联合调查,相信很快便能查出行刺我们的凶手。”
“没有那么容易,幕后主使定会有所行动。”傅延铭一语道破。
便要看是谁按捺不住。
容栖棠已然有了答案,紧接着道:“刑部昨日派人检查过你的伤口,估计能推断出刺客的来历。”
“刺客手法老练,行刺时故意不使用掌握的刀法,持有的凶器亦是随处可见。”傅延铭端起茶盏抿一口,“若想查明,定要耗费众多时日。”
“先等候他们的消息罢。”容栖棠突然正色,“这几日忙碌,没来得及向你道谢。右丞相,很是感激你那次的出手相救。”
傅延铭略微愣神。
回去京城的官舫之上,两人发现几道多出的身影,同时回头。
不知何时,船夫以及随行人员竟全部倒在血泊里。唯独剩下四名黑衣蒙面人,步步紧逼。
他们拔出短刃,极为快速地冲上前来。
傅延铭望向逐渐接近的海岸边,立即抓起容栖棠的手臂,转身带着她跳入海水。
海水涌入鼻腔,容栖棠屏住呼吸,借着傅延铭的力道,拼命浮出水面。
此刻,她极其后悔未曾学习过游泳。
蒙面人陆续跃进水中。傅延铭托起她的双肩向岸边游去,身后四人急速追赶,举起银刃刺过来。
傅延铭侧身躲过,顺势猛踢一脚。容栖棠担心给他添乱,不再有大动作,任凭他肆意摆弄。
余光有道黑影逼近,容栖棠下意识朝右侧闪躲,猛地撞向身旁男子。
海水汹涌翻动,傅延铭措手不及,霎时无法控制重心,蒙面人趁机挥刃。
刹那间,容栖棠铆足劲向左游,那侧的短刃落空,她的手肘却被这方的蒙面人划出道长长的口子。
蒙面人正要乘胜追击,再补一刀。傅延铭环住她潜入海里,躲开刀刃后朝反方向浮出。
四把银刃接连攻击,两人就快耗尽体力,逐渐行动迟缓,无法躲避,身上皆出现不少伤口。
容栖棠意识恍惚,有股猛力将她朝前方推去。
“走!”
傅延铭大声喊道,反手擒住最近处蒙面人的手臂,夺下短刃,精准无误地划过他的喉咙。
蒙面人捂着脖子,鲜血从指缝流出,随即直直地坠入海水。
容栖棠触摸到坚硬的地面,惊觉到了岸边。她转头,看着傅延铭与仅剩的蒙面人扭打,当即爬到岸上,跌跌撞撞地向前行进。
即将入夜,街道百姓稀少。
容栖棠凭借记忆里的路线走着,感到乏力。
伤口在海水中浸泡许久,隐隐作痛。双腿发软,她靠墙稍作歇息。
衣摆处有水珠正不断地滴落,她偏头,看到途径之地留下一条水渍。
后方不远处传来阵阵惊呼声。
容栖棠忐忑不已,步履艰难地朝前方多走了段距离,继而将衣摆拧紧,回到原先经过的巷子藏身。里面摆了些杂物,应是摊贩放置。
悬挂于高处的灯笼照亮街道,唯有小巷始终阴暗。
脚步声由远及近,听起来愈发明显。容栖棠悄然蹲下身,藏于杂货堆中。
巷口的光亮忽而消失,脚步声戛然而止,随后重新响起。听见有人缓慢进入巷内,容栖棠缩在角落,身体忍不住颤抖。
“瞧那儿作甚?你看地上的水迹,肯定沿着街往前面去了。”
巷口再现光明。那人转身走远,嘴里嚷嚷道:“这个臭娘们儿,可真能折腾!”
容栖棠愕然。
怎么有两人?莫非……傅延铭出事了……
“你小点声,不怕被听见啊?”
“周围哪里有人!胆子小成这样,还敢来做刺客?”
“大人特地讲过得低调些……”
“呸!姓陆的狗官,要求怎的这么多。咱们替他卖命,就给一点儿银子,打发叫花子呢!”
