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医她总在解剖对家》 第1章 楔子·旧钟停摆 楔子·旧钟停摆 苏家祠堂里那股子陈年的木头味,混着浓得化不开的檀香,沉沉地压在肺叶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腐朽的甜腻。天光吝啬,只从高窗的雕花缝隙里吝啬地漏下几缕,斜斜地打在青砖地上,映出光柱里浮动的尘埃,像是无数细小的幽灵在无声起舞。列祖列宗那些描金绘彩、面目模糊的牌位,在幽暗的供桌后层层叠叠地垒上去,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带着一种无声的、令人窒息的威压。 苏清月跪在冰冷的蒲团上,背脊挺得笔直,像一竿不肯折腰的瘦竹。她身上那件素净的月白色府绸旗袍,在一室沉暗的朱红、乌木与金漆里,显得格格不入,刺眼得如同宣纸上的墨点。空气里弥漫的不仅仅是香烛气味,还有一股更隐秘、更难以言喻的陈旧气息,如同深埋地底的棺椁被骤然掀开,混合着泥土与某种难以名状的腥甜。 “清月,” 父亲苏鸿远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不高,却像一块沉重的磨盘碾过祠堂的寂静,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他穿着深青色暗云纹团花长衫,踱步到供桌前,拈起三支新香,就着长明灯的烛火点燃。跳跃的火苗映亮了他半张脸,那是一张保养得宜、儒雅依旧的面容,眼角的细纹都透着久居上位的沉稳,只是此刻,那沉稳之下,隐隐透出一种近乎执拗的冰冷。“下月初六,黄道吉日。你与恒通钱庄少东家程景明的婚事,就这么定了。” 香头明灭的红光在他指间闪烁,一缕青烟笔直上升,然后在祠堂的高梁下散开、弥散。那烟雾里,似乎夹杂着一丝极淡、却又异常顽固的异香——不是纯粹的檀香,更像是某种药材被反复熏烤后留下的焦苦余韵,混合着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来自阴湿地穴的腥冷。这味道苏清月并不陌生,它顽固地缠绕在父亲的书房附近,如同一条看不见的毒蛇。 指尖传来细微而冰冷的金属触感。苏清月下意识地垂眸,看向自己拢在旗袍下摆的手。掌心紧紧贴着一枚冰凉的物件——一只老旧的黄铜怀表。这是她归国时父亲亲手所赠,表壳上繁复的缠枝莲纹已被岁月摩挲得温润,边缘处甚至有些微凹陷。此刻,这冰冷的金属仿佛是她与这窒息祠堂唯一真实的联系,是她抵御这片古老腐朽空气的最后壁垒。 她纤细的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表壳上凸起的纹路,试图从那冰冷的触感中汲取一丝对抗的勇气。就在父亲那句“定了”落地的瞬间,指腹下清晰地传来一声极其细微、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她心底的—— “咔哒。” 怀表那细如发丝的秒针,猛地一颤,死死钉在了“XII”的罗马数字上,纹丝不动。 时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扼住了喉咙。 苏清月的心跳在那一刹那漏跳了一拍,随即疯狂地撞击着胸腔。她几乎是屏住了呼吸,眼睫微颤,目光死死锁在那根停滞的秒针上。冰冷的金属感瞬间变得灼烫,烙铁般烫着她的掌心。她试图用指尖去轻轻拨动表冠,那精致的旋钮却像被焊死了一般,纹丝不动。不是错觉!不是机械故障!它真真切切地停在了父亲宣布她婚期的那一刻!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头顶,头皮阵阵发麻。这凝固的指针,像一道无声的谶语,昭示着她即将被钉死的命运。她猛地抬眼,视线穿透袅袅升腾的青烟,直直刺向父亲苏鸿远的背影。 那背影宽厚,在缭绕的烟雾和幽暗的光线里显得有些模糊不清,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他正微微侧身,将燃着的香稳稳插入巨大的青铜香炉。炉腹里积着厚厚的香灰,几缕未燃尽的香脚歪斜地插在其中,如同乱葬岗上竖起的残碑。 “父亲,” 苏清月的声音响起,清冷得像初春屋檐下坠落的冰凌,砸在祠堂死寂的空气里,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她依旧跪着,背脊挺得更直,目光锐利地刺破烟雾,“留洋五年,学的是现代法医,剖的是人心险恶,断的是生死公理。您如今,却要用一纸婚约,把我剖开,钉死在这‘命’字上?” 苏鸿远插香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没听见她话语里尖锐的锋芒。待三支香稳稳立住,他才缓缓转过身。祠堂幽暗的光线落在他脸上,一半在明,一半在暗,让那儒雅的面容显出几分莫测的阴沉。他的目光落在女儿倔强清冷的脸上,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温情,只有一种深潭般的、令人心悸的平静。 “命?” 他嘴角牵起一个极浅的弧度,近乎嘲讽,又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冷酷,“苏清月,你以为你能逃得掉?解剖刀切得开皮肉,切得开这世道?切得开你生为苏家女的根?”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每一个字都像浸透了祠堂里冰冷的湿气,“这上海滩,这苏家,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程家这门亲事,是苏家安身立命的一块基石,也是你下半生的倚靠。由不得你任性。” 他的目光扫过苏清月紧握在膝上的手,似乎洞悉了她指间那枚怀表的异样,又似乎毫不在意。那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一种穿透表象、直抵骨髓的审视,仿佛她所有的抗拒与不甘,在他眼中都不过是稚童无力的哭闹。 “收起你在西洋学的那套离经叛道。” 他向前踱了一步,那股混合着檀香与奇异熏香的浓郁气味随着他的动作扑面而来,强势地侵入苏清月的感官,几乎让她窒息。“安安分分,准备做你的新嫁娘。这是你的本分,也是苏家对你的期许。” 他最后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沉甸甸的,像一块巨大的、刻着“认命”二字的石碑,轰然朝她压下。然后,他不再停留,拂袖转身,深青色的袍角在幽暗光线下划过一道沉重的弧线,径直跨出了祠堂高高的门槛。沉重的木门在他身后发出一声喑哑的呻吟,缓缓合拢,隔绝了外面天井里微弱的天光,也将苏清月彻底囚禁在这片供奉着冰冷牌位与无形枷锁的幽闭空间里。 光线骤然暗沉下来,只有供桌上的长明灯和那三支新插入的香头,固执地燃烧着一点微弱的光源,将巨大的阴影投射在墙壁和房梁上,扭曲晃动,如同蛰伏的巨兽。 祠堂里死一样的寂静重新弥漫开来,浓稠得能溺毙人。檀香与那股奇异的腥冷熏香混合在一起,更加肆无忌惮地钻进鼻腔,沉入肺腑。苏清月依旧跪在冰冷的蒲团上,背脊挺得发僵。掌心紧贴着那枚黄铜怀表,停滞的秒针如同冰冷的针,狠狠扎进她的血肉里。 “本分…期许…” 她无声地咀嚼着这两个词,舌尖尝到的只有铁锈般的苦涩。父亲拂袖而去时那股浓郁的、令人作呕的熏香气息,仿佛还粘稠地附着在空气里,挥之不去。那味道让她清晰地想起不久前闯入父亲书房禁地时的惊鸿一瞥—— 就在那排厚重的线装书后面,一个隐蔽的暗格被无意间推开了一线缝隙。里面没有金银珠宝,没有账簿密信,只有一尊被幽幽烛火供奉着的雕像。那雕像材质非金非玉,色泽暗沉如凝结的污血,造型更是狰狞可怖。它盘踞在小小的神龛里,三头六臂,青面獠牙,每一只眼睛都空洞地睁着,似乎在无声地嘶吼。最令她头皮发麻的是,那雕像的形态,尤其是那扭曲盘结的肢体和嘴角诡异的弧度,竟与她最近在警局秘密档案里看到的一幅摹画——那起轰动租界的富商女离奇死亡现场遗留的诡异符号——有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近乎同源的邪恶神韵! 当时她心脏狂跳,几乎要夺门而逃,却被门外传来的脚步声惊得立刻合拢了暗格。父亲供奉的,竟是这种东西!一股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比祠堂的阴冷更甚百倍。那绝不是什么正统的神佛!那扭曲的形态,那弥漫在书房深处、此刻又缠绕在父亲衣袖上的奇异熏香,无不散发着一种令人极度不安的邪异气息。 父亲知道吗?他是否清楚自己供奉的是何等存在?还是说……他根本就是心甘情愿?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的信子,猛地舔舐过苏清月的神经,带来一阵强烈的战栗。她想起父亲近年来愈发深居简出,想起他眼中偶尔闪过的、无法掩饰的疲惫与某种……近乎贪婪的狂热?一个可怕的猜想不受控制地在她脑中成形:这尊邪像,与她被迫接受的婚约,与父亲口中所谓的“苏家安身立命的基石”,是否存在着某种她尚无法看清的、肮脏而恐怖的联系? “由不得你任性……” 父亲冰冷的话语再次在死寂的祠堂里回响,如同魔咒。 苏清月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祠堂里那股混合着腐朽、香火与邪异熏香的气息冰冷地灌入肺腑,却奇异地压下了一丝翻涌的惊悸。她慢慢地从冰冷的蒲团上站了起来。跪得太久,膝盖传来一阵针扎似的刺痛,她却恍若未觉。 目光再次扫过供桌上那三炷新香。青烟笔直,在幽暗的光柱里盘旋上升,最终消散在祠堂高耸的、绘满彩绘的藻井深处。那些仙鹤祥云的图案,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模糊而诡异。 她摊开一直紧握的左手。掌心被怀表坚硬的边缘硌出了深深的凹痕,甚至有些泛白。那枚黄铜怀表静静地躺在那里,表壳上繁复的缠枝莲纹在幽光下流转着冰冷的光泽。那根秒针,依旧死死地钉在“XII”的位置,纹丝不动,像一个沉默而固执的句点,宣告着某个时刻的永恒凝固。 冰冷坚硬的金属触感透过皮肤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力量。苏清月伸出右手,纤细却异常稳定的手指探入旗袍立领下、紧贴着锁骨的位置。指尖触碰到一丝微凉。轻轻一抽,一柄小巧的柳叶形解剖刀滑入掌心。 刀身不过三寸,寒光内敛,薄如蝉翼,边缘锋锐得能轻易割开最细密的血管。这是她形影不离的工具,也是她对抗这混沌世道、剖开一切虚妄与黑暗的武器。冰冷的刀柄紧贴着她的掌心,那熟悉的、属于钢铁的触感和重量,瞬间驱散了祠堂里无处不在的阴冷与腐朽气息带来的黏腻不适。 她垂眸,凝视着掌中这枚冰冷的凶器和那枚同样冰冷的、时间停滞的怀表。解剖刀的寒光映着她清冷的眼瞳,深不见底,所有的惊涛骇浪都被强行压入一片沉静的冰湖之下,只余下磐石般的冷硬与决绝。 指尖微微用力,感受着刀柄传递来的那份坚实可靠。 这柄刀,远比苏家祠堂里这些散发着腐朽气息的牌位,远比父亲口中那不容置疑的“命”,更让她感到真实。 她需要真相。关于这凝固的时间,关于父亲供奉的邪物,关于那桩即将把她吞噬的婚姻,关于笼罩在苏家深宅之上那挥之不去的、令人作呕的熏香阴云。 苏清月最后看了一眼那层层叠叠、面目模糊的祖宗牌位,眼神里没有敬畏,只有一片冰冷的疏离与审视。她不再停留,握紧了掌中的刀和表,转身,迈步。素净的月白旗袍下摆拂过冰冷的青砖地面,发出细微的窸窣声。 她伸手,推开了那扇隔绝祠堂与外界的沉重木门。 —— 夜色如墨,沉沉地泼洒在法租界蜿蜒曲折的里弄深处。月光吝啬,只在湿漉漉的青石板路面上投下几块破碎惨白的光斑,很快又被两旁高耸的、布满藤蔓的砖墙投下的浓重阴影吞噬。空气里弥漫着江南特有的、带着水腥气的阴冷,混杂着远处黄浦江飘来的轮船汽笛的呜咽,更添几分孤寂与不安。 一条窄得仅容两人并肩的弄堂深处,一扇不起眼的、漆皮剥落的后门悄无声息地开了一条缝。门内没有一丝光透出,只有一片浓得化不开的、仿佛能吸走所有光线的黑暗。 一只女人的手从黑暗中缓缓伸了出来。 那手异常的白,白得几乎没有血色,在惨淡的月光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非人的质感。指骨纤细修长,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本该是养尊处优的模样,此刻却沾着一点刺目的、粘稠的猩红。 一滴,两滴……粘稠的、尚带着温热的猩红液体,从那莹白的指尖滴落,“嗒、嗒”地砸在潮湿冰冷的青石板上,晕开一小滩一小滩深色的污迹。那声音在死寂的弄堂里被无限放大,空洞而惊心。 女人的手悬停在空中,似乎在感受着指尖血液的温度渐渐冷却。片刻后,那沾血的指尖以一种近乎优雅的姿态,探入另一只手中握着的一个粗糙的陶罐里。罐子很小,里面盛着半罐浓稠得如同凝固血液的暗红色朱砂。 沾血的指尖在朱砂里轻轻搅动、研磨。血液与朱砂混合,变得更加粘稠、妖异。然后,那根手指抬起,带着混合了生命与矿物的浓稠颜料,稳稳地落在剥蚀的、布满青苔的冰冷砖墙上。 动作精准,带着一种近乎仪式的庄重与冷酷。指尖划过粗糙的砖面,发出细微而刺耳的“沙沙”声。一道扭曲的、充满邪异力量的线条开始在墙壁上蔓延。那线条的走势诡谲莫名,时而如盘绕的毒蛇,时而如撕裂的伤口,时而交织成令人目眩神迷的漩涡,最终在墙壁中央汇聚成一个中心点——一个仿佛能吞噬所有光线的、象征着不祥与献祭的复杂符文。 符文的最后一笔完成,指尖猛地一顿。猩红的颜料在墙壁上蜿蜒,像一道流血的伤口。 女人收回手,静静凝视着墙上那个在月光下散发着不祥红光的诡秘图案。巷子里死寂无声,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几声野猫凄厉的嘶叫,撕破了夜的帷幕。 片刻后,一个极轻、极冷的声音从门内的黑暗中飘出,如同毒蛇滑过枯叶,带着刻骨的怨毒与一种病态的满足: “第一个……” 声音消散在潮湿阴冷的夜风里。 那扇剥落了漆皮的后门,悄无声息地合拢,将一切重新吞没进无边的黑暗。只有墙上那个刚刚完成的、猩红刺目的诡异符咒,在惨淡的月光下无声地狞笑,新鲜朱砂混合着血液的气息在冰冷的空气中幽幽弥漫开去,宣告着某个血腥仪式的开始。 而在弄堂之外,十里洋场的霓虹依旧不知疲倦地闪烁,歌舞升平。没有人知道,就在这繁华的阴影之下,一个穿着染血嫁衣的新娘,已悄然倒在铺满猩红锦缎的婚床上。她年轻的眼睛空洞地圆睁着,倒映着天花板上摇曳的红烛光影,白皙的颈项上,一道与墙上符咒中心点如出一辙的扭曲印记,正缓缓渗出温热的血珠,无声地浸透了身下象征着喜庆的“囍”字。 苏清月走出苏家祠堂那道象征着禁锢与沉重的朱漆大门时,脚步没有丝毫停顿。身后那扇隔绝了幽暗与腐朽的门扉在她眼前合拢的瞬间,她甚至没有回头。月光清冷地洒在苏府庭院铺就的青石板上,反射着微弱的光,如同铺了一层薄霜。夜风带着园中草木的湿润气息吹拂而来,却吹不散她鼻尖残留的那股祠堂里浓郁的、混杂着奇异熏香的腐朽气味,更吹不散掌心那枚黄铜怀表停滞的秒针所带来的冰冷触感。 她步履不停,径直穿过回廊。值夜的老仆提着昏黄的气死风灯,远远看到她清冷的身影,立刻躬身避让到阴影里,不敢直视。苏清月目不斜视,月白色的旗袍下摆在夜风中微微拂动,像一道孤绝的流光。她不是走向自己的绣楼,而是走向位于西侧偏院尽头、专属于她的那间小小的“实验室”——一间由闲置花房改造而来、堆满了玻璃器皿、解剖器械和厚重外文书籍的方寸之地。 推开虚掩的木门,熟悉的消毒水与福尔马林混合的冰冷气味扑面而来,瞬间盖过了祠堂里那股令人作呕的香火味。这味道让她紧绷的神经奇异地松弛了一丝。她反手关上门,落了闩,隔绝了外面那个令人窒息的世界。 没有点灯。只有窗外透进来的稀薄月光,勾勒出室内各种仪器冷硬的轮廓。她走到靠窗的橡木大桌前,将手中那枚沉重的黄铜怀表轻轻放在冰凉的桌面上。怀表在月光下反射着幽暗的光泽,那根凝固的秒针,像一个永不愈合的黑色伤口,死死钉在命运的刻度上。 苏清月静静地站在桌前,垂眸凝视着它。清冷的月光勾勒出她侧脸的轮廓,鼻梁挺直,下颌线绷紧,只有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冰封之下涌动着难以言喻的暗流。父亲冰冷的宣判,祠堂牌位的威压,那尊深藏于父亲书房暗格、散发着邪异气息的狰狞雕像……还有这枚凝固的怀表,所有的一切都在她脑中翻腾、撞击,试图将她拖入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她缓缓抬起右手,指尖在立领下微凉的金属处轻轻一勾。那柄薄如蝉翼的柳叶形解剖刀无声地滑入掌心。冰冷的刀柄紧贴着她温热的皮肤,那份属于钢铁的坚硬、锐利与纯粹,如同一股清冽的冰泉,瞬间浇熄了心头的烦恶与惊悸。 指尖拂过光滑冰冷的刀身,动作轻柔,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冰冷的触感顺着神经末梢清晰地传递上来,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稳定感。这柄刀,切割过无数亡者的皮肉,探寻过最隐秘的死亡真相。它是理性的延伸,是秩序的象征,是刺破一切虚妄与黑暗的利刃。它的存在本身,就是对祠堂里那些腐朽牌位、父亲口中不容置疑的“命”、以及那尊散发着腥冷邪气的神像最有力的否定。 刀锋在月光下流转过一道极淡的寒芒,映亮了她眼底深处那点不肯熄灭的锐光。 她不会认命。 解剖刀不会骗人。真相不会骗人。 苏鸿远书房里的邪神像,凝固的怀表,还有那桩散发着交易恶臭的婚约……这一切之间,必然存在着一条肮脏的、扭曲的、需要用这柄刀去剖开的线索。她必须找到它。 就在这时—— “咣当!!!” 一声极其沉闷、却又异常清晰的巨响,猛地撕裂了苏府深夜的宁静!那声音并非来自府内,而是从围墙之外,从远处租界的方向传来,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重物坠地的质感,隐隐还夹杂着一声短促到几乎被掐断的、属于女性的、惊恐到极致的抽气声。 紧接着,是几声被惊动的、零星的犬吠,在夜的深处响起,带着不安的躁动。 苏清月握着解剖刀的手指猛地一紧! 几乎是同一瞬间,她那间小小实验室的窗户,正对着租界的方向。远处,那片被霓虹映照得如同白昼的喧嚣天空一角,毫无征兆地,骤然腾起一小片刺目的红光! 那光芒极其短暂,如同黑夜中骤然爆开的猩红烟花,又像是地狱熔炉掀开了一角,瞬间照亮了附近几栋洋楼模糊的轮廓,随即又迅速黯淡下去,只留下一点残影灼烧在视网膜上。 不是寻常的灯火。那红,带着一种不祥的、近乎血液凝固后的暗沉,妖异而刺眼。 一股极其强烈的、混合着硫磺与…某种蛋白质被高温瞬间烧焦的、令人作呕的恶臭气味,乘着夜风,丝丝缕缕地飘荡过来,穿透了窗户的缝隙,顽固地钻进苏清月的鼻腔。这气味陌生而恐怖,瞬间唤醒了她在医学院解剖室里最深层、最不愿触及的嗅觉记忆。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苏清月的四肢百骸。 她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穿透窗棂,死死钉向那片红光刚刚爆开又迅速熄灭的夜空方向。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急促地撞击着,与掌心解剖刀冰冷的触感形成鲜明的对比。 混乱的声响,不祥的红光,诡异的焦臭……所有的一切都指向同一个方向——租界。 出事了。 一件绝非寻常,带着浓烈血腥与诡异气息的大事。 她下意识地低下头,目光再次落在那枚静静躺在桌面上的黄铜怀表上。冰冷的表盘,凝固的秒针,在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光线下,反射着幽幽的冷光,仿佛一个无声的嘲讽。 第一个牺牲者,已经出现。 苏清月的指尖用力,几乎要将掌中冰冷的刀柄嵌进骨血里。她缓缓抬起另一只手,抚上自己旗袍立领下光滑的颈项。那里,皮肤完好,脉搏在指尖下清晰地跳动。 她的婚期,就在七天后。 第2章 第一章 新婚夜,血染嫁衣 第一章新婚夜,血染嫁衣 法租界霞飞路尽头,矗立着一座融合了巴洛克式繁复与江南园林雅致的巨大宅邸——陈家花园。今夜,这里本该是上海滩最耀眼的所在。大红绸缎从高耸的雕花铁门一路铺展至灯火通明的洋楼正厅,蜿蜒如血河。无数琉璃宫灯悬挂在回廊、树梢,将整座花园映照得亮如白昼,却也透出一种人造的、近乎浮夸的喧嚣。空气中弥漫着名贵香水、雪茄烟雾、酒气与食物馥郁的混合气味,宾客的谈笑声、杯盏碰撞声、留声机里悠扬的爵士乐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一股巨大的声浪,将这座宅邸包裹在纸醉金迷的幻梦里。 新郎陈世麟,租界首富陈万山的独子,穿着一身剪裁极其合体的白色西式礼服,胸襟上别着硕大的钻石襟花,端着水晶香槟杯,被一群同样衣着光鲜的年轻男女簇拥在花园中央的喷泉旁。他脸上挂着得体的、训练有素的微笑,眼神却有些飘忽,时不时掠过攒动的人头,投向二楼那扇被厚重猩红色天鹅绒窗帘严密遮挡的新房窗户。 窗户紧闭,一丝光也透不出来。