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春寒(重生)》 第1章 火海 建宁二十二年的冬天仿佛比往年格外冷。 屋里门窗紧闭,炭盆燃地很旺,那是下人用的黑炭,烟大火力小。呛人的烟味夹杂着苦涩的药气,使得整间屋子死气沉沉。 院外却断断续续传来鞭炮锣鼓的声响。 屋子外间,两个小丫鬟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桌子上的牙牌,一边闲话。 “世子今日娶新妇,大喜的日子,他们都抢着去前面服侍讨赏,偏留下我们两个在这里。”语气里很是不满。 “听福生他们说,新夫人赏人很是大方,最少的都得了一吊钱呢。” 另一个小丫鬟朝内间的方向努努嘴:“我们这位眼看就是挨日子罢了,前些天我都听到大夫说,不知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呢。” “那是自然,新夫人可是高门贵女,和咱们世子又有着幼时青梅竹马的情分,不像这位,破落户家的庶女上赶着算计着才嫁进来。” 恰好一个年长的妇人掀帘子进来了,将这句话听得清清楚楚,眉头一皱:“这是你们该说的话吗!” “李嬷嬷。”两个丫鬟有些害怕,规矩地站起身行礼。 “里面的还好吗?”李嬷嬷没有再追究。因为谁都知道,那是句大实话,只不过有些实话偏偏就是不能讲出来。 “夫人睡着呢。”丫鬟回。 崔玉窈躺在床上,盖着沉沉的冬日厚重被子,满头满脸的汗,只觉得越发喘不上气。外间的人说话完全没压着声音,是以她也听得清清楚楚。 崔玉窈挣扎着掀开被子一角,伸出手来,目光落在枯瘦手腕间的青玉镯上。镯子没费什么力气就从手腕上褪了下来。 青玉镯摔在地上,弹起复又落下,“铛啷”一声碎成几段。 外间的人终于被惊动,匆忙挑开帘子进来。 “呦,夫人,这是怎么了?”李嬷嬷满脸惊讶,上前问道。 “水,”崔玉窈声音嘶哑。 “诶!”李嬷嬷接过丫鬟倒好的茶,扶起崔玉窈喂着凉透的茶水:“这两个小蹄子专爱偷奸耍滑,待会儿我定要好好调教。” 两个丫鬟立在一旁不敢说话。 崔玉窈直饮了半盏凉茶才作罢,半靠在床头软枕上缓了两息才蓄起一点力气。 “扶我起来,梳妆。”崔玉窈语气平静。 两个小丫鬟服侍着崔玉窈净了面,把崔玉窈挑的那件云白竹叶袄裙换上。 铜镜里的人一脸病容,瘦地下巴尖尖,旧日的衣裙也显得松松垮垮。只有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没怎么变,但似乎已经很难看出曾经的动人容色了。 崔玉窈打开胭脂盒子,挑出一些用水化了打在脸颊上,剩下的一点抹在唇上。 李嬷嬷不知怎的,突然有些心惊:“夫人今日精神倒好些。”又细细打量崔玉窈,竟觉得崔玉窈今日容色竟透着些刚进门时的影子,只怕貌美的新夫人气度依然比不过这个病骨支离的人。 “今天是好日子,我也该起来沾沾喜气。”崔玉窈侧耳听着外面的鞭炮花鼓,唇角勾起:“兰心,去前厅讨壶喜酒来,我也沾沾喜气。” “这,夫人病着怕是不好喝酒的……”丫鬟兰心吓坏了,眼神瞄向李嬷嬷。生怕崔玉窈这个旧夫人要在今日闹出什么乱子来,惹了世子不痛快,连带害了她们。 崔玉窈知道小丫鬟定然是不敢了,转向李嬷嬷:“你去,去和世子给我讨一壶喜酒。” “夫人,前些日子刚进了些上好的信阳毛尖,夫人要沾喜气,不若老奴去沏壶好茶也是一样的。”李嬷嬷道。 “去吧,去问世子,他会给的。”见李嬷嬷还不肯动,崔玉窈又道,言语间毫无转旋余地。 李嬷嬷只得皱着脸去了。心中道:“这是个什么事儿啊。” 待到了前厅,世子正被人群簇拥着祝贺,脸上已有醉意。李嬷嬷挤到近前去,凑到世子耳边低声说明缘由。 男子身材颀长,穿着大红色的喜服,越发衬得俊逸清贵。骨节分明的手中酒杯还未来得及放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即使这般大喜之日脸上却也好像没多少笑容。 听完李嬷嬷的话,男子俊朗的面容闪过一瞬的茫然,又很快恢复了一贯以来温和的疏离:“她要什么,只管尽量满足,她依旧是我的正妃。” 新妇是以侧妃之礼迎进门的。话是这样说,可阖府中谁不知道,只等着旧的一死,侧妃定然会被立即扶正。 李嬷嬷应声退下。心中恍然了悟,病成这样的人了,世子一贯的好涵养自然不屑为难苛待。 李嬷嬷很快端着一盏小银酒壶回去了:“世子记挂着夫人呢。” “你们都出去吧,不用侍候了。我一个人静静,今日你们也松快松快。”崔玉窈坐了会儿也觉得今日精神格外得好,竟不用人扶也能行走了。 “是,夫人。”三人乐得轻松依言退下。 崔玉窈将酒杯斟满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而过,直烧的胃里一片灼痛。 几杯下肚,两颊升起一片绯红,和着刚擦上的胭脂,显得她气色格外好,容光焕发一般。 崔玉窈盯着铜镜里有些陌生的瘦削人影,恍惚间回到了五年前的仲春。 崔玉窈是一个低微奴婢所出的不受宠庶女,生母因她难产而死,未能沾上她的一点光,到死都是一个丫鬟。 她幼时起就早早被嫡母打发到庄子上过活。 稀里糊涂在庄子上长到十七岁才被接回主家。 主家终于想起自己这个不受宠的庶女,竟是自己亲爹因为仕途不顺,起了歪心思。妄想卖女求荣,把她嫁给一个世家大族的纨绔子弟,来谋个官位。 听说那纨绔已经接连打死两位夫人了。整个京城传的沸沸扬扬,也就欺负崔玉窈这个乡下丫头初来乍到、一问三不知。 崔玉窈年轻气盛,听说后自是不肯认命,断断不愿意嫁给一个人渣。 亲爹的嘴脸已然看清,家里靠不住那便自寻出路。那时的崔玉窈立意要为自己寻一个光风霁月的谦谦君子做如意郎君。 后来费尽心机不惜毁了自己名节沦为京城世家茶余饭后的笑柄,惹得谢辞安厌恶,终于换来了对方无奈之下的求娶。 那时她天真地以为,只要自己一心一意对他好,上侍奉公婆,下打理好家事,谢辞安总会对她改观,总能日久生情。 直到后来她才知道,原来谢辞安已经有了一个青梅竹马的心上人,而自己恰恰是阻了别人好姻缘的那个恶人。 落得如今重病缠身,下堂之妇的下场也不知是不是咎由自取。 若是能重活一次她一定不会这样选了。 崔玉窈踉跄着起身,提着半壶酒不疾不徐洒满整个屋子。接着走到炭盆前,掀开盖笼,用火箸将燃着的炭夹到洒了酒的地方。 慢慢的,黑烟升起,火苗一点点窜了起来。 太慢了。 崔玉窈走到窗边,一把推开窗户,北风卷着雪粒子呼啸而入,砸在脸上刺骨生疼。 外面鼎沸的人声与锣鼓礼炮声更加清晰了。 崔玉窈却并不觉得冷。她就着壶嘴再饮下一口酒,用尽力气把酒壶砸到床上。 酒水四溅在层层幔帐和被褥上。北风的助长下火势瞬间高涨,“轰”的一声火苗厮缠着幔帐窜起两丈高。 外面终于有人发现这里的情况。 “这是怎么了?夫人房里走水了!快来人。”李嬷嬷和两个丫鬟尖叫着。 “来人!快来人呐!” “快,快去告诉世子!” 木质的结构烧起来只要片刻,正屋几近变成一片火海,丫鬟小厮们无人敢靠近,只徒劳无功地跑来跑去舀着水。 “咚”地一声,房门被狠狠踹开,崔玉窈在里屋隔着珠帘和穿着大红喜服的谢辞安对望。 “谢辞安!”崔玉窈隔着火幕嘶声喊道:“新婚大喜啊。” “一开始便是我痴心妄想了,若有来生,”崔玉窈疯了似的大笑,两行泪顺着面颊滑落,又很快在炽热的火海中蒸腾:“我只愿与你再不相见。” 果然,她从来都不适合做一个贤良淑德的妻子。这些年的的低声下气小心讨好终究一场空。比起赢得别人的的喜欢她还是更擅长让所有人都不高兴。 谢辞安目光紧紧盯着崔玉窈,一向泰山崩于前都不变的脸色奇异地扭曲了,眼中压抑不住的阴鸷与不可置信。 “你休想。”谢辞安喃喃道,突然不顾一切冲向火海。 屋内满是翻腾的烟雾,空气中飘荡着旋转的花火和灰烬。火苗舔舐着崔玉窈的裙角,向上攀爬。 屋顶燃烧的横梁在“噼啪”的响声中轰然崩落。 整间房舍在瞬间倾颓。 “不可呀,世子!”身后的宾客们忙拉住。 谢辞安看着化作废墟的火海仿佛被忽然抽干了力气,脑海里只剩下崔玉窈最后含着恨、仿佛也淬着火的眼神。喉间一阵腥甜,呕出一口鲜血。 “世子您千金贵体,这般火势如何使得。” “世子,节哀啊。莫让新夫人受了惊吓。”跟来的宾客们赶忙一窝蜂拉住谢辞安劝解道。 “早听闻世子这位夫人有些疯癫,不想今日一见果真传言非虚……” 不过,这些纷扰议论都与崔玉窈无关了。炽烈的火海将烧尽世间烦扰,尘归尘,土归土。 要重生辣!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火海 第2章 重生 初春,雨后的枫桥镇还是乍暖还寒的时节。 “不是说只是普通风寒,照着方子喝几副药便好了吗,我家小姐今日都烧得昏过去了!”熟悉的声音满含焦急。 “这这……姑娘莫急,容老夫把一把脉。”老大夫抹了抹额上的汗。 “昨晚到底是谁照料的姑娘,这要是出了事,可怎么和府上交代呦。”虽说是个不招待见的庶女,可到底也是小主子啊。 钱妈妈也算是看着崔玉窈在庄子里长大的,心里到底有不少真情实意的焦急。 在这样叽叽喳喳的吵闹声中,崔玉窈的眼皮动了动。 身上烧的滚烫,火苗舔舐身体时留下的痛楚依然清晰,崔玉窈仿佛还置身在那片火海中,不安地挣动几下。 老大夫伸手按在崔玉窈脉上,沉吟半晌,疑惑道:“奇怪,脉象没有大碍,这昏厥估计是你们小姐身子弱,一时风寒侵体才晕厥……我再改改方子,按时服用三五天就好。” “怎么可能,我们家小姐跑马蹴鞠,连府上的小厮都比不过。”丫鬟还在质问,显然是有些不相信老大夫的医术了。 “也许是半夜门窗没关紧又受了冷风,这才今日高烧不醒,也未可知啊。”老大夫道。 “绛雪,”崔玉窈终于从无尽的梦魇中挣脱出来,一把抓住丫鬟的手腕,指尖几乎掐进皮肉。 同时她看到了自己的手,皮肤光洁细腻,可是她分明应该葬身于那场大火,即使活下来也不可能毫发无伤。 崔玉窈突然翻身下床,赤足踩在冰凉的青砖地上,铜镜里映出的少女眉眼如画,黑曜石般的眸子因为高烧而氤着一点水光,面色虽然有些苍白,但远非前世缠绵病榻、油尽灯枯的的病容。 “小姐!小姐你醒啦?”绛雪唬了一跳,急忙把披风搭在崔玉窈肩上。 崔玉窈转身,定定地注视着丫鬟,勉力压抑着心中的不可置信,确认道:“绛雪?” 绛雪是她刚到庄子那年,隆冬买下的,那时候的小丫头面黄肌瘦,崔玉窈买下她也算是救她一命。 只是后来死在了在随她陪嫁给安庆王世子后的第三年,这样一来倒不知自己是救了她还是害了她。 “小姐你不认识奴婢啦?”绛雪反倒被崔玉窈奇怪的目光看得不好意思了,一边说一边拉过崔玉窈重新塞回被窝:“可千万不能再吹风了。” 崔玉窈忍下眼中的热意,她依稀记得十七岁时她不顾早春寒意骑马出去游玩,染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风寒。 