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瑜机械地咀嚼着口中冰冷的食物,味蕾仿佛被一层蜡封住,尝不出任何滋味。卫朝明收回叉子时,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嘴角,那触感像蛇鳞滑过皮肤,让他猛地一颤,胃里翻江倒海。他强迫自己咽下,喉咙如同被砂纸摩擦。
“很好。”卫朝明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他放下餐具,用餐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指,仿佛刚才触碰了什么不洁之物。“看来你还没忘记最基本的服从。”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璀璨的水晶吊灯下投下浓重的阴影,彻底笼罩了段瑜。“休息吧。明天开始,你需要重新‘熟悉’你的职责。”他刻意加重了最后两个字,目光扫过段瑜无名指上那圈浅淡的戒痕,随即转身,步履沉稳地走向走廊深处的主卧。
主卧的门关上,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如同一个囚笼落锁。段瑜紧绷的神经终于断裂,他冲回客卫,再次对着马桶剧烈干呕,直到喉咙灼痛,只剩下苦涩的胆汁。冰冷的水泼在脸上,他抬头看向镜中那张苍白、湿漉漉的脸,菱形的耳环在惨白的灯光下闪烁,像一滴凝固的泪。皇家艺术学院…他努力在空白的记忆里捕捉这个名称,它像一颗遥远的星辰,光芒微弱却固执地存在。指尖无意识地抚摸着冰凉的瓷砖,仿佛那冰冷的触感能刺激出一点关于“设计”的碎片——是铅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还是宝石在指尖滚动的触感?一片混沌。
他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向客厅另一端。卫朝明“安排”他住的次卧,风格与整个公寓的冷硬奢华一致,只有床头柜上孤零零地放着一本厚重的硬壳画册。他拿起它,封面是烫金的英文——《Royal College of Art: Jewelry &Metal》。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他颤抖着翻开。
里面不是印刷的作品集,而是一页页夹着的、已经泛黄的手绘设计稿。线条流畅、构图大胆,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与奇思妙想。一只用蓝宝石和钛金属勾勒的、仿佛下一秒就要振翅飞走的翠鸟;一朵将蝴蝶翅膀与鸢尾花瓣完美融合的、似真似幻的帕拉伊巴胸针设计草图;最震撼的是一幅名为“深海低语”的项链构思——用异形切割的海蓝宝模拟水波,中央一颗稀有的海螺珠被扭曲的铂金藤蔓托起,仿佛在漩涡中沉浮挣扎。每一幅草图右下角,都签着一个飞扬的英文名:Duan Yu,以及RCA的校徽和日期。
这…真的是他的笔迹?段瑜的手指抚摸着那些线条,一股奇异的暖流伴随着尖锐的刺痛在心底蔓延。他能“感觉”到画稿里涌动的热情和自由,那与他此刻被禁锢、被强迫的窒息感形成了撕裂般的对比。卫朝明口中的“职责”,与这些图纸所代表的灵魂,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第二天清晨,段瑜是被卫朝明毫不客气的敲门声惊醒的。“十分钟,餐厅。”命令简短而冰冷。段瑜麻木地起身,洗漱,走向餐厅。卫朝明已经衣冠楚楚地坐在那里看平板上的财经新闻,手边一杯黑咖啡冒着热气。餐桌上没有食物,只有一台打开的笔记本电脑和一个厚厚的文件夹。
“坐下。”卫朝明头也不抬。段瑜坐下,目光落在电脑屏幕上——那是一份复杂的项目企划书,标题赫然是《西门子-远东高铁联合体核心部件供应商遴选与技术整合方案》。段瑜的心猛地一沉,西门子…这个名字像一块冰冷的巨石压下来。他模糊地记起昨天新闻里那场惨烈的直升机空难,遇难的正是西门子西班牙分公司的总裁一家。他下意识地看向卫朝明,对方神色如常,仿佛那只是早餐时的一则普通财经简讯。
“你的‘职责’,”卫朝明终于抬眼,锐利的目光像手术刀般精准地切入段瑜混乱的思绪,“是完成它。”他修长的手指点了点文件夹。段瑜翻开,里面是厚厚一叠珠宝设计草图和要求,主题极其明确:以“联结”与“力量”为核心,设计一系列高端定制珠宝,目标客户赫然是参与西门子远东高铁项目的各国政要和财阀代表家属。要求里充斥着“彰显合作精神”、“体现科技与古典的融合”、“使用高价值宝石(钻石、蓝宝石、祖母绿优先)”等冰冷字眼。而夹在其中的几张照片,是几张模糊的、充满个人风格的草图碎片——一只被金属荆棘缠绕的飞鸟,一朵在齿轮中绽放的鸢尾…正是他昨夜在画册里看到的、属于“过去段瑜”的创意雏形!但现在,它们被粗暴地塞进了这个名为“职责”的商业模具里。
“这些…是我的设计?”段瑜的声音干涩,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他指着那些碎片,指尖冰冷。
“曾经是。”卫朝明啜了一口咖啡,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你总有些不合时宜的天真想法。现在,你需要把它们变得‘有用’。这是你作为‘卫太太’,也是作为‘锦颐珠宝’首席设计师,对‘朝明资本’应尽的义务。”他刻意强调了“锦颐珠宝”和“朝明资本”,像两条无形的锁链,捆住了段瑜的过去和现在。
“锦颐…珠宝?”段瑜喃喃重复,这个名字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死水,激起一点微澜。昨晚画册里那些充满灵性的设计,似乎与这个充满商业气息的名字格格不入。
“你的工作室,或者说,你名义下的品牌。”卫朝明嘴角勾起一丝没有温度的弧度,“当然,它的运营和发展方向,由我决定。你需要做的,就是设计出符合‘朝明资本’战略需求的珠宝作品。比如这个高铁项目,我们需要用这些‘小玩意’打通关键环节。”他点了点高铁项目的文件,“下个月初,第一批设计稿必须完成。客户名单和要求都在里面,包括西门子新任亚太区总裁夫人的偏好——她喜欢‘低调的奢华’和‘有故事的设计’。”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高级定制的西装袖口,俯视着段瑜:“工作室下午会有人来接你。记住,段瑜,你现在唯一的价值,就是你的设计天赋。把它用在正确的地方,别让我失望,也别…挑战我的耐心。” 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段瑜依旧苍白的脸色和微微颤抖的手,转身离开,留下满室的咖啡苦涩和沉重的压迫。
段瑜独自坐在空荡的餐厅,手指紧紧攥着那份文件夹,冰凉的纸张边缘硌得掌心生疼。文件夹里那些被强行征用的、属于“Duan Yu”的灵感碎片,在商业企划书的冰冷逻辑和西门子项目的庞大阴影下,显得如此脆弱和讽刺。菱形的耳环随着他沉重的呼吸在颈侧轻晃,折射着窗外透进来的、毫无暖意的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