与楼下喧嚣鼎沸的喜庆格格不入,那扇窗像一只沉默而警惕的眼睛,冷冷地俯视着这场盛宴。 “世麟兄,**一刻值千金啊!”一个油头粉面的公子哥儿挤眉弄眼地用手肘撞了撞陈世麟,引来周围一片暧昧的哄笑。 陈世麟扯了扯嘴角,将杯中琥珀色的液体一饮而尽。冰凉的酒液滑过喉咙,却压不住心头那股莫名的、越来越强烈的烦躁。他并非对那位新娶的、家世显赫的富商千金毫无感觉,只是…那扇紧闭的窗,那过于安静的所在,让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新娘子是出了名的活泼外向,绝不该在新婚夜如此沉寂。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突兀、极其尖锐的女性嘶叫,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猛地刺破了花园里所有的喧哗与音乐! 那声音短促、凄厉,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惊恐,仿佛看到了地狱之门在眼前洞开!叫声的来源,正是二楼那间被严密遮挡的新房! 一瞬间,所有的谈笑声、音乐声戛然而止。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喷泉的水流声、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在骤然降临的死寂中变得异常清晰,又异常诡异。数百道目光,带着茫然、惊愕、探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齐刷刷地转向那扇猩红色的窗户。 陈世麟手中的水晶杯“啪”地一声摔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碎裂的声响在死寂中格外刺耳。他脸色煞白,顾不得溅湿的裤脚,推开挡在身前的人,拔腿就朝洋楼内冲去!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怎么回事?” “谁在叫?” “好像是新房那边……” 窃窃私语如同瘟疫般在凝固的人群中蔓延开,最初的震惊迅速被一种混杂着好奇、惊惧和某种阴暗期待的情绪取代。几个反应快的男宾也紧跟着陈世麟冲了进去。 通往二楼的铺着厚厚波斯地毯的旋转楼梯上,一个穿着佣人服饰的中年妇人瘫坐在台阶上,浑身筛糠般抖动着,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用一根抖得不成样子的手指,死死地指向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贴着巨大金色“囍”字的雕花木门。 门缝底下,一道粘稠的、暗红色的液体,正缓缓地、无声地洇了出来,在米白色的地毯上蔓延开一小片触目惊心的污迹。 浓烈的血腥味,混杂着新房内原本浓郁的玫瑰熏香,形成一股令人作呕的甜腥气息,丝丝缕缕地从门缝里飘散出来。 陈世麟冲到门前,那刺目的猩红让他眼前发黑。他颤抖着手去拧那黄铜门把手。门,竟是从里面反锁的! “让开!” 一个身材魁梧的宾客冲上前,狠狠一脚踹在门锁附近! “砰!” 一声闷响。厚重的木门应声弹开,重重撞在里面的墙壁上。 门内的一切,如同地狱绘卷般毫无遮掩地展现在冲进来的众人眼前。 首先攫住所有人呼吸的,是那铺天盖地的红。猩红的锦缎婚床,猩红的鸳鸯被褥,猩红的流苏帐幔……整个房间被布置成一个巨大的、喜庆的红色牢笼。然而此刻,这喜庆的红,却被另一种更为粘稠、更为不祥的深红所玷污、所覆盖。 大床上,新娘子穿着极其精美繁复的龙凤褂裙,头戴沉重的纯金凤冠,珠帘垂落,遮住了大半张脸。她并非躺在床上,而是以一种极其诡异、极其扭曲的姿态,直挺挺地跪在床沿! 身体前倾,双手以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交叠按在铺着大红绸缎的床沿上,像是某种古老而神秘的跪拜礼。沉重的凤冠因为身体的倾斜而微微歪斜,几缕乌黑的发丝从珠帘缝隙中垂落下来。 致命的伤口暴露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下——在那白皙纤细的颈项左侧,一道深可见骨的创口狰狞地张开着!伤口边缘极不规整,皮肉外翻,仿佛被某种极其粗粝的、带着锯齿的凶器狠狠撕开!暗红色的血液如同粘稠的浆液,从这恐怖的裂口中汩汩涌出,浸透了昂贵的金丝绣花立领,顺着跪姿的身体流淌下来,在她身下那象征着“囍气临门”的锦缎上,洇开一大片不断扩大的、令人作呕的暗黑沼泽。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混合着尚未散尽的玫瑰熏香,形成一股甜腻的、令人窒息的气息,充斥了整个空间。 但这还不是全部。 在那跪拜的新娘尸体周围,散落着几张巴掌大小的黄色符纸。符纸的质地粗糙,像是廉价草纸,上面用浓稠得近乎发黑的暗红色颜料,绘制着扭曲盘结、充满邪异力量的诡异符号!那符号的线条狂乱而精准,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非人的冷静。此刻,这些符纸有几张已经被喷溅的、尚未完全凝固的鲜血浸染,猩红的液体在黄色的纸面上晕开,如同活物般蠕动着,将那本就邪异的符咒衬托得更加触目惊心!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新娘那交叠按在床沿、沾满了自己鲜血的双手下方,也压着一张同样的黄符。鲜血正从她的指缝间渗出,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浸染着符纸上那尚未被完全覆盖的、扭曲的线条。 仿佛一场未完成的、以生命为祭品的恐怖仪式。 “啊——!!!” 短暂的死寂后,不知是哪个女宾发出了第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引爆了人群积压的恐惧!呕吐声、惊呼声、推搡跌倒声、歇斯底里的哭嚎声……混乱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这间精心布置的婚房。华丽的喜堂,彻底沦为血腥的屠场。 陈世麟呆呆地站在门口,看着那具穿着嫁衣、以诡异姿态跪拜在血泊中的新娘,看着那狰狞的伤口,看着满地染血的黄符……他双腿一软,“扑通”一声瘫跪在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喉头滚动,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无意识的、野兽般的嗬嗬声从喉咙深处挤出。 “鬼……鬼新娘索命啊!” 一个尖锐颤抖的声音在混乱的人群中响起,如同投下了一颗炸弹。 “是那个传说!那个被负心汉害死的新娘!她回来索命了!” “诅咒!这是诅咒!” “黄符!是鬼画符!” 恐慌如同瘟疫,从这间血腥的新房迅速蔓延至整个花园,又顺着无数宾客惊恐逃离的脚步和歇斯底里的描述,如同插上了翅膀,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飞遍了整个上海滩! —— 晨曦微露,驱不散法租界麦兰捕房内几乎凝固的压抑空气。空气中残留着劣质烟草、隔夜茶水、汗味和一股若有若无的消毒水混合的浑浊气味。探员们个个顶着黑眼圈,脸色憔悴,眼神里交织着疲惫、惊悸和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昨夜陈家花园的惨案,如同一块巨大的、沾满血的石头,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捕房总探长办公室的门紧闭着,里面隐隐传来暴躁的咆哮和拍桌子的声音,显然来自那位顶着巨大压力的洋人总探长。门外走廊上,几个穿着黑色制服的华捕垂头丧气地站着,烟头扔了一地。一个年轻探员拿着刚印出来、还散发着油墨味的报纸,手抖得厉害。报纸头版用巨大加粗的黑体字印着耸人听闻的标题: 【租界惊魂!首富千金新婚夜惨死绣床!鬼新娘符咒索命?】 【血染喜堂,是情杀?仇杀?还是……厉鬼复仇?!】 下面配着一张模糊不清、但依然能看出新房一片狼藉和地上暗色污迹的照片,旁边还煞有介事地印着一个手绘的、扭曲的符咒图案,旁边打着巨大的问号。 “妈的,” 一个胡子拉碴的老探员狠狠啐了一口,烦躁地抓了抓油腻的头发,“这帮记者,唯恐天下不乱!‘鬼新娘’?索命?写得跟亲眼看见似的!这下好了,整个租界都炸锅了!上头快把总探长的办公桌拍烂了!” “老张,现场……真有那东西?” 年轻探员咽了口唾沫,声音发紧,指了指报纸上那个手绘的符咒。 老探员脸色更难看了,眼神里带着后怕:“何止有!满地都是!黄纸,红得发黑画的鬼画符!沾着血!那新娘子……跪在床上,脖子被撕开个大口子……那样子……” 他打了个寒噤,说不下去了,只是用力吸了口烟,仿佛要驱散那萦绕不散的恐怖画面。 “技术科那边怎么说?” 另一个探员凑过来,压低声音问。 “能怎么说?屁都没验出来!” 老探员没好气地说,“凶器?没找到!指纹?全是乱的!脚印?宾客踩得一塌糊涂!那些黄符纸,就是最普通的草纸,满大街都是!那上面的红颜料……倒是验出来点东西,朱砂混着……”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惧意,“混着人血!但具体是谁的,还得等……等那位来了才能细看。” 提到“那位”,年轻探员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黯淡下去:“苏小姐?她……她会来吗?这种场面……” 他想起昨夜新房那地狱般的景象,自己一个大男人都吐了好几回,那位留洋回来的娇小姐法医,能受得了? “不来也得来!” 办公室的门猛地被拉开,一个身材矮胖、头发稀疏、穿着皱巴巴西装的洋人总探长约翰逊怒气冲冲地站在门口,他脸色涨红,眼珠子里布满血丝,显然一夜未眠且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压力,声音嘶哑地咆哮着,“整个租界的眼睛都盯着我们!那些该死的报纸!那些该死的流言!再不拿出点东西,我们全都得滚蛋!” 他喘着粗气,目光扫过走廊上噤若寒蝉的华捕们,最后落在老探员身上,“张!那个姓苏的法医呢?!人呢?!打电话去催!用最快的速度把她给我弄到陈家去!现在!立刻!马上!” “是!总探长!” 老张一个激灵,立刻扔掉烟头,小跑着冲向电话机。心里却暗暗叫苦,那位苏大小姐,可是出了名的冷面冷心,背景又硬得很,用这种命令的口吻去“请”?他几乎能想象到对方隔着电话线投过来的冰冷目光了。 —— 苏家西偏院那间小小的“实验室”里,窗户敞开着,清晨微凉的空气带着园中草木的清新气息涌进来,冲淡了消毒水和福尔马林的味道。阳光透过窗棂,在橡木大桌和排列整齐的玻璃器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苏清月已经换下了昨夜那身月白旗袍,穿着一套剪裁利落的深灰色细条纹三件套西装,长发一丝不苟地在脑后绾成一个圆髻。她正站在桌前,低着头,专注地凝视着面前摊开的一份德文病理学报告。白皙修长的手指握着一支银色的钢笔,笔尖在纸页上流畅地移动,偶尔停下来,在旁边的空白处写下几行娟秀却有力的批注。阳光落在她低垂的睫毛上,投下小片扇形的阴影,侧脸线条冷静而专注,仿佛昨夜祠堂的逼迫、凝固的怀表、租界方向那诡异的红光和巨响,都已被强行隔绝在这片属于理性与秩序的空间之外。 桌上,那枚黄铜怀表依旧静静躺在昨夜的位置。秒针依旧死死钉在“XII”上,像一个顽固的疮疤。苏清月的目光偶尔掠过它,眼底深处冰封的湖面会掠过一丝极淡的涟漪,但转瞬即逝,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叮铃铃——叮铃铃——” 刺耳的电话铃声骤然响起,打破了实验室的宁静,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急促。 苏清月握笔的手微微一顿。笔尖在纸页上留下一个微小的墨点。她没有立刻去接,只是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投向窗台上那部黑色的老式手摇电话机。铃声固执地响着,一声紧过一声,如同催命的符咒。 她放下钢笔,盖好笔帽,动作不疾不徐。然后才绕过桌子,走到窗边,拿起听筒。 “喂。” 她的声音透过听筒传出,清冷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一个焦急万分、甚至带着点惶恐的男声,语速极快:“苏小姐!苏小姐!我是麦兰捕房的老张!谢天谢地您在家!出大事了!天大的事!租界首富陈万山的千金,昨夜在新婚洞房里……被人杀了!死状……死状太惨了!现场……现场还发现了邪门的符咒!现在外面都传疯了,说是‘鬼新娘’索命!总探长……总探长他急疯了!命令……命令您务必立刻、马上赶到陈家花园现场!协助勘验!十万火急啊苏小姐!” 电话那头的声音如同爆豆子,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巨大的恐慌和压力,隔着听筒都能感受到那头的混乱和焦头烂额。 苏清月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握着听筒的指尖,因为微微用力而显得有些泛白。昨夜那声沉闷的巨响,那片妖异的红光,那股混合着硫磺与焦肉的恶臭……瞬间无比清晰地回涌上来。心脏在胸腔里沉稳而有力地跳动了一下。 第一个牺牲者……果然出现了。 而且,是以如此轰动、如此诡异的方式。 “符咒?” 苏清月的声音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的、职业性的淡漠,“什么样的符咒?” “黄纸!红色的鬼画符!画得歪歪扭扭,看着就瘆人!满地都是!还沾着血!” 老张的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苏小姐,您快来吧!这案子邪门得很!再拖下去,我们捕房就要被唾沫星子淹死了!总探长说了,务必要快!” 苏清月沉默了几秒。窗外的阳光落在她深灰色的西装外套上,映出一点冷硬的光泽。她垂眸,视线再次落回桌面上那枚黄铜怀表。凝固的秒针,像一个永恒的坐标,钉死在她被迫接受婚约的那一刻。 她的婚期,就在七天后。 而昨夜惨死的新娘,身份是租界首富千金,刚刚嫁入豪门。 一种冰冷而清晰的预感,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过她的神经末梢。 “知道了。” 她对着听筒,声音清晰而冷静,听不出任何波澜,“地址。我二十分钟内到。” 不等对方再说什么,她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听筒放回机座的轻微“咔哒”声,在骤然安静的实验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苏清月转过身,没有再看那枚怀表。她径直走到墙角的衣帽架旁,取下挂在那里的一件深卡其色风衣,利落地穿上。风衣剪裁挺括,衬得她身形愈发颀长挺拔。 然后,她走向那个放在墙角、材质坚固、形似小型手提箱的黑色皮匣。这是她的法医勘察箱。她蹲下身,熟练地打开搭扣。箱盖掀开,露出里面排列得一丝不苟的工具:闪着寒光的各式解剖刀、镊子、探针、骨剪、量尺、盛放样本的玻璃瓶罐、福尔马林溶液、酒精灯、强光手电……冰冷的金属与玻璃在晨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如同战士出征前擦拭的兵器。 她的目光在这些工具上缓缓扫过,最终落在那柄她最常用的柳叶形解剖刀上。薄如蝉翼的刀锋,锐利得能切开最微小的秘密。 指尖拂过冰凉的刀柄,那熟悉的触感带来一种奇异的镇定。她伸出手,稳稳地握住了它,感受着那份沉甸甸的、属于真相的重量。随即,她“啪”地一声合上了勘察箱的盖子,锁扣发出清脆的声响。 拎起勘察箱,苏清月最后看了一眼窗外明媚的晨光。那光芒温暖,却无法穿透她眼底凝结的冰层。她转身,推开实验室的门,脚步没有丝毫迟疑,径直朝着苏府大门的方向走去。 月白色的旗袍被深灰的西装和卡其色的风衣取代,孤绝的流光化作一道冷静而锐利的锋芒。她穿过回廊,清晨的微风拂过她一丝不苟的发髻。值早的仆人看到她的装束和手中那标志性的黑箱子,都敬畏地低下头,远远避开。 苏府那扇象征着深宅大院、重重枷锁的朱漆大门缓缓开启。门外,租界清晨的喧嚣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躁动扑面而来。报童声嘶力竭的叫卖声隐隐传来:“号外!号外!陈家花园血案!鬼新娘索命!黄符惊现!” 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昨夜那场盛大婚礼残留的、被血腥彻底玷污的喜庆余烬,以及一种无形无质、却令人心头发紧的恐慌气息。 苏清月迈步,跨出了苏家高高的门槛。阳光落在她身上,在身后投下一道笔直而坚定的阴影。她抬手,拦下一辆路过的黄包车。 “霞飞路,陈家花园。”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如同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地点。 车夫显然也听闻了昨夜骇人听闻的消息,听到这个地址,脸色瞬间白了白,敬畏又恐惧地看了一眼这位气质冰冷、拎着奇怪黑箱子的年轻小姐,不敢多问,连忙调转车头。 黄包车在租界清晨的街道上奔跑起来。苏清月端坐在车上,目光平视前方。风衣的衣摆被风吹起一角。她放在膝上的手,隔着风衣的口袋布料,紧紧握着那柄柳叶刀的刀柄。 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布料传来,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锋利。 解剖刀不会骗人。 真相不会骗人。 无论那真相,披着怎样“鬼新娘”的恐怖外衣,散发着怎样令人作呕的邪异熏香,或者……与她苏家那尊深藏的狰狞神像,有着怎样千丝万缕的联系。 她都要将它,从这混沌血腥的迷障中,一刀剖开。 第3章 第二章 解剖刀下的诡谲 第二章解剖刀下的诡谲 陈家花园洋楼二层的走廊,早已不复昨夜的喜庆奢华。猩红的地毯上踩满了凌乱污浊的脚印,凝固的血迹在米白色区域晕染开大片刺目的暗红,空气中那股甜腻得令人作呕的玫瑰熏香与血腥混合的气息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在门窗紧闭的空间里发酵得更加浓烈,如同腐烂的蜜糖,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肺叶上。 临时拉起的警戒线外,挤满了面色惊惶的巡捕、陈家脸色惨白的佣人,以及几个尚未离开、被勒令留在原地接受盘问的宾客。他们眼神躲闪,窃窃私语,目光不时惊恐地瞟向那扇依旧敞开的、如同地狱之口的婚房大门。门内泄出的光线里,依稀可见狼藉的地毯和散落的、沾着暗红污迹的黄色纸片。 苏清月拎着沉重的黑色法医勘察箱,穿过弥漫着恐慌与窃窃私语的人群。深卡其色的风衣下摆拂过沾污的地毯,步履沉稳,没有丝毫迟疑。她那张过分清冷精致的脸,在周遭混乱惶恐的背景映衬下,像一尊无瑕的玉雕,透着一股拒人千里的疏离与绝对的冷静。所过之处,喧闹的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了几分,无数道目光——敬畏的、好奇的、审视的、甚至带着一丝对“不祥”的排斥——黏在她身上。 “让开!苏小姐来了!” 老张拨开挡路的两个年轻巡捕,声音带着如释重负的急切。他额头上全是汗,看向苏清月的眼神复杂,既有期盼,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这位大小姐,真能镇得住这修罗场? 苏清月没有理会任何目光,径直走到婚房门口。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残香,如同实质的拳头,狠狠撞上她的感官。她脚步顿了一瞬,不是畏惧,而是专业性的适应与评估。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锐利如鹰隼,瞬间扫过整个现场,将每一个细节强行纳入脑中:散落在地的染血黄符、倾倒的烛台、翻倒的椅子、凌乱的床单……最后,定格在婚床中央,那具穿着精美龙凤褂裙、以诡异姿态跪伏在猩红锦缎上的新娘尸体。 尸体周围,几个穿着制服的巡捕正手忙脚乱地试图拍照和提取痕迹,动作笨拙而惶恐,其中一个年轻点的,脸色煞白,额角全是冷汗,目光死死避开床上的景象,拿着相机的手抖得不成样子。 “停手。” 苏清月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刺破了房内的压抑混乱,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几个巡捕一愣,下意识地停下动作,茫然地看向门口这个突然出现、气场强大的年轻女人。 