没错,她确确实实重生了,回到了建宁十九年,她十七岁的时候。 “姑娘,您可算是醒了,”庄子上的钱妈妈可算是松了一口气:“奴婢们都要吓死了,您说您年纪轻轻不懂得保养,偏要冒着寒风去跑什么马。” 老大夫语气也壮了起来:“看我说无碍吧,你这小丫鬟太心急。” “绛雪,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崔玉窈打断问道。 “三月十五啊,小姐。”绛雪有些奇怪,还是老老实回答。 三月十五,崔玉窈心中默念着缓缓闭上双眼。 月底,主家就要着人来庄子上接人了,把她嫁给那个打死好几个老婆的纨绔来攀附权贵。 即使是重生也跨不过这道坎啊。崔玉窈心中叹息。 “小姐这是烧糊涂了,姑娘家到底还得好生养着。”钱妈妈笑道。 高烧一夜,身体到底还是不适,崔玉窈说了几句话便昏昏欲睡。 钱妈妈看到,朝绛雪和老大夫使了个眼色:“小姐还是再睡一会子,奴婢们下去熬药。”三人退了出去。 崔玉窈缓缓点头,片刻便又陷入泥淖般的梦境。 —— 一转眼已经过去十多日,这次的病势比上一世凶猛很多。崔玉窈在屋子安生喝药养病,也在反复思量着如何把这门婚事退掉。 重要的是,决不能走上辈子的老路。 谢辞安,这一世绝不与你再生孽缘。 崔玉窈默念着那个名字,缓缓捱过心间莫名的钝痛,再次坚定:“绝不要重蹈覆辙。” 上辈子靠着对谢辞安的死缠烂打,挣得了安庆王府的姻缘。 安庆王府世子三书六聘前去求娶她,那个纨绔家虽说也算是世家,可和安庆王府完全没得比,自然不敢有任何异议。 有更好的人家求娶,她那个唯利是图的爹自然更是喜不自胜。曾经定下的亲事水到渠成作废。 可是这次不能再选谢辞安,那就要好好思量一下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了。即使不搭安庆王府世子这艘船,也不能任由主家拿捏。 最好找个一劳永逸的法子,断绝家中拿着她的婚事做买卖、换好处的念头。 “小姐,怎么又开着窗吹风,大夫说了您这病得好好将养,不能吹风的。”绛雪推门进来看到自家小姐又坐在敞开的窗边,忙放下手中药碗,抖开披风搭在崔玉窈肩上。 崔玉窈不在意地笑笑,阖上手中的书:“我无妨,都已经大好了。” 绛雪看到放在桌上的书,一脸心疼:“小姐以前最不爱看书了,这些日子不能出门憋坏了吧。” 崔玉窈怔了怔,对啊,她以前最不喜欢读书了。跑马射箭,蹴鞠投壶,甚至田地里逮蚂蚱捉蝈蝈,一向喜动不喜静。 她是从什么时候也能静下心安静读一整天的书了呢?崔玉窈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大概是从嫁给他开始吧,总想着做些他喜欢的事,才能让他有话同自己说,希望他也能喜欢自己一点。 开始是为了这个原因强压着性子看,后来时间久了便也多了个习惯,每日总要看一会子书。 再后来逐渐病笃,便只剩下看书这一个消遣了,渐渐竟也得了乐趣。 只不过那时的她还不明白这个道理,一个人不喜欢你的时候,你无论做什么,都只是徒增笑柄。 “唉,”绛雪叹了口气,突然又灵光一闪:“不然奴婢买些话本来给小姐解闷儿吧,小姐一直爱看什么才子佳人的戏本子,只是现下病着也不好出门。” “也好,”崔玉窈失笑,无可无不可地应了。 她如今不过是病中不能出门绛雪便替自己觉得委屈,殊不知等到回了主宅,有多少受不完的气平不了的愤等着。 然而,不到一刻钟,去买话本的绛雪去而复返,满脸欣喜:“小姐!主宅来人了,要接小姐回主宅。” 外面适时响起了一阵喧闹声。 崔玉窈面色不变:“来便来了,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人。” “小姐在里屋呢,您这边请。”钱妈妈的声音响起,引着几个人走了进来。 为首的的是一个五十上下的妇人,穿着绸衣,头上簪的手上戴的看着便不像普通人家出来的。 身后还跟着两个小丫鬟。这气派反倒是比她这个乡下小姐更像主子。 这妇人一进来便用挑剔的眼神上下仔仔细细打量了崔玉窈一番,接着抽出手帕在鼻子前挥了挥,瞄着崔玉窈开口道:“怎么这么大的药味儿,脸色也不大好。” 绛雪站在崔玉窈身后,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了来者不善,喜悦的神情僵在脸上,偷偷看向钱妈妈。 “前些日子倒春寒,小姐被时气所感,闹了阵儿风寒,”钱妈妈笑着道,“现下已经大好了,还喝着药不过是补补身子。” 钱妈妈看崔玉窈不做声,这才想起来介绍道:“小姐,这是自小跟着服侍主宅夫人的陪房许妈妈,今天特地来接您回府的。” “小姐安,夫人念及小姐也到了议婚的年纪,想着总得回京才好为小姐择一位如意郎君,所以特地遣奴婢来接小姐回府。”许妈妈语气傲慢,仿佛来此一趟是是给了她这个庶女多大的恩赐一般。 崔玉窈面色淡淡,这时才放下手中的书:“那真是感念母亲慈母之心了,玉窈惶恐。不知何时启程。”话这么说,却听不出语气里有多少感激和惶恐。 许妈妈皱了皱眉,又怀疑自己多心了,一个从小被扔在庄子长大的丫头,哪里有这个胆子,多半是紧张的缘故。 “夫人的意思是尽快,小姐年纪已经不算小了,到了那边还得学规矩,针黹女工。收拾几件衣物这便出发吧。” “这……这也太急了吧。”绛雪忍不住出声。 “这是哪里的规矩?这里同主子说话,一个小丫鬟插嘴。”许妈妈面露不悦。 “要我说,这里的丫鬟侍女也不必带着,主宅规矩大不比庄子,到了那里自然有好的挑。省的到了主宅处处出丑。” 绛雪听着许妈妈的数落,甚至自己可能要和小姐分开,顿时脸涨地通红,敢怒不敢言地往崔玉窈身边又靠了靠。 “小丫鬟插不得嘴,不知妈妈又是什么身份?越过主子训斥我的贴身侍女,”崔玉窈眼色沉沉,眉宇之间阴郁之色难掩,“还是许妈妈见惯了京城风物,瞧不上我们这乡下主仆。” 许妈妈心惊一瞬,压根没料到崔玉窈会反驳,本以为久在庄子无人照顾多半唯唯诺诺,任人搓扁捏圆,没想到竟野生野长出来一副刁钻性子。 许妈妈眼神转了转,换上一副和蔼面容赔笑道:“京城规矩大,奴婢想着总该多提点着些,免得以后闹笑话,姑娘莫生气,小丫头姑娘想带便带着,现下还是收拾行李要紧。” “妈妈哪里话,我也不过是随口一问。”崔玉窈却又和没事人一般谈笑起来,“许妈妈随钱妈妈到客房歇息会,我这便收拾着,也好快些赶路,别耽误了妈妈在府里的活计。” 许妈妈连声应下,这才随钱妈妈出去了。 “小姐,”绛雪面有愧色。 崔玉窈笑着拉绛雪坐在自己身前,斟酌着开口:“绛雪,你和我自小一同长大,虽说是主仆却也有姐妹的情分。” 绛雪有些动容:“小姐自小便待我很好,连奴婢的命都是小姐救下的。” “如今的情形你也看到了,回主宅的日子只怕不会那么遂心。京城虽然繁华,有些时候却还不如乡下庄子里清净。”崔玉窈拉着绛雪的手轻声细语。 “小姐,”绛雪声音有些抖,已经预感到接下来的话怕不是自己想听的了。 “不若你便留在庄子上,我把你的身契还你,你也不再是奴籍。这些年你家小姐也攒了一些体己,都留给你也算是一份丰厚的嫁妆了。 我再嘱咐钱妈妈给你相看一个知根知底的好人家嫁过去,如此一生岂不和乐?”崔玉窈拍着绛雪的手道。 绛雪红着眼眶,泪水滚落而下:“那小姐怎么办?小姐,绛雪刚刚莽撞了,不是有意得罪许妈妈,我这便过去赔礼道歉,小姐不要赶奴婢走。” 崔玉窈又劝了一番,绛雪执意不肯,崔玉窈叹息道:“许妈妈算个什么东西,不是为这个……罢了,那便一同去吧。” 男主马上就要亮相辣!(尔康手 柴火已经架起来了,先浅浅烧一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重生 第3章 启程 崔玉窈带着一包不多的行李到了马车前时,日头已经到了晌午。 钱妈妈微红着眼睛话别崔玉窈,又嘱咐绛雪:“你这丫头,到了京城主宅那边谨言慎行,服侍好小姐,等小姐嫁得个如意郎君,也就算是熬出头了。” 绛雪扶着崔玉窈上了马车,听着钱妈妈的话重重点头。 “时候不早了,这便走吧。”许妈妈吩咐一个护院领头道。 车夫挥动鞭子,一行马车缓缓走了起来。 崔玉窈撩开马车侧帘,看着自己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渐行渐远。 一路上,估计是为着早些把她弄回京换好处,几天来都走得很急。 只是天不遂人愿,这些天春雨不断,山路泥泞难行,今日怕是还得早些投宿。 山野荒芜,行到傍晚天擦黑的时候,终于找到一间不大的驿站可以投宿。 许妈妈交代护院下人们安顿行李马匹。 崔玉窈走下马车,绛雪撑开油纸伞等在一侧。 淅淅沥沥的雨滴砸在油纸伞上,天色阴沉沉的,崔玉窈却忽然觉得重生以来一直漂浮无根的心渐渐沉了下来。 好似感觉到什么一般,崔玉窈转头向侧边的小路看去,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七八个穿劲装佩着剑的男子策马而来。 即使离得有段距离,崔玉窈都能感到那些人的急促。 方一到驿站门外,那些人便翻身下马,簇拥着一个身材高挑清瘦,黑纱幂篱长垂至腰间、看不清面容的的男子走向前柜的小二。 擦身而过时候崔玉窈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小二,三间上房,准备饭菜、烧些热水送上来。”为首的劲装男子吩咐道,同时将几两碎银子抛在了柜台上。 “呦,这可不巧了,刚刚只剩下四间上房全都被这位夫人订走了。”这般偏僻处的驿站,平日一间上房也就一百多文。 这男子扔过来的碎银少说也有三五两,小二一脸可惜地盯着柜面上的银子答道。不知怎么偏偏今日来了这么多人。 “几位大人要住的话,只有下房通铺还能挤挤了。”小二眼神瞄向一旁的许妈妈,朝着男子挤眉弄眼,“或者这位夫人愿意好心让出一两间……” 许妈妈闻言面露不快:“我们可是刚付过房钱了,这驿站年久失修,本来就已经委屈我们小姐了。” “呵,”依然在门外的崔玉窈收回接雨滴的手,嗤笑一声,这个时候想起拿乡下小姐做挡箭牌了。 “这位夫人,我们出三倍房费补给您,不知可否让一间上房……”男子同许妈妈商量,“我家公子路染风寒,病势汹汹,实在是不能住通铺了。” “我们小姐从小养尊处优,如今舟车劳顿,如何能再委屈。”许妈妈眼神傲慢,估摸着对方一群武夫行色匆匆,多半是在京城连名字都叫不上的什么小户,是以那股子不好相与的劲儿展露无遗。 那一行人簇拥在中间的幂篱男子闷闷咳嗽了好几声,崔玉窈看到他身子微微晃了晃,虚弱不堪的样子。 为首的劲装男子明显有些急了,还要同许妈妈说些什么。 “许妈妈,”崔玉窈打断两人后面的话,走进来从绛雪手里接过油纸伞,对绛雪道:“你先去楼上安顿行李。” “让一间上房给这几位公子。”