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一辆黑色的宾利准时停在公寓楼下。司机沉默地为他打开车门。车子驶向城郊一处由旧厂房改造的艺术园区,最终停在一栋挂着“锦颐珠宝”低调铜牌的建筑前。工作室内部空间开阔,设计感极强,融合了法式浪漫的细节(如蓝色丝绒沙发、复古台灯)与冷硬的现代线条(黑色烤漆、透明玻璃隔断)。巨大的工作台上散落着昂贵的宝石原石、精密的工具,以及…更多被翻开的、属于“Duan Yu”的旧稿。一个穿着干练的年轻助理迎上来,语气恭敬却疏离:“段老师,卫总吩咐我带您熟悉环境,并协助您开始西门子项目的工作。您的专属工作间已经准备好了。”
段瑜走进那间宽敞明亮、设备顶级的工作间。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郁郁葱葱的庭院,阳光正好。然而,这看似自由优越的环境,此刻却像一个更精致的牢笼。他坐到工作台前,指尖抚过冰凉的金属刻刀,目光落在摊开的高铁项目客户名单和那份被强行扭曲的“联结之力”设计任务书上。工作台一角,静静躺着一本摊开的速写本,上面是他失忆前画了一半的草图——一只被晶莹蛛网困住的、用彩宝拼嵌的蝴蝶,旁边潦草地写着一行小字:“挣脱?代价?” 字迹与画册上的签名如出一辙。
窗外阳光刺眼,段瑜拿起一支绘图铅笔,笔尖悬在雪白的纸上,微微颤抖。是顺从卫朝明的“职责”,用被阉割的灵感去粉饰西门子项目背后的巨大利益网络和刚刚发生的血腥疑云?还是…尝试触碰那蛛网中的蝴蝶,找回那个敢于设计“深海低语”、敢于在齿轮中绽放鸢尾的“Duan Yu”?
笔尖在纸上落下第一个点,墨迹晕开,像一个无声的问号,也像一颗等待引爆的、微小的炸弹。工作室里安静得只剩下他压抑的呼吸声,以及钻石在灯光下偶尔闪烁的、冰冷而璀璨的光芒。
段瑜指尖的绘图铅笔悬在雪白纸面上,墨点晕开,像一滴凝固的血。工作间里昂贵的宝石在射灯下闪烁冰冷光芒——缅甸鸽血红、哥伦比亚祖母绿、无瑕白钻——它们被分门别类放置在丝绒托盘里,如同卫朝明商业版图中待价而沽的筹码。西门子高铁项目的客户名单摊在桌角,那些名字背后代表的庞大资本与潜在的血腥疑云(西门子西班牙总裁的空难阴影仍在新闻中发酵),沉甸甸地压在他试图构思“联结之力”主题的神经上。
他强迫自己将目光移回速写本上那幅未完成的“蛛网蝴蝶”草图。彩宝拼嵌的蝶翼被晶莹的铂金蛛丝缠绕,线条间充满挣扎的张力,右下角“挣脱?代价?”的潦草字迹像一把钥匙,狠狠捅进记忆的锁孔。一阵尖锐的刺痛攫住太阳穴,破碎的画面闪过:伦敦南肯辛顿校区潮湿的石板路,金属工作室里乙炔焊枪的蓝色火焰舔舐着钛合金,指尖被滚烫金属烫出水泡的灼痛……还有一双眼睛——不是卫朝明此刻那种掌控一切的黑沉,而是属于另一个时空的、更年轻、更炽热的注视,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和……竞争的火花?
“段老师,”助理谨慎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恍惚,“卫总提醒您,下午三点需要去‘锦颐’工坊确认第一批宝石镶嵌的打样,晚上七点与西门子亚太总裁夫人共进晚餐,提前沟通设计理念。”公式化的语调精准复述着卫朝明的日程指令,没有称呼“卫太太”,却比那个称呼更清晰地标定了他的位置——一个被严格编入商业流程的“设计师”。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空洞取代了挣扎。铅笔尖落下,顺从地在高铁项目设计任务书上勾勒——扭曲的铂金轨道象征“联结”,轨道交汇处强行嵌入一颗硕大的、毫无灵魂的圆形白钻,象征“力量”。他将“深海低语”项链构思中水波般灵动的海蓝宝切割方式,粗暴地简化为规整的祖母绿形,只为迎合客户要求的“古典感”。每一次落笔,都像在用刻刀剐去“Duan Yu, RCA”那个签名下曾经鲜活的艺术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