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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六章 第三位新娘的悲鸣

作者:盐屺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六章第三位新娘的悲鸣


    陈家花园与贝当路的血色尚未在租界的惊恐中淡去,仅仅一周后,第三记丧钟,在深秋最阴冷的雨夜,以一种更令人猝不及防的方式,重重敲响。


    受害者不再是刚刚完婚的新娘,而是《沪上时报》主编孙振邦的准儿媳,林曼丽。一个在沪上社交圈以活泼开朗、思想新潮闻名的女校教师。她的死,不是在新婚洞房,而是在她与未婚夫、孙家独子孙文轩订婚宴的前夜!


    地点,就在孙家位于法租界福煦路一栋闹中取静的精致小洋楼里。这里本应洋溢着订婚的喜悦,挂满彩带,堆满贺礼。然而此刻,整栋小楼却被一种比夜色更浓重的死寂和恐惧笼罩。


    雨,下得又急又密。冰冷的雨点敲打着玻璃窗,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声响。雨水顺着屋檐汇聚成线,如同无声的泪河,冲刷着这座被厄运选中的房子。


    苏清月撑着黑色的油纸伞,深卡其色风衣的下摆被冰冷的雨水打湿,深一块浅一块。她站在孙家小楼的门廊下,收起伞,雨水顺着伞尖滴落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嗒、嗒”的轻响,在这死寂的夜里格外清晰。门内透出的灯光昏黄摇曳,映照着她清冷如玉的侧脸,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冰层之下,压抑着翻涌的暗流。


    她的婚期,就在三天后。


    而第三位牺牲者,倒在了“准新娘”的门槛上。凶手的目标,似乎并不仅限于“已婚”,而是所有即将踏入婚姻、且与那条隐秘脉络相关的年轻女子!恐慌如同瘟疫,在雨夜中无声蔓延,每一个待嫁女子的家庭,都笼罩在“鬼新娘”的死亡阴影之下。


    沈聿白的车几乎是同时抵达。他推开车门,没有打伞,黑色的立领中山装肩头瞬间被雨水洇湿一片深色。他大步跨上门廊台阶,雨水顺着他利落的下颌线滑落。他看了一眼苏清月,两人目光在昏黄的廊灯下短暂交汇。没有言语,只有一种心照不宣的凝重和紧迫。


    空气中弥漫着冰冷的湿气,混合着门内隐约飘出的、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孙家客厅里,气氛压抑得如同凝固的铅块。孙振邦主编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头发凌乱,眼镜歪斜,瘫坐在沙发里,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孙文轩则像一头受伤的困兽,双眼赤红,布满血丝,双手深深插入头发,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喉咙里发出压抑的、野兽般的呜咽。佣人们瑟缩在角落,面无人色,如同惊弓之鸟。


    林曼丽的房间在二楼。楼梯上铺着的崭新红毯,此刻在昏暗的灯光下,如同一条通往地狱的血路。


    房门敞开着,浓烈的血腥味混杂着一种……淡淡的、类似中药的苦涩气息,如同实质的拳头,狠狠砸在每一个靠近者的脸上。


    现场,是令人窒息的重复与升级。


    林曼丽穿着为订婚宴准备的、浅粉色的蕾丝睡裙,倒伏在柔软的地毯上。致命的伤口,依旧是左侧颈项,一道狰狞的撕裂创口,深可见骨,暗红的血液浸透了睡裙的肩部,在浅色的地毯上洇开一大片触目惊心的暗红。她的身体同样被摆成了诡异的跪伏姿态,双手交叠按在身前一个翻倒的、装着订婚戒指的丝绒小盒子上!仿佛在向这枚象征承诺的戒指进行最后的、绝望的忏悔。


    散落的黄符纸,如同索命的黑色蝴蝶,在房间各处无声狞笑。梳妆台上,床头柜上,甚至……被粘在了死者沾血的睡裙下摆边缘!符纸上那扭曲盘结、充满邪异力量的暗红符文,在灯光下散发着不祥的光泽。


    但这一次,有了些许不同。


    死者林曼丽的右手,死死地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地掐入了掌心,以至于指关节都泛着青白色!仿佛在临死前经历了极其痛苦的挣扎或……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想要抓住什么!


    “鬼新娘!又是鬼新娘!” 孙文轩崩溃的哭嚎声从楼下隐约传来,带着撕心裂肺的绝望,“她来了!她盯上所有要结婚的人了!下一个是谁?!下一个是谁啊——!”


