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不投机,叶景行被气得差点昏死过去,冲出去站在走廊缓了好半天才把气息捋顺。
叶景行从兜里摸出一根烟点燃,靠在窗边吞云吐雾,心道以前怎么没发现丁风禾的嘴巴这么能耐呢?
盛夏的雨后总是带着点说不出的闷热,但今天却意外的凉快,叶景行的心情稍微好了点,侧目看向楼下郁郁葱葱的树木,被玻璃窗里折射的走廊灯光晃了一下眼睛。
虽然只有短短几秒,但足以看清上面印出的面孔。
叶景行愣在原地,直到烟头烧到手指传来轻微的痛感,