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夜探凶宅,指尖温
夜色如墨,沉沉地包裹着霞飞路尽头的陈家花园。白日里残留的恐慌气息,在死寂的黑暗中发酵、膨胀,让这座曾经灯火辉煌的宅邸,如同一头蛰伏在阴影里的巨兽,散发着无声的、令人心悸的寒意。铁艺大门紧锁,上面贴着麦兰捕房的封条,在惨淡的月光下泛着惨白的光。巡夜的警灯偶尔从远处街道扫过,短暂的光斑掠过紧闭的雕花窗户,如同窥探地狱的眼睛,转瞬即逝。
两道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悄无声息地翻过花园侧后方一段相对低矮的围墙,轻盈地落在松软的草地上。动作干净利落,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苏清月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蓝色工装布衣裤,长发紧紧盘在脑后,脸上蒙着一块深色方巾,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依旧锐利如鹰隼的眼眸。她背着自己那个标志性的黑色法医勘察箱,箱体在夜色中几乎与她的身影融为一体。
沈聿白则是一身利落的黑色劲装,勾勒出宽肩窄腰的挺拔轮廓。他脸上同样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狭长锐利的凤眼,在黑暗中闪烁着幽深的光芒。他落地后,目光如同探照灯般迅速扫过幽暗的花园,确认安全后,朝苏清月打了个简洁的手势。
两人没有言语,默契地一前一后,借着高大乔木和假山叠石的阴影,如同两道无声的疾风,迅速穿过沉寂的花园。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湿冷气息,混合着泥土的腥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仿佛从宅邸深处渗透出来的、令人不安的陈旧血腥气。
目标明确——那栋发生过惨案的洋楼。
后厨的小门虚掩着,显然巡捕们的封锁并不如想象中严密。沈聿白从口袋里摸出一截细铁丝,在锁孔里灵巧地拨弄了几下,伴随着一声极其轻微的“咔哒”声,门应声而开。一股更加浓郁的、混合着尘埃、血腥残留以及某种甜腻熏香**后的、令人作呕的气息扑面而来。
沈聿白侧身让苏清月先进,自己随后闪入,反手将门轻轻合拢。门轴发出轻微到几乎可以忽略的呻吟,随即被无边的黑暗彻底吞噬。
洋楼内部,死寂得可怕。
厚重的窗帘紧闭着,隔绝了外面所有微弱的光源。空气仿佛凝固了,带着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粘稠感。浓烈的血腥味虽然经过几天挥发,又被消毒水粗暴地掩盖过,但那股深入骨髓的甜腥与死亡的气息,依旧顽固地弥漫在每一寸空气里,混合着家具、地毯散发出的陈旧味道,形成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属于凶宅特有的“死气”。
苏清月从勘察箱侧袋取出一个强光手电,却没有立刻打开。她适应着这极致的黑暗,调动所有感官,捕捉着空气中任何一丝微弱的异动。沈聿白则如同黑暗中的猎豹,无声地移动到她身侧,同样处于高度戒备状态,侧耳倾听。
只有尘埃在寂静中缓缓飘落的声音,以及两人自身被刻意压低的、几不可闻的呼吸声。
“二楼,婚房。” 苏清月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气音,在死寂中却清晰可辨。
沈聿白微微颔首,没有多余动作,率先踏上了通往二楼的旋转楼梯。铺着厚厚波斯地毯的台阶吸收了脚步声,但每走一步,都仿佛踏在某种无形的、粘稠的介质上。那股混合着血腥、消毒水和**甜香的气息,随着高度的上升,愈发浓烈刺鼻。
终于,踏上了二楼的走廊。
走廊尽头,那扇曾经贴着巨大金色“囍”字、如今只剩下惨白封条和门框上暗红污迹的雕花木门,如同地狱的入口,在绝对的黑暗中沉默地矗立着。月光被厚重的窗帘彻底隔绝,这里比楼下更加幽暗,更加压抑。
沈聿白停在婚房门口,没有立刻去撕封条。他锐利的目光在黑暗中扫视着门框、地板、墙壁,似乎在评估着什么。苏清月则站在他斜后方一步的位置,同样凝神观察。
“封条是新的,里面应该没人动过。” 沈聿白的声音同样压得极低,带着一种肯定的判断。他伸出手,动作极其小心地,一点点撕开了门框上的封条,尽量不发出撕裂的声响。然后,他握住黄铜门把手,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拧动。
“吱——呀——”
一声干涩、喑哑、如同垂死之人呻吟般的门轴转动声,在死寂的走廊里突兀地响起!声音不大,却足以刺破这凝固的黑暗,狠狠敲打在紧绷的神经上!