苏清月将勘察箱放在门口相对干净的地面上,利落地打开搭扣。她没有立刻去看尸体,而是先戴上从箱内取出的、边缘贴合紧密的白色橡胶手套。乳胶紧绷在修长手指上的细微声响,在死寂的房间里异常清晰。接着是口罩,遮住了她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冷静到近乎无机质的眼睛。最后,她拿起那柄形影不离的柳叶形解剖刀,冰冷的金属刀柄被手套包裹,稳稳握在掌心。做完这一切,她才拎起勘察箱,迈过门槛,踏入这片血腥的狼藉之中。 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掠过地毯上每一个可疑的痕迹,掠过散落黄符的位置和形态,掠过家具的边角。最终,她停在了婚床前。 近距离的冲击远比门口一瞥更加骇人。 新娘身上的龙凤褂裙金线闪耀,在窗外透进来的惨淡天光下,却与身下大片凝固发黑的血液形成地狱般的反差。沉重的纯金凤冠歪斜着,珠帘凌乱,遮住了新娘大半张脸,只露出一点惨白的下颌。致命的伤口暴露无遗——在左侧颈项靠近耳根的位置,一道深可见骨的裂口狰狞地张开着,边缘极不规则,皮肉呈现出一种被粗暴撕裂、拉扯的可怕状态,绝非寻常利刃切割所能形成!暗红色的凝血块和暴露出的、断裂的血管、肌肉组织,构成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解剖图。 尸体保持着那个诡异的跪拜姿态,双手交叠按在床沿,仿佛在进行某种未完成的、血腥的仪式。最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在她交叠的、沾满自己血污的手掌下方,死死压着一张黄符。符纸上用浓稠暗红颜料绘制的扭曲符文,部分已被她指缝间渗出的鲜血浸染,红黑交织,邪异到了极点。 苏清月微微俯身,目光锐利地锁定在颈部伤口上。她没有丝毫避讳,眼神专注而冷静,仿佛眼前不是一具惨死的尸体,而是一个亟待解开的、由血肉构成的复杂谜题。她仔细观察着伤口边缘的形态、撕裂的方向、皮下组织的损伤情况…… “呕……” 门口传来一声压抑不住的干呕,是那个年轻巡捕终于扛不住了。 苏清月恍若未闻。她放下勘察箱,从里面取出一把细长的金属探针和一把强光手电。她将手电光束精准地打在伤口深处,借助探针小心翼翼地拨开一些凝结的血块和翻卷的皮肉,仔细探查创口内部的状况。她的动作极其稳定、轻柔,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精确。强光下,创口深处某些细微的、不同于正常肌肉撕裂的痕迹,以及附着在断裂血管边缘的、极其微小的、颜色异常的颗粒状物质,清晰地暴露在她眼前。 她用小号镊子极其小心地夹取了几粒那种微小的异常物质,放入一个干净的玻璃载玻片上。接着,又用沾湿了生理盐水的棉签,仔细擦拭了伤口深处几个特定位置的边缘组织,将棉签头小心折断,放入另一个贴好标签的玻璃瓶中密封。 做完这些初步的体表观察和微量物证提取,苏清月直起身。她的目光落在新娘交叠按在床沿的双手上。那双曾经精心保养、涂着蔻丹的手,此刻沾满了半凝固的暗红色血污。苏清月注意到,新娘右手指甲的缝隙里,似乎嵌着一点极其微小的、颜色深于血迹的异物。 她再次俯身,用镊子极其小心地,一点点剔出那点几乎肉眼难辨的异物——是一小片极其微小的、深褐色的、质地有些韧性的皮屑组织。她同样将其放入另一个微型证物袋中封存。 “初步判断,” 苏清月清冷的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响起,如同冰珠落玉盘,瞬间吸引了所有心神不宁的巡捕的注意,“死亡时间在昨夜十一点至凌晨一点之间。致命伤是颈部左侧的撕裂创,直接导致颈动脉和颈静脉破裂,大失血死亡。”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门口探头探脑、脸色各异的人群,包括闻讯赶来的陈家老爷陈万山那张惨白绝望的脸,以及刚刚抵达现场、正皱着眉听老张低声汇报的洋人总探长约翰逊。 “但是,” 苏清月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锋利,“这不是意外,也绝非简单的情杀或仇杀。” 一句话,如同投入油锅的冷水,瞬间炸开! “什么?!” 约翰逊总探长猛地推开老张,挤到门口,瞪圆了布满血丝的眼睛,“苏小姐!你确定?证据呢?!” 陈万山也猛地抬头,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惊疑不定,死死盯住苏清月。 苏清月无视他们的反应,目光重新落回尸体上,解剖刀在她戴着白手套的指尖反射着一点寒芒。 “第一,伤口形态异常。” 她抬起手中的探针,指向颈部那狰狞的裂口,“创缘极不规则,呈星芒状撕裂,伴有明显的皮瓣形成和皮下组织广泛挫伤、撕裂。这并非由锐器切割造成,更非自残或意外能形成。其形态特征,符合一种前端带有多个倒钩或锯齿结构的钝器,以极大的力量反复撕扯、拖拽所致。凶器特殊,目的明确——制造最大程度的破坏和痛苦。” 她冰冷的话语如同手术刀,精准地剖开表象。几个巡捕听得脸色发白,想象着那可怕的凶器撕开皮肉的场景。 “第二,死者体内存在特殊药物残留。” 苏清月拿起那个装有擦拭棉签的玻璃瓶,对着门口的光线晃了晃,“提取物呈现异常色泽,初步怀疑含有高浓度的某种生物碱类物质,具体成分需实验室毒化分析确认。但可以肯定,死者生前曾摄入或被迫摄入足以导致深度肌肉松弛、甚至意识模糊的强效药剂。” 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一个被下了药、几乎丧失抵抗能力的人,如何与人发生激烈冲突导致‘意外’或‘情杀’?凶手显然是在死者毫无反抗能力的情况下,从容施暴。” 现场一片死寂。约翰逊张了张嘴,想反驳,却一时找不到词。陈万山身体晃了晃,被身后的管家扶住。 “第三,也是最关键的一点,” 苏清月的声音更冷,带着一种洞穿虚妄的穿透力,她指向尸体那诡异的跪拜姿态,以及被血手死死压住的那张黄符,“死者被刻意摆成这种姿态,伤口位置精准选择在左侧颈动脉,现场散落绘制有特定符文的黄纸,甚至凶手利用死者尚未完全凝固的血液,试图完成某种符咒的‘浸染’仪式……” 她微微停顿,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扫过满地黄符和那尊被鲜血玷污的“囍”字。 “这一切,都指向一个明确的目的:这不是单纯的谋杀。这是一场经过精心策划、带有强烈仪式象征意义的献祭!凶手在模仿,或者说,在执行某种古老而邪恶的仪式程序!” “献…献祭?!” 约翰逊总探长的声音都变了调,脸色由红转青。这个词带来的恐怖联想,远超普通的凶杀。门口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恐惧如同实质的寒流,瞬间席卷了所有人。 “荒谬!” 一个低沉、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磁性嗓音,突兀地在走廊尽头响起,打破了房间内凝固的惊惧氛围。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只见一个穿着深灰色立领中山装的高大身影,正懒洋洋地斜倚在通往楼梯口的雕花门框上。他嘴里叼着一支尚未点燃的香烟,双手插在裤袋里,姿态闲适得与周遭的紧张凝重格格不入。晨光勾勒出他利落的下颌线和挺直的鼻梁,剑眉斜飞入鬓,一双狭长的凤眼微微眯着,眼尾自然上挑,此刻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婚房内的景象,尤其是站在尸体旁、手持解剖刀、气质清冷如冰的苏清月。 他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如同盘旋的鹰隼锁定目标,锐利、直接,甚至有些放肆。那眼神里没有寻常人面对血腥的恐惧或不适,只有一种洞悉世情的玩味和浓烈的好奇。嘴角似乎还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近乎挑衅的笑意。 “沈…沈探长!” 老张像是看到了救星,连忙迎上去,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您…您可算到了!这位是苏清月苏小姐,局里特聘的法医专家,她刚说…” “听到了。” 被称为沈探长的男人直起身,慢悠悠地踱步过来。他的步伐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看似随意,却落地无声,每一步都踩在人心跳的间隙上。他走到警戒线旁,目光越过众人,直接落在苏清月身上,从头到脚,肆无忌惮地打量了一遍,最后定格在她握着解剖刀的那只手上。 那双手包裹在白色的橡胶手套里,纤细,稳定,指骨分明,此刻正稳稳地握着那柄寒光内敛的柳叶刀。刀锋上,似乎还残留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血气。 沈聿白的嘴角那抹玩味的笑意加深了,眼底的兴趣愈发浓厚。他取下嘴里叼着的香烟,在指间随意地把玩着,磁性的嗓音带着一丝刻意的拖腔,清晰地穿透了房间的寂静: “献祭?仪式?苏小姐的结论…真是石破天惊啊。” 他向前踱了一步,皮鞋尖几乎踩到警戒线,目光如同带着钩子,紧紧锁住苏清月那双冰封的眼眸,“只是不知道,苏小姐这把锋利无比的解剖刀,切开了皮肉,剖开了药物残留,是否也能剖开这‘鬼新娘索命’的迷雾,找到点…实实在在的‘人’的证据?” 他刻意加重了“人”字,尾音上扬,带着毫不掩饰的质疑和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那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剥开苏清月冷静专业的外壳,探究她话语背后隐藏的动机或…别的什么。 空气瞬间凝滞。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两人身上。一方是手持利刃、气质如冰、刚刚抛出惊世骇俗结论的冷面女法医;一方是姿态闲适、眼神锐利如鹰、带着浓重江湖气的新任探长。无形的气场在血腥弥漫的婚房中对撞,火花四溅。 苏清月缓缓转过身,正面迎向沈聿白那极具侵略性的目光。她脸上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深如寒潭,此刻平静无波,清晰地倒映着沈聿白带着审视与玩味的脸。面对他近乎挑衅的质疑,她眼底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片纯粹的、冰冷的、属于理性领域的坚冰。 她抬起手,没有放下解剖刀,而是用戴着橡胶手套的指尖,轻轻拂过柳叶刀那薄如蝉翼的锋刃。冰冷的金属触感隔着橡胶传来,带着一种无声的威慑。她的声音透过口罩传出,比刚才更加清冷,更加平稳,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精准地钉入空气: “我的刀,只剖真相。无论它披着人皮,还是鬼衣。” 她的目光锐利如电,毫不退缩地迎上沈聿白探究的视线,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死亡本身,就是最不容辩驳的证词。沈探长若是不信,不妨亲自来听听?” 第4章 第三章 冤家路窄沈探长 第三章冤家路窄沈探长 “我的刀,只剖真相。无论它披着人皮,还是鬼衣。” “死亡本身,就是最不容辩驳的证词。沈探长若是不信,不妨亲自来听听?” 苏清月清冷如冰珠落盘的声音在血腥弥漫的婚房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淬了火的钢针,精准地扎进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那双露在口罩外的眼睛,深如寒潭,平静无波,清晰地倒映着沈聿白那张带着玩味审视的脸,没有丝毫退缩,只有纯粹的、冰冷的理性锋芒。 短暂的死寂。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粘稠的血浆,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门口挤着的巡捕、管家、甚至那位焦头烂额的约翰逊总探长,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一种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张力在手持解剖刀的女法医与姿态闲适的新任探长之间无声地绷紧、拉满。 沈聿白嘴角那抹玩味的笑意,在苏清月那句“亲自来听听”出口的瞬间,微微凝滞了一下。随即,那笑意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漾开更深的涟漪,甚至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兴奋的兴味。他狭长的凤眼微微眯起,眼尾上挑的弧度更加明显,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更加肆无忌惮地在苏清月身上逡巡,从她握着柳叶刀、稳定得可怕的手,到她挺直如孤松的背脊,最后落回那双冰封的、深不见底的眼眸。 “哦?” 他拖长了尾音,磁性嗓音里那股子玩世不恭的调子更浓了,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他不再倚靠门框,直起身,双手依旧插在裤袋里,迈开长腿,一步,两步,竟然直接跨过了那道象征性的警戒线,踏入了血腥狼藉的婚房! 崭新的、擦得锃亮的黑色军靴鞋底,毫不避讳地踩过地毯上洇开的暗红血污,甚至碾过一张散落的、边缘沾着猩红的黄符纸。那姿态,闲庭信步,带着一种近乎挑衅的随意,与这血腥现场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透着一股掌控一切的从容。 他径直走到苏清月面前,两人之间仅隔着一张铺满猩红锦缎、跪伏着新娘尸体的婚床。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玫瑰残香,因他的靠近而更加清晰地扑面而来。沈聿白似乎毫不在意,他微微歪头,目光如同盘旋的鹰隼,紧紧锁住苏清月口罩上方那双冰冷的眼睛,嘴角的弧度带着一丝危险的探究。 “苏小姐的胆识,” 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房间内压抑的呼吸声,“倒是比传闻中描述的…更令人印象深刻。” 他的视线缓缓下移,最终定格在她戴着白色橡胶手套、稳稳握着那柄柳叶形解剖刀的手上。那目光如同带着温度,细细描摹着她手指的轮廓,刀柄的形状,以及那薄如蝉翼、在幽暗光线下流转着致命寒芒的锋刃。 “这把刀,” 沈聿白的声音陡然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近乎耳语的暧昧与刻意的强调,每一个字都像羽毛搔刮在紧绷的神经上,“也比传闻中描述的…要锋利得多啊。” “锋利”二字,被他咬得极重,尾音微微上扬,带着**裸的、不容错辨的双关意味。这既是对她手中凶器的评价,更是对她方才那番石破天惊、毫不留情地戳破“鬼新娘”迷雾、直指仪式谋杀核心的冰冷论断的回应!是欣赏?是警告?还是更深层次的试探? 空气仿佛被点燃了无形的火药。所有旁观者,包括老张和约翰逊,都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窜头顶。这新来的沈探长,气场太邪了!面对如此惨烈的现场和这位冰山一样的苏小姐,他非但不怕,还敢如此…如此放肆地撩拨?! 苏清月的眼神,在沈聿白那极具侵略性和暗示性的目光注视下,没有丝毫波动。冰封的湖面之下,甚至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她只是静静地回视着他,握着解剖刀的手指依旧稳定如磐石。那柄薄薄的柳叶刀,在她指间仿佛有了生命,冰冷的寒芒似乎更盛了几分,无声地昭示着它的存在与锋芒。 “刀利不利,试过方知。” 苏清月的声音透过口罩传出,比方才更加清冽,如同雪山之巅刮过的寒风,瞬间冻结了沈聿白刻意营造的那一丝暧昧氛围。她的目光锐利如电,毫不避讳地迎上沈聿白带着探究与玩味的视线,话语如同出鞘的利剑,带着直刺核心的冰冷锋芒:“倒是沈探长您,空降麦兰捕房,接手如此大案,手段想必也如同您‘青龙帮二当家’的名头一样,雷霆万钧?” “青龙帮二当家”! 这五个字如同五颗重磅炸弹,猛地在这血腥的婚房里炸开! “嘶——” “什么?!” “青…青龙帮?沈探长他……” 门口瞬间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倒吸冷气和难以置信的惊呼!老张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约翰逊总探长更是猛地瞪大了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沈聿白挺拔的背影,肥胖的脸上肌肉抽搐,写满了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就连一直瘫软在管家怀里的陈万山,浑浊的老眼也骤然闪过一丝惊惧,身体不受控制地哆嗦了一下。 青龙帮!盘踞上海滩多年,势力根深蒂固,掌控着码头、赌档、烟馆无数灰色地带,行事狠辣、令黑白两道都忌惮三分的庞然大物!其核心成员,尤其是传说中的几位当家,手上沾染的血腥,恐怕比眼前这婚房里的还要多!这位新调来的、背景神秘的沈探长,竟然是…是青龙帮的二当家?!这消息简直比“鬼新娘索命”还要骇人听闻!让一个前帮派大佬来查如此血腥的凶案?这无异于引狼入室,不,是让豺狼来查羊是怎么被咬死的! 瞬间,所有看向沈聿白的目光都变了。敬畏中掺杂了浓烈的恐惧和猜疑。他方才那闲适的姿态,此刻在众人眼中,都带上了深不可测的、令人胆寒的江湖煞气。 沈聿白脸上的笑容,在苏清月吐出那五个字的瞬间,终于彻底消失了。那双总是带着三分笑意、七分玩味的狭长凤眼,骤然眯成一条危险的细缝,如同毒蛇锁定了猎物,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锐利、极其冰冷的寒芒!那寒芒一闪即逝,快得让人几乎以为是错觉,但周身散发出的那股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压迫感,却陡然沉重了数倍!空气仿佛被抽紧,连血腥味都似乎凝滞了。 他缓缓地、几乎是一寸寸地收起了嘴角最后那点残余的弧度。脸上的神情变得莫测高深,玩世不恭的伪装被撕开一道口子,露出底下深藏的、属于黑暗世界的冰冷棱角。他依旧看着苏清月,眼神却彻底变了,不再是探究猎物般的兴味,而是一种带着审视、评估,甚至一丝被冒犯后的凌厉。 “呵…” 一声极低、极冷的轻笑从他喉间逸出,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死寂。那笑声里没有丝毫温度,反而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毛的金属质感。“苏小姐的情报网,倒是比我想象的…更灵通。” 他微微向前倾身,拉近了与苏清月之间的距离,那股混合着淡淡烟草味和男性侵略性的气息,强势地侵入苏清月的感官范围。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毒蛇在耳边嘶嘶吐信,只有苏清月能清晰听见: “只是不知道,苏小姐特意点破我这‘前尘往事’,是担心我这双‘不干净’的手,玷污了您眼中那‘纯粹’的真相呢?还是…另有所图?”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苏清月冷静外表下的所有伪装,探究她此举的真实意图。是单纯的质疑?是苏家对警局安插“自己人”的试探?还是…她个人对他这个“前帮派分子”根深蒂固的厌恶与排斥? 无形的交锋在血腥的婚床上方激烈碰撞。一个质疑对方身份与立场,一个反诘对方动机与用心。冰冷的法医与带着江湖煞气的探长,如同冰与火的极端,在这死亡现场狭路相逢,火药味浓烈得几乎要点燃空气! 苏清月那双冰封的眼眸深处,终于掠过一丝极淡的涟漪,如同冰湖投入了一颗石子。面对沈聿白那极具压迫感的逼近和**裸的反问,她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微微抬起了下颌,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那姿态,孤傲而凛然。 她没有直接回答沈聿白的问题。握着解剖刀的手腕轻轻一翻,冰冷的刀锋在幽暗的光线下划过一道冷冽的弧光,精准地指向婚床边缘、新娘跪伏的双手死死压住的那张染血黄符。 “沈探长与其关心我的‘图谋’,” 苏清月的声音清冷依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属于专业领域的绝对权威,如同手术刀精准地切断了对方所有试探的意图,“不如看看这个。