崔玉窈缓缓收起油纸伞,伞尖儿垂在地面滴滴答答流在地面一摊水渍。 说是养尊处优的小姐,可是这些妈妈丫鬟也没人去接一下东西。 “小姐,这三间房怎么住的开啊?您从小长在深闺,哪知这外面人的心眼儿。”许妈妈哪有把她当过主子,话里夹枪带棒,根本不愿意听。 “张护院?”崔玉窈也不和许妈妈纠缠,唤了张护院过来:“我和绛雪一起,许妈妈和其余丫鬟一间,张护院领着护院们住一间,不够住的辛苦挤一夜通铺。” 说完也不管许妈妈的脸色,敲了敲柜台,向小二道:“一间上房的差价退出来。” “诶,好好好。”小二欢天喜地,这下能拿劲装男子的赏钱了,连忙数出一串钱递给崔玉窈。 崔玉窈不接,“张护院,这钱你拿着,一路辛苦,带这些护卫们打酒吃,暖暖身子。” 张护院眉开眼笑接过小二手里的钱:“谢小姐,我们粗惯了这算什么委屈。” “多谢,委屈姑娘了。你待会儿把三倍房费给这位小姐。”幂篱男子开口,压抑着闷咳声音低沉喑哑。 崔玉窈闻言一怔,转过头盯着男子遮面的黑纱,深深看了一眼。 “是。”劲装男子应声。 “那便依小姐的吧,这钱我让小丫头收起来就行。”许妈妈眼见崔玉窈安排妥当竟插不上话,不过好歹能捞几个钱也罢了。 “公子既然病势沉重,出门在外还是留着钱赶紧延医请药,休养生息。 况且,我们崔家好歹是京城世家,又哪里能贪公子这几两银子呢?没得让人觉得小家子气。” 崔玉窈垂下眼帘,前面还是回应男子,后半句已经是**裸敲打讥讽许妈妈了。 在场的人哪还有听不明白的呢。 许妈妈脸色青青白白,竟让这个乡下丫头堵的无话可说,连着前些天的摩擦心里登时蓄了好些刁状,打算到时候一并禀告老爷夫人。 “看你回了主宅还怎么撒野。”许妈妈心里暗恨,口中却只是回:“自然是听小姐的,老奴不过是玩笑罢了。” “如此便好,饭菜一会儿让丫头送上房,连日赶路,我也累了,妈妈自便。”崔玉窈不再多言,提着油纸伞径自上楼了。 月上中天,不远处的房间却是一片紧张。 男子已然将幂篱摘下,乌发如墨仅用一根白玉簪束起,几缕碎发散落在鬓边。 只是额头上已经渗出涔涔冷汗,面色苍白,唇上也没什么血色。 男子缓缓松开一直按在腹部的手,只见手心一片触目惊心的血迹。 “世子,属下已着人去附近请大夫了。”围在一旁的下属面色焦急。 “小心行事,不要声张。”男子声音喑哑,即使伤病加身,浅墨色的眼瞳里依然没有太多情绪,“天亮之前还需尽快赶路。” —— 又是那个人。 那双浅墨色的的眸子冷漠地望向崔玉窈。 崔玉窈压在心底的怒火在那冰冷的眼神下猛然疯长。 “谢辞安。”崔玉窈低低开口,接着将手边之物抄起用力砸向他。 人影在被砸到时如同涟漪一般消失了。 画面崩塌重构,天旋地转间,崔玉窈回到了熟悉的世子府。那是自己生活了很年多的地方。 隐隐听到前方传来有人交谈的声音,崔玉窈沿着石子路往声音传来的地方走去。 一路上发现整个府邸安静地如同一片墓园。路上遇到的丫鬟小厮身穿素白丧衣,仿佛都看不到她一般匆匆行走。 前面是是临时布置的灵堂,惨白的丧幡从梁顶垂落,寒冷的空气中弥漫着香火纸钱的味道,一口漆黑的棺木停放在正中央。 雪还在下。 刚才的声音清晰起来,崔玉窈听出了是一直跟在谢辞安身边的左膀右臂季方,“世子,偷取夫人首饰的丫鬟已经打发出去了。” “嗯,知道了。”跪坐在棺木前的那道瘦削身影淡淡道,语气阴鸷,“吩咐下去,夫人住过的玉竹院一草一木都不要动,保持原样每日打扫干净便可。若再有违者,可不会有机会活命了。” “是。”季方应声却依旧站在谢辞安身后,没有离开。 “还有何事?”谢辞安问道。 “这……是从去年就开始寻找踪迹的孙思芪孙神医在京郊义诊,前不久已被亲卫请到别院小住,不知世子是否还要见一见。”季方艰难开口。 即使世子不曾说过,看这情形季方如何不知寻找孙神医是为谁诊治,现下需要医治的人已经不在。消息拖了这么久,即使要触霉头也不得不报了。 “不必了。”谢辞安缓缓闭上眼,心中一阵绞痛,如果,如果能再早几日……如果他对她多些关注,是不是就不会有今日的结局。 “世子殿下,”季方声音沉重,犹豫着开口,带着小心翼翼地试探:“属下斗胆,夫人已去一月有余。这般停灵于府中,拒不发丧,实在有违伦常。” 谢辞安背影一僵,攥着纸钱的手骤然收紧,火盆将最后一把纸钱燃尽,季方也未等到他的回复。 “殿下!时不我待啊,因着您悔婚之事,尚书府那边诸多不满。朝中太子又联合群臣多番弹压,世子还需尽早振作应对危局。”季方撩起袍角,跪伏在地面,额头触地。 “况且,夫人也需要入土为安呐。” 话音刚落,空气仿佛凝滞一般,窒息般的寂静无声蔓延。 “入土……为安?”谢辞安缓缓转过身,声音嘶哑阴沉,那双从来都波澜不惊的冷漠眼睛此时布满血丝,死死盯住跪在地面的季安。 这时崔玉窈终于看到了那张阔别多日的面孔。 仅一个多月,曾清冷矜贵的世子便已透着形容枯槁的样子。曾经精致繁复的华服穿在身上显得空荡荡的,宽大的袖口下,露出的手腕嶙峋地吓人。 整个人消瘦苍白。最让崔玉窈惊讶的是,以前如暖玉般无瑕的面庞上有一片不小的烧伤疤痕。 那道疤从衣领蔓延而出,覆盖半边脖颈,一直攀爬至右耳处。就像上好的绸缎被一刀划破。可惜了。 崔玉窈心神摇动,满腔不解,这时一阵北风卷过,崔玉窈头顶的枝桠晃动着簌簌落下积雪。 “谁?”谢辞安视线猛地调转,紧紧盯着院中黄松下崔玉窈站立的位置。 目光似乎在看崔玉窈,又似乎透过她看向别处。 崔玉窈心下骤然一紧,眼前的画面摇晃扭曲。 渐渐地,崔玉窈感觉到有刺目的阳光照在身上,寒冷的冬日不再。 “小姐,小姐?”绛雪的声音好像隔着一层膜不太真切。 “小姐你千万别吓奴婢,不会又发烧了吧?”绛雪焦急地说着,一边把手放在崔玉窈额头上试温度。 崔玉窈猛然惊醒,抬手抓住绛雪的手,嘶哑道:“无事,睡觉魇住了。” 冷汗已经浸透寝衣,冰冷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崔玉窈平复好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心跳,缓缓呼出一口气浊气。 开胃菜来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启程 第4章 入府 绛雪为崔玉窈绾好发插上珠钗。 崔玉窈看着铜镜里的人影有一瞬的恍惚,那个奇怪的梦依旧萦绕在心头,梦里的场景太过逼真,可是…… 可谢辞安为何那般作态?脸上的伤疤又是什么缘故? 少一个绊脚石,他不该欢欢喜喜和新妇过和乐日子去吗? 不,崔玉窈按下纷乱的思绪。 是因为那个人,昨日的幂篱男子,虽然只说了一句话,声线明明并不相同,却给她一种诡异的熟悉感,身形甚至也与他十分相似。 这才让她心绪烦乱,以致日有所思,夜有所想。 前世她回府路上并没有遇到这样的事,这一次由于她一路上并未像上一次般凡事小心翼翼听从许妈妈安排,所以行程应该是晚了几日。 况且,谢辞安是宗室贵胄,不在京城世子府养尊处优,怎会遮遮掩掩跑来乡下荒郊。 应当不是他。 “绛雪,昨日穿劲装的一行人……”崔玉窈犹豫道。 “哦,是小姐昨日让了一间上房的那些人啊,我都听到了,小姐打小就心善。奴婢刚才去取饭的时候,听到说天没亮就走了。”绛雪笑着说。她又想起那年大雪小姐买下她的事。 绛雪边打开食盒边说:“许妈妈一早就来催着赶路,奴婢看小姐睡得沉,想必是连日赶路累坏了,所以没理会她。” 崔玉窈拉着绛雪坐下:“一起吃罢。便该这样,那老货不必多理会。” 慢条斯理吃完,崔玉窈迎着许妈妈敢怒不敢言的脸色这才上了马车。 几个昼升日落,乡野村镇已经渐渐被抛在身后,车轮转动着已经驶在了京城的石板路上。 崔玉窈撩开马车窗帘,向外瞧着。绛雪也贴过来,望着道路两旁繁华的街市,熙熙攘攘的行人,感叹不已。 马车又行了片刻,终于看到两扇朱漆大门,大门上方悬着一个匾额,上面写着“崔府”两个大字,门边站了几个形容懒散的小厮。 “小姐,主宅可真气派。”一向大大咧咧的绛雪压低了声音凑在崔玉窈耳边道。 崔玉窈明白绛雪陡然而生的忐忑和怯懦,她犹然记得上一世,被接回府中心中的惶恐,处处谨小慎微,生怕被人耻笑。 盼望着自己听话乖巧,能让他们为自己挑一门不至于太差的婚事,不再过寄人篱下、仰人鼻息的生活。 可即便如此,他们也没打算为自己考虑过一点,一心要推她入火坑。 “父亲、母亲啊。”崔玉窈在心中咀嚼着这两位所谓的“至亲”,感到可笑至极。 心下想着过往的旧事,马车已经过正门,行至东角门。 看门的小厮打开角门,同许妈妈问好。 许妈妈下了马车,吩咐好小丫鬟,对崔玉窈道:“奴婢要先去向夫人说一声,已经吩咐了丫鬟引小姐进去,小姐跟着就是。” 崔玉窈点头,跟着两个小丫鬟慢慢在府中行走。 一路经过假山石,小溪、游廊、石子小径。 上一世的崔玉窈觉得府中的一切都贵不可言,现在经过世子府生活后再看,才觉得如今的崔府已是处处透露着江河日下的气息。 “小姐,”绛雪扶起崔玉窈的手臂,脸上有些不安,悄声说,“那个许妈妈,一路便不太客气,小姐也没给她什么脸面,现在她鬼鬼祟祟先走一步,别是要告我们的黑状。” “到时候夫人对您留下坏印象可怎么好。” 崔玉窈看绛雪搀扶自己,知道她这是有心想为自己撑场面,以前在庄子上她何曾用绛雪这样过,心下有些好笑。 “无妨,本就不会对我有好印象的。”崔玉窈安慰似的拍拍绛雪的手。 绛雪顿时睁大眼睛,更紧张了,欲言又止地看了崔玉窈好几眼。 进了垂花门便是后厅,里面空无一人,崔玉窈知道,这是在给自己下马威呢。 另一边,许妈妈一溜烟儿跑到主母陈夫人房中。 陈夫人四十上下的样子,保养得宜,正坐在榻上打络子,见了去了大半个月终于接回人的许妈妈,问道:“怎么样?” 许妈妈使眼色,陈夫人摆手让几个丫鬟下去,许妈妈才开口:“样貌倒是一等一的好,只是……” “想来也是,她的生母便有副好颜色,不然一个丫鬟也爬不了老爷的床。只是什么?”陈夫人不屑道。 “只是性子有些刁钻骄横,怕是会不服管呢。”许妈妈故作犹豫之态。 陈夫人把络子一扔,面色不豫:“那便先晾几天罢,老爷是再不管这样的事的,到时候找个老妈妈教规矩,经历个几日便都好了。” 许妈妈心下大快,笑着恭维:“还是夫人有办法,纵然咱们这边教不好,等嫁了人自有夫家婆婆规训,也就不干咱们的事了。” —— 约莫已有一个时辰的功夫了,依然没人接待崔玉窈。 崔玉窈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绛雪站在一旁频频向外张望,焦急之色难掩:“小姐,这可怎么好?一定是许妈妈!” 崔玉窈敲了敲桌子,朝着站在门外的丫鬟招手。 丫鬟过来道:“小姐耐心等等吧,夫人主持府中中馈,每日忙得很。” “不是这个,不知你们平日怎么伺候老爷夫人的。这里,上两盏热茶。”崔玉窈点了点空空如也的茶盏。 “是。”那丫鬟也没想到一个乡下养大的庶女初来京城竟一点不露怯,愣了一下只得去倒茶。 崔玉窈捧着茶盏缓缓呷了一口,竹叶青碎末纷杂,口感苦涩,府中能备着这种茶,看来确实是没什么钱了。 “你也喝点,心急什么。”崔玉窈把另一盏递给绛雪。 日头西斜,天色擦黑的时候,许妈妈才姗姗来迟,笑着道:“小姐久等了,夫人俗务缠身,今天实在抽不出空来,让奴婢先带小姐安顿好,改日有空再见。” “走吧。”崔玉窈面色不变,反倒让许妈妈心里有些嘀咕。 到了一处偏院儿,许妈妈说:“就是这里了,小姐先将就一日,明天夫人会拨两个丫头来伺候,晚饭的话一会有丫鬟送来。奴婢先告退了。” 崔玉窈走进房中,这屋子一看就是长久无人居住,桌椅家具都蒙着一层薄灰。 绛雪放下行李,小心翼翼看了崔玉窈一眼,怕惹她伤心也不敢多抱怨,心里忧虑以后的日子,强笑道:“奴婢擦一下就好了。” “不急,”崔玉窈从包袱中拿出一吊钱递给绛雪,“我见东厢房有锅灶柴火,你拿着这钱去西边安置车马处找张护院,让他帮忙打两桶水,再去厨房打些饭菜。剩下的让他收着给家里小孩儿买零嘴吧。” “这行吗小姐?”绛雪拿着钱愣住了。 “傻丫头,有赏钱拿谁会不乐意呢?”崔玉窈笑了,崔府捉襟见肘,下人们的月例银子只会一减再减。自己出手大方,些许小事,又不是要龙肝凤髓,总有人愿意效劳。 不一会张护院便领着一个小厮到了偏院儿,将打好的水提进去,站在屋外问过好:“小姐以后有事吩咐这小子便好,他叫贵喜,是奴才不成器的小儿子,常在这边干活。” “如此很好,以后还麻烦贵喜了。”崔玉窈隔着半透的窗纸道。 “哪里哪里。”张护院说完便带着贵喜赶紧退下了。 等绛雪摆好饭,看着打扫一新的房间,满脸惊讶。 “差两个粗使婆子打扫过了。”崔玉窈翻着话本淡淡道。 “小姐,”绛雪看着崔玉窈手里的书,也怪自己当日百忙之中竟然还记得把刚买的话本揣怀里,“府里规矩多,怕是不让看这些杂书,要不奴婢还是烧了吧。省的那许妈妈看见又多事。” 崔玉窈坐起身,抓着话本抬手在绛雪头上一敲:“乖乖听你家小姐的便是,哪来那么多蝎蝎螫螫的小心思。” 月上中天,主仆两人都收拾洗漱好,要就寝时,许妈妈说好给送饭的丫鬟才提着食盒过来。 绛雪打开食盒,里面都是凉透了的残羹冷炙,是以面色完全好不了一点儿:“许妈妈就让你们送这个过来给小姐吃吗?” 丫鬟也没什么心虚的样子:“小姐不知道,府里人多,小姐刚来厨娘也不知道添了人口,所以只有这些了。” “你……”绛雪面色不忿。 崔玉窈侧躺在榻上,头都没回,早知道是个什么情形,平静道:“绛雪,让她下去吧。” 绛雪这才道:“明日再是这般可就说不过去了,你先下去吧,小姐要歇了。” —— 无人理会的日子就这么过了十多天。崔玉窈也自得其乐。 这里是跑不了马了。不过她还有别的消遣,晨起和绛雪按着在庄子的习惯练练八段锦、五禽戏。 白日铺开纸墨笔砚写写画画,累了看看话本,和绛雪闲话一会也就过去了。 “小姐,贵喜来了。”绛雪走进来。 “小姐安。”贵喜进来请安。 “快起来吧,今日又有什么新奇玩意儿带给我们小姐。”绛雪笑问。 自从那日张护院吩咐好,崔玉窈要什么东西便都差遣贵喜了。 贵喜每每帮着做事都少不了赏钱,来的多了便也觉出小姐长日无聊。 贵喜也就十五岁上下,颇有些小机灵,出去办事采买弄些小玩意回来献给崔玉窈。见崔玉窈开心,出手也大方,这事就隔三差五成了定例。 下章见后妈陈夫人,男主什么时候出来捏嘿嘿,快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入府 第5章 拜见 “嘿嘿,”贵喜笑着从布袋掏出一只竹球,“这是蹴鞠用的竹编球,小姐在府中不能玩这粗俗的游戏,小的买个竹球小姐掂着把玩两下也算是解闷儿了。” “偏你会说话,”崔玉窈接过竹球,细细看着,这东西她还真喜欢。 上一世在乡下庄子,没什么规矩约束,崔玉窈自小便漫山野地疯玩,也常同附近农户家的孩子们玩这个。 后来回京、嫁人,总有个四五年之久,直到……直到死,都没机会再玩一次。 “绛雪,赏。”贵喜听到了自己想听的,遂喜笑颜开跟着绛雪下去了。 崔玉窈心不在焉地轻轻拋着竹球,心中思量着。 按常理来说,接她回府是为了联姻。府里光景一年不如一年,父亲官位低微,还是个虚职。 家里不过是一个空架子,支撑不了太久的,所以许妈妈接她回府的路上很是着急。 故而陈夫人必然不能晾着她多久。过不了几天就会开始带着她参加各种宴会。 让她在世家之中露脸,宣扬崔家有个容貌姣好,尚在妙龄的女儿正待字闺中呢。 上一世也是这样安排的。 “小姐,”绛雪走进来,拿走崔玉窈手里的竹球, 面有愁容:“虽说花钱能在府中过得自在些,可是钱也不是这么花的呀。这些年在庄子上积攒的体己经所剩无几了,到时候可怎么办。” “不如……不如我们同夫人去道个歉?想必夫人见多识广也不会非要再为难小姐。”绛雪问道。 崔玉窈拍开绛雪的手,将竹球轻轻一抛,手掌大小的竹球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听话地落在崔玉窈勾起的绣鞋上。 “世间显而易见,又总有人不愿相信的一个道理。”崔玉窈摇摇头。 “什么道理?”绛雪不解。 “当一个人已经对你不喜,你无论做什么,都只是惹人厌憎、徒增笑柄。”崔玉窈回道,“所以,绛雪,还不如省省心陪你家小姐玩乐一会儿。” 绛雪咬唇无言。她虽说没见过什么豪门世家,但也不傻,小姐从小被扔在庄子过活。 十多年里,主宅从未派人来问过一次,想也知道不是什么让人开心的缘由。 毕竟崔府又不是乡间农户,养活不起孩子要送出去。 只是如今寄人篱下,父母之命,一切都由不得自己。绛雪实在想不到小姐除了讨好夫人,能有什么好办法、好出路。 “呵,不必担心,估摸着就是这两日,陈夫人马上就要见我了。”崔玉窈语气轻描淡写地补了一句,“至于钱嘛,找个出府的空子去钱庄取些就是了。” “啊?”绛雪瞪大眼,满心疑问。在庄子那边的生活,虽不说穷得叮当响但也着实不富裕。 绛雪和崔玉窈算是自小一同长大,钱庄里哪里来的钱?她怎么不知道。 “许妈妈好。”外间传来两个丫鬟问好的声音。 绛雪只得咽下疑问的话。 许妈妈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崔玉窈足踝轻旋,一只竹球便随着足间的动作上下翻飞,半旧的裙裾也随着动作荡开又收拢。 许妈妈脸色登时黑了一瞬,她和陈夫人还想着,晾这些日子,这小蹄子多半惶惶不安,没想到崔玉窈的日子竟然过这么悠闲轻松。 而且许妈妈都快站到跟前了,主仆两人竟然像没看见她人一般,毫不理会。 “咳、咳。”许妈妈只好清清嗓子,咳嗽两声。 崔玉窈这才仿佛意识到有人来了,抄起竹球,转过头:“这不是许妈妈,哪阵风把您吹来了?” 又假意抱怨道:“丫头们也是,许妈妈过来也不知道通传一声。” “最近天干物燥的,想必许妈妈有些上火,奴婢倒茶去。”绛雪一唱一和地配合崔玉窈挤兑许妈妈。 许妈妈脸色青青白白,只是这次来还有事要说也不好发作:“小丫头们刚刚出声儿了,想必姑娘玩得开心没注意。” “原是这样,”崔玉窈随手将竹球扔下,回身坐在矮榻上,抬手示意“妈妈快请坐。” 绛雪走进来,将一个只盛了白水的茶杯放到炕桌上。 许妈妈见了,嘴角的笑更僵硬了。 绛雪这才解释:“委屈妈妈了,这里也没有茶叶,小姐都是喝这个呢。” “好了,这些小事许妈妈不会在意的。”崔玉窈揭过话题问:“妈妈此来可是有事?” 许妈妈将手里的布包打开,里面是两件新衣裳,做工倒还挺细致。一个小妆奁盒子,里面是一些首饰。 “这眼看着也五月了,正是游春踏青的时候,咱们府上老夫人一向吃斋念佛,只是近些年身体不好,也不大出门了。”许妈妈说着。 “夫人一向孝顺,便依旧是每年带着小姐公子们到近郊的南台寺进香祈福。 今年小姐回来了,夫人的意思是要小姐一起去,一来见见世面,二来也熟悉一下京城风物。 这些衣服首饰是夫人命奴婢送来的,虽这几日没时间见一见,但夫人心里记挂着小姐呢。 夫人现在就在主屋里等着小姐呢,小姐快随奴婢过去拜见吧。”许妈妈讲得口干舌燥。 “那是自然该去的,玉窈回来这么些日子还没拜见过母亲呢。”崔玉窈道。 穿过游廊,到得主屋,下人便多了起来。 一个小丫鬟撩开帘笼,说道:“玉窈小姐到了。” 进得房中,崔玉窈见主位上端坐着一位四十上下,保养得宜的妇人。 许妈妈拉着崔玉窈上前:“这就是夫人了,十多年没见,想来是生分了。” 陈夫人起身向前几步,拉过崔玉窈的手摩挲着,眼眶微红:“如今都出落得这般好模样了,为娘的当年多病多灾,精神不济,才不得已把你送到庄子上照看,实在是心中有愧。”说着掏出帕子抹泪。 崔玉窈看她这样演戏一时竟有些想笑,可怜自己当初见到她这般作态还真的信了几分。 许妈妈见崔玉窈不语,打圆场道:“当年府中事忙,夫人上要侍奉公婆,下有这么多人口要管,实在艰难。姑娘可千万不要怨怪夫人啊。” “玉窈受母亲恩惠才平安长大,听到母亲这般辛苦,忧心还来不及,怎么会心存怨怼呢,许妈妈言重了。”崔玉窈四两拨千斤,也跟着演戏。 “好孩子,当真是个懂事的。”陈夫人这才收了泪,挽过崔玉窈的手走向右方。 “这是你长兄,铭志快过来这是妹妹。”陈夫人指着一个二十上下的年轻男子道。 男子对崔玉窈很有几分不屑,只点了点头算是问好。 崔玉窈只当做看不见,面色如常叫道:“哥哥。” “这是你玉沁姐姐,和你同一年生日,只比你大几个月。”陈夫人指着一个鹅蛋脸,面容清秀的少女介绍道。 崔玉沁上下打量崔玉窈一番,见到崔玉窈这般容色,本就对要来这里的“妹妹”心怀不满。 此时心里更添了些不是滋味。面上却堆上笑意:“妹妹好,以后有什么事或要什么东西,夫人顾不上,找我也是一样的。” 崔玉窈心知她是同陈夫人一般的口蜜腹剑之人,假笑道:“见过姐姐,那玉窈便先谢过姐姐费心关照了。” “好了,快都坐下吧。”陈夫人道。 “这几年家道中落,府中人口凋零,自从前些年你祖父病故,府中已经大不如前了。老夫人还病着,就先不用拜见了。至于你父亲……” 陈夫人说着面露伤感之色:“仕途艰难,朝中事忙,现下也不在府中,等有空再去见。 不知你还记不记得你二叔,如今你二叔在外任多年,他们一家都不在京城,故而也见不到了。” “是,母亲。”崔玉窈应道,早知道崔府如今门庭败落,不然也不能急着接她回来。 “刚才让许妈妈给你送去的衣服和首饰可还喜欢?”陈夫人问。 “喜欢,以前玉窈在庄子从没见过这样贵重的东西,多谢母亲费心了。”崔玉窈装作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喜欢便好,家境虽然艰难,但总不能委屈了你去,你就安心住着,待母亲给你相看个好人家。”陈夫人神色和蔼。 “玉窈一切都听父亲母亲安排。”崔玉窈低下头,掩去眼中神色。 “明日好好梳妆,咱们明日一早就出发,一同去南台寺进香祈福。” 陈夫人说着,突然想起来什么,又问:“可曾读书识字?” “女儿愚钝,只能勉强识几个字,写字就……”崔玉窈故意道。 “这样啊。”陈夫人对这个回答倒是意料之中,毕竟庄子那边哪里有人教导,也无处进学,能识几个字也算很不错了。 如若放到之前,陈夫人倒是很高兴看到庶女蠢钝无知。 可是现在要用这庶女去攀附高门贵户,不通文墨便不大好了。 陈夫人心中思量着:“总归是读些书才更容易说个好人家,过几日给你延请位女先生也就是了。 等识了字也能抄些经书供奉佛堂,为你祖母祈福尽孝心。” 崔玉窈依旧乖巧应是。 “天色不早了,传饭,你也一同留下用饭。”陈夫人见崔玉窈事事也都听话,这才满意。 吃罢饭,散了场。 绛雪和崔玉窈走在回房的路上,忍不住道:“小姐真是未卜先知,说曹操曹操到。” 崔玉窈听到绛雪这么说忍不住笑了。 “奴婢今日见夫人,看着也挺随和的。”绛雪接着说道。 “你啊,还有得学呢。京城里的人都长了八个心眼,你被卖了估计还要帮人数钱。”崔玉窈笑言。 “小姐又笑话奴婢。八个心眼,岂不是连人都长在了心眼上。”绛雪和崔玉窈说笑着回了房。 去祈福会见到谁呢[猫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拜见 第6章 祈福 一夜无梦。 第二日一早绛雪便早早叫醒了崔玉窈:“小姐,该起了,夫人特意又拨了一个善于梳妆的丫鬟来为小姐装扮。” 崔玉窈睡好了,听到讨厌的人脾气便也温和了许多。洗漱好将丫鬟唤进来。 丫鬟长着一张圆圆脸,行过礼开口道:“奴婢春桃,为小姐梳妆。” 崔玉窈点头在妆台前坐好。 春桃确实有一双巧手,用犀角梳把崔玉窈如瀑的乌发梳理好,分缕缠绕堆叠。 只一会儿就给崔玉窈绾好一个如流云堆叠的云岫髻。 又沾了些茉莉花水,把碎发抿好。 铜镜里,崔玉窈乌发雪肤,翦水秋瞳,这一打扮确实出挑。 “小姐这般好相貌,不用多做妆饰,这样便刚刚好。”春桃把一支白玉荷莲纹发簪插在发髻间。 “小姐,夫人着人来问收拾好了没,让赶紧过去呢,马车已经齐备了。”绛雪走进来道。 看到崔玉窈梳妆好的样子感叹道:“以前在庄子上委屈小姐了,今日小姐可真好看。” “走吧。”崔玉窈笑了笑,不装饰一番怎么卖个好价钱呢。只是这一世,不能如他们的愿了。 —- 春和景明,南台寺游人如织。 下了马车,崔玉沁扶着陈夫人,崔玉窈略落后一步跟在后面。 丫鬟们也紧跟着走在两边。 因着正是踏青的时节,大殿里进香的游人很是不少。 殿内在香火的熏染下显得有些许朦胧。 日光透过格扇窗洒在佛像低垂的眼睑上。 金身佛像端坐于莲台之上,似在悲悯俯瞰众生。 “或许我能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也是神佛怜悯呢?”崔玉窈心中想着,跪坐在蒲团上,手持三炷香虔诚地拜了三下。 起身后,陈夫人又难免遇到旧识,和一个同来进香的贵妇人交谈起来。 不免又拉过崔玉窈介绍:“这是我家的小女儿,之前身子弱,便在家里别苑调养了几年。 如今也大了,我操心着她的一件大事,真是不省心啊。” 贵妇人打量了崔玉窈一番,感叹道:“怪不得以前不曾听过,也未在宴会见过,原来是这个缘故。 出落地这般好看,你还愁什么呢?依我说,也是该领着出去见见人了,到时候不愁没有好人家来求娶。” 陈夫人掩着嘴笑了:“那就承你吉言了。” 又遇到一两个夫人,寒暄介绍过后,陈夫人这才让小沙弥领着去禅房歇息。 去禅房需要沿着山路往上走,进了二层山门方到。 摆斋饭的空当,陈夫人叫来小沙弥:“你们住持怎么今日也不见,我给我们老夫人抄了佛经,还得你们住持供在佛前满七七四十九日。” 小沙弥双手合十行了一个礼,道:“住持他老人家这几日都在坐禅修行,是不得空的。夫人放心,这佛经交于我便可,一定转达。” 陈夫人知道因着前些年老太爷病逝,崔府后力难以为继。 老爷只是个六品闲职,唯一的儿子二十多了还没谋上个一官半职。 家里还有个小叔子却也远在穷山恶水的外任上,京城的事插不上半句话,还反倒要靠做哥哥的。 如今崔府的体面全靠着老夫人的四品诰命维持着。就这么着,崔府也是门庭冷落、无人无津。 老夫人这些年身体不好,要不了几年一去,崔家连住了这么多年的祖宅都不够品制住了。 这不,以前的时候来寺里进香,早有人在山门外迎候接待。 近年却是连住持都见不上。陈夫人内心暗恨,心里骂这些人捧高踩低,面上却只能装作没事人。 陈夫人递过佛经道:“住持有事便罢了,只是一会我还要听讲经,你们再随便让年轻的小比丘过来,我可要打出去了。” “不敢,不敢,夫人放心。”小沙弥笑着回道。 等小沙弥一走,崔玉沁便忍不住开口:“母亲,你看这些人,一个个拜高踩低,老夫人还在呢!” 陈夫人皱眉制止道:“出门在外,说话要注意,别整天冒冒失失的。用饭吧。” 崔玉窈并不参与,吃了几口便放下筷子,装作不适的样子说:“母亲,女儿有些不适,要去更衣。” 陈夫人一脸看不上的不耐烦,挥挥手道:“去吧,让丫鬟跟着别乱跑,这佛寺香火鼎盛不比乡下,别冲撞了贵人。” “是。”崔玉窈低眉顺眼应了,带着绛雪出了禅房。 “小姐,可是饭菜不合口味?”绛雪问道。 崔玉窈出来立马换了面色,只道:“有些事要办。”却并没有多解释什么。 走出不远,崔玉窈看到一个清扫落叶的小沙弥,问道:“小师父,我若想为亡者供奉一盏长明灯,不知该往哪里走?” 小沙弥双手合十行礼,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施主沿着这条小路往右走,远处两层高的那座禅堂就是了。” 崔玉窈谢过后沿着蜿蜒的石阶而上,苍绿色苔痕斑驳地长在石板上,两旁古树浓荫蔽日。 山风阵阵,天气倒是凉爽。伴着钟鸣鼓响走了半晌,终于看到前面的佛堂。 崔玉窈重生病愈后,还是第一次走这么久的山路,微微有些气喘。 绛雪要来扶,崔玉窈摆摆手,呼出一口气,自己走了进去。 殿内正前方佛前供桌上摆着佛手,散发淡淡的清新香气。殿角的紫铜香炉升腾着丝丝缕缕的青烟。 几个僧人在诵经,看到有香客进来,走上前问道:“阿弥陀佛,施主前来是要求签许愿,还是听经还愿?” “我来是想为我的母亲供奉一盏长明灯,”崔玉窈神色黯然,“她早些年病逝,我这个做女儿的想尽尽心意。” “自然可以,施主节哀。”僧人去一旁拿了笺纸,“施主还需写下亲人姓名和生辰。” “她……我不知母亲姓氏,生辰也无可考。只听说,人们都唤她丹桂。”崔玉窈鼻子发酸,拿起毛笔弯腰在纸上写下“丹桂”两个字。 僧人接过笺纸,问道:“不知施主要先供奉几年?” “绛雪,还有多少钱?”崔玉窈问道。 绛雪从荷包把碎银子都拿出来递过去,“这里就是所有的了。” “也足够供奉一年了,逝者已矣,施主还需珍重自身。”僧人劝慰道。 “便这样吧,多谢师父,后面我会遣人来送每年的灯油钱。”崔玉窈收好情绪,双手合十。 正要迈出禅堂时忽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道:“我看施主是个有缘人,既然来了,施主何不求上一签?” 两边顿时传来其他僧人吸气的声音,好似求个签是多么了不得的事。 崔玉窈回过头,看到是刚才一直跪在蒲团上,须发皆白的一个僧人。 刚才没注意,现在细看,这老僧人穿着袈裟,倒像是寺里的住持。 “我们可没钱啦。”绛雪忙道,回府上不到二十天,积蓄已经一点不剩。加上府上众人的苛待,真不知道以后该怎么过。 “哈哈哈哈,”老僧人大笑道,“既然是有缘人,这一签自然不能谈论黄白之物,权且当贫僧送与施主的。” “那便多谢住持了。”崔玉窈依言走上前,拿过签筒。 老僧人笑着点点头,认下了称呼。 “小姐,你怎么知道的?”绛雪目光凝滞,耳语道:“刚才那个小沙弥还说住持这几日坐禅修行,连陈夫人都不得空见。” 崔玉窈勾起嘴角,嗤笑一声,道:“那可能就是没有缘吧。” “贫僧见施主年纪轻轻,眉宇之间略有郁色,心中隐隐藏着戾气,奇怪了。”住持道。 绛雪听到住持这么说,困惑地看向崔玉窈,她有时候也觉得崔玉窈自从回了京城后便不太一样了,不,或许是更早一些。 那场风寒之后,绛雪总觉得小姐有些变了,待说哪里不一样,又无从说起。 只是绛雪依旧没看出住持所说的戾气。 崔玉窈开口道:“世家深闺的女儿们,也并不能事事如意。” 一边轻轻摇晃了几下签筒,待要拿一个出来时,一支竹签“啪”的一声先行掉落在地。 崔玉窈挟着手里刚拿出来的签,看向地面。 住持伸手将地面的竹签捡起来,沉吟着说:“这便也是“缘”了,施主自己选的签,但晚了一步,便也做不得数了。”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①。”住持将签文念了出来。 住持又看了一遍签文才道:“施主年纪轻轻……这签文竟有六亲缘浅,天年不遂之意。” “什么?!”绛雪失声叫道。 “施主可否伸出手来,让贫僧一观。”住持问,一边又拿过刚才崔玉窈写的笺纸细看了一番。 这字迹,力透纸背,收笔如刀锋裁就,有杀伐决断之气。 崔玉窈倒是有些诧异,六亲缘浅还真是分毫不差,她生母早逝。 主母和父亲又把她当做换取钱财权力的物件儿,甚至前世连绛雪都被她连累。 上一世她离去时也就二十出头,天年不遂倒也没说错。 崔玉窈伸出手掌。 住持看了有片刻才又说:“不,贫僧现在倒是看不透了。 施主掌心天纹断裂,这也应了签文,但横生一缕游丝,倒像是另有出路和机缘。” ①: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 ——李煜《乌夜啼?昨夜风兼雨》 一会在山上会遇到某人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祈福 第7章 旧缘 “这……你这和尚净说些不吉利的话。我们小姐身体好着呢。”绛雪听了半晌,没品出多少吉利的意思,“小姐,你不要信他。” “绛雪,不得无礼。”崔玉窈打断绛雪话头。 “哈哈哈,”住持不在意地笑笑,“人世间的种种,施主想把它当做流水东逝,大梦一场却也难。” “为何?”崔玉窈问道,她下决心要斩断的不过是与谢辞安的所有恩怨。 推源祸始,此事本就因她而起。 这次她不再纠缠,谢辞安贵为世子,应当和她再也不会有交集。 “施主有一段未了的旧缘,只要有一人不肯放手,便难以了断。雾锁重山,孤舟逆浪,得放手时需放手啊。”住持感慨道。 “多谢住持。” 崔玉窈皱眉思量片刻,仍然不解其意,然住持解签显然已言尽于此,于是只好行礼拜别。 她已决定放手,和他一刀两断。 不肯放手……难道住持是说她前世的决定吗? 住持念了声佛号目送主仆两人离去。 绛雪这才忍不住开口,心里窝着火道:“这和尚不知满口胡言乱语些什么。 