    那凄厉的哭喊,如同鬼魅的诅咒,穿透雨幕,刺入每一个听闻者的骨髓。恐慌,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租界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所有关于婚礼的喜悦被彻底冻结,取而代之的是无处不在的惊惧低语、紧闭的门户和待嫁女子们绝望的哭泣。


    苏清月戴上手套口罩,如同披上隔绝情感的冰冷铠甲。她无视楼下绝望的哭嚎,目光锐利地锁定在那只死死攥紧的拳头上。她蹲下身,强光手电的光束精准地打在那只手上。


    死者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但此刻,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的指甲缝隙深处,在尚未完全凝固的血污之下,赫然嵌着几丝极其微小的、颜色深褐、质地有些韧性的异物!


    苏清月的心跳骤然加速!她立刻从勘察箱中取出最精细的小号镊子和载玻片。动作稳定却异常迅捷。镊尖如同最灵巧的探针,小心翼翼地探入那微小的缝隙,一点点,极其耐心地将那些深褐色的异物剥离出来。


    那不是血痂!也不是地毯纤维!那是一种……类似皮屑或某种干燥植物纤维的微小组织碎片!颜色深于死者自身的皮肤,质地也更为粗糙坚韧!


    她小心翼翼地将这几丝珍贵的微小证物转移到载玻片上,放入证物袋密封。冰冷的指尖隔着橡胶手套,似乎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指向凶手的微弱脉搏。


    ——


    麦兰捕房二楼,沈聿白的临时办公室俨然成了风暴中心。烟雾浓得几乎化不开,呛得人睁不开眼。桌上、地上铺满了各种纸张:现场照片、验尸报告、报纸剪报、密密麻麻的名单、泛黄的旧档案……


    陈副官眼圈乌黑,声音嘶哑,正在快速汇报:“……头儿,查清了!孙家!林曼丽的准公公孙振邦,二十年前还是《沪江晚报》的记者!就是他,连发数篇火药味十足的报道,把当时闸北码头工人抗议的矛头,直接引向了当时在那里势力最大的‘兴义堂’!指责他们盘剥工人、引发骚乱!那几篇报道,就是压垮兴义堂的最后一根稻草!苏家商会趁机介入,打着‘恢复秩序’的旗号,联合陈、周、程几家,以极低的价格强行‘接管’了码头!兴义堂被彻底打散,几个核心成员……下落不明!”


    沈聿白站在窗前,背对着办公室的混乱。窗外雨势未歇,雨点敲打着玻璃,发出沉闷的声响。他指间夹着的烟已经燃尽,长长的烟灰悬在末端,摇摇欲坠。陈副官的话,如同冰冷的钢针,一根根钉入他脑中那幅逐渐清晰的拼图。


    陈家(首富)——二十年前协助苏家打压青龙帮及其他帮派,夺取闸北码头控制权。


    周家(洋行买办)——同上。


    程家(钱庄)——同上,且是苏清月即将联姻的对象。


    孙家(报社主编)——二十年前用笔杆子为苏家商会造势,舆论上摧毁竞争对手“兴义堂”,为苏家接手码头铺平道路!


    所有的线索,所有被害者或其夫家的背景,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拨弄,最终都清晰地指向同一个坐标——二十年前苏氏商会在闸北码头的那场血腥扩张!


    这不是随机的“鬼新娘”索命!这是一场跨越二十年时光、目标极其精准、带着强烈仪式感的复仇清算!凶手在用这些无辜女子的鲜血和生命,祭奠二十年前在那场码头争夺中覆灭的亡魂!他(她)沿着当年苏家崛起时留下的血腥足迹,一个接一个地,抹去那些“帮凶”家族未来的希望——他们的新娘!


    沈聿白猛地转过身!眼中再无一丝玩味,只剩下冰冷的、如同淬火刀锋般的锐利寒芒!那寒芒深处,翻涌着惊涛骇浪!


    “苏家!” 他声音低沉,如同闷雷滚过,带着一种洞穿迷雾的森然,“下一个目标,必然是苏家!或者说,是即将嫁入程家的——苏清月!”


    程家,是二十年前苏家最得力的帮凶之一!苏清月,是苏家的嫡女!她的婚礼,就是凶手眼中最完美的、最后的祭坛!


    “头儿!苏小姐那边……” 陈副官立刻反应过来,脸色剧变。


    沈聿白没有回答。他一把抓起搭在椅背上的黑色风衣,动作迅猛如同扑食的猎豹,大步流星地冲向门口!皮鞋踏在地板上发出急促而沉重的声响,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他必须立刻找到苏清月!凶手不会给她三天时间!危险,已经如同这窗外的冷雨,冰冷地、无声地,浸透了每一寸空气,悬在了她的头顶!