凶手留下的‘签名’,远比任何过往的身份,更能揭示他(或她)的动机和本质。” 她的目光锐利如电,扫过那张被血浸染得更加邪异的符咒,又扫过地上散落的、绘制着同样扭曲符文的黄纸碎片。 “这些符咒,并非随意涂抹。其绘制手法、符文结构、甚至颜料中朱砂与血液的混合比例,都显示出一种高度的专业性和…仪式化的强迫感。凶手在享受这个过程,他在用受害者的血,完成他(她)的‘作品’。” 苏清月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法医特有的、基于物证的冰冷逻辑,“这与街头混混的报复泄愤截然不同。他(她)有明确的目标,有精密的计划,有强烈的、病态的仪式需求。” 她抬起眼,目光再次迎向沈聿白那双变得深不见底、带着审视与凌厉的眼眸,话语如同淬毒的冰棱: “沈探长既然来了,想必也不是为了缅怀‘前尘’。若真想破案,找出这个藏在‘鬼新娘’皮囊下、享受献祭快感的‘人’,那么,收起你那套江湖试探。这里,” 她手中的解剖刀虚虚一点,刀锋寒光闪烁,指向血腥的现场,指向那具无声控诉的尸体,“只看证据,只看真相。我的刀,只认这个。” 她的姿态,如同冰雪铸就的女战神,手持理性的利刃,在这血腥污浊之地,划下一条不容逾越的界限。专业领域,唯证据论。过往恩怨,江湖背景,在此地,皆为虚妄。 沈聿白定定地看着她。脸上的莫测高深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全新的、极其浓烈的兴趣,如同发现了稀世珍宝的猎手。那眼神锐利依旧,却少了些玩味,多了几分专注的探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激赏? 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这一次,笑声里少了些冷意,多了几分真实的、仿佛被彻底挑起了兴致的愉悦。他不再逼近,反而后退了半步,重新拉开了两人之间那令人窒息的距离。 “好。” 他开口,声音恢复了之前的磁性,却多了几分沉凝,“好一个‘只看证据,只看真相’。” 他玩味地重复着苏清月的话,目光扫过地上散落的黄符,又落回苏清月那双冰冷却异常明亮的眼眸上,嘴角重新勾起一抹弧度,这次,却带着一种棋逢对手般的兴奋。 “苏小姐快人快语,沈某…受教了。” 他微微颔首,姿态竟带上了一丝难得的郑重。随即,他话锋一转,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鹰隼,扫向门口噤若寒蝉的巡捕们,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瞬间打破了婚房内凝滞的气氛: “都愣着干什么?!封锁现场!所有接触过房间的人,分开问话!一张纸片、一个脚印都不许放过!陈老爷,” 他转向面无人色的陈万山,语气稍缓,却依旧带着压力,“令嫒生前所有接触过的人,尤其是婚礼筹备期间新进府的佣人、送过东西的商贩、甚至是临时请的乐师、喜娘,名单,一个不漏,立刻给我整理出来!还有,昨夜婚宴所有宾客的详细名单和背景,三小时内,我要看到!” 一连串清晰、高效、直指核心的命令如同疾风骤雨般下达,瞬间让混乱的现场找到了主心骨。老张等人如梦初醒,慌忙应声,开始驱散门口多余的人,紧张有序地执行命令。那雷厉风行、直切要害的作风,带着浓重的江湖草莽气息,却又奇异地与这混乱的局面无比契合。 沈聿白下达完命令,目光重新落回苏清月身上。他看着她依旧冷静地站在尸体旁,手中的解剖刀寒光内敛,仿佛刚才那场激烈的言语交锋从未发生。 “苏小姐,” 沈聿白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带着磁性的玩味,但眼底深处却多了一抹不容错辨的认真,“您这把‘锋利’的刀,接下来准备剖开哪一层‘真相’?沈某愿闻其详,洗耳恭听。” 他微微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姿态竟有几分谦逊,只是那眼底深处跳跃的光芒,分明是猎人看到值得全力追逐的猎物时才有的兴奋。 无形的硝烟暂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全新的、更加微妙也更具张力的对峙与合作。在这血腥的婚房内,在“鬼新娘”的阴影之下,一把冰冷的解剖刀,一柄带着江湖煞气的利剑,被迫指向了同一个方向——那隐藏在重重迷雾与血腥仪式背后的、扭曲的人心。 第5章 第四章 符咒有诡,疑云聚 第四章符咒有诡,疑云聚 陈家花园的血腥气息尚未在租界的恐慌中散去,仅仅三天后,另一记重锤再次狠狠砸在麦兰捕房和所有上海市民的心头。 法租界贝当路,一栋新式里弄洋房的二楼。空气里还残留着淡淡的香水味和新鲜油漆的气息,窗户上崭新的红色窗花在晨光下格外刺眼。然而,此刻这间精心布置的新房里,弥漫的却是与陈家花园如出一辙的、令人窒息的甜腥——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尚未散尽的玫瑰熏香。 受害者是怡和洋行新任买办周明轩的新婚妻子,赵婉如。一个出身书香门第、温婉娴静的年轻女子。此刻,她穿着水红色的旗袍,倒伏在铺着崭新鸳鸯戏水床单的婚床上。同样致命的位置——左侧颈项,一道狰狞的撕裂创口如同恶兽的吻痕,深可见骨,暗红的血液浸透了旗袍的立领,在床单上洇开大片不祥的深色。尸体同样被摆成了诡异的跪伏姿态,双手交叠按在床沿,仿佛在向某个无形的存在虔诚忏悔。 最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在尸体周围,在梳妆台的镜面上,在倒下的台灯罩上,甚至在沾血的窗帘边缘,散落着几张巴掌大小、质地粗糙的黄色符纸。上面用浓稠得近乎发黑的暗红颜料,绘制着与陈家血案现场一模一样的、扭曲盘结、充满邪异力量的诡异符咒! “鬼新娘”索命的流言,如同被浇上滚油的野火,瞬间以燎原之势席卷了整个上海滩。恐慌不再是窃窃私语,而是化作了街头巷尾歇斯底里的尖叫、家家户户紧闭的门窗、以及空气中无处不在的、令人心头发毛的惊惧气息。报童嘶哑的叫卖声如同丧钟:“号外!号外!贝当路再现新娘血案!鬼符索命!下一个是谁?!” 麦兰捕房彻底被推到了风口浪尖。约翰逊总探长焦头烂额,肥胖的身躯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汗水浸透了衬衫领口,对着电话那头洋人上司的咆哮唯唯诺诺。巡捕们个个面色凝重,如临大敌,空气中弥漫着绝望和一种被无形恐怖追逐的窒息感。 苏清月依旧是第一个踏入现场核心的法医。深卡其色的风衣,一丝不苟的发髻,冰冷锐利的眼神。她无视门外巡捕们惊惧的目光和屋内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戴上手套口罩,拎着勘察箱,如同精密仪器般开始工作。提取创口边缘组织,收集散落的黄符,寻找微量的痕迹物证……动作稳定、精准、高效,仿佛周遭的恐慌与地狱般的景象只是模糊的背景板。 沈聿白来得稍晚一步。他依旧穿着那身深灰色立领中山装,嘴里叼着烟,但步履间少了几分之前的闲适,多了几分沉凝的肃杀。他锐利的目光快速扫过现场,在尸体诡异的跪姿和散落的黄符上停留片刻,眉头不易察觉地蹙紧。随即,他的目光便锁定了那个在血腥中冷静作业的月白色身影。 他没有像上次那样出言调侃或试探,只是沉默地站在警戒线边缘,双手插在裤袋里,如同蛰伏的猎豹,目光沉沉地注视着苏清月的每一个动作。那眼神专注、锐利,带着一种全新的审视,仿佛在评估一件精密武器的性能与价值。 —— 麦兰捕房地下层,一间临时被清理出来、权当法医实验室的阴冷房间。没有窗户,只有一盏功率不足的白炽灯发出昏黄的光,将墙壁上剥落的墙皮和角落里堆放的杂物映照得影影绰绰。空气里混杂着消毒水、福尔马林、陈旧灰尘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残留气味。 苏清月独自一人站在一张厚重的橡木长桌前。桌上摊开着几张从两处案发现场分别提取的、尚未被血迹完全浸染的黄色符纸。旁边摆放着她的法医勘察箱、一台老式但保养精良的德国蔡司双目显微镜、酒精灯、坩埚、滴管、各种试剂瓶和载玻片。 昏黄的灯光下,她脱掉了风衣,只穿着深灰色的西装马甲和衬衫,袖子一丝不苟地卷到肘部,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圆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神专注得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她先拿起一张从陈家花园提取的黄符,凑近灯光仔细观察。符纸质地粗糙,纤维粗大,确实是市面上最常见的廉价草纸。但仔细看去,纸张表面似乎附着着一些极其细微的、闪烁着微弱光泽的颗粒状物质。 她用小号镊子极其小心地刮取了一小撮符纸表面的粉末,置于一块干净的载玻片上。接着,她俯身到显微镜前,调整旋钮,将目镜对准那片微小的粉末世界。 视野瞬间放大。 昏黄的灯光透过物镜,照亮了微观领域。那些粉末在镜头下呈现出清晰的形态——大部分是暗红色的朱砂颗粒,细小而均匀。但在这些朱砂颗粒之间,混杂着一些形态截然不同的东西! 一种是极其微小的、呈现出半透明或乳白色、边缘不规则的片状或粒状结晶。它们在灯光下折射出微弱而奇异的七彩光泽,如同被碾碎的彩虹。另一种,则是更细小的、深褐色甚至近于黑色的、如同焦炭碎屑般的微小颗粒,紧紧附着在纸浆纤维上。 苏清月屏住呼吸,眼神锐利如鹰。她小心地移动载玻片,仔细分辨。那些片状结晶……其折光率和形态特征,与她记忆中某种罕见的矿物——辰砂伴生的低温热液矿物或某种特殊地域才有的彩色萤石极为相似!而那种深褐色的焦炭碎屑……她用小号探针轻轻拨动,发现其质地异常酥脆,结构疏松,带有明显的植物纤维炭化特征。 她立刻直起身,动作迅捷地拿起另一张从贝当路案发现场提取的黄符,重复同样的操作。刮取微量粉末,置于载玻片,移回显微镜下。 视野中,几乎完全一致的景象! 同样的廉价草纸基底,同样的暗红朱砂颗粒,同样的、闪烁着奇异光泽的片状结晶矿物粉,同样的深褐色植物炭化碎屑!两者在微观层面的成分构成,高度一致!甚至连那些矿物粉的颗粒大小分布、与植物炭屑的混合比例都惊人地相似! 苏清月的心脏在胸腔里沉稳有力地撞击着。这不是巧合!这绝不是随意购买或制作的符纸!凶手在绘制这些符咒时,使用的是一种经过特殊处理的、添加了罕见矿物粉末和特定植物炭化物的“定制”材料!这些独特的“添加剂”,就是串联两起案件、追踪凶手来源的关键物证! 她立刻开始下一步。用滴管吸取微量强酸试剂,小心翼翼地滴在载玻片上那些矿物粉末旁边。矿物粉末与强酸接触,瞬间发生了极其微弱的反应——部分粉末边缘溶解,释放出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带着一丝辛辣刺激性的气体!这是某些含砷矿物的典型特征! 接着,她又取了一点那深褐色的植物炭屑,置于一个小巧的瓷坩埚中,点燃酒精灯,进行干馏灼烧。一股极其特殊、极其微弱的焦糊气味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不同于寻常木材燃烧,带着一种……类似某种草药被烧焦后的、略带苦涩的余韵。 苏清月迅速熄灭酒精灯,拿起笔,在摊开的实验记录本上飞快地书写。娟秀而有力的字迹在昏黄的灯光下铺陈开来: 物证:现场遗留黄符(两案) 初步检验结果: 1. 基底材质:普通廉价草纸。 2. 颜料成分: 主要显色物质:朱砂(HgS)。 特殊添加物(两案高度一致): A类:微量片状/粒状矿物粉末。折光率异常,具特殊光泽。初步推测为辰砂伴生矿物(如雄黄As2S2/雌黄As2S3)或特定地域彩色萤石(需光谱分析确认)。遇强酸微量溶解,释放刺激性气体(含砷特征?)。 B类:深褐色至黑色微细颗粒。质地酥脆,结构疏松,呈植物纤维炭化特征。干馏灼烧产生特殊焦糊苦味,疑似某种特定植物茎秆(如艾草、菖蒲?)经特殊炭化工艺处理后的残留物。 3. 结论:两案所用符咒材质高度同源,非市售常见品。凶手具备获取特定矿物(可能与中药、炼丹或特殊手工业相关)及掌握特定植物炭化工艺(可能关联传统祭祀、巫祝或秘制药理)的渠道。符咒绘制具有强烈仪式化、个性化特征,是追踪凶手身份、活动范围及作案动机的关键物证。 写罢,她放下笔,摘下金丝眼镜,揉了揉有些发酸的鼻梁。昏黄的灯光在她清冷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眼底深处却燃烧着冷静而锐利的火焰。这些独特的矿物粉末和植物炭屑,如同黑暗迷宫中的两缕微光,指向了一个更加具体、也更加危险的领域。凶手,绝非虚无缥缈的鬼魅。 —— 与地下实验室的阴冷寂静截然不同,麦兰捕房二楼沈聿白的临时办公室里,弥漫着劣质烟草的浓烈烟雾。窗户紧闭,窗帘拉上一半,光线有些昏暗。沈聿白没有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而是斜倚在窗边,指间夹着一支燃烧过半的香烟,目光沉沉地望着窗外租界灰蒙蒙的天空。他面前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他的心腹陈副官,身材精悍,眼神锐利,穿着便装,风尘仆仆,显然刚从外面回来。另一个则是个缩着脖子、穿着油腻旧褂子、眼神躲闪、透着一股市井油滑气的中年男人,是陈副官从码头区带回来的线人,绰号“老泥鳅”。 “……沈爷,消息绝对可靠!” 老泥鳅搓着手,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讨好的谄媚和不易察觉的恐惧,“道上都传遍了!陈家那闺女和周家新娶的媳妇儿,这两家……嘿,二十年前,那可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沈聿白吐出一口烟圈,烟雾缭绕中,他的侧脸线条冷硬:“说清楚。哪条船?” “就是……就是二十年前,闸北老码头那次‘大洗牌’啊!” 老泥鳅咽了口唾沫,声音更低了,仿佛怕惊动什么,“那时候,苏家商会势头猛,想一口吞下老码头的控制权。陈万山的老爹陈老抠,还有周明轩他爹周扒皮,当时还是小角色,但都跟苏家穿一条裤子!他们两家,伙同另外几个后来败落的小老板,可是帮着苏家……下了死手!”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眼神里带着后怕,“青龙帮当时在那片也有势力,硬是被他们联手挤兑、打压,死伤了不少兄弟,才不得不退出去!那码头,后来可不就姓苏了嘛!” 闸北老码头?二十年前?苏家商会? 沈聿白夹着烟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烟雾后的眼眸深处,瞬间掠过一丝极其锐利、极其冰冷的寒芒,如同深潭投入巨石,但表面依旧波澜不惊。 陈副官在一旁补充道:“头儿,查过了。当年参与那次码头争夺、站在苏家一边的,除了陈家和周家,还有另外三家。其中两家早已败落,举家迁离了上海。剩下那一家……” 他顿了顿,声音凝重,“是恒通钱庄的程家。” “恒通钱庄?” 沈聿白缓缓重复了一遍,指间的香烟燃到尽头,灼热的温度传来,他仿佛毫无所觉。程家……程景明?那个即将与苏清月联姻的富商之子? 老泥鳅没注意到沈聿白细微的变化,还在絮叨:“对!就是程家!当年他们可是出了大力的!道上都说,那几家帮苏家啃下老码头这块硬骨头,手上都不干净!只是后来苏家势大,这事也就没人敢提了……” 他偷瞄了一眼沈聿白冰冷的脸色,声音越来越小,“沈爷,您看……这‘鬼新娘’专挑刚嫁人的新娘子下手,还都是跟当年那事有牵连的人家……这、这怕不是……当年码头死掉的那些人的冤魂……回来索命了吧?尤其是那些……那些被沉了黄浦江的……” “冤魂索命?” 沈聿白嗤笑一声,打断了老泥鳅的臆测。他随手将烟蒂按灭在窗台的盆栽泥土里,动作随意,却带着一股令人心头发紧的冷意。“冤魂要索命,会挑二十年后?会只盯着刚过门的新娘子?还会……画符?”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老泥鳅瞬间煞白的脸:“收起你那套鬼话。是人,就有迹可循。盯紧点,特别是程家那边,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报上来。” 他丢给老泥鳅几块银元,“嘴巴紧点,不该说的,烂在肚子里。” “是!是!谢谢沈爷!谢谢沈爷!” 老泥鳅如蒙大赦,抓起银元,点头哈腰地退了出去。 办公室的门关上,只剩下沈聿白和陈副官两人。烟雾尚未散尽,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头儿,” 陈副官神色严峻,“苏家……程家……还有这连环新娘案……太巧了。凶手的目标,似乎不仅仅是复仇,更像是……在沿着一条二十年前的旧怨脉络,进行某种仪式性的清洗!下一个……” 沈聿白没有说话。他转过身,背对着陈副官,目光再次投向窗外租界林立的高楼和灰暗的天空。二十年前的闸北码头争夺……苏家的崛起之路……陈、周、程几家作为帮凶……如今,他们家族的新娘接连惨死,现场留下象征邪异仪式的符咒…… 线索如同散落的珠子,被一根名为“二十年前”的线,隐隐串联起来。但这根线的源头,似乎都指向了那个盘踞在租界商界顶端的庞然大物——苏家。 而苏家……那位手持解剖刀、冷静得如同冰雕的苏大小姐,她的婚期,就在四天后。对象,正是程家的独子,程景明。 一个冰冷而清晰的轮廓,在沈聿白脑中逐渐成形。这绝不是什么冤魂索命!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目标明确、带着浓烈仪式感和复仇意味的连环谋杀!凶手在清算旧账,在用新娘的鲜血和生命,祭奠二十年前的某些亡魂!而苏家,以及即将嫁入程家的苏清月……很可能就在这清算名单的最顶端! “程景明,” 沈聿白的声音低沉响起,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还有苏家那个大小姐,苏清月。派人,给我盯死了。” 他缓缓转过身,眼神深不见底,如同暴风雨前最压抑的深海,“尤其是苏清月。凶手……恐怕不会放过她这个‘苏家嫡女’的身份。” 陈副官心头一凛,立刻挺直腰板:“是!头儿!我亲自去安排!” 沈聿白挥了挥手。陈副官无声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办公室内,只剩下沈聿白一人。烟雾尚未完全散去,在昏暗的光线里缭绕。他走到办公桌前,拿起桌上那份关于贝当路案发现场的初步报告,目光落在“死者:赵婉如(周明轩之妻)”一行字上,又仿佛穿透了纸背,看到了陈家新娘那诡异的跪姿和满地染血的黄符。 二十年前……闸北码头……苏家…… 他微微眯起眼,狭长的凤眼里寒光凛冽。指节无意识地在坚硬的桌面上轻轻叩击着,发出沉闷而规律的轻响,如同倒计时的鼓点,敲在这风雨飘摇的租界之上。 地下实验室昏黄的灯光下,苏清月看着记录本上关于特殊矿物粉末和植物炭屑的结论。 二楼烟雾缭绕的办公室里,沈聿白脑中勾勒着二十年前码头血案与如今新娘惨死的隐秘连线。 不同的路径,不同的方法,却如同两条冰冷的溪流,穿过重重迷雾,最终都指向了同一个幽暗的、被时光尘封的深渊入口——二十年前。 那一年,究竟发生了什么?那些被鲜血浸透的黄符背后,那扭曲的符文所召唤的,究竟是怎样的怨毒与秘密? 第6章 第五章 夜探凶宅,指尖温 第五章夜探凶宅,指尖温 夜色如墨,沉沉地包裹着霞飞路尽头的陈家花园。白日里残留的恐慌气息,在死寂的黑暗中发酵、膨胀,让这座曾经灯火辉煌的宅邸,如同一头蛰伏在阴影里的巨兽,散发着无声的、令人心悸的寒意。铁艺大门紧锁,上面贴着麦兰捕房的封条,在惨淡的月光下泛着惨白的光。巡夜的警灯偶尔从远处街道扫过,短暂的光斑掠过紧闭的雕花窗户,如同窥探地狱的眼睛,转瞬即逝。 两道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悄无声息地翻过花园侧后方一段相对低矮的围墙,轻盈地落在松软的草地上。动作干净利落,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苏清月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蓝色工装布衣裤,长发紧紧盘在脑后,脸上蒙着一块深色方巾,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依旧锐利如鹰隼的眼眸。她背着自己那个标志性的黑色法医勘察箱,箱体在夜色中几乎与她的身影融为一体。 沈聿白则是一身利落的黑色劲装,勾勒出宽肩窄腰的挺拔轮廓。他脸上同样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狭长锐利的凤眼,在黑暗中闪烁着幽深的光芒。他落地后,目光如同探照灯般迅速扫过幽暗的花园,确认安全后,朝苏清月打了个简洁的手势。 两人没有言语,默契地一前一后,借着高大乔木和假山叠石的阴影,如同两道无声的疾风,迅速穿过沉寂的花园。