“拿人钱财,替人办事嘛。你再继续抱怨,就更不容易找到她,到时候如何向那边交差?快走罢。”
巷外,寂静无声。
容栖棠回顾他们所交谈的话语。
姓陆的官员……
陆元化。
她如遭雷击,颓然地坐在地面。
不清楚过去多久,衣服里浸入的海水已被风吹干。她探头环视四周,确认没有任何人的身影后徐徐离开。
雷声炸响,大雨倾盆而下。
雨点重重地砸在身上,容栖棠极度疲惫,奋力拖着沉重的脚步。
终于行至某地,她发觉仅有那里,仍然灯火通明。
容栖棠进门,如同失去最后一丝力气,狼狈地摔倒在地。嘈杂声中,有人用柔软的双手把她扶起。
“容小姐……容小姐……你怎的了?奴家经不住这样吓唬啊……”
“找……卿瑜……卿瑜……”
馨香气味扑鼻而来,似是身旁人侧耳贴近她嘴边,恍然道:“奴家即刻带你过去,容小姐定要坚持住……”
她被搀扶着,脚步踉跄,迈过层层台阶。
眼睛里模糊一片,隐约看见熟悉的身影,她攥紧那洁白无瑕的衣袖,朝他呢喃着什么。
而后,丧失意识。
思绪收回,容栖棠刚巧与傅延铭视线相接。她慌忙道:“抱歉,方才走神了。”
“无妨,左相时常会独自思考事情。”傅延铭话锋一转,“救你之事,左相何必客气。我们是盟友,应该互相帮助。必然要有难同当,不是吗?”
容栖棠扯起嘴角。
她明白。
傅延铭救她,不是心甘情愿,而是逢场作戏。
于他而言,她依旧有可以利用的地方。
但她依然感谢傅延铭的行为。就上次看来,他身手不凡,全然能够选择抛弃她,只身逃离。
他却并未有这般举动。
容栖棠问道:“说起来,发现右相的那位渔夫在何处?毕竟他救了你,我想亲自前去道谢。”
“嗯?这倒不必,”傅延铭表情有些不自然,“他并非京城人,住在阳州,距离京城远得很。”
“我坐船去便是。”
“坐船得花费五日。我需要养伤,暂时无法处理政事。你还有众多公务在身,莫要因此耽搁正事。若有空闲时间,我和你一同过去。”
容栖棠点头,突然觉得有些不对。
阳州的渔夫为何到这么远的京城来捕鱼?
她怀揣着困惑,却没有再追问。
***
容栖棠正于殿前批阅公务。
手腕有些酸痛,她放下朱砂笔,整理桌案上混乱摆放的事物簿,模样专注。
“奴婢给左丞相请安。”
突如其来的说话声传来,容栖棠被吓一跳,随即起身,面对身前稍显年长的宫女。
“奴婢兰蕙,在太后娘娘跟前伺候。”
容栖棠了然道:“原来是兰蕙姑姑。姑姑此番前来,可是太后娘娘有要事?”
“正是。太后娘娘想同您聊聊天,左丞相请随奴婢去慈庆宫。”兰蕙恭敬颔首。
容栖棠早有心理准备,泰然自若地跟随她。
果然是按耐不住了。
***
慈庆宫。
“臣叩见太后娘娘,恭请太后娘娘万福金安。”容栖棠跪拜道。
“起身罢。左相,到哀家跟前来。”
庄太后亲昵地拉起她的手,容栖棠感到不太适应,只得保持微笑。
“前几日发生的事情,哀家听皇帝谈起过。你与右相受尽苦头,哀家很是心疼。你的伤势可好些了?据说右相伤得甚为严重?”
“多谢太后娘娘关心。臣所受之伤不打紧,但须要些时日才能够痊愈。”容栖棠面色严肃,“臣于不久前探望过右相,目前他连说话都显得费劲,更不用说站起身走动。”
庄太后长叹一声道:“出现这般事故,皇帝跟哀家皆是悲痛。朝廷政务繁多,当今全权由你负责。你带着伤,莫要太过劳累。”
容栖棠应声。
“哀家看着你的模样,总会想起永嘉。永嘉若还在世,亦像你这般大。”庄太后伸手,欲抚摸容栖棠的脸。
容栖棠身体僵直,不敢做出动作。
她提前从傅延铭那里了解过。
永嘉长公主是先皇后所出。先皇后素来身子弱,生下永嘉长公主后落了病根,不足一年便病逝。
庄太后见永嘉长公主可怜,决定亲自抚养。
她极为宠爱这个自幼丧母的孩子,捧在手心里怕摔倒,含在嘴巴里怕化了。
却绝不会过分溺爱。
待永嘉长公主年纪稍大了些,庄太后安排她每日学习诸多知识与礼仪。永嘉长公主从未抱怨,把每项任务都做得甚好。
她懂事体贴,并且很是孝顺庄太后。至此,庄太后更加在乎她。
三年前,雍王谋反案发生之后,永嘉长公主因为曾与雍王往来密切,入了牢狱,被昭仁帝赏赐一杯鸩酒,成为政治的牺牲品。
宫中产生过谣言,皆以为永嘉长公主是先皇后与雍王的女儿。
庄太后忽然收回手,容栖棠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