小姐自小循规蹈矩,哪里来的什么旧缘。还好周围并无旁人,这要是让别人听见,小姐成什么人了,恐怕有损名节。” “不过是打发时间而已,随便玩玩,就当听故事了,也只有你会真信。” 刚才的那番话,崔玉窈心中虽然在意,却不愿与绛雪多言。很多事她没办法解释,也不会有人相信。 “小姐,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绛雪问道。 “不急,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我们也看看风景。”这场意外的签文还是让崔玉窈心中有些烦闷。 “上山逛逛。”崔玉窈出来后继续沿着青苔小径往山上去。 一路上也能遇到三三两两的游人,等再往上走就不再有人了。 只有山风阵阵,以及草木春花的淡淡香气。 大约走了一个时辰的功夫,崔玉窈看到竹林掩映处露出的六角亭飞檐。 “我们到那亭子里歇一歇。”崔玉窈指着露出来的檐角。 走到亭子里,绛雪掏出帕子把石凳上的灰尘拂去,才道:“小姐,快坐。” “你也快歇着吧,纵使来了京城我们私下也和从前一样的。”崔玉窈点了点绛雪冒汗的额头。 “嘿嘿,这有什么,以前和小姐在枫桥镇干粗活都没什么。”绛雪擦了擦汗不在意道。 “小姐,你看那边,”绛雪看到一旁横生斜逸出的一株海棠树,“这花开得可真好。” “小姐,我过去摘一些过来,我们簪着玩儿。”绛雪边说,边走过去。 崔玉窈顺着绛雪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粉白色的花团团簇簇开得正好,只是已经接近山边了。 “小心些,你若掉下去,你家小姐抬脚就走,可不管你。”崔玉窈笑着叮嘱打趣。 “小姐也太小看我了,小姐忘了当年谁给你爬树摘李子吃的?”绛雪在乡间长大,很是相信自己的身手。 崔玉窈微笑着看绛雪走过去,余光忽然瞥见什么,神色猛地一滞,肃声喊道:“别动!” 绛雪动作一滞,听崔玉窈语气严肃,也紧张起来:“小姐,怎么了?你可别吓我,不会是有蛇吧?” 崔玉窈走过去,往刚才那个方向看去,刚才瞥到的那一截衣角果然不是眼花。 崔玉窈捏了捏绛雪的手,轻声道:“嘘,你看那边。” “咦?什么都没有啊,小姐别是在捉弄奴婢,”绛雪什么都没看到,但还是压着声音小声问。 “再向下一些。”崔玉窈手指了指。 “啊!”绛雪短促地惊呼一声,她终于看到了藏在梨花树后的一截衣角。 随即立马捂住自己口鼻,声音闷闷的:“那里好像有个人?不会是有歹人藏在这里要作恶吧。” “小姐,我们赶快走吧!”绛雪晃着崔玉窈的手臂。 崔玉窈后退两步低头看向脚下湿润的泥土,有几滴血迹细看才能发现。 道:“有血,应当是有游人不小心摔倒在这边了。无妨,我去看看。” “一动不动的,不知还活着没有,小姐我们还是下山去告诉寺里的僧人,让他们派人来看吧。”绛雪有些不安。 “怕什么,如果是死人就更不用怕了。”崔玉窈我行我素。 绛雪知道崔玉窈是有几分左性,平时大多时候都很好说话,可一但认定的事谁劝都不听。只好跟着过去了。 崔玉窈上前,看到有一个穿着浅青色紧袖袍服的男子伏倒在草丛里,看不见面容。 衣服粘了灰尘变得灰扑扑的,身上有血迹。 只是这身形,怎么看都有些熟悉。 “小姐,你看这个。”绛雪捡起一顶黑纱幂篱。 崔玉窈立刻想起来了,是那日客栈遇到的男子。 是让她觉得有些像谢辞安的那个人。 崔玉窈蹲下身子,将男子腰间的一块白玉双鱼佩扯下来,举在眼前端详。 心口猛然一滞,这就是谢辞安常佩戴的,绝不会错。 崔玉窈眼神忽然变得冰冷。 崔玉窈站起身,踢了男子一脚,男子似是吃痛稍稍侧了些身子。 “小姐,还活着呢,我们快去喊人吧。”绛雪松了口气,惊呼。 崔玉窈充耳不闻,伸出脚用脚背微微挑起男子的脸。 崔玉窈看到男子面容后,缓缓闭上眼。没错了,是他。即使这张脸沾满泥水和血迹,她也绝不会认错。 男子也似乎在崔玉窈这连番粗暴的动作下,醒了过来。 努力睁开眼,望向面前之人。 崔玉窈心头一紧。 不过谢辞安好似并不清醒,只两息的功夫便又脱力昏了过去。 “走罢。”崔玉窈嫌恶地看了眼绣花鞋上沾染上的泥浆和血渍,狠狠皱了皱眉。 “对对对,这般吓人,我们还是赶紧叫人来处理吧。”绛雪附和。 一路上崔玉窈沉默不语。 等下到禅堂那边时,绛雪正要拐过去喊人,崔玉窈却抓住了绛雪的手臂。 “小姐?”绛雪疑惑道。 崔玉窈斟酌着,缓缓开口道:“不必知会别人了,不要多事,走吧。” 绛雪看着崔玉窈冰冷的面色,心中疑惑。 一路上,崔玉窈没再说过一句话。 绛雪在一旁欲言又止,终是忍不住道:“小姐,这人看衣着至少也是富户人家。 那块羊脂白玉,晶莹剔透不像是等闲之物。我们又不认识人家,无冤无仇的,这……这样不好吧。” 崔玉窈扯起嘴角,冷嘲一声:“呵,这旧怨可不小呢。” “啊?小姐认识这人吗?”绛雪一脸诧异。她在庄子里没听见小姐有和什么人结怨呀,况且在京城里她们哪认识什么人。 “逗你的,随便说说,只是祈福踏青遇上这种事,觉得晦气罢了。”崔玉言语刻薄道。 “况且,这人身上的伤明显像是与人争斗所致,我们初来乍到,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为妙,省得惹祸上身。”崔玉窈解释道。 绛雪知道,真正原因大概并不完全像崔玉窈所说的一样,但也不好再细问。 一路上,绛雪偷偷觎着崔玉窈的神色。 崔玉窈停下脚步,示意绛雪说。 绛雪小心翼翼问道:“小姐今天心情不好啊?是不是还在想那个和尚的卦? 依我说,小姐不必理会,我看是想说什么印堂发黑,若想化解,再要多少银钱,多半是看我们实在没钱才作罢。 小姐你忘啦?枫桥镇的半瞎子吴道婆就是这么个套路。” 崔玉窈道:“你个促狭鬼,背后就这么编排人家。这南台寺香客络绎不绝,单看山脚下山门口处熙熙攘攘的摊贩便知。 以这寺庙住持的身份平日八成都只接待勋贵世家,连陈夫人想见一面都不够格,你呀。” “那……,”绛雪迟疑道:“那便是在担心府里的事了?小姐还是放宽心,纵使陈夫人不怀好意,可小姐总是老爷的骨血,想来她也不能怎样。” 还要说什么时,只见山路上迎面走来一队人马。足有二十多人,都穿着军中服饰。 绛雪忙收住话头,护着崔玉窈退到了一边。 为首的男子面容方阔,四十多岁,面色焦急。 崔玉窈却也认得这人,男子正是谢辞安府上长史之一,名叫戚洪。身后带着的兵士,也就是世子府的府兵了。 戚洪带领府兵从崔玉窈身前正要经过时,忽然停下。 行礼道:“不知姑娘可有在山上见到什么人?” “自然是有游人的。”崔玉窈面色不改。 绛雪想到那个重伤躺在山边的男子,心中一紧,攥紧了自己的的衣袖。隐隐有些预感,恐怕要找的就是那人。 戚洪本是随口一问,世子受命去外省办事,一路被围追劫杀几次。 护卫与世子分头逃脱分散追兵,传信的人已经尽数告知,若无变故世子一定就在山上。 他本就随口一问,没想到这个小丫头反应却不对劲,目光扫过绛雪,道:“不瞒姑娘,我家公子已经有三五日不见。 听人说就是看到上了这南台山,姑娘若看到山上有什么受伤的年轻男子,还望不吝告知。” “实在是没看见山上有什么人,不过山上树木茂密,倒是看到有蛇,大人还要多加小心。”崔玉窈福身回礼,神色看不出一丝端倪。 戚洪拱手离去:“如此,多谢姑娘。” 走出一段后,一个府兵问道:“大人可是看这两个小姑娘有什么不对劲儿。” “应当是我多心了,还是先找到世子要紧。不过,”戚洪摆摆手,“你带两个人跟去看一下,记下这两位姑娘是哪家府上的。” 说罢赶紧上山继续寻人去了。 第8章 入梦 等崔玉窈回到禅房时,陈夫人正要打发人去寻。 见到崔玉窈回来,陈夫人松了一口气,语气埋三怨四道:“去更衣也用不了这么久吧?哪有大家闺秀跟着母亲出来,自个儿漫山遍野乱跑的。等回去是该好好学学规矩了。” 崔玉窈低眉顺目,解释道:“南台寺风景很好,女儿一时贪看,便耽搁住了。让母亲担忧了。” “妹妹想是刚从乡下回来,不知京城世家小姐的规矩。正是谈婚论嫁的年纪,独自出去,若是遇见外男,再传出不好的风言风语就糟糕了。” 崔玉沁表面帮着崔玉窈解释,实际上则暗暗拱火,接着道:“刚才不知哪里来的府兵把整个寺庙都戒严了,不许人进出,想是有什么大事。 母亲您也快消消气,妹妹年纪小不懂事,您又何必与她动气呢。以后着人好好教导着就是了。” “罢了,如今整个南台寺都不许人任意走动,你既回来了就好。左右无事,念念佛经,也算为老夫人尽孝心了。” 陈夫人心里有了主意,回去定要好好治一治崔玉窈的野性子,面上却还维持着慈母的样子。 “是,那女儿便去隔壁小间儿为祖母诵经祈福。”崔玉窈回道。 “去吧。”陈夫人摆摆手。 待崔玉窈一走,陈夫人才又道:“到底不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也没有自小教导着。总没些眉眼高低。” 一旁的许妈妈倒过茶,端给陈夫人,戴高帽儿道:“到底还是得夫人操心着。” 崔玉沁心中早有不满,眼圈微红,不快道:“母亲自从把她接回来,事事想着她,凡事为她打算,也不为女儿考虑一下。我也十七了,可要等到什么时候。” “诶呦,我的大姐儿,可千万不能这么说。”许妈妈忙又走过来,掏出帕子轻轻擦拭崔玉沁眼角的泪水。 “如今咱们府上眼看着不如往日,接她回来不过是希望把她嫁个高门贵户,好让老爷在官场上有些助力。 等她嫁好了,咱们府上水涨船高,别说姐儿才十七,便是二十七又何愁没好人家呢? 家里迟迟不给铭志少爷纳娶正妻也便是这个道理。” 陈夫人听着许妈妈的话,呷了一口茶,微笑点头不语。 崔玉沁这才收住眼泪,还是有不解,道:“可是,有这样的好人家,直接让女儿……”直接让她嫁过去岂不是更好吗。 说着有些脸红,嗫嚅过去,接着道:“纵使她相貌比我好些,却无才情,更不能识文断字,我哪里不如她?” 陈夫人伸出手用力点在崔玉沁的额头上,恨铁不成钢道:“你这个傻丫头,凡事讲究个门当户对,高门贵户就这么好进? 以咱们如今的门第,去了多半是要做妾的,有的年纪说不定比你爹还大。不然就是有什么隐疾或是不能为外人道的私隐了。” “是呀,我的大姐儿,你这么个养尊处优的娇小姐,哪里受得了这个。安心听夫人的就是了。”许妈妈附和劝解道。 一番解释下,崔玉沁这才破涕为笑。 -- 另一边,禅房里。 崔玉窈自然听不到她们的谋算。指尖划过书架,随手拿出一本佛经。 绛雪则把书案上的香炉点上,道:“也不知出什么事了,反正估计时间还长,小姐不休息会子吗?” “我不累,你去睡吧。”崔玉窈摇头。 “那我去了,小姐你也别累着。”绛雪掩嘴打了一个哈欠,走向一边的罗汉床。 “从痴有爱,则我病生。以一切众生病,是故我病。①” 崔玉窈默念了几页经书,不知是不是受绛雪影响,不一会儿也觉着有些困倦起来。 