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湿冷气息,混合着泥土的腥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仿佛从宅邸深处渗透出来的、令人不安的陈旧血腥气。 目标明确——那栋发生过惨案的洋楼。 后厨的小门虚掩着,显然巡捕们的封锁并不如想象中严密。沈聿白从口袋里摸出一截细铁丝,在锁孔里灵巧地拨弄了几下,伴随着一声极其轻微的“咔哒”声,门应声而开。一股更加浓郁的、混合着尘埃、血腥残留以及某种甜腻熏香**后的、令人作呕的气息扑面而来。 沈聿白侧身让苏清月先进,自己随后闪入,反手将门轻轻合拢。门轴发出轻微到几乎可以忽略的呻吟,随即被无边的黑暗彻底吞噬。 洋楼内部,死寂得可怕。 厚重的窗帘紧闭着,隔绝了外面所有微弱的光源。空气仿佛凝固了,带着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粘稠感。浓烈的血腥味虽然经过几天挥发,又被消毒水粗暴地掩盖过,但那股深入骨髓的甜腥与死亡的气息,依旧顽固地弥漫在每一寸空气里,混合着家具、地毯散发出的陈旧味道,形成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属于凶宅特有的“死气”。 苏清月从勘察箱侧袋取出一个强光手电,却没有立刻打开。她适应着这极致的黑暗,调动所有感官,捕捉着空气中任何一丝微弱的异动。沈聿白则如同黑暗中的猎豹,无声地移动到她身侧,同样处于高度戒备状态,侧耳倾听。 只有尘埃在寂静中缓缓飘落的声音,以及两人自身被刻意压低的、几不可闻的呼吸声。 “二楼,婚房。” 苏清月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气音,在死寂中却清晰可辨。 沈聿白微微颔首,没有多余动作,率先踏上了通往二楼的旋转楼梯。铺着厚厚波斯地毯的台阶吸收了脚步声,但每走一步,都仿佛踏在某种无形的、粘稠的介质上。那股混合着血腥、消毒水和**甜香的气息,随着高度的上升,愈发浓烈刺鼻。 终于,踏上了二楼的走廊。 走廊尽头,那扇曾经贴着巨大金色“囍”字、如今只剩下惨白封条和门框上暗红污迹的雕花木门,如同地狱的入口,在绝对的黑暗中沉默地矗立着。月光被厚重的窗帘彻底隔绝,这里比楼下更加幽暗,更加压抑。 沈聿白停在婚房门口,没有立刻去撕封条。他锐利的目光在黑暗中扫视着门框、地板、墙壁,似乎在评估着什么。苏清月则站在他斜后方一步的位置,同样凝神观察。 “封条是新的,里面应该没人动过。” 沈聿白的声音同样压得极低,带着一种肯定的判断。他伸出手,动作极其小心地,一点点撕开了门框上的封条,尽量不发出撕裂的声响。然后,他握住黄铜门把手,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拧动。 “吱——呀——” 一声干涩、喑哑、如同垂死之人呻吟般的门轴转动声,在死寂的走廊里突兀地响起!声音不大,却足以刺破这凝固的黑暗,狠狠敲打在紧绷的神经上! 苏清月握着强光手电的手指瞬间收紧,心脏在胸腔里猛地一跳!沈聿白的动作也瞬间凝固,眼神锐利如刀,警惕地扫向走廊两端的黑暗深处。 声音的回响在空寂的走廊里缓缓消散,没有引来任何动静。只有那扇沉重的木门,被推开了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一股更加浓郁、更加令人作呕的混合气息,如同积蓄已久的毒气,猛地从门缝里喷涌而出! 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残留气味!刺鼻的消毒水味!甜腻到发馊的玫瑰熏香**后的气息!还有一种……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无声腐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难以言喻的死亡气息! 苏清月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胃部的翻涌和本能的惊悸。她甚至没有去看沈聿白,只是将手中的强光手电光束调至最低档,一道极其微弱、仅能照亮脚下方寸之地的光柱射出。她侧身,毫不犹豫地从那道缝隙中闪身而入。 沈聿白紧随其后,反手轻轻带上了房门。隔绝了走廊,也将两人彻底投入了这片凝固着死亡与邪异的绝对黑暗空间。 微弱的光柱在黑暗中移动,如同在粘稠的墨汁里艰难地划开一道口子。光束扫过,映照出被白布覆盖的家具轮廓,如同一个个沉默的鬼影。地面上,暗红色的地毯污迹在微弱光线下呈现出更深的、令人心悸的黑色。空气中漂浮着肉眼可见的尘埃颗粒,在光柱中无序地飞舞。 光束最终定格在房间中央——那张巨大的、铺着猩红锦缎的婚床。床幔被扯掉了一角,床单被收走,只剩下光秃秃的床垫,上面残留着一大片无法洗刷掉的、令人触目惊心的深褐色污迹——那是陈小姐生命最后时刻喷涌而出的血液,彻底浸透并永久烙印下的死亡印记。 苏清月的手电光束如同最冷静的探针,一寸寸地扫过那片深褐色的污迹,扫过床沿冰冷的木质边缘,扫过床脚附近的地毯。她的目光锐利、专注,穿透黑暗,搜寻着任何可能被白天喧嚣勘察遗漏的蛛丝马迹。 沈聿白则如同她的影子,无声地移动在她身侧,目光警惕地扫视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处阴影,耳朵捕捉着黑暗中最微小的声音,全身的肌肉都处于一种蓄势待发的紧绷状态。在这个地方,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足以引爆最深的恐惧。 时间在死寂和浓烈的死亡气息中一分一秒流逝。除了尘埃飘落,只有两人被压抑到极限的呼吸声。苏清月的手电光束如同犁铧,一遍遍细致地梳理着床沿附近的地面。地毯的绒毛在光线下呈现出一种被踩踏、揉搓过的杂乱状态。 突然,苏清月的动作顿住了! 光束稳稳地定格在床沿靠内侧、紧贴着墙壁踢脚线的位置。那里的地毯颜色,似乎比周围更深一点?而且,绒毛的走向异常地扭曲、纠结,形成一小片极其不明显的、巴掌大小的区域,像是被某种粗糙的东西用力擦拭过! “这里。” 苏清月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发现。 沈聿白立刻靠近,高大的身影几乎将苏清月笼罩在阴影里,带来一种强烈的压迫感。他锐利的目光顺着光束聚焦在那片异常区域。 苏清月蹲下身,从勘察箱里取出一个微型放大镜,凑近那片地毯。微弱的光线下,放大镜的镜片清晰地映出地毯绒毛深处——那些被强力擦拭、揉搓过的痕迹底部,赫然残留着几点极其微小的、颜色比周围地毯深得多的、近乎黑褐色的凝固斑点!这些斑点极其微小,混杂在绒毛根部,若非借助放大镜在特定角度和光线下观察,几乎不可能被发现! “是血。” 苏清月的声音透着冰冷的笃定,“被擦拭过的血迹残留。位置隐蔽,在床沿内侧靠近墙壁,不易被注意。” 她用小号镊子极其小心地夹取了一小撮沾染了深褐色斑点的绒毛纤维,放入微型证物袋中封存。 就在她全神贯注完成证物提取、准备直起身的瞬间——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小石子落地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房间另一端的梳妆台方向传来!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黑暗中,清晰得如同惊雷! 几乎是声音响起的同一刹那! 一只宽大、温热、带着薄茧的手掌,如同闪电般猛地从侧面探出,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一把扣住了苏清月的手腕!巨大的力道传来,瞬间将她整个人向后一带! 苏清月猝不及防,身体失去平衡,猛地向后撞去!后背结结实实地撞进一个坚硬而温热的胸膛!一股混合着淡淡烟草味、汗水味和男性特有气息的味道,强势地侵占了她的呼吸!同时,她另一只握着强光手电的手,被另一只有力的手臂猛地压下,手电光束瞬间熄灭! 整个房间彻底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绝对黑暗! 时间仿佛凝固了。 苏清月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后背紧贴着的、属于沈聿白胸膛的起伏和灼热的体温。他扣住她手腕的手指如同铁钳,力道大得让她腕骨生疼,传递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保护和绝对的掌控。他压住她持手电手臂的那只胳膊,肌肉紧绷如铁,充满了爆发性的力量。他温热的呼吸,带着一丝急促,拂过她耳后裸露的皮肤,激起一片细微的战栗。 黑暗中,所有的感官都被无限放大。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残留气味,仿佛拥有了实体,粘稠地包裹着他们。彼此身体紧贴带来的陌生而强烈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清晰地传递。沈聿白身上散发出的、混合着烟草与汗水的男性气息,霸道地侵入苏清月的鼻腔,与她身上清冷的消毒水味道形成了强烈的、令人眩晕的对比。 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着,如同擂鼓。不是因为那声突如其来的异响,而是因为这猝不及防的、被强行拉入的、充满侵略性保护的紧密接触!一种从未有过的、混杂着惊悸、恼怒和一丝难以言喻的陌生悸动的情绪,瞬间席卷了她。 她能感觉到身后沈聿白同样紧绷的身体,以及他胸膛下同样急促的心跳。黑暗中,他扣住她手腕的手指,似乎也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那滚烫的温度透过薄薄的工装布料,烙印在她的皮肤上。 死寂的黑暗中,只有两人交缠在一起的、压抑而急促的呼吸声,在弥漫着死亡气息的房间里清晰可闻。那声音,比任何言语都更加暧昧,也更加惊心动魄。 时间仿佛只过去了一秒,又仿佛过去了漫长的一个世纪。 苏清月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强行压下了心头的惊涛骇浪。她几乎是同时做出了反应——身体如同受惊的猫,猛地向前一挣! 力道之大,带着一种被冒犯的冰冷怒意! 沈聿白似乎也瞬间从这突如其来的紧密接触中回神,扣住她手腕的手指几乎是下意识地松开了些许力道。 就在这松开的瞬间! 苏清月成功挣脱了他的钳制,身体如同离弦之箭般向前窜出一步,迅速拉开了两人之间那令人窒息的距离!黑暗中,她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狂跳的余音在耳膜里嗡嗡作响。 “啪!” 几乎在她挣脱的同时,沈聿白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巧的打火机,幽蓝色的火苗猛地蹿起,瞬间驱散了一小片黑暗,映亮了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和那双在火光下显得更加幽深难测的眼眸。他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投向梳妆台的方向。 那里,空空如也。只有一面巨大的、蒙着尘的梳妆镜,在跳跃的火光中反射着他们模糊而扭曲的身影,如同鬼魅。 一只肥硕的老鼠,正惊慌失措地从梳妆台底部的缝隙里钻出,吱吱叫着,飞快地窜向房间另一端的黑暗角落。 原来是它碰倒了什么东西。 虚惊一场。 打火机的火苗跳跃着,将两人的影子长长地投射在布满污迹的墙壁上,扭曲晃动。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氛围并未因老鼠的出现而消散,反而因刚才那猝不及防的肢体接触,增添了一层难以言喻的、更加粘稠的尴尬与微妙。 沈聿白缓缓收回了目光,幽深的视线落在背对着他、站在几步开外的苏清月身上。她背脊挺得笔直,如同冰封的孤竹,肩膀的线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黑暗中,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拒人千里的冰冷气息,比这凶宅的死气更甚。 刚才扣住她手腕的掌心,似乎还残留着她肌肤微凉的细腻触感,以及那瞬间传递而来的、如同受惊小兽般猛烈挣扎的力量。那感觉……有点意思。 他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带着一丝玩味,随即又被更深的探究取代。他熄灭了打火机,房间再次陷入黑暗,只有窗缝透入的、极其稀薄的月光勾勒出模糊的轮廓。 “看来,除了我们和这位‘不速之客’,这里暂时没有其他‘活物’了。” 沈聿白的声音响起,恢复了惯常的磁性,却少了几分玩世不恭,多了几分沉凝。他刻意避开了刚才的接触,仿佛那只是黑暗中一次再普通不过的本能反应。 苏清月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她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带着死亡气息的空气灌入肺腑,强行将方才那瞬间的混乱与悸动彻底压入冰层之下。她重新打开了强光手电,光束稳定地投射在地面上,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血迹擦痕指向的方向,是窗户。” 她的声音透过方巾传出,恢复了之前的清冷平稳,如同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光束移动,指向婚床斜对面、厚重的猩红色天鹅绒窗帘。 沈聿白立刻会意,大步走了过去。他一把拉开沉重的窗帘,动作带着江湖人的利落。惨淡的月光瞬间涌入,给房间蒙上一层冰冷的银辉,也照亮了窗框和下方的墙壁。 两人同时将目光聚焦在窗框内侧靠近底部的木条上。那里,果然有一道极其隐蔽的、与地毯上擦拭痕迹走向一致的、模糊的刮蹭痕迹!痕迹很新,破坏了窗框上原本的浮尘。 苏清月蹲下身,光束仔细照射着那道刮痕。痕迹很浅,边缘有些毛糙。她用小号镊子尖端在刮痕边缘轻轻刮了一下,镊子尖上沾到了一点极其微小的、深褐色的碎屑——与地毯上残留的血迹斑点颜色一致! “凶手清理过现场,主要目标是床周和门口,但遗漏了这里。” 苏清月的声音带着冰冷的分析,“他(她)试图擦拭或刮掉沾在窗框上的血迹,但仓促间没有清理干净。血迹来源,很可能是他(她)在行凶或布置现场时,身上沾到的被害者血液,在靠近窗口时无意中蹭到。” 她将镊子尖上的深褐色碎屑小心地收集到另一个证物袋中。做完这一切,她才站起身,目光冷静地扫过整个房间,最后落在那扇敞开的、透着月光的窗户上。 “凶手是从这里离开的?” 沈聿白走到窗边,探身向外望去。窗外是洋楼的后墙,下方是茂密的灌木丛,再往外就是花园围墙。围墙不算太高,身手敏捷的人翻越并不困难。 “可能性很大。” 苏清月点头,手电光束扫过窗台边缘,那里有几处极其细微的、被硬物刮蹭的痕迹,“窗台有新的踩踏或借力痕迹。结合血迹擦痕的指向,这是最合理的逃离路径。” 沈聿白收回目光,看向苏清月。月光下,她蒙着方巾的脸看不清表情,只有那双露在外面的眼睛,在黑暗中依旧闪烁着冷静而锐利的光芒,如同寒星。刚才黑暗中那短暂的混乱与悸动,仿佛从未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这个女人……沈聿白心底那点探究的兴味,如同投入滚油的星火,非但没有熄灭,反而燃烧得更加旺盛。她的冷静,她的专业,她那柄仿佛能切开一切迷雾的“刀”,还有黑暗中那瞬间传递而来的、如同冰封火焰般的矛盾触感……都让他觉得,这桩案子,或者说,这个女人本身,比他预想的要有趣得多。 “走吧。” 苏清月的声音打断了沈聿白的思绪。她利落地收拾好勘察箱,“这里暂时没有更多发现了。血迹残留样本需要尽快送回实验室做进一步分析。” 她率先走向门口,步履沉稳,没有丝毫留恋。 沈聿白最后看了一眼月光下的窗台痕迹,又扫过房间中央那片深褐色的死亡印记,眼神幽深。他转身,跟上苏清月的脚步。 两人一前一后,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间凝固着血腥与邪异的婚房,重新融入陈家花园冰冷的夜色中。来时那微妙的试探与隔阂,在经历了黑暗中的猝然接触与共同发现后,似乎被打破了一层薄冰。然而,一层更加复杂、更加难以言喻的张力,如同无形的蛛网,悄然笼罩在两人之间。 指尖相触的滚烫余温,混合着凶宅冰冷的死亡气息,无声地烙印在彼此的感知深处。 第7章 第六章 第三位新娘的悲鸣 第六章第三位新娘的悲鸣 陈家花园与贝当路的血色尚未在租界的惊恐中淡去,仅仅一周后,第三记丧钟,在深秋最阴冷的雨夜,以一种更令人猝不及防的方式,重重敲响。 受害者不再是刚刚完婚的新娘,而是《沪上时报》主编孙振邦的准儿媳,林曼丽。一个在沪上社交圈以活泼开朗、思想新潮闻名的女校教师。她的死,不是在新婚洞房,而是在她与未婚夫、孙家独子孙文轩订婚宴的前夜! 地点,就在孙家位于法租界福煦路一栋闹中取静的精致小洋楼里。这里本应洋溢着订婚的喜悦,挂满彩带,堆满贺礼。然而此刻,整栋小楼却被一种比夜色更浓重的死寂和恐惧笼罩。 雨,下得又急又密。冰冷的雨点敲打着玻璃窗,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声响。雨水顺着屋檐汇聚成线,如同无声的泪河,冲刷着这座被厄运选中的房子。 苏清月撑着黑色的油纸伞,深卡其色风衣的下摆被冰冷的雨水打湿,深一块浅一块。她站在孙家小楼的门廊下,收起伞,雨水顺着伞尖滴落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嗒、嗒”的轻响,在这死寂的夜里格外清晰。门内透出的灯光昏黄摇曳,映照着她清冷如玉的侧脸,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冰层之下,压抑着翻涌的暗流。 她的婚期,就在三天后。 而第三位牺牲者,倒在了“准新娘”的门槛上。凶手的目标,似乎并不仅限于“已婚”,而是所有即将踏入婚姻、且与那条隐秘脉络相关的年轻女子!恐慌如同瘟疫,在雨夜中无声蔓延,每一个待嫁女子的家庭,都笼罩在“鬼新娘”的死亡阴影之下。 沈聿白的车几乎是同时抵达。他推开车门,没有打伞,黑色的立领中山装肩头瞬间被雨水洇湿一片深色。他大步跨上门廊台阶,雨水顺着他利落的下颌线滑落。他看了一眼苏清月,两人目光在昏黄的廊灯下短暂交汇。没有言语,只有一种心照不宣的凝重和紧迫。 空气中弥漫着冰冷的湿气,混合着门内隐约飘出的、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孙家客厅里,气氛压抑得如同凝固的铅块。孙振邦主编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头发凌乱,眼镜歪斜,瘫坐在沙发里,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孙文轩则像一头受伤的困兽,双眼赤红,布满血丝,双手深深插入头发,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喉咙里发出压抑的、野兽般的呜咽。佣人们瑟缩在角落,面无人色,如同惊弓之鸟。 林曼丽的房间在二楼。楼梯上铺着的崭新红毯,此刻在昏暗的灯光下,如同一条通往地狱的血路。 房门敞开着,浓烈的血腥味混杂着一种……淡淡的、类似中药的苦涩气息,如同实质的拳头,狠狠砸在每一个靠近者的脸上。 现场,是令人窒息的重复与升级。 林曼丽穿着为订婚宴准备的、浅粉色的蕾丝睡裙,倒伏在柔软的地毯上。致命的伤口,依旧是左侧颈项,一道狰狞的撕裂创口,深可见骨,暗红的血液浸透了睡裙的肩部,在浅色的地毯上洇开一大片触目惊心的暗红。她的身体同样被摆成了诡异的跪伏姿态,双手交叠按在身前一个翻倒的、装着订婚戒指的丝绒小盒子上!仿佛在向这枚象征承诺的戒指进行最后的、绝望的忏悔。 散落的黄符纸,如同索命的黑色蝴蝶,在房间各处无声狞笑。梳妆台上,床头柜上,甚至……被粘在了死者沾血的睡裙下摆边缘!符纸上那扭曲盘结、充满邪异力量的暗红符文,在灯光下散发着不祥的光泽。 但这一次,有了些许不同。 死者林曼丽的右手,死死地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地掐入了掌心,以至于指关节都泛着青白色!仿佛在临死前经历了极其痛苦的挣扎或……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想要抓住什么! “鬼新娘!又是鬼新娘!” 孙文轩崩溃的哭嚎声从楼下隐约传来,带着撕心裂肺的绝望,“她来了!她盯上所有要结婚的人了!下一个是谁?!下一个是谁啊——!” 那凄厉的哭喊,如同鬼魅的诅咒,穿透雨幕,刺入每一个听闻者的骨髓。