    ——


    孙家小楼二层的走廊,依旧弥漫着血腥与恐慌的气息。苏清月刚刚结束初步的现场勘查,提着沉重的勘察箱,面色沉凝地走出林曼丽的房间。冰冷的雨水气息混杂着楼下的绝望哭嚎,让她心底那层坚冰覆盖下的暗流,翻涌得更加剧烈。她获取了关键的皮屑组织,但这胜利的代价,是又一个年轻生命的逝去,和笼罩在整个租界上空、几乎令人窒息的死亡阴影。


    她刚走下楼梯,准备离开这片令人压抑的伤心地。


    “苏清月!”


    一个低沉而急促的声音,带着不容错辨的紧迫感,猛地从门口方向传来!


    苏清月脚步一顿,循声望去。


    只见沈聿白高大的身影如同一道黑色的疾风,裹挟着室外的冷雨寒气,猛地闯入孙家灯火通明却死气沉沉的客厅!他黑色的风衣下摆还在滴水,肩头湿透,几缕被雨水打湿的黑发贴在饱满的额角,更添几分凌厉。他的脸色是前所未有的严峻,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玩味的狭长凤眼,此刻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锐利得几乎能刺穿人心!目光瞬间锁定在楼梯口的苏清月身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命令的专注!


    客厅里压抑的哭泣和低语瞬间停滞。孙振邦和孙文轩都茫然地抬起头,看向这个突然闯入、气场强大得令人心悸的男人。


    沈聿白无视所有人的目光,几个箭步冲到楼梯口,高大的身影瞬间将苏清月笼罩在他带来的、混合着雨水、烟草和强烈男性气息的阴影里。距离近得苏清月甚至能看清他睫毛上凝结的细小水珠,感受到他胸膛因急促呼吸而带来的起伏,以及那双眼睛里翻涌的、近乎实质化的惊涛骇浪!


    “跟我走!” 沈聿白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度,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苏清月心上,“现在!立刻!”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一种苏清月从未在他身上感受过的、近乎失控边缘的紧迫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担忧?


    苏清月心头猛地一凛!她敏锐地捕捉到了沈聿白眼神深处那不同寻常的凝重和指向性极强的危机感!不是为了案子本身,而是……冲着她来的!


    “沈探长?” 苏清月的声音依旧清冷,但眼底的冰层之下,警惕的锐光瞬间暴涨。她没有后退,只是微微抬起了下颌,直视着他那双翻涌着风暴的眼睛,“什么事?”


    沈聿白没有立刻回答。他那双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深深地、几乎要将她灵魂都看透一般,紧紧锁住她的眼眸。时间仿佛在两人之间凝固了一瞬。客厅里死寂无声,只有窗外的雨声和两人近在咫尺的、被刻意压抑的呼吸声。


    沈聿白喉结滚动了一下,仿佛在强行压下即将冲口而出的、足以引爆所有恐慌的真相。他猛地伸出手!


    不是粗暴的拉扯,而是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一把扣住了苏清月空着的、没有提勘察箱的那只手臂!他的手掌宽大、温热,带着薄茧,隔着风衣和衬衫的布料,那灼热的温度和惊人的力量清晰地传递过来!


    “离开这里再说!” 他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一种近乎嘶哑的紧迫感,“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


    话音未落,他扣住苏清月手臂的手猛地用力,几乎是半强迫地拉着她,转身就朝着大门外冰冷的雨幕中大步走去!动作迅疾如电,带着一种不容分说的霸道!


    苏清月被他带得一个趔趄!手臂上传来的灼热触感和巨大力量让她心头警铃大作!她下意识地想要挣脱,但沈聿白的力道大得惊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保护性的决绝!


    “沈聿白!你做什么?!” 苏清月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冰冷的怒意,在孙家人惊愕的目光中被他强行带离了客厅。


    冰冷的雨点瞬间打在脸上,混合着沈聿白身上浓烈的气息和手臂上传来的、如同烙铁般的灼热触感。苏清月的心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因为恐慌,而是因为一种被强行卷入风暴中心的愤怒和一种被彻底点亮的、冰冷的警觉!


    危险?处境危险?


    沈聿白知道了什么?这危险……指向哪里?


    她的婚期,就在三天后。凶手的目标,是所有与二十年前那场旧怨相关家族的新娘……


    一个冰冷彻骨的念头,如同毒蛇的信子,猛地舔舐过苏清月的神经末梢!


    难道……沈聿白拼凑出的线索,最终指向的终点……是苏家?!


    是……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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