香炉静静燃着,檀香的味道氤氲在禅房,香气绵柔温和,带着佛寺独有的古意。 崔玉窈自从重生以来,虽然身体康健,但难以入眠、夜不安寝的毛病却带了过来。 此时不知为何觉得眼皮越来越沉,不知不觉伏在案上昏昏睡去。 又是梦。 梦里依旧是寒凉的冬日,和刺骨的北风。 雪已经停了。 那日所见的灵堂变了些。曾停放在正中央的棺木不见了,想是已经下葬。 厅外不少府兵把守。 供桌上新添了一个牌位。 “爱妻崔氏玉窈之位。”崔玉窈轻轻念出上面的几个字,眼底漆黑如深潭,目光中露出一丝冷嘲。 便是那样的一段孽缘,曾经两看相厌,死后竟然也能被称一句爱妻,真是可笑至极。 “世子可在里面?”是季方的声音。 “回大人,世子走了已有一个多时辰了。”府兵回道。 “世子可有说要去哪里?”季方问。 没等府兵回答,季方便又道:“我糊涂了,世子这些天不是在灵堂,便是去夫人以前住过的玉竹院。” 说着已往外走去。 府中装饰依旧是一片素白,下人们虽然不再佩戴白布,却也无人穿些艳丽衣物。 崔玉窈浑浑噩噩循着季方的脚步到了玉竹院。 玉竹院的正屋已被那场大火烧得只剩一片断壁残垣。梁架被烧得漆黑断裂,三三两两地横斜在焦土之上。 谢辞安就站在那片焦土上,这屋子早已不能挡风遮寒,谢辞安仅着一身单薄的素白长衫,目光空洞地立在那里。 这里,崔玉窈的大部分东西,都已烧毁。 “你一定是恨透了我,”谢辞安喃喃自语,“竟什么都不愿留下。” “吱呀”一声,谢辞安把西厢的木门推开,那里的药炉还保持着当日的样子,未曾动过。里面黑褐色的药汤已经在寒冷的天气中结冰。 谢辞安颤着手将药罐盖子阖上。 “世子殿下安。”守在屋里的丫鬟行礼道,谢辞安充耳不闻。 东厢房放着崔玉窈的箱笼。因着之前遗物失窃的事,很是大动干戈一番。府里自此无人敢再轻慢对待与先夫人有关的事。 所以看守的丫鬟婆子便比往常多了不少。 谢辞安打开一个首饰盒,这都不是崔玉窈惯常戴的,一直放在库房落灰。 “这边是夫人前些年夏天常穿的衣物。后来夫人病了,无心装饰,便也都搁置了。” 一个小丫鬟见世子目光落在角落的木藤箱上,忙走上前把锁打开。 谢辞安目光落在那箱衣物上,半跪在地面,将里面一件水红绫对襟小衫拿了出来。 “你们出去吧,不要让任何人进来。”谢辞安吩咐道,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 “是。”众人忙都退了出去。 谢辞安记得,那年和她泛舟游湖。那样无穷无尽的荷叶莲池中,看见她朝着他笑地开怀,是那般明艳,甚至让他不敢直视。 那样的时光,现在回想起来竟恍如隔世。他们是怎么走到今天这步的呢? 痛苦仿佛铁爪一般,将心脏重重攥住。 谢辞安蜷在地面,紧紧地将衣服揉进怀里。 崔玉窈分不清梦境与现实,昏昏沉沉地从破旧的窗棂望进去,她并不能理解面前的景象。就像她好像从来都看不懂谢辞安一样。 一种奇异的感觉像是电流窜过四肢百骸,谢辞安踉跄着站起身,望向那扇半掩着的窗扇。 他感觉到有人在窥伺,像是那日灵堂院落树下的感觉。 谢辞安心脏猛地狂跳起来,血液瞬间涌向头顶,他扑过去一把推开门,失声喊道:“是谁?是……你吗?” 等在门外,不敢擅自进去的季方猝不及防被门扇打地一个后仰,抬手捂住瞬间肿起一个红棱的额头。 有苦难言道:“世子,属下有事禀报。” 谢辞安鹰隼般的目光沉沉扫视过院落里的每一个角落,方问道:“刚才,院里除了你,还有谁?” “没了啊,世子吩咐丫鬟婆子们出去,她们都守在院门外了。还叮嘱属下世子不许人进屋。属下这才在这里等的。”季方奇怪道。 “不,我感觉到了,”谢辞安自顾自说着,“是她。” 季方顿时感觉有些汗毛倒立,想起世子前些天疑心树下有人的那次。 艰难张嘴道:“世子殿下,属下以性命发誓,真的没有别人了。殿下想来是过分思念夫人才……” “殿下,您这般伤心,夫人若还在,也会担心的。”季方劝慰道。 “哈哈哈哈,”谢辞安嘲讽地大笑起来,眼中含泪,“她一定十分恨我。” 悔恨无时无刻不在啃噬着他的骨血。那场大火,从此,困住了两个人。 -- “铛--”寺庙的钟声响彻在山间。禅房檐角的铜铃随晚风颤动着也响了起来。 “守在南台寺的府兵都已经撤了,让各位施主受惊。现下若无事,施主们都可以自行离去了。”小沙弥说道。 “知道了,我们吃罢饭便也要走了。”是绛雪的声音。 绛雪推门而入,看到崔玉窈已经醒了,笑道:“小姐,刚才来人说可以自行离去了,陈夫人让吃完晚斋再走。” 一边把食盒摆在茶几上,一边说:“小姐困了怎么不去榻上睡?” “看经书看困了。”崔玉窈一边说,一边揉着酸痛的脖颈。 身体无力地倚靠在书案边,她现在已经快分不清,有些东西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了。 ①“从痴有爱,则我病生。以一切众生病,是故我病。” ——《维摩诘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入梦 第9章 钱庄 等陈夫人也吃罢饭,一行人方缓缓下了山。 山门口早有府里的车马等候着。 陈夫人带着陪房许妈妈并丫鬟乘一辆,崔玉沁和伺候她的丫鬟坐一辆。 崔玉窈则只带了绛雪出来,坐在最后一辆略显简陋的马车上。 张护院这次也跟着出来,从前至后检查打点着马车,渐渐走近了。 崔玉窈打起马车侧边小帘子,眼神示意张护院。 张护院凑到窗前,压低声音道:“放心吧小姐,贵喜都同我说了,这点小事哪有打点不妥的。” 崔玉窈点点头,抿起嘴似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那就劳烦张护院了,之前在钱庄还有些积蓄,想去取出来可总不得空。这点小事,也不敢特意当回事儿去烦扰母亲。” 说罢,崔玉窈放下了车帘。 “驾!”外面传来车夫的喊声,马车缓缓行了起来。 崔玉窈从被风拂起一角的车帘,看向寺庙黄底黑字的“南台寺”匾额。想到这一天内发生的种种,心里有股难以言说的滋味。 “小姐,”绛雪靠过来,眼神中带着一丝震惊,犹然觉得不可置信,问道:“小姐你没诓我吧,钱庄里果真有钱?” 崔玉窈这才回神,失笑道:“你可是傻了?钱庄里没钱又该有什么呢?难道钱庄里要种菜不成?” 崔玉窈垂下眼睫,眼中闪过一丝讥诮之色。她崔玉窈自然是一穷二白,从钱庄调不出钱来。 可有的人却是有万贯家财呢。自然应该物尽其用。 “诶呀,”绛雪轻轻锤了崔玉窈一下,“小姐又开奴婢的玩笑,你哪里不知道奴婢的意思?又故意这样。” 崔玉窈但笑不语。 过了将近一个时辰,马车已经驶进了城中。 忽然,车身猛地一震。 崔玉窈和绛雪也跟着往前一扑,崔玉窈扶着车内的小四方桌坐稳。 绛雪板着脸撩开车帘,问道:“你是怎么驾车的?摔着小姐可怎么是好。” “姑娘,这实在是意外,意外啊,小的这便下去检查。”车夫下了马车,一边嘴里赔着好话。 前面马车里的陈夫人见马车不动了,忙问:“这是怎么了?” “奴才去看看。”骑马走在一侧的张护院朝着崔玉窈的车走了过去。 不一会儿又回到陈夫人跟前回话:“回夫人,轮毂卡住了,得修一下才能继续走呢。” 陈夫人出来一天也有些累了,不耐烦道:“怎么做事的,要多久才能修好?” “用不了太久,半个时辰便好了。出府时还都检查过了的,只是这二小姐坐的这辆车用的年日有些久,所以……” 陈夫人听见这个解释也无话了,老爷一个从六品主事,每年就那么些俸禄,养着一大家子也着实是力不从心了。 如今的生活全靠着祖上的老本儿支撑着。 许妈妈见陈夫人面色不豫,出主意道:“让二小姐来咱们车上挤一下,先回去休息要紧,下人们等会儿再跟过来也是一样的。” 陈夫人点头。 许妈妈走到崔玉窈马车跟前传话。 崔玉窈却不愿意跟着回去,说道:“多谢母亲,只是我实在是……” 崔玉窈说着用帕子掩在嘴上,道:“今日想是脾胃不和,坐了这会子马车实在是恶心的厉害,呕。现在马车坏了也好,我便也坐着歇息一会,母亲和姐姐先走吧。” 许妈妈将这般情况转告陈夫人。 陈夫人本就对崔玉窈没什么慈爱之心,听了便没什么意见地先行离去了。 张护院留下看管修车。 车夫在车下看了一会,从轮毂里面掏出一小根木条,抛在地上,插着腰嘀咕道:“这是怎么卡进去的,奇了怪了。” 张护院在旁边道,“无事便好,能交差便万事大吉了。” “这倒也是。”车夫这才不再抱怨,说道:“小姐您坐好,咱们这就出发了,快些还能赶上夫人的马车。” “咳,”崔玉雅,“我忽然想起来,还有些事要办,需得先去钱庄一趟。” “这……”车夫迟疑了一下。 张护院劝道:“府里什么光景你还不知道吗。小姐要取自己的体己花,让你多跑几里路,还能亏了你的吗?” 无非就是多绕趟路,车夫听了便也不再推诿,说道:“倒也是,前面不远就有一个钱庄。” “不,去城南裕通钱庄。”崔玉窈吩咐道。 “裕通……倒是也远不了多少,好嘞小姐您坐好,驾!”车夫驱动马匹上路。张护院和小厮们也跟随在一旁。 大概有两刻钟的功夫,马车慢慢停了下来,车夫在外面说:“小姐,裕通钱庄到了。” 绛雪掀开帘子,扶着崔玉窈下了马车。 裕通仅在京城就五家分号,人们都传言幕后老板多半是皇商。 崔玉窈却知道所谓的老板不过是明面上掩人耳目。这些,实际上都是谢辞安在暗地里的产业。 小二看到有人进来,招呼道:“呦,两位姑娘是要借贷还是存钱,或是兑换银票铜板?” “是要取一些钱,还劳烦小哥儿把你们掌柜的请出来。”崔玉窈神色自若道。 “掌柜的也忙得很,怕是不得空呢,姑娘要取多少钱和小的说也是一样的。”小二自然不愿随随便便因为一个没见过的人就把掌柜叫来。 “同小哥儿说,怕是这个数目,你做不了主呢。”崔玉窈依然坚持,神色丝毫不乱。 反而是绛雪,听见自家小姐这么大的口气,心里有些打鼓。 小二这才认真了些,默默打量了崔玉窈一番。 见崔玉窈明眸皓齿,穿着虽然看不出用了名贵布料,或是佩戴什么珍稀首饰,却自有一番从容的气度。况且也有小丫鬟跟着,应当也是有些身家。 因此也不愿轻易得罪,思量了片刻就道:“那劳烦小姐稍等片刻,小的去后院儿看看掌柜的在不在。” 崔玉窈刚呷了一口茶,小二便随掌柜过来了。 “这就是我们鲍掌柜了。”小二退到一边。 鲍掌柜是个微胖的中年人,四十多岁的样子,面相看起来很和善亲近。 朝着崔玉窈拱了拱手,笑问:“听说姑娘有大数目的事必须小老儿来会客?” “是,”崔玉窈点了点头,轻声道:“不到谢公台,明月清风好在?①” 鲍掌柜本来只当是有些身份的世家小姐,听到崔玉窈的回话后目光一闪,顿时明白了那隐晦的意思。这是主子谢氏那边的人。 接道:“看取桃花春二月,明月清风俱在。②” 说完爽朗地大笑道:“哈哈哈看来姑娘同老朽一样是爱诗之人,难得投缘,贵客里边儿请。” 说着忙把崔玉窈让进贵宾房。 房间布置得很是精致,整一套的老红木桌椅,墙上挂着的汉宫春晓图虽然是仿品,但也能看出用笔非常考究。 “你去,赶紧把今春上好的洞庭碧螺春沏一壶过来!