恐慌,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租界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所有关于婚礼的喜悦被彻底冻结,取而代之的是无处不在的惊惧低语、紧闭的门户和待嫁女子们绝望的哭泣。 苏清月戴上手套口罩,如同披上隔绝情感的冰冷铠甲。她无视楼下绝望的哭嚎,目光锐利地锁定在那只死死攥紧的拳头上。她蹲下身,强光手电的光束精准地打在那只手上。 死者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但此刻,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的指甲缝隙深处,在尚未完全凝固的血污之下,赫然嵌着几丝极其微小的、颜色深褐、质地有些韧性的异物! 苏清月的心跳骤然加速!她立刻从勘察箱中取出最精细的小号镊子和载玻片。动作稳定却异常迅捷。镊尖如同最灵巧的探针,小心翼翼地探入那微小的缝隙,一点点,极其耐心地将那些深褐色的异物剥离出来。 那不是血痂!也不是地毯纤维!那是一种……类似皮屑或某种干燥植物纤维的微小组织碎片!颜色深于死者自身的皮肤,质地也更为粗糙坚韧! 她小心翼翼地将这几丝珍贵的微小证物转移到载玻片上,放入证物袋密封。冰冷的指尖隔着橡胶手套,似乎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指向凶手的微弱脉搏。 —— 麦兰捕房二楼,沈聿白的临时办公室俨然成了风暴中心。烟雾浓得几乎化不开,呛得人睁不开眼。桌上、地上铺满了各种纸张:现场照片、验尸报告、报纸剪报、密密麻麻的名单、泛黄的旧档案…… 陈副官眼圈乌黑,声音嘶哑,正在快速汇报:“……头儿,查清了!孙家!林曼丽的准公公孙振邦,二十年前还是《沪江晚报》的记者!就是他,连发数篇火药味十足的报道,把当时闸北码头工人抗议的矛头,直接引向了当时在那里势力最大的‘兴义堂’!指责他们盘剥工人、引发骚乱!那几篇报道,就是压垮兴义堂的最后一根稻草!苏家商会趁机介入,打着‘恢复秩序’的旗号,联合陈、周、程几家,以极低的价格强行‘接管’了码头!兴义堂被彻底打散,几个核心成员……下落不明!” 沈聿白站在窗前,背对着办公室的混乱。窗外雨势未歇,雨点敲打着玻璃,发出沉闷的声响。他指间夹着的烟已经燃尽,长长的烟灰悬在末端,摇摇欲坠。陈副官的话,如同冰冷的钢针,一根根钉入他脑中那幅逐渐清晰的拼图。 陈家(首富)——二十年前协助苏家打压青龙帮及其他帮派,夺取闸北码头控制权。 周家(洋行买办)——同上。 程家(钱庄)——同上,且是苏清月即将联姻的对象。 孙家(报社主编)——二十年前用笔杆子为苏家商会造势,舆论上摧毁竞争对手“兴义堂”,为苏家接手码头铺平道路! 所有的线索,所有被害者或其夫家的背景,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拨弄,最终都清晰地指向同一个坐标——二十年前苏氏商会在闸北码头的那场血腥扩张! 这不是随机的“鬼新娘”索命!这是一场跨越二十年时光、目标极其精准、带着强烈仪式感的复仇清算!凶手在用这些无辜女子的鲜血和生命,祭奠二十年前在那场码头争夺中覆灭的亡魂!他(她)沿着当年苏家崛起时留下的血腥足迹,一个接一个地,抹去那些“帮凶”家族未来的希望——他们的新娘! 沈聿白猛地转过身!眼中再无一丝玩味,只剩下冰冷的、如同淬火刀锋般的锐利寒芒!那寒芒深处,翻涌着惊涛骇浪! “苏家!” 他声音低沉,如同闷雷滚过,带着一种洞穿迷雾的森然,“下一个目标,必然是苏家!或者说,是即将嫁入程家的——苏清月!” 程家,是二十年前苏家最得力的帮凶之一!苏清月,是苏家的嫡女!她的婚礼,就是凶手眼中最完美的、最后的祭坛! “头儿!苏小姐那边……” 陈副官立刻反应过来,脸色剧变。 沈聿白没有回答。他一把抓起搭在椅背上的黑色风衣,动作迅猛如同扑食的猎豹,大步流星地冲向门口!皮鞋踏在地板上发出急促而沉重的声响,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他必须立刻找到苏清月!凶手不会给她三天时间!危险,已经如同这窗外的冷雨,冰冷地、无声地,浸透了每一寸空气,悬在了她的头顶! —— 孙家小楼二层的走廊,依旧弥漫着血腥与恐慌的气息。苏清月刚刚结束初步的现场勘查,提着沉重的勘察箱,面色沉凝地走出林曼丽的房间。冰冷的雨水气息混杂着楼下的绝望哭嚎,让她心底那层坚冰覆盖下的暗流,翻涌得更加剧烈。她获取了关键的皮屑组织,但这胜利的代价,是又一个年轻生命的逝去,和笼罩在整个租界上空、几乎令人窒息的死亡阴影。 她刚走下楼梯,准备离开这片令人压抑的伤心地。 “苏清月!” 一个低沉而急促的声音,带着不容错辨的紧迫感,猛地从门口方向传来! 苏清月脚步一顿,循声望去。 只见沈聿白高大的身影如同一道黑色的疾风,裹挟着室外的冷雨寒气,猛地闯入孙家灯火通明却死气沉沉的客厅!他黑色的风衣下摆还在滴水,肩头湿透,几缕被雨水打湿的黑发贴在饱满的额角,更添几分凌厉。他的脸色是前所未有的严峻,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玩味的狭长凤眼,此刻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锐利得几乎能刺穿人心!目光瞬间锁定在楼梯口的苏清月身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命令的专注! 客厅里压抑的哭泣和低语瞬间停滞。孙振邦和孙文轩都茫然地抬起头,看向这个突然闯入、气场强大得令人心悸的男人。 沈聿白无视所有人的目光,几个箭步冲到楼梯口,高大的身影瞬间将苏清月笼罩在他带来的、混合着雨水、烟草和强烈男性气息的阴影里。距离近得苏清月甚至能看清他睫毛上凝结的细小水珠,感受到他胸膛因急促呼吸而带来的起伏,以及那双眼睛里翻涌的、近乎实质化的惊涛骇浪! “跟我走!” 沈聿白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度,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苏清月心上,“现在!立刻!”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一种苏清月从未在他身上感受过的、近乎失控边缘的紧迫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担忧? 苏清月心头猛地一凛!她敏锐地捕捉到了沈聿白眼神深处那不同寻常的凝重和指向性极强的危机感!不是为了案子本身,而是……冲着她来的! “沈探长?” 苏清月的声音依旧清冷,但眼底的冰层之下,警惕的锐光瞬间暴涨。她没有后退,只是微微抬起了下颌,直视着他那双翻涌着风暴的眼睛,“什么事?” 沈聿白没有立刻回答。他那双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深深地、几乎要将她灵魂都看透一般,紧紧锁住她的眼眸。时间仿佛在两人之间凝固了一瞬。客厅里死寂无声,只有窗外的雨声和两人近在咫尺的、被刻意压抑的呼吸声。 沈聿白喉结滚动了一下,仿佛在强行压下即将冲口而出的、足以引爆所有恐慌的真相。他猛地伸出手! 不是粗暴的拉扯,而是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一把扣住了苏清月空着的、没有提勘察箱的那只手臂!他的手掌宽大、温热,带着薄茧,隔着风衣和衬衫的布料,那灼热的温度和惊人的力量清晰地传递过来! “离开这里再说!” 他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一种近乎嘶哑的紧迫感,“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 话音未落,他扣住苏清月手臂的手猛地用力,几乎是半强迫地拉着她,转身就朝着大门外冰冷的雨幕中大步走去!动作迅疾如电,带着一种不容分说的霸道! 苏清月被他带得一个趔趄!手臂上传来的灼热触感和巨大力量让她心头警铃大作!她下意识地想要挣脱,但沈聿白的力道大得惊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保护性的决绝! “沈聿白!你做什么?!” 苏清月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冰冷的怒意,在孙家人惊愕的目光中被他强行带离了客厅。 冰冷的雨点瞬间打在脸上,混合着沈聿白身上浓烈的气息和手臂上传来的、如同烙铁般的灼热触感。苏清月的心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因为恐慌,而是因为一种被强行卷入风暴中心的愤怒和一种被彻底点亮的、冰冷的警觉! 危险?处境危险? 沈聿白知道了什么?这危险……指向哪里? 她的婚期,就在三天后。凶手的目标,是所有与二十年前那场旧怨相关家族的新娘…… 一个冰冷彻骨的念头,如同毒蛇的信子,猛地舔舐过苏清月的神经末梢! 难道……沈聿白拼凑出的线索,最终指向的终点……是苏家?! 是……她自己?! 第8章 第七章 苏家深宅藏邪影 第七章苏家深宅藏邪影 冰冷的雨水顺着伞沿滑落,在苏清月脚边溅开细小的水花。沈聿白那辆黑色轿车早已消失在雨幕深处,只留下引擎的余音和手臂上残留的、如同烙铁般的灼热触感,混合着雨水的冰冷,在皮肤下隐隐作痛。 “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 沈聿白低沉急促、带着不容置疑决断的话语,如同惊雷,在她脑中反复炸响。他那双翻涌着惊涛骇浪、几乎要将她吞噬的锐利眼眸,清晰地烙印在视网膜上。那不是危言耸听,更非江湖式的试探。那是基于他拼凑出的线索、那指向二十年前闸北码头血腥旧怨的隐秘连线,所发出的、指向性极强的警告! 下一个目标,必然是苏家! 或者说,是即将嫁入程家的——苏清月! 雨点敲打在伞面上,发出沉闷而压抑的声响,如同丧钟在为谁倒数。租界街道在雨幕中扭曲变形,霓虹灯的光晕晕染开来,透着一股不真实的、令人心头发毛的诡异。苏清月站在路边,雨水打湿了她的风衣下摆,寒意顺着小腿攀爬上来。她深吸一口气,冰冷的、带着水腥味的空气灌入肺腑,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悸与翻涌的暗流。 危险?来自那个隐藏在“鬼新娘”皮囊下的连环杀手?还是……来自苏家深宅之内,那供奉着狰狞邪像、弥漫着奇异熏香的书房? 沈聿白的警告,如同一把冰冷的钥匙,猛地捅开了她心中那扇被重重疑虑封锁的门!父亲苏鸿远那张儒雅却透着莫测阴沉的脸,祠堂里他袖口飘散的、令人作呕的熏香气息,还有那枚在她婚期被宣布时骤然凝固的黄铜怀表……所有被强行压下的疑点,在这一刻如同挣脱囚笼的毒蛇,带着冰冷的嘶鸣,重新缠绕上她的心脏! 她不能坐以待毙!无论危险来自何方,她必须知道真相!而真相的钥匙,或许就藏在苏家深宅那间禁地般的书房里! 苏清月抬手,拦下一辆黄包车。雨水模糊了车窗,她报出苏宅地址的声音,清冷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只有眼底深处冻结的冰层之下,燃烧着冰冷的火焰。 —— 苏家深宅在夜雨中显得愈发阴森。朱漆大门紧闭,高耸的围墙如同沉默的巨人,隔绝了外面湿冷的雨幕和隐隐传来的恐慌气息。檐角的灯笼在风雨中摇曳,投下昏黄而扭曲的光影,将门前的石狮映照得如同蛰伏的怪兽。 苏清月穿过寂静的回廊,脚步无声。值夜的仆人远远看到她清冷的身影和手中提着的、标志性的黑色勘察箱,都敬畏地低下头,避让到阴影深处,不敢多问一句。宅邸深处,弥漫着一种不同寻常的压抑。或许是因为外面的流言蜚语,或许是因为老爷近几日愈发深居简出、脾气阴晴不定。 她径直走向位于宅邸东翼、父亲苏鸿远的书房所在院落。院门虚掩着,里面一片漆黑,没有透出丝毫光亮。父亲不在? 苏清月脚步微顿,侧耳倾听。只有雨点敲打瓦片和树叶的沙沙声,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巡夜梆子声。她轻轻推开院门,走了进去。庭院里栽种着几株高大的芭蕉,宽大的叶片在雨水的冲刷下发出沉闷的声响。书房的门紧闭着,窗户也被厚重的丝绒窗帘遮挡得严严实实。 就在她靠近书房门廊的瞬间! 一股极其熟悉、又令人极度不安的奇异气味,如同无形的触手,猛地从门缝里钻了出来,强势地侵入她的鼻腔! 那气味……甜腻中透着焦苦,浓郁里裹挟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阴湿地穴的腥冷!与她在地下实验室里灼烧符咒植物炭屑时产生的特殊焦糊苦味,有着惊人的相似!更与陈家、贝当路、孙家命案现场那黄符纸上残留的、混合了朱砂与血液的诡异气息,隐隐共鸣!也与祠堂里、父亲衣袖上挥之不去的熏香味道,同出一源! 这绝不是普通的檀香或熏香!这是凶手绘制符咒时使用的、含有特殊植物炭化物的“颜料”燃烧后的气味!它此刻,正浓烈地从父亲紧闭的书房门缝里散发出来! 苏清月的心脏骤然缩紧!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她屏住呼吸,身体僵硬地停在门廊下,冰冷的雨水顺着额角滑落,她却感觉不到丝毫凉意,只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父亲!他在书房里焚烧……那种东西?在供奉那尊邪神像?! 书房里传来极其轻微、几乎被雨声淹没的脚步声。苏清月猛地回神,如同受惊的鹿,瞬间闪身躲到廊柱后巨大的芭蕉叶阴影里,将自己彻底融入黑暗。她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廊柱,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破膛而出! 书房的门“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打开了。 昏黄的光线泄出门缝,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光影。苏鸿远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依旧穿着深青色的长衫,背对着光,面容隐藏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但他手中,赫然端着一个巴掌大小的青铜香炉!炉口还隐隐飘散着几缕尚未散尽的、带着焦苦甜腻气息的青烟! 苏清月死死咬住下唇,强迫自己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压到了最低点。她能清晰地看到父亲端着香炉,走到庭院角落的排水沟旁,极其小心地将炉内的灰烬倾倒进去。冰冷的雨水迅速冲刷着那些灰白色的余烬,将其卷入浑浊的水流,消失不见。做完这一切,苏鸿远似乎还警惕地环视了一下幽暗的庭院,这才转身,端着空香炉,重新走回书房,轻轻关上了门。 门轴合拢的轻响,如同重锤敲在苏清月紧绷的神经上。 灰烬!焚烧后的灰烬!他在处理什么?! 看着书房门彻底关闭,那令人作呕的奇异熏香气味被重新隔绝在内,苏清月才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呼出一口浊气。冰冷的空气重新灌入肺腑,却带着浓重的血腥与邪异的联想。她靠在冰冷的廊柱上,指尖因为用力而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才勉强维持住摇摇欲坠的理智。 不行!必须进去!必须亲眼看看!那扇门后面,供奉的到底是什么?那奇异的熏香,到底在掩盖什么秘密?它与连环新娘案,与二十年前的血腥旧怨,究竟有着怎样千丝万缕的联系?! 苏清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开始计算。父亲刚刚进去,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出来。书房内部结构她熟悉,钥匙……她记得母亲去世前,曾给过她一把备用的黄铜钥匙,说是父亲书房里有些母亲留下的旧物…… 她不再犹豫,悄无声息地退离院门,如同融入雨夜的幽灵,迅速返回自己居住的西偏院。在妆台最底层的暗格里,她摸到了那把冰凉、带着岁月痕迹的黄铜钥匙。 握紧钥匙,苏清月再次潜入东院。雨声掩盖了她细微的脚步声。她如同壁虎般紧贴着墙壁,移动到书房侧面一扇不起眼的、被茂密藤蔓半掩着的雕花木窗下。这扇窗户是旧式设计,窗栓在里面。但她记得,这扇窗的窗栓,年久略有松动…… 她将勘察箱放在廊下避雨处,只拿着那柄形影不离的柳叶形解剖刀。冰冷的刀柄紧贴掌心,带来一丝奇异的镇定。她用小号探针极其小心地探入窗棂缝隙,屏息凝神,感受着里面的机关。轻微的“咔哒”一声,窗栓被拨开了! 苏清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轻轻推开一条缝隙,浓烈的、令人作呕的奇异熏香气味瞬间涌出!她强忍着胃部的翻涌,侧身,如同灵巧的猫,悄无声息地滑入了书房内部。 黑暗。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只有窗帘缝隙透入极其稀薄的、被雨水晕染的微光,勉强勾勒出室内巨大书柜、宽大书桌和沙发椅的模糊轮廓。那股奇异的熏香气味,浓烈得如同实质,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带着一种令人眩晕的甜腻与焦苦。 苏清月背靠着冰冷的墙壁,一动不动,让眼睛适应这极致的黑暗。她能听到自己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声。她屏住呼吸,调动所有感官,捕捉着黑暗中的任何异动——没有脚步声,没有呼吸声,父亲似乎已经离开了书房区域,或许是去休息了? 她这才敢打开手中那个微型强光手电,将光束调到最低档,仅仅照亮脚前方寸之地。光束如同小心翼翼的触角,扫过厚重的地毯,扫过堆满线装古籍的书架,扫过宽大的红木书桌……没有异常。 然而,那股奇异的熏香气味,如同无形的路标,固执地指引着一个方向——书桌后方,那面巨大的、镶嵌着整块大理石底座的雕花屏风墙! 苏清月的心跳再次加速。她记得这面墙!小时候似乎听老佣人提过,墙后是存放一些家族“重要物品”的地方。她放轻脚步,如同踩在棉花上,无声地绕到屏风墙后。 屏风墙后,并非实墙,而是一排嵌入式的、顶天立地的巨大书架。书架被塞得满满当当,全是厚重的、散发着陈旧纸张和油墨气味的典籍。 气味!那股奇异的熏香气味,在这里最为浓烈!源头,似乎就在书架中央的某个位置! 苏清月的手电光束如同手术刀,精准地扫过书架中央一排排书脊。她的目光锐利如鹰隼,不放过任何一丝异常。终于,光束定格在一排看似普通的《资治通鉴》书脊上。 这几册书的书脊边缘,似乎比其他地方更光滑?像是经常被手指触摸翻动?而且,其中一册书脊与旁边书籍的缝隙,似乎比正常的缝隙要……宽那么一丝丝? 她伸出手指,带着橡胶手套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探入那微小的缝隙。指尖触碰到的不再是纸张的粗糙,而是……冰冷坚硬的、类似于金属的触感?!而且,缝隙深处似乎有微弱的空气流动? 苏清月的心跳几乎停止!她屏住呼吸,指尖用力,尝试着向旁边推动那册《资治通鉴》。 “咔……”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机括咬合的声响,在死寂的书房里清晰得如同惊雷! 那排书架,竟然如同门扇般,无声地向内滑开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一股更加浓郁、更加邪异的熏香气味,混合着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金属锈蚀又混合了陈旧香灰的腥冷气息,如同蛰伏千年的毒瘴,猛地从缝隙中喷涌而出! 苏清月被那浓烈的气息呛得几乎窒息!她强忍着剧烈的咳嗽冲动,将手电光束猛地射入那黑暗的缝隙之中! 昏黄微弱的光束,如同利剑,瞬间刺破了浓稠的黑暗,照亮了书架后隐藏的狭小空间—— 那是一个仅容一人站立的壁龛式暗格! 暗格中央,一个小小的、黑沉沉的木质神龛赫然在目! 而在那神龛之内! 一尊雕像! 一尊无法用言语形容其邪恶与狰狞的雕像! 材质非金非玉,呈现出一种被岁月和香火熏染后的、暗沉污浊的墨绿色泽,仿佛凝固的污血!它约莫一尺高,形态扭曲怪诞到了极致!三颗头颅挤在狭窄的肩颈之上,表情各异却同样充满了怨毒与饥渴!一颗青面獠牙,怒目圆睁;一颗似笑非笑,嘴角咧到耳根;一颗双目紧闭,却自眉心裂开一道血痕般的缝隙!六条手臂如同枯枝般从扭曲的躯干中伸出,有的结着令人头皮发麻的怪异手印,有的握着锈迹斑斑、形态诡异的微型法器,还有一条手臂直直指向下方,指尖凝聚着一滴仿佛永远不会滴落的暗红色液滴! 雕像盘踞在神龛中央,周身弥漫着一股令人极度不适的邪异气息。