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你这和尚净说些不吉利的话。我们小姐身体好着呢。”绛雪听了半晌,没品出多少吉利的意思,“小姐,你不要信他。”
“绛雪,不得无礼。”崔玉窈打断绛雪话头。
“哈哈哈,”住持不在意地笑笑,“人世间的种种,施主想把它当做流水东逝,大梦一场却也难。”
“为何?”崔玉窈问道,她下决心要斩断的不过是与谢辞安的所有恩怨。
推源祸始,此事本就因她而起。
这次她不再纠缠,谢辞安贵为世子,应当和她再也不会有交集。
“施主有一段未了的旧缘,只要有一人不肯放手,便难以了断。雾锁重山,孤舟逆浪,得放手时需放手啊。”住持感慨道。
“多谢住持。”
崔玉窈皱眉思量片刻,仍然不解其意,然住持解签显然已言尽于此,于是只好行礼拜别。
她已决定放手,和他一刀两断。
不肯放手……难道住持是说她前世的决定吗?
住持念了声佛号目送主仆两人离去。
绛雪这才忍不住开口,心里窝着火道:“这和尚不知满口胡言乱语些什么。
小姐自小循规蹈矩,哪里来的什么旧缘。还好周围并无旁人,这要是让别人听见,小姐成什么人了,恐怕有损名节。”
“不过是打发时间而已,随便玩玩,就当听故事了,也只有你会真信。”
刚才的那番话,崔玉窈心中虽然在意,却不愿与绛雪多言。很多事她没办法解释,也不会有人相信。
“小姐,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绛雪问道。
“不急,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我们也看看风景。”这场意外的签文还是让崔玉窈心中有些烦闷。
“上山逛逛。”崔玉窈出来后继续沿着青苔小径往山上去。
一路上也能遇到三三两两的游人,等再往上走就不再有人了。
只有山风阵阵,以及草木春花的淡淡香气。
大约走了一个时辰的功夫,崔玉窈看到竹林掩映处露出的六角亭飞檐。
“我们到那亭子里歇一歇。”崔玉窈指着露出来的檐角。
走到亭子里,绛雪掏出帕子把石凳上的灰尘拂去,才道:“小姐,快坐。”
“你也快歇着吧,纵使来了京城我们私下也和从前一样的。”崔玉窈点了点绛雪冒汗的额头。
“嘿嘿,这有什么,以前和小姐在枫桥镇干粗活都没什么。”绛雪擦了擦汗不在意道。
“小姐,你看那边,”绛雪看到一旁横生斜逸出的一株海棠树,“这花开得可真好。”
“小姐,我过去摘一些过来,我们簪着玩儿。”绛雪边说,边走过去。
崔玉窈顺着绛雪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粉白色的花团团簇簇开得正好,只是已经接近山边了。
“小心些,你若掉下去,你家小姐抬脚就走,可不管你。”崔玉窈笑着叮嘱打趣。
“小姐也太小看我了,小姐忘了当年谁给你爬树摘李子吃的?”绛雪在乡间长大,很是相信自己的身手。
崔玉窈微笑着看绛雪走过去,余光忽然瞥见什么,神色猛地一滞,肃声喊道:“别动!”
绛雪动作一滞,听崔玉窈语气严肃,也紧张起来:“小姐,怎么了?你可别吓我,不会是有蛇吧?”
崔玉窈走过去,往刚才那个方向看去,刚才瞥到的那一截衣角果然不是眼花。
崔玉窈捏了捏绛雪的手,轻声道:“嘘,你看那边。”
“咦?什么都没有啊,小姐别是在捉弄奴婢,”绛雪什么都没看到,但还是压着声音小声问。
“再向下一些。”崔玉窈手指了指。
“啊!”绛雪短促地惊呼一声,她终于看到了藏在梨花树后的一截衣角。
随即立马捂住自己口鼻,声音闷闷的:“那里好像有个人?不会是有歹人藏在这里要作恶吧。”
“小姐,我们赶快走吧!”绛雪晃着崔玉窈的手臂。
崔玉窈后退两步低头看向脚下湿润的泥土,有几滴血迹细看才能发现。
道:“有血,应当是有游人不小心摔倒在这边了。无妨,我去看看。”
“一动不动的,不知还活着没有,小姐我们还是下山去告诉寺里的僧人,让他们派人来看吧。”绛雪有些不安。
“怕什么,如果是死人就更不用怕了。”崔玉窈我行我素。
绛雪知道崔玉窈是有几分左性,平时大多时候都很好说话,可一但认定的事谁劝都不听。只好跟着过去了。
崔玉窈上前,看到有一个穿着浅青色紧袖袍服的男子伏倒在草丛里,看不见面容。
衣服粘了灰尘变得灰扑扑的,身上有血迹。
只是这身形,怎么看都有些熟悉。