苏清月握着强光手电的手指瞬间收紧,心脏在胸腔里猛地一跳!沈聿白的动作也瞬间凝固,眼神锐利如刀,警惕地扫向走廊两端的黑暗深处。
声音的回响在空寂的走廊里缓缓消散,没有引来任何动静。只有那扇沉重的木门,被推开了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一股更加浓郁、更加令人作呕的混合气息,如同积蓄已久的毒气,猛地从门缝里喷涌而出!
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残留气味!刺鼻的消毒水味!甜腻到发馊的玫瑰熏香**后的气息!还有一种……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无声腐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难以言喻的死亡气息!
苏清月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胃部的翻涌和本能的惊悸。她甚至没有去看沈聿白,只是将手中的强光手电光束调至最低档,一道极其微弱、仅能照亮脚下方寸之地的光柱射出。她侧身,毫不犹豫地从那道缝隙中闪身而入。
沈聿白紧随其后,反手轻轻带上了房门。隔绝了走廊,也将两人彻底投入了这片凝固着死亡与邪异的绝对黑暗空间。
微弱的光柱在黑暗中移动,如同在粘稠的墨汁里艰难地划开一道口子。光束扫过,映照出被白布覆盖的家具轮廓,如同一个个沉默的鬼影。地面上,暗红色的地毯污迹在微弱光线下呈现出更深的、令人心悸的黑色。空气中漂浮着肉眼可见的尘埃颗粒,在光柱中无序地飞舞。
光束最终定格在房间中央——那张巨大的、铺着猩红锦缎的婚床。床幔被扯掉了一角,床单被收走,只剩下光秃秃的床垫,上面残留着一大片无法洗刷掉的、令人触目惊心的深褐色污迹——那是陈小姐生命最后时刻喷涌而出的血液,彻底浸透并永久烙印下的死亡印记。
苏清月的手电光束如同最冷静的探针,一寸寸地扫过那片深褐色的污迹,扫过床沿冰冷的木质边缘,扫过床脚附近的地毯。她的目光锐利、专注,穿透黑暗,搜寻着任何可能被白天喧嚣勘察遗漏的蛛丝马迹。
沈聿白则如同她的影子,无声地移动在她身侧,目光警惕地扫视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处阴影,耳朵捕捉着黑暗中最微小的声音,全身的肌肉都处于一种蓄势待发的紧绷状态。在这个地方,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足以引爆最深的恐惧。
时间在死寂和浓烈的死亡气息中一分一秒流逝。除了尘埃飘落,只有两人被压抑到极限的呼吸声。苏清月的手电光束如同犁铧,一遍遍细致地梳理着床沿附近的地面。地毯的绒毛在光线下呈现出一种被踩踏、揉搓过的杂乱状态。
突然,苏清月的动作顿住了!
光束稳稳地定格在床沿靠内侧、紧贴着墙壁踢脚线的位置。那里的地毯颜色,似乎比周围更深一点?而且,绒毛的走向异常地扭曲、纠结,形成一小片极其不明显的、巴掌大小的区域,像是被某种粗糙的东西用力擦拭过!
“这里。” 苏清月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发现。
沈聿白立刻靠近,高大的身影几乎将苏清月笼罩在阴影里,带来一种强烈的压迫感。他锐利的目光顺着光束聚焦在那片异常区域。
苏清月蹲下身,从勘察箱里取出一个微型放大镜,凑近那片地毯。微弱的光线下,放大镜的镜片清晰地映出地毯绒毛深处——那些被强力擦拭、揉搓过的痕迹底部,赫然残留着几点极其微小的、颜色比周围地毯深得多的、近乎黑褐色的凝固斑点!这些斑点极其微小,混杂在绒毛根部,若非借助放大镜在特定角度和光线下观察,几乎不可能被发现!
“是血。” 苏清月的声音透着冰冷的笃定,“被擦拭过的血迹残留。位置隐蔽,在床沿内侧靠近墙壁,不易被注意。” 她用小号镊子极其小心地夹取了一小撮沾染了深褐色斑点的绒毛纤维,放入微型证物袋中封存。
就在她全神贯注完成证物提取、准备直起身的瞬间——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小石子落地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房间另一端的梳妆台方向传来!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黑暗中,清晰得如同惊雷!