最让苏清月浑身血液瞬间冻结的是——这尊雕像的整体造型风格,尤其是那扭曲盘结的肢体线条、那三颗头颅诡异的组合方式、以及嘴角那充满亵渎意味的弧度,竟与她记忆深处、那三起新娘命案现场散落的黄符纸上绘制的、扭曲盘结的邪异符文,有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近乎同源的邪恶神韵!它们仿佛出自同一个疯狂而亵渎神明的设计者之手! 神龛前,一个与父亲在庭院倒空灰烬的同款青铜小香炉静静地摆放着。炉腹里,积着厚厚的、灰白色的香灰。几缕细如发丝的青烟,正从尚未完全冷却的灰烬深处袅袅升起,散发着那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甜腻焦苦气息! 灰烬尚温! 父亲刚刚就在这里,对着这尊邪神,焚香供奉! “嗡——” 苏清月脑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眼前一阵发黑!她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书架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祠堂里父亲袖口的熏香…… 凝固的怀表…… 二十年前的血腥旧怨…… 连环新娘案现场那邪异的符文…… 还有此刻眼前这尊狰狞的、散发着同源邪恶气息的邪神像!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怀疑!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被这尊散发着腥冷气息、香灰尚温的邪神像,如同最残酷的粘合剂,狠狠地、不容辩驳地拼凑在了一起!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遍全身!她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被至亲之人彻底背叛、被拖入无底深渊的、灭顶的绝望与愤怒! 父亲!苏鸿远!他供奉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他与这跨越二十年的连环血案,与那隐藏在“鬼新娘”皮囊下的嗜血凶手,到底有着怎样肮脏而恐怖的联系?! 是为了苏家的“气运”?是为了掩盖二十年前的罪行?还是……他本身就是这邪恶仪式的一部分?! “哐当!” 一声轻微的、仿佛金属落地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苏清月脚边响起! 她悚然一惊!猛地低头! 是那枚一直被她贴身携带的黄铜怀表!不知何时,竟然从她工装布衣的口袋里滑落了出来,掉在冰冷的地板上! 怀表静静地躺在那里,表壳上繁复的缠枝莲纹在昏黄的光线下流转着冰冷的光泽。表盖似乎因为撞击而弹开了一条缝隙。 苏清月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地钉在那根停滞了多日的秒针上! 只见那根细如发丝的秒针,在表盘上,在死寂的黑暗中,在邪神像无声的注视下,极其轻微地、却无比清晰地—— 跳动了一下! 第9章 第八章 冲喜姨娘的旧匣子 第八章冲喜姨娘的旧匣子 那枚冰冷的黄铜怀表静静躺在地板上,表盖因撞击而弹开一道缝隙。昏黄的手电光束中,那根凝固了多日的秒针,极其轻微、却无比清晰地跳动了一下!细微的“咔哒”声在死寂的书房里,在邪神像无声的注视下,如同惊雷炸响在苏清月早已紧绷到极限的神经末梢!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惊悸与冰冷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她猛地捂住嘴,才遏制住几乎冲口而出的抽气声!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被无形之手拨弄、被冰冷命运嘲弄的、毛骨悚然的荒诞感! 时间……凝固的时间……在供奉邪神像的密室前……跳动了?! 这绝不是巧合!这枚父亲赠予的怀表,它与那尊散发着同源邪气的神像之间,必然存在着某种她尚未知晓的、肮脏而恐怖的联系! 邪神像那三颗头颅空洞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神龛的黑暗,穿透了书架,死死地钉在她身上!那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甜腻焦苦熏香气味,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她的感官,带来强烈的眩晕与呕吐感。 不能再待下去!一秒钟都不能! 苏清月猛地弯腰,手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一把抓起地上的怀表!冰冷的金属触感如同烙铁般灼烫着她的掌心!她甚至来不及合上表盖,胡乱地将它塞回口袋。随即,她如同被无形之火驱赶的幽灵,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将那道滑开的书架暗格推回原位! “咔哒!” 机括咬合的轻响在死寂中格外刺耳。书架恢复了原状,将那个散发着邪异气息的壁龛彻底封死。但那股令人作呕的熏香气味,如同跗骨之蛆,依旧顽固地弥漫在空气中。 苏清月不敢有丝毫停留!她甚至顾不上关闭那扇被她撬开的窗户,直接转身,跌跌撞撞地冲向书房门口!动作因为心神剧震而显得僵硬踉跄。她拉开门,冰冷的、带着雨水泥土气息的空气瞬间涌入,却丝毫无法驱散她肺腑间那股邪异的腥甜! 她冲入冰冷的雨幕,任由雨水冲刷着脸颊,仿佛要洗去那深入骨髓的污秽气息和灭顶的绝望。她没有回西偏院,而是如同迷失方向的困兽,在回廊的阴影里急促地穿行,冰冷的雨水打湿了额发,顺着脖颈滑入衣领,带来一阵阵寒颤。 父亲……那尊狰狞的邪神像……尚温的香灰……凝固又跳动的怀表……二十年前的血腥旧怨……新娘们颈间喷涌的鲜血和满地染血的黄符…… 所有的碎片在她脑中疯狂旋转、撞击,发出尖锐的嘶鸣!它们被一根名为“邪神”的、散发着腥臭气息的线,强行串联起来,指向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结论:苏家,她血脉相连的苏家,她即将嫁入的程家,与这场跨越二十年的血腥复仇仪式,有着千丝万缕、肮脏而恐怖的关联!她的父亲苏鸿远,很可能就是这邪异仪式的核心,或者……至少是知情者、参与者! “不……”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从她紧咬的牙关中逸出。她猛地停下脚步,背靠着冰冷的廊柱,身体不受控制地滑坐在地。雨水顺着廊檐滴落,在她脚边溅开冰冷的水花。她将脸深深埋进膝盖,肩膀剧烈地颤抖着,不是因为哭泣,而是因为一种被至亲彻底背叛、被拖入无底深渊的、无法宣泄的愤怒与绝望! 她引以为傲的理性,她赖以生存的科学解剖刀,在这**裸的、超乎想象的邪恶与背叛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父亲儒雅表象下的狰狞,家族深宅内供奉的邪神,如同最锋利的刀刃,将她过往二十多年构筑的世界观彻底割裂、粉碎! 不行!不能崩溃!她猛地抬起头,雨水混合着冰冷的水珠从脸上滑落,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所有的惊涛骇浪被强行压入一片更加幽深、更加冰冷的死海!绝望被冻结,愤怒被淬炼成最坚硬的冰刃! 真相!她必须知道全部的真相!关于二十年前!关于那个“冲喜姨娘”林婉蓉!关于父亲供奉的邪神!关于苏家崛起路上每一寸可能被鲜血浸透的土地!她要亲手,用这柄理性的解剖刀,将苏家深宅里所有的脓疮与黑暗,一刀剖开! 一个名字,如同闪电般劈开混乱的思绪——福伯! 那个在苏家待了大半辈子、沉默寡言、背脊佝偻得像棵老树的老仆人!他是看着父亲长大的,也曾伺候过……那位神秘的、早已“病逝”的冲喜姨娘林婉蓉!他是苏家深宅里,仅存的、可能知晓那段被刻意尘封往事的活化石! 苏清月猛地站起身!湿透的衣衫紧贴着身体,带来刺骨的寒意,却无法冷却她眼底燃烧的冰冷火焰。她不再犹豫,抹去脸上的雨水,如同奔赴战场的士兵,脚步坚定地朝着宅邸最偏僻、靠近后厨杂院的方向走去。那里,是福伯蜗居的小屋。 —— 福伯的小屋,低矮、潮湿,紧挨着散发着油烟和泔水气味的厨房后墙。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薄木门,一股混合着陈旧被褥、廉价烟草和老人身上特有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一盏昏暗的油灯在桌上摇曳,勉强照亮了狭小的空间。一张破旧的木板床,一个掉漆的衣柜,一张堆满杂物的小桌,便是全部家当。 福伯正佝偻着背,坐在小马扎上,就着油灯微弱的光线,费力地修补着一双磨破了底的旧布鞋。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他沟壑纵横、布满老年斑的脸,浑浊的眼睛专注地盯着手中的针线,听到门响,他动作迟缓地抬起头。 看到浑身湿透、脸色苍白如纸、眼神却锐利得如同淬火刀锋的苏清月站在门口,福伯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快的惊愕,随即又被一种更深沉的、仿佛早已预料的麻木和疲惫所取代。他放下手中的针线,颤巍巍地想要站起来。 “小姐……” 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如同破旧的风箱。 “福伯,” 苏清月的声音清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她反手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雨声和湿气,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油灯摇曳的光影和她身上散发出的冰冷气息。“坐着,不用起来。” 她走到福伯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直接刺入老人浑浊的眼眸深处,挖掘出被岁月掩埋的骸骨。 “我想知道,”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油灯摇曳的微光里,“关于二十年前,关于那位林婉蓉姨娘。所有的事。” “林……林姨娘?” 福伯的嘴唇哆嗦了一下,浑浊的眼睛瞬间避开苏清月锐利的目光,低头看着自己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小姐……问这个做什么?都……都是过去的事了……老爷不让提的……” “过去的事?” 苏清月向前逼近一步,冰冷的影子几乎将佝偻的老人完全笼罩,“过去的事,能引来‘鬼新娘’索命?能让租界接连死了三个新娘?!能让父亲的书房里,供奉着……” 她的话语猛地顿住,强行咽下了“邪神像”三个字,但眼底翻涌的冰冷怒意和洞穿一切的锐利,已经说明了一切! 福伯的身体猛地一颤!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中!他豁然抬头,浑浊的眼睛里瞬间充满了巨大的惊恐和一种近乎绝望的了然!他死死地盯着苏清月,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油灯的光在他眼中跳跃,映照出深不见底的恐惧。 “福伯,” 苏清月的声音陡然转低,带着一种近乎耳语的、却更加令人心头发紧的力度,“我看见了。祠堂的熏香……书房里的……东西……还有这枚怀表!” 她猛地从湿透的口袋里掏出那枚黄铜怀表,冰冷的金属在油灯光下反射着幽暗的光泽,“它在那个地方……跳了!告诉我!林婉蓉到底是怎么死的?她真的是病死的吗?!父亲当年……对她做了什么?!” “怀表……跳了?!” 福伯的目光死死钉在那枚怀表上,如同看到了最恐怖的鬼魅!他布满老年斑的脸上血色尽褪,身体筛糠般抖了起来,浑浊的眼睛里瞬间涌上了泪水,混合着深深的恐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悯。“小姐……小姐啊……” 他声音嘶哑,带着哭腔,“造孽……真是造孽啊……” 他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被巨大的恐惧死死扼住了喉咙。他痛苦地摇着头,浑浊的泪水顺着脸上的沟壑滑落,滴在布满补丁的旧裤子上。 “福伯!” 苏清月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冰冷怒意,“看着我!告诉我真相!否则,下一个死的,可能就是苏家的人!可能是我!也可能……是你这个知道太多秘密的老仆人!” 最后一句,如同重锤,狠狠砸在福伯心上!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巨大的惊恐和挣扎!他看着眼前这位气质清冷、眼神却燃烧着冰冷火焰的大小姐,仿佛看到了二十年前那个同样倔强、最终却消失在黑暗中的身影。 时间在狭小、压抑的空间里凝滞。只有油灯灯芯燃烧发出的轻微“噼啪”声,和福伯粗重而痛苦的喘息。 良久,仿佛耗尽了一生的力气,福伯深深地、绝望地叹了一口气。那叹息声沉重得如同垂死之人的最后喘息,带着无尽的悲凉与认命。 “躲不过……终究是……躲不过啊……” 他喃喃自语,浑浊的目光望向小屋角落里一个堆满杂物的破旧木柜。他颤巍巍地站起身,步履蹒跚地走过去,佝偻的背脊弯得更低了。他费力地拨开上面堆积的旧麻袋和破烂工具,露出了柜子最底层一个蒙着厚厚灰尘、毫不起眼的旧木匣。 那木匣不过一尺见方,材质是廉价的松木,没有任何雕饰,表面布满划痕和污渍,边缘甚至有些虫蛀的痕迹。岁月和尘埃几乎将它彻底掩埋。 福伯用那双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极其小心、又带着一种近乎敬畏的沉重,将那个落满灰尘的木匣从角落里捧了出来。他转过身,步履沉重地走回苏清月面前,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恐惧、悲伤、怜悯,还有一种如释重负的疲惫。 “小姐,” 他将那沉重的木匣递向苏清月,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老奴……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敢知道……这个……是林姨娘当年……唯一留下的东西……老爷……老爷本来要烧掉的……是老奴……偷偷藏了起来……” 他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仿佛捧着的是烧红的烙铁。 他抬起布满皱纹和泪痕的脸,深深地看着苏清月那双冰封的眼眸,一字一句,带着无尽的苍凉与宿命般的叹息: “小姐,有些债……是命里带来的……躲不过的……您……您自己看吧……” 话音落下,福伯仿佛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佝偻的身体晃了晃,颓然地坐回小马扎上,低下头,双手捂住了脸,肩膀无声地耸动起来。昏黄的油灯下,他那蜷缩的身影,像一个被岁月和秘密彻底压垮的符号。 苏清月的心沉到了冰冷的谷底。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接过了那个沉甸甸的旧木匣。灰尘簌簌落下,呛人的陈旧气息扑面而来。木匣没有上锁,只是用一根褪色的红布条松松地系着。 她解开布条,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推开一扇通往地狱的门。她缓缓掀开了木匣的盖子。 一股更加浓烈的、混合着樟脑、霉菌和岁月尘封的陈旧气息涌出。 匣内没有金银珠宝,没有信件手札,只有几件极其寒酸、散发着贫苦气息的旧物: 一支早已失去光泽、镀银几乎掉尽的梅花头银簪,簪头镶嵌的廉价玻璃珠子已经碎裂。 一对小小的、用褪色红绒布扎成的、早已干瘪变形的绒花,是穷苦女子唯一的头饰。 一块洗得发白、边缘磨损的蓝粗布手帕,叠得整整齐齐。 最底下,压着半张被烧焦的旧照片。 照片的边缘焦黑卷曲,显然是被火焰舔舐过。被烧毁的部分占据了照片的大半,只残留下右下角一小片区域。 昏黄的油灯光线下,苏清月屏住呼吸,目光死死地聚焦在那残存的影像上—— 照片上,是一个包裹在襁褓中的婴儿!那婴儿似乎刚刚出生不久,小脸皱巴巴的,闭着眼睛在沉睡。襁褓是粗糙的蓝印花布,边缘洗得发白。 而抱着婴儿的那双手……只有半截手臂和几根纤细的手指残留在照片的焦痕边缘。那手指白皙、纤细,却透着一股掩不住的、属于年轻女子的柔弱与疲惫。 照片的背景完全被烧毁了,只能看到一些模糊的、类似简陋床帐的布纹褶皱。 苏清月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婴儿?!林婉蓉当年……生过一个孩子?! 那孩子呢?! 是死是活?! 为什么从未有人提起?! 父亲知道吗?! 这照片……又是谁烧毁的?!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绕上她的心脏:二十年前,那个被娶来“冲喜”的可怜女子林婉蓉,她的“病逝”,是否与她生下这个孩子有关?! 福伯那句充满宿命感的叹息,如同冰冷的咒语,再次在死寂的小屋中回响: “小姐,有些债……是命里带来的……躲不过的……” 第10章 第九章 他的过往,她的危机 第九章他的过往,她的危机 福伯低矮潮湿的小屋里,油灯的光晕如同风中残烛,在破败的墙壁上投下苏清月僵立的身影和她手中那个沉重的旧木匣。匣内,那半张被烧焦的婴儿照片,像一个冰冷的黑洞,吞噬了她所有的理智和温度。照片上襁褓的蓝印花布,抱着婴儿的、仅存的几根纤细手指,如同淬毒的针,狠狠扎进她的眼底,刺入灵魂深处! 婴儿……林婉蓉当年生过一个孩子! 那孩子呢?! 是父亲下令处理掉的吗?! 这就是林婉蓉“病逝”的真相?! 这就是供奉邪神像的代价?! 这就是二十年后,“鬼新娘”索命、用新娘鲜血偿还的……“债”?! 福伯那句充满宿命感的叹息,如同冰冷的丧钟,在她脑中反复轰鸣:“小姐,有些债……是命里带来的……躲不过的……” “躲不过……” 苏清月喃喃自语,声音干涩嘶哑,如同砂纸摩擦。她猛地合上木匣!廉价的松木盖子发出沉闷的撞击声,震落了匣面的灰尘。她死死攥着木匣边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仿佛要将这承载着巨大秘密和沉重宿命的匣子捏碎! 一股冰冷的、混杂着绝望与暴怒的洪流,在她冰封的心湖之下疯狂冲撞!父亲儒雅表象下的狰狞,书房暗格里那尊散发同源邪气的神像,香灰尚温的供奉,还有这照片上无声控诉的婴儿……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结论:苏家,她的血脉之源,早已被最肮脏的罪孽浸透!而她,苏清月,作为苏家的嫡女,作为即将嫁入程家(二十年前的另一帮凶)的新娘,就是这场跨越二十年、以邪神为名、以鲜血为祭的复仇仪式中,最完美的、最后的祭品! “不……”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从她喉咙深处挤出。她猛地转身,不再看福伯那蜷缩在油灯阴影里、如同被抽空了灵魂的佝偻身影。她抱着那个沉甸甸的木匣,如同抱着一个随时会引爆的炸弹,跌跌撞撞地冲出小屋,重新冲入冰冷刺骨的雨幕! 雨水瞬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衫,冰冷刺骨,却丝毫无法冷却她体内翻涌的、几乎要将她焚烧殆尽的冰冷火焰!她要回去!回到西偏院那间小小的实验室!她要冷静!她要用那柄理性的解剖刀,将这残酷的真相,一刀一刀地剖开!她要知道,那个孩子,究竟是谁?!他(她)是否还活着?!他(她)与如今这个“鬼新娘”……又是什么关系?! —— 法租界边缘,靠近闸北旧区的一处三教九流混杂的“老虎灶”茶馆。空气里弥漫着劣质茶叶、廉价烟草、汗臭和煤烟混合的浑浊气味。几张油腻的方桌旁,坐着些面目模糊、眼神闪烁的底层人物。这里是帮派消息流通的灰色地带。 角落里一张靠墙的桌子旁,沈聿白穿着不起眼的灰色旧褂子,头上压着一顶旧毡帽,遮住了大半张脸。他指间夹着一支快燃尽的烟,烟雾缭绕中,那双狭长的凤眼锐利如鹰隼,透过帽檐的阴影,冷冷地注视着对面一个缩着脖子、眼神躲闪、脸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的中年汉子。 陈副官如同沉默的影子,站在沈聿白身后半步的位置,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沈爷,” 刀疤脸汉子声音干涩,带着浓重的江湖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他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仿佛怕惊动什么,“您打听的那桩旧事……太邪门了!