“小姐,你看这个。”绛雪捡起一顶黑纱幂篱。
崔玉窈立刻想起来了,是那日客栈遇到的男子。
是让她觉得有些像谢辞安的那个人。
崔玉窈蹲下身子,将男子腰间的一块白玉双鱼佩扯下来,举在眼前端详。
心口猛然一滞,这就是谢辞安常佩戴的,绝不会错。
崔玉窈眼神忽然变得冰冷。
崔玉窈站起身,踢了男子一脚,男子似是吃痛稍稍侧了些身子。
“小姐,还活着呢,我们快去喊人吧。”绛雪松了口气,惊呼。
崔玉窈充耳不闻,伸出脚用脚背微微挑起男子的脸。
崔玉窈看到男子面容后,缓缓闭上眼。没错了,是他。即使这张脸沾满泥水和血迹,她也绝不会认错。
男子也似乎在崔玉窈这连番粗暴的动作下,醒了过来。
努力睁开眼,望向面前之人。
崔玉窈心头一紧。
不过谢辞安好似并不清醒,只两息的功夫便又脱力昏了过去。
“走罢。”崔玉窈嫌恶地看了眼绣花鞋上沾染上的泥浆和血渍,狠狠皱了皱眉。
“对对对,这般吓人,我们还是赶紧叫人来处理吧。”绛雪附和。
一路上崔玉窈沉默不语。
等下到禅堂那边时,绛雪正要拐过去喊人,崔玉窈却抓住了绛雪的手臂。
“小姐?”绛雪疑惑道。
崔玉窈斟酌着,缓缓开口道:“不必知会别人了,不要多事,走吧。”
绛雪看着崔玉窈冰冷的面色,心中疑惑。
一路上,崔玉窈没再说过一句话。
绛雪在一旁欲言又止,终是忍不住道:“小姐,这人看衣着至少也是富户人家。
那块羊脂白玉,晶莹剔透不像是等闲之物。我们又不认识人家,无冤无仇的,这……这样不好吧。”
崔玉窈扯起嘴角,冷嘲一声:“呵,这旧怨可不小呢。”
“啊?小姐认识这人吗?”绛雪一脸诧异。她在庄子里没听见小姐有和什么人结怨呀,况且在京城里她们哪认识什么人。
“逗你的,随便说说,只是祈福踏青遇上这种事,觉得晦气罢了。”崔玉言语刻薄道。
“况且,这人身上的伤明显像是与人争斗所致,我们初来乍到,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为妙,省得惹祸上身。”崔玉窈解释道。
绛雪知道,真正原因大概并不完全像崔玉窈所说的一样,但也不好再细问。
一路上,绛雪偷偷觎着崔玉窈的神色。
崔玉窈停下脚步,示意绛雪说。
绛雪小心翼翼问道:“小姐今天心情不好啊?是不是还在想那个和尚的卦?
依我说,小姐不必理会,我看是想说什么印堂发黑,若想化解,再要多少银钱,多半是看我们实在没钱才作罢。
小姐你忘啦?枫桥镇的半瞎子吴道婆就是这么个套路。”
崔玉窈道:“你个促狭鬼,背后就这么编排人家。这南台寺香客络绎不绝,单看山脚下山门口处熙熙攘攘的摊贩便知。
以这寺庙住持的身份平日八成都只接待勋贵世家,连陈夫人想见一面都不够格,你呀。”
“那……,”绛雪迟疑道:“那便是在担心府里的事了?小姐还是放宽心,纵使陈夫人不怀好意,可小姐总是老爷的骨血,想来她也不能怎样。”
还要说什么时,只见山路上迎面走来一队人马。足有二十多人,都穿着军中服饰。
绛雪忙收住话头,护着崔玉窈退到了一边。
为首的男子面容方阔,四十多岁,面色焦急。
崔玉窈却也认得这人,男子正是谢辞安府上长史之一,名叫戚洪。身后带着的兵士,也就是世子府的府兵了。
戚洪带领府兵从崔玉窈身前正要经过时,忽然停下。
行礼道:“不知姑娘可有在山上见到什么人?”
“自然是有游人的。”崔玉窈面色不改。
绛雪想到那个重伤躺在山边的男子,心中一紧,攥紧了自己的的衣袖。隐隐有些预感,恐怕要找的就是那人。
戚洪本是随口一问,世子受命去外省办事,一路被围追劫杀几次。
护卫与世子分头逃脱分散追兵,传信的人已经尽数告知,若无变故世子一定就在山上。
他本就随口一问,没想到这个小丫头反应却不对劲,目光扫过绛雪,道:“不瞒姑娘,我家公子已经有三五日不见。
听人说就是看到上了这南台山,姑娘若看到山上有什么受伤的年轻男子,还望不吝告知。”
“实在是没看见山上有什么人,不过山上树木茂密,倒是看到有蛇,大人还要多加小心。”崔玉窈福身回礼,神色看不出一丝端倪。
戚洪拱手离去:“如此,多谢姑娘。”
走出一段后,一个府兵问道:“大人可是看这两个小姑娘有什么不对劲儿。”
“应当是我多心了,还是先找到世子要紧。不过,”戚洪摆摆手,“你带两个人跟去看一下,记下这两位姑娘是哪家府上的。”
说罢赶紧上山继续寻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