刚刚给贵客倒的是些什么?”鲍掌柜吩咐道。小二忙一溜烟儿跑着去了。 又转过头,堆笑和崔玉窈说道:“刚才真是怠慢了,下头的人不懂事。姑娘别介意。” 绛雪快速眨了眨眼,盯住崔玉窈好好看了看。 “哪里,已经很周到了。”崔玉窈也客套道。 “不知,主子让姑娘过来是……”鲍掌柜笑得眼睛只剩一条细缝儿,打探道:“四月的收益还在整理,五月初按例能送到府上。” “哦,这些小事照常就是。鲍掌柜也是经年的老人了,主子自然信得过。我今天来不是为这个。”崔玉窈先拋出几句话,加深鲍掌柜信任。 “那姑娘此番前来是为的什么?”鲍掌柜松了口气,追问。 “有一桩事,需要些银钱急用,所以来叨扰鲍掌柜了。”崔玉窈说道。 “以往都是让一位大人来的,姑娘倒是有些面生。”鲍掌柜还想打听出点具体消息,困惑道。 崔玉窈笑了笑,从衣袖里拿出一块玉佩,抬手轻轻在鲍掌柜面前晃了晃,从容说道:“事急从权啊。” 鲍掌柜伸手想抓时,崔玉窈又收回了手,平淡开口道:“一千两银子,劳烦鲍掌柜尽快。” 崔玉窈动作太快,鲍掌柜看到是一块白玉双鱼佩。虽然没能细看,但略有些眼熟,成色温润有光泽绝非凡品。 所以也不敢耽搁,赶忙道:“我这就叫账房去支银子,姑娘稍等片刻。” 半柱香的功夫,鲍掌柜便去而复返,拿着一个锦袋,说道:“里面是八百两银票,剩下两百两是碎银和串好的铜板,这样姑娘用着也方便。” “还是鲍掌柜周到。绛雪,”崔玉窈站起身,示意绛雪收好。 绛雪这才愣愣地把锦袋接过来。 直到出了裕通钱庄,晚风吹在脸上,绛雪还直愣愣的回不过神。 钱庄门口,鲍掌柜一直目送崔玉窈上了马车才转身进去。 账房先生跟在一旁,问道:“怎么主子办事,这次让一个小姑娘过来?” 鲍掌柜摇摇头,啧啧道:“你啊,账算得明白,眼睛却不大明亮。这哪里是要办事,分明是讨好小姑娘的手段。” “哦——”账房先生恍然大悟一般说道:“掌柜的意思,这姑娘是主子的相好?” 鲍掌柜忙捂住账房先生的嘴:“嘘,嘘,嘘!主子的事也是你我能议论的?” 账房先生缩了缩脖子忙点头不迭。 ①②: 不到谢公台。明月清风好在哉。旧日髯孙何处去,重来。短李风流更上才。 秋色渐摧颓。满院黄英映酒杯。看取桃花春二月,争开。尽是刘郎去后栽。 ——苏轼 《南乡子 席上劝李公择酒》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钱庄 第10章 不平 马车上,绛雪把装着银钱的锦袋用力抱在怀里。 “回神!”崔玉窈伸手在绛雪面前打了一个响指。 绛雪微微张着嘴,好一会儿才道:“小姐,奴婢都快不认识你了。这……” 绛雪怕外面的小厮听见,压低声音凑到崔玉窈耳边,道:“小姐,这分明不是你的钱!还有那个玉佩,分明是今日山上那个男子的。” 崔玉窈用一下谢辞安的东西,很是心安理得,所以神色泰然道:“我拿走了便是我的钱。再者什么玉佩,谁看见了?我不明白。” 绛雪见崔玉窈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急道:“那个男子明显身份非同寻常,来日要是发现我们打着他的名号干下的事可怎么办?” “不怎么办,”崔玉窈撩开一点车帘,说道:“绛雪你听外面是什么声音?” “小姐,你又打岔。”绛雪抱怨道,不过外面还真的有一阵喧哗声。 崔玉窈撩开车帘,嘈杂的声音变大了。 先入耳的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小孩儿哭闹声,嘴里还不知在喊着什么。 前面的路上围了一圈人,嗡嗡地议论着什么。 绛雪和崔玉窈都安静下来,听到人们叽叽喳喳的只言片语。 “啧啧,真可怜啊。” “这孤儿寡母的,遇到这样的事,以后还怎么活?” “怎么活?你看这一头一脸的血,有没有以后都不一定呢。” 有个声音愤愤道:“刚才纵马的人是谁啊?这般猖狂,伤了人看都不看一眼,就这么扬长而去了,还有王法吗!” “噤声!”一个人道:“刚刚纵马的人可是窦太仆窦家的小衙内,出了名的小霸王,谁敢惹?他走了便罢了,难不成还指望他给延医请药吗?” “唉,苦命人啊。这伤者我认得,就住我们那片儿。她男人死得早。 寡妇失业地带着个六七岁的女儿,上面还有个药罐子老娘,整日接些浆洗衣物的苦力,再做点绣活儿,一家子全靠她了。” “这……要不咱们给送到医馆?” “哪来的钱呦,医馆是让你白进的?要我说还是赶紧把她家病老娘叫来,大家帮着抬回家里也就罢了。”有人道。 崔玉窈听了个大概,张护院这时也从人群那边回来了。 “小姐,小的去看了看,打听到前面是因着崔衙内纵马伤了一个寡妇,现下人还躺在路边呢,头上破了个大口子,一头一脸的血,实在是吓人的紧。” 张护院说着建议道:“依我说,咱们从旁边的小巷绕回去也就是了,别吓着小姐。” 崔玉窈在听到窦家时就皱了皱眉,又听到张护院的建议,开口道:“我哪里就那么金贵了?” “小姐,”绛雪嘴唇动了动,还是说道:“好可怜啊。” “走,我们下去看看。”崔玉窈迈下马车,要往前走。 张护院忙拦住,阻止道:“这怎么行,前面围着的什么人都有,小姐让那些闲汉看去了可怎么好。” 话音刚落,绛雪把放在马车里的白纱帷帽盖在崔玉窈头上。 “好了,这下看不见了,走吧。”崔玉窈自然道。 张护院无法,只得领着几个小厮护送崔玉窈过去。 拨开人群,崔玉窈看到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满头是血,人世不知地躺在地上。 身旁还有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趴在妇人身旁,哭得嗓子都哑了。 崔玉窈走近,蹲在妇人身前,探手试了试鼻息。 见还有呼吸,从袖子里掏出手帕,按在女人头上的破口处。 “来人,”崔玉窈指了指一个跟在一旁的小厮,吩咐道:“你去雇两个人,把这位夫人抬到医馆,好生治疗。” 周围人看到忽然跳出来这么个好心人,还是个年轻姑娘,议论地更加热烈了。 立刻有几个男人跳出来,抢道:“小姐雇我们吧,再找人多耽误事儿。” 崔玉窈点了点头,血很快就浸透了手帕,和小厮道:“赶紧把人抬过去,若无力回天我们也算是尽人事了。若是能救回来,也是件积阴德的好事。” “绛雪,先给他拿二十两银子,”又叮嘱小厮道:“这些也不少了,应该够用几天。若能救治,不要吝惜钱财,不够你再来告诉我,救人为上。” “是,小姐。”小厮拿好绛雪递过来的银子,不敢耽搁,同刚才站出来的几个男人抬着妇人往附近的医馆去了。 小女孩儿还愣愣地站在原地,崔玉窈凑近,用衣袖拭干女孩儿的泪水,温声道:“乖,你娘亲只是受伤了,好好喝药便能治好。” “姐姐。”小女孩儿忍着泪意喊道。 “快去跟上,这几天要照顾好自己。”崔玉窈揉了揉女孩儿的头发,朝着他们离去的方向轻轻推了女孩儿一把。 小女孩一把抹掉再次滑落的泪水,神色倔强,重重点头:“嗯!”说罢跑着去了。 回了马车,崔玉窈闭目坐着,久久不语。 她感到怒气在心头萦绕盘亘,迟迟不散。胸腔里的怒火几欲冲破胸膛。 “人命便这般不值钱吗?那些为恶之人不需要付出代价吗?”崔玉窈在心中反问。 “小姐,你没事吧?给你快擦擦手。”绛雪看崔玉窈一手血迹,却半晌不动。将自己的手帕递过去,担忧道。 崔玉窈深深呼出两口气,将内心翻滚沸腾的情绪压下,接过手帕,慢腾腾地擦拭干净每一根手指。 “张护院。”崔玉窈喊道。 “小姐有什么吩咐?”张护院在外面道。 “今日之事不必告诉家里,不要让父母担忧。”崔玉窈道。 “小姐放心吧,我们一个字都不会乱说的。”张护院连声应是。 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禀报了也不会落一个好,说不准还要受罚,自然不会有人去多嘴。 -- 一转眼已经过去好些天。 这些日子崔玉窈都被拘着在家学规矩。 来教规矩的是一位姓黄的教养嬷嬷,听说早年是从宫中放出来的,又能识文断字,还是陈夫人厚着脸皮从以前交好的世家里借来的呢。 估计是陈夫人说了什么,开始几天黄嬷嬷很是严厉,总得从早到晚整整折腾一天。 不过这几天下来,黄嬷嬷心里实在称奇。明明听说是养在乡下,没见识的野丫头。学起礼仪的时候,却别有一番气度。 行走坐卧,举止言谈像是世家贵胄出来的样子,一举一动有种刻在骨子里的端庄。 叫她想挑些错处却也挑不出什么。 日头西斜,绛雪站在门边,看黄嬷嬷还在让小姐一遍遍地重复端茶的动作,不着痕迹地狠狠剜了一眼。 “今日就到这里吧,小姐天资聪颖,奴婢也实在没什么可教导的。” 黄嬷嬷皮笑肉不笑:“今日小姐还得把刚学过的《女训》夫妇第二、敬慎第三两则抄过,明日奴婢再检查。” “知道了,嬷嬷辛苦。”崔玉窈面不改色,好像完全没有察觉黄嬷嬷的为难,“春桃,好生将嬷嬷送出去。” “是。”春桃引着黄嬷嬷去了。 -- 另一边,府里正厅,陈夫人正在会客。 “哪阵风把您吹来了。”陈夫人说着将茶盏递给对面的妇人。 “嗐,我这不是听见你要给家里女儿说亲,才来多嘴问一句。”妇人接过来呷了一口道。 “怎么,您这边可是有什么好亲家?”陈夫人眯了眯眼。 “好不好可不敢说,还得先问一句,您想说个什么人家?是要模样好还是家世好?”妇人问。 “老姐姐,不瞒您说,我这丫头虽说不上多么金尊玉贵,可从小也没让她吃一点儿苦。我想着自然要家世好一些,才不委屈了她。”陈夫人说道。 “这倒是正好有一家。”妇人道。 陈夫人眼神催促。 妇人这才接着道:“窦太仆家三老爷的独子,去年丧妻,一直没说上合适的。” “窦太仆家啊……我似乎隐隐约约听过些什么传言。”陈夫人转了转眼珠,假装迟疑。 “都说传言无稽,你这么个明白人怎么会信了这些呢?不过是以前娶的两位不走运,嫁进这么好的人家偏没那个福气,染了风寒病故了。”妇人道。 又接着游说:“若不是因着那些流言,以窦家的家世也不会这么久说不上续弦。 而且我听说,如今便是家世不好的女孩子,只要性情贤淑模样好,她家也不挑了。” “这样啊,那我得同老爷商量一下。”陈夫人纵然心中乐开了花,也不愿意表现地太上赶着。 窦老太爷的太仆寺卿可是正三品实职,若是能攀上这样的亲家,那真是再没有更好的了。 “五月十八是窦家老太夫人的生辰,到时候大家都去拜寿,你趁机带着姑娘去相看相看。 若是能同窦三老爷夫人搭上话就再好不过了。”妇人出主意道。 “过了这个村儿可没这个店儿了。先去看看,总不是坏事。”妇人催促。 “还是你明白,是这个理,我刚才糊涂了。”陈夫人笑着道:“天色也晚了,不如留下用了晚饭再走。” “不了不了,家里事情也不少,我也是好心,抽空和你说一嘴。”妇人道。 陈夫人这才寒暄着千恩万谢送走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