当年给苏家那位冲喜姨娘‘驱邪’的刘稳婆和玄清观的无尘老道……活儿干完没两天……人……人就没了!” “没了?” 沈聿白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指间的烟灰无声地掉落。 “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刀疤脸汉子咽了口唾沫,眼神里的恐惧更甚,“刘稳婆那破屋子,一夜之间空了!锅碗瓢盆都在,就是人不见了!她那个烂赌鬼儿子,疯了一样找了两天,后来……后来也不见了踪影!有人说……是欠了高利贷,被沉了黄浦江……可道上一点风声都没有!”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毛骨悚然的神秘感:“还有那无尘老道!玄清观里他那些徒弟,都说师父接了苏家那趟‘大活’回来,整个人就神神叨叨的,把自己关在静室里,不吃不喝,整天念叨着什么‘孽障’、‘报应’、‘邪神反噬’……结果第三天一早,徒弟们撞开门一看……静室里空空如也!就留下道袍和拂尘!人……蒸发了!” 刀疤脸汉子打了个寒噤:“沈爷,这事儿邪性啊!道上都说……那苏家当年请的不是什么‘驱邪’,怕是请了什么……要命的邪神!活儿干完了,就得拿人填进去!刘稳婆和老道,就是祭品!要不然……两个大活人,怎么就能凭空没了?!连点渣都不剩?!” 邪神?祭品?! 沈聿白眼底深处寒光一闪!苏清月在地下实验室分析出的符咒特殊矿物粉和植物炭屑,苏家书房里供奉的邪神像……所有线索瞬间在脑中串联!这绝非空穴来风! “还有,” 刀疤脸汉子似乎想起了什么,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林家……就是那个冲喜姨娘娘家……本来就是个破落户。林姨娘‘病死’后没多久,一场大火……全家都烧没了!连条狗都没跑出来!啧啧……惨呐!都说是……报应!” 林家灭门?!沈聿白的心猛地一沉!这绝不是巧合!斩草除根!苏鸿远的手段,比想象中更狠、更绝! 他弹掉烟头,从旧褂子内袋里摸出几块银元,推到刀疤脸汉子面前。银元在油腻的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嘴巴紧点。今天的话,烂在肚子里。” “是!是!谢谢沈爷!谢谢沈爷!” 刀疤脸汉子如蒙大赦,抓起银元,点头哈腰地迅速消失在茶馆后门混杂的人流中。 沈聿白站起身,陈副官立刻跟上。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乌烟瘴气的茶馆,冰冷的夜风夹杂着细雨扑面而来,吹散了身上沾染的浊气,却吹不散沈聿白眉宇间凝结的沉重冰霜。 刘稳婆、无尘道士离奇失踪!林家满门被灭!邪神祭祀!林婉蓉的“病逝”背后,果然隐藏着血腥的谋杀和肮脏的献祭!苏鸿远!为了所谓的“气运”或者掩盖不可告人的秘密,竟能狠毒至此!而那个婴儿……如果林婉蓉真的生过孩子……那个孩子,现在在哪?!他(她)会是…… 沈聿白的心头掠过苏清月那双冰封却异常明亮的眼眸。她是否也查到了什么?她现在的处境…… “头儿!” 陈副官急促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他快步追上沈聿白,将一张折叠得极小、边缘粗糙的纸条塞进沈聿白手里。“刚刚……一个戴斗笠的小乞丐塞给我的……指名要给您!” 沈聿白脚步猛地顿住!锐利的目光瞬间扫向四周昏暗的街巷。雨夜行人稀少,只有远处一盏昏黄的路灯在风雨中摇曳。没有可疑人影。 他迅速展开那张纸条。纸张是廉价的黄草纸,上面用极其浓稠、近乎发黑的暗红色颜料,歪歪扭扭地写着两行字: “苏家嫡女,程门新妇。 三日后吉时,黄泉路上,再续前缘。” 那字迹!扭曲、狂乱,带着一种病态的冷静和刻骨的怨毒!沈聿白瞳孔骤然收缩!这暗红的颜料,这字迹的风格,与连环新娘案现场那些符咒上的符文,如出一辙! 警告! **裸的死亡宣告! 凶手锁定了苏清月! 就在她嫁入程家的婚礼之上! 一股冰冷的、如同实质的杀气,瞬间从沈聿白身上爆发出来!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雨水落在他紧绷的侧脸上,如同打在冰冷的岩石上! “苏清月!” 他低吼出声,声音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撕裂空气的紧迫与……恐惧?! 他猛地攥紧那张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纸条!黄草纸在他掌中被揉成一团,暗红的字迹如同凝固的鲜血,灼烧着他的掌心! “回苏家!立刻!” 沈聿白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他不再看陈副官,如同离弦的黑色箭矢,猛地冲向停在街角的汽车!动作迅猛得带起一阵劲风! 陈副官脸色剧变,立刻跟上。 引擎发出暴躁的轰鸣!黑色的轿车如同被激怒的钢铁猛兽,撕裂冰冷的雨幕,朝着法租界深处、那座被重重迷雾和血腥秘密笼罩的苏家深宅,疯狂疾驰而去!车轮碾过积水,溅起一人多高的冰冷水花! 雨刮器疯狂地左右摆动,刮开挡风玻璃上瀑布般的雨水。沈聿白紧握着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手背上青筋暴起。他紧抿着唇,下颌线绷紧如刀锋,那双狭长的凤眼里,翻涌着足以焚毁一切的冰冷火焰和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失控的焦灼! 苏清月!那个手持解剖刀、冷静得像冰雕一样的女人!她绝不能有事!绝不能成为这场跨越二十年、以邪神为名、以复仇为实的血腥仪式的下一个祭品! 时间!他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黑色的轿车在雨夜的租界街道上咆哮着,如同一道撕裂黑暗的闪电,不顾一切地冲向风暴的中心! 第11章 第十章 婚宴即刑场 第十章婚宴即刑场 沈聿白的黑色轿车如同失控的钢铁猛兽,撕裂冰冷的雨幕,带着刺耳的刹车声,猛地停在苏家深宅紧闭的朱漆大门前。车轮碾过积水,溅起浑浊的水浪,狠狠拍打在冰冷的石阶和紧闭的门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沈聿白甚至等不及车停稳,一把推开车门,高大的身影裹挟着雨夜的寒气与浓烈的煞气,猛地冲下车!雨水瞬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肩头,沿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滑落。他几步跨上台阶,无视门房惊惧的目光,抡起拳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蛮力,重重砸在厚重的门板上! “砰!砰!砰!” 沉重的撞击声如同战鼓擂响,在寂静的雨夜中炸开!带着一种近乎狂暴的愤怒与焦灼,瞬间撕裂了苏家深宅刻意维持的、风雨飘摇的平静! “开门!” 沈聿白的声音低沉嘶哑,如同受伤的猛兽咆哮,穿透雨幕,带着令人心悸的穿透力,“麦兰捕房沈聿白!找苏清月!” 门内的门房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狂暴阵势吓懵了,手忙脚乱地拉开沉重的门闩。朱漆大门刚开一条缝,沈聿白便如同黑色的飓风,猛地挤了进去!冰冷的雨水气息和他身上浓烈的煞气瞬间席卷了门廊! “苏清月呢?!” 他锐利如刀的目光扫过门房惨白的脸,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小、小姐……刚、刚回西偏院……” 门房结结巴巴地回答,被沈聿白那几乎要噬人的眼神吓得魂飞魄散。 沈聿白不再废话,转身就朝着西偏院的方向大步冲去!皮鞋踏在湿漉漉的回廊地板上,发出急促而沉重的回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紧绷的琴弦上,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雨水顺着他黑色的风衣下摆滴落,在他身后留下一串深色的水痕。 —— 西偏院那间小小的实验室里,灯光明亮。消毒水和福尔马林的气味,是此刻唯一能给予苏清月一丝虚假平静的屏障。 她浑身湿透,深色的工装布衣紧贴着身体,勾勒出冰冷而僵硬的线条。雨水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地面上。她没有换衣服,只是将那个落满灰尘、沉重如山的旧木匣放在橡木大桌上,如同放置一枚随时会引爆的炸弹。 她的目光,死死地钉在木匣上。福伯那充满悲悯与宿命感的叹息,父亲书房暗格里那尊狰狞邪神像无声的注视,还有木匣内那半张烧焦的婴儿照片……如同无数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心脏,啃噬着她的理智。她需要冷静!需要那柄理性的解剖刀!需要将这残酷的真相,从血肉模糊的过往中,一刀一刀地剥离出来! 她强迫自己转身,走向墙角的衣架,准备换上干净的实验服。冰冷的手指触碰到纽扣的瞬间—— “砰!” 实验室的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从外面撞开!门板重重砸在墙壁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苏清月悚然一惊!猛地转身! 只见沈聿白高大的身影如同煞神般矗立在门口!他浑身湿透,黑色的风衣紧贴着宽阔的胸膛,雨水顺着他利落的下颌线不断滴落,几缕湿透的黑发贴在饱满的额角。他脸上没有丝毫玩世不恭,只有一片冰冷的、如同万年寒冰凝结的煞气!那双狭长的凤眼,此刻如同淬了剧毒的刀锋,翻涌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焦灼和一种……近乎实质化的恐惧! 他的目光瞬间锁定了浑身湿透、脸色苍白如纸、眼神却燃烧着冰冷火焰的苏清月。看到她安然无恙地站在灯光下,他紧绷的身体似乎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丝,但眼底的寒冰却丝毫未化。 “苏清月!” 沈聿白的声音低沉嘶哑,带着一种被强行压抑的咆哮,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碴,“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处境?!” 他大步踏入实验室,浓烈的雨水气息和属于他的、带着侵略性的男性气息瞬间充斥了这方寸之地。他几步走到苏清月面前,高大的身影带着巨大的压迫感,几乎将她完全笼罩。冰冷的雨水气息混合着他身上浓烈的煞气扑面而来,让苏清月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背脊抵住了冰冷的橡木桌沿。 “沈探长,” 苏清月的声音清冷依旧,但眼底的冰层之下,警惕的锐光暴涨,毫不退缩地迎上他那双翻涌着风暴的眼睛,“擅闯私人地方,这就是麦兰捕房的办案方式?” 她刻意忽略了他话语中的紧迫,试图夺回主动权。 “办案方式?” 沈聿白嗤笑一声,那笑声冰冷刺骨,带着浓浓的嘲讽和愤怒。他猛地伸出手,不是粗暴的拉扯,而是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将一直紧攥在掌心的那团黄草纸狠狠拍在苏清月面前的桌面上! “看看这个!再来跟我谈什么‘办案方式’!” 苏清月垂眸。灯光下,那团被揉得皱巴巴、带着雨水湿痕的黄草纸,如同凝固的血块。她伸出带着水渍的、冰冷的手指,缓缓将它展开。 “苏家嫡女,程门新妇。 三日后吉时,黄泉路上,再续前缘。” 扭曲狂乱、用浓稠暗红颜料书写的字迹,如同毒蛇的信子,带着刻骨的怨毒和病态的冷静,瞬间刺入她的眼底!那字迹的风格,那暗红的色泽,与她在地下实验室分析的符咒颜料、与案发现场散落的黄符,如出一辙! 警告! 死亡宣告! 目标直指她苏清月! 就在她嫁入程家的婚礼之上!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遍全身!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尽管早有预感,但当这**裸的威胁以如此邪异的方式呈现在眼前时,那冲击力依旧如同重锤! “看清楚了?” 沈聿白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冰冷而压抑,“凶手已经给你下了‘请帖’!就在三天后!就在你的婚礼上!苏清月,你还以为这只是你苏家的‘私事’?!” 苏清月猛地抬起头,冰封的眼底第一次清晰地翻涌起惊涛骇浪!不是恐惧,而是被彻底点燃的、冰冷的愤怒与决绝!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那又如何?”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锋利,如同出鞘的冰刃,“这是我的命!我的债!我自己……” “放屁!” 沈聿白猛地打断她,声音如同炸雷,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粗鲁和不容置疑的强势!他上前一步,距离近得苏清月能看清他眼中翻涌的血丝和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 “你的命?你的债?苏清月!” 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如同重锤砸下,“你现在是连环新娘命案最关键的关联人!是凶手明确的下一个目标!是麦兰捕房破获此案、阻止下一场杀戮最重要的证人!你的命,现在不是你苏家的!更不是用来填那个狗屁邪神祭坛的!” 他话语中**裸地提及“邪神祭坛”,如同最锋利的匕首,狠狠刺破了苏清月极力维持的冷静!她瞳孔骤然收缩!他知道了?!他查到了什么?! “从现在起,” 沈聿白根本不给她思考的时间,声音斩钉截铁,带着江湖大佬不容置疑的霸道,“你,苏清月,由我沈聿白亲自保护!直到凶手落网,或者……” 他顿了顿,眼神如同淬毒的刀锋扫过她苍白的脸,“……直到你的婚礼结束!” “你休想!” 苏清月瞬间被激怒!被强行保护的屈辱感,被揭露秘密的惊悸,以及对父亲那无法言说的愤怒,瞬间冲垮了她的理智!她猛地抬手,试图推开挡在身前的沈聿白!“我的事,不用你管!滚出去!” 她的手刚触碰到沈聿白湿透的、坚硬如铁的胸膛,手腕便被一只如同铁钳般的大手猛地扣住!力道之大,让她瞬间动弹不得! 沈聿白扣着她的手腕,身体微微前倾,那张带着雨水和煞气的俊脸逼近她,灼热的呼吸几乎喷在她的脸上,带着一种极具侵略性的压迫感。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刀,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苏清月,收起你那套大小姐脾气!现在不是你逞强的时候!你以为凶手是什么善男信女?他(她)能在戒备森严的陈家、周家、孙家来去自如,割开新娘的喉咙,从容布置现场,留下符咒!你苏家这深宅大院,挡得住他(她)?!你父亲书房里那尊东西,挡得住他(她)?!” 他**裸地点破邪神像的存在!如同最残酷的耳光,狠狠抽在苏清月脸上!她浑身剧震!眼底的冰层彻底碎裂,露出底下汹涌的惊怒和一丝被看穿的狼狈! “你……”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手腕上传来的灼热触感和巨大力量,提醒着她眼前这个男人的危险与决绝。 “不想死,就乖乖配合。” 沈聿白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警告,松开了钳制她手腕的手,但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眸依旧紧紧锁着她,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这是命令,不是商量。” 就在这时,实验室外传来一阵急促而刻意的脚步声。管家苏福那佝偻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脸上堆着一种混合着忧虑与公式化的恭敬,眼神却在沈聿白和苏清月之间飞快地扫过。 “小姐,” 苏福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老爷……老爷请您去前厅。程家老爷和夫人……还有少爷……都到了。关于……关于三日后大婚的……细节安排,需要您……亲自去定夺。” 他刻意强调了“三日后大婚”,眼神却不敢与苏清月对视。 苏清月的心猛地一沉! 沈聿白的眼神瞬间变得更加冰冷锐利! 苏家!在这种时候!在死亡预告已经送达的时刻!竟然还在加速推进婚礼?!他们想干什么?!是愚蠢至极?还是……另有所图?!是想用这场婚礼做诱饵?还是想用苏清月的命,去平息那“鬼新娘”的怨气?!或者……他们根本就是和那邪神仪式一伙的?! 苏清月只觉得一股冰冷的怒意混合着彻骨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她看向管家苏福的眼神,如同在看一个帮凶! 沈聿白冷笑一声,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如同壁垒般挡在苏清月身前,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门口的苏福: “正好!”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睥睨的冰冷,“告诉苏老爷和程家,苏小姐现在由我麦兰捕房沈聿白亲自保护,是本案最重要的证人!婚礼筹备,可以!但苏小姐身边,必须有我的人!寸步不离!” 他刻意加重了“寸步不离”四个字,带着不容置疑的江湖式霸道。 苏福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嘴唇哆嗦着:“这……这不合规矩……沈探长……小姐的闺誉……” “闺誉?” 沈聿白嗤笑一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嘲讽,“命都快没了,还谈什么闺誉?!还是说,你们苏家觉得,她死在婚礼上,会比‘闺誉受损’更体面?!” 他目光如刀,扫过苏福瞬间煞白的脸,又仿佛穿透了他,直刺向苏家深宅那未知的黑暗深处。 “现在,” 沈聿白不再理会苏福,转身,重新看向脸色苍白、眼神冰冷燃烧的苏清月,声音恢复了那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苏小姐,请吧。去前厅,定夺你的‘终身大事’。沈某,贴身‘护卫’!” 他刻意强调了“贴身护卫”四个字,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浓重江湖气的弧度。那姿态,强势、霸道、不容抗拒,如同给一只高傲的冰凰强行套上了枷锁。 苏清月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屈辱、愤怒、冰冷的警觉,还有一丝在绝境中被迫与这个危险男人绑定的复杂情绪,在她冰封的心湖下激烈地冲撞!她看着沈聿白那双翻涌着风暴、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笃定的眼眸,看着门口管家那惊恐而为难的脸…… 最终,她没有再反驳。 她只是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气息灌入肺腑,强行压下所有的惊涛骇浪。她抬起下颌,挺直了背脊,如同即将奔赴刑场的战士。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所有的情绪被重新冻结,只剩下比寒冰更坚硬的决绝。 “好。” 她的声音清冷平稳,如同冰珠落玉盘,清晰地回荡在小小的实验室里,“那就……有劳沈探长了。” 她迈开脚步,率先走出实验室。湿透的衣衫紧贴着她的身体,勾勒出孤绝而冰冷的线条。沈聿白如同她最沉默也最危险的影子,紧随其后,高大的身影带着浓重的压迫感,将她的身影完全笼罩在自己带来的、混合着雨水泥土和江湖煞气的阴影里。 管家苏福看着两人一前一后消失在回廊深处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只发出一声充满忧虑和恐惧的叹息,佝偻着背,如同被无形的重担压垮,缓缓跟了上去。 苏家深宅的回廊幽深曲折,廊外的雨声淅淅沥沥,如同为这场被死亡阴影笼罩的婚礼,敲响了倒计时的鼓点。而这场名为“婚宴”的刑场,在沈聿白强势介入的那一刻,已然拉开了它血腥而诡异的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