几乎是声音响起的同一刹那!
一只宽大、温热、带着薄茧的手掌,如同闪电般猛地从侧面探出,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一把扣住了苏清月的手腕!巨大的力道传来,瞬间将她整个人向后一带!
苏清月猝不及防,身体失去平衡,猛地向后撞去!后背结结实实地撞进一个坚硬而温热的胸膛!一股混合着淡淡烟草味、汗水味和男性特有气息的味道,强势地侵占了她的呼吸!同时,她另一只握着强光手电的手,被另一只有力的手臂猛地压下,手电光束瞬间熄灭!
整个房间彻底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绝对黑暗!
时间仿佛凝固了。
苏清月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后背紧贴着的、属于沈聿白胸膛的起伏和灼热的体温。他扣住她手腕的手指如同铁钳,力道大得让她腕骨生疼,传递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保护和绝对的掌控。他压住她持手电手臂的那只胳膊,肌肉紧绷如铁,充满了爆发性的力量。他温热的呼吸,带着一丝急促,拂过她耳后裸露的皮肤,激起一片细微的战栗。
黑暗中,所有的感官都被无限放大。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残留气味,仿佛拥有了实体,粘稠地包裹着他们。彼此身体紧贴带来的陌生而强烈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清晰地传递。沈聿白身上散发出的、混合着烟草与汗水的男性气息,霸道地侵入苏清月的鼻腔,与她身上清冷的消毒水味道形成了强烈的、令人眩晕的对比。
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着,如同擂鼓。不是因为那声突如其来的异响,而是因为这猝不及防的、被强行拉入的、充满侵略性保护的紧密接触!一种从未有过的、混杂着惊悸、恼怒和一丝难以言喻的陌生悸动的情绪,瞬间席卷了她。
她能感觉到身后沈聿白同样紧绷的身体,以及他胸膛下同样急促的心跳。黑暗中,他扣住她手腕的手指,似乎也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那滚烫的温度透过薄薄的工装布料,烙印在她的皮肤上。
死寂的黑暗中,只有两人交缠在一起的、压抑而急促的呼吸声,在弥漫着死亡气息的房间里清晰可闻。那声音,比任何言语都更加暧昧,也更加惊心动魄。
时间仿佛只过去了一秒,又仿佛过去了漫长的一个世纪。
苏清月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强行压下了心头的惊涛骇浪。她几乎是同时做出了反应——身体如同受惊的猫,猛地向前一挣!
力道之大,带着一种被冒犯的冰冷怒意!
沈聿白似乎也瞬间从这突如其来的紧密接触中回神,扣住她手腕的手指几乎是下意识地松开了些许力道。
就在这松开的瞬间!
苏清月成功挣脱了他的钳制,身体如同离弦之箭般向前窜出一步,迅速拉开了两人之间那令人窒息的距离!黑暗中,她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狂跳的余音在耳膜里嗡嗡作响。
“啪!”
几乎在她挣脱的同时,沈聿白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巧的打火机,幽蓝色的火苗猛地蹿起,瞬间驱散了一小片黑暗,映亮了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和那双在火光下显得更加幽深难测的眼眸。他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投向梳妆台的方向。
那里,空空如也。只有一面巨大的、蒙着尘的梳妆镜,在跳跃的火光中反射着他们模糊而扭曲的身影,如同鬼魅。
一只肥硕的老鼠,正惊慌失措地从梳妆台底部的缝隙里钻出,吱吱叫着,飞快地窜向房间另一端的黑暗角落。
原来是它碰倒了什么东西。
虚惊一场。
打火机的火苗跳跃着,将两人的影子长长地投射在布满污迹的墙壁上,扭曲晃动。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氛围并未因老鼠的出现而消散,反而因刚才那猝不及防的肢体接触,增添了一层难以言喻的、更加粘稠的尴尬与微妙。
沈聿白缓缓收回了目光,幽深的视线落在背对着他、站在几步开外的苏清月身上。她背脊挺得笔直,如同冰封的孤竹,肩膀的线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黑暗中,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拒人千里的冰冷气息,比这凶宅的死气更甚。
刚才扣住她手腕的掌心,似乎还残留着她肌肤微凉的细腻触感,以及那瞬间传递而来的、如同受惊小兽般猛烈挣扎的力量。那感觉……有点意思。
他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带着一丝玩味,随即又被更深的探究取代。他熄灭了打火机,房间再次陷入黑暗,只有窗缝透入的、极其稀薄的月光勾勒出模糊的轮廓。
“看来,除了我们和这位‘不速之客’,这里暂时没有其他‘活物’了。” 沈聿白的声音响起,恢复了惯常的磁性,却少了几分玩世不恭,多了几分沉凝。他刻意避开了刚才的接触,仿佛那只是黑暗中一次再普通不过的本能反应。
苏清月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她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带着死亡气息的空气灌入肺腑,强行将方才那瞬间的混乱与悸动彻底压入冰层之下。她重新打开了强光手电,光束稳定地投射在地面上,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血迹擦痕指向的方向,是窗户。” 她的声音透过方巾传出,恢复了之前的清冷平稳,如同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光束移动,指向婚床斜对面、厚重的猩红色天鹅绒窗帘。
沈聿白立刻会意,大步走了过去。他一把拉开沉重的窗帘,动作带着江湖人的利落。惨淡的月光瞬间涌入,给房间蒙上一层冰冷的银辉,也照亮了窗框和下方的墙壁。
两人同时将目光聚焦在窗框内侧靠近底部的木条上。那里,果然有一道极其隐蔽的、与地毯上擦拭痕迹走向一致的、模糊的刮蹭痕迹!痕迹很新,破坏了窗框上原本的浮尘。
苏清月蹲下身,光束仔细照射着那道刮痕。痕迹很浅,边缘有些毛糙。她用小号镊子尖端在刮痕边缘轻轻刮了一下,镊子尖上沾到了一点极其微小的、深褐色的碎屑——与地毯上残留的血迹斑点颜色一致!
“凶手清理过现场,主要目标是床周和门口,但遗漏了这里。” 苏清月的声音带着冰冷的分析,“他(她)试图擦拭或刮掉沾在窗框上的血迹,但仓促间没有清理干净。血迹来源,很可能是他(她)在行凶或布置现场时,身上沾到的被害者血液,在靠近窗口时无意中蹭到。”
她将镊子尖上的深褐色碎屑小心地收集到另一个证物袋中。做完这一切,她才站起身,目光冷静地扫过整个房间,最后落在那扇敞开的、透着月光的窗户上。
“凶手是从这里离开的?” 沈聿白走到窗边,探身向外望去。窗外是洋楼的后墙,下方是茂密的灌木丛,再往外就是花园围墙。围墙不算太高,身手敏捷的人翻越并不困难。
“可能性很大。” 苏清月点头,手电光束扫过窗台边缘,那里有几处极其细微的、被硬物刮蹭的痕迹,“窗台有新的踩踏或借力痕迹。结合血迹擦痕的指向,这是最合理的逃离路径。”
沈聿白收回目光,看向苏清月。月光下,她蒙着方巾的脸看不清表情,只有那双露在外面的眼睛,在黑暗中依旧闪烁着冷静而锐利的光芒,如同寒星。刚才黑暗中那短暂的混乱与悸动,仿佛从未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这个女人……沈聿白心底那点探究的兴味,如同投入滚油的星火,非但没有熄灭,反而燃烧得更加旺盛。她的冷静,她的专业,她那柄仿佛能切开一切迷雾的“刀”,还有黑暗中那瞬间传递而来的、如同冰封火焰般的矛盾触感……都让他觉得,这桩案子,或者说,这个女人本身,比他预想的要有趣得多。
“走吧。” 苏清月的声音打断了沈聿白的思绪。她利落地收拾好勘察箱,“这里暂时没有更多发现了。血迹残留样本需要尽快送回实验室做进一步分析。”
她率先走向门口,步履沉稳,没有丝毫留恋。
沈聿白最后看了一眼月光下的窗台痕迹,又扫过房间中央那片深褐色的死亡印记,眼神幽深。他转身,跟上苏清月的脚步。
两人一前一后,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间凝固着血腥与邪异的婚房,重新融入陈家花园冰冷的夜色中。来时那微妙的试探与隔阂,在经历了黑暗中的猝然接触与共同发现后,似乎被打破了一层薄冰。然而,一层更加复杂、更加难以言喻的张力,如同无形的蛛网,悄然笼罩在两人之间。
指尖相触的滚烫余温,混合着凶宅冰冷的死亡气息,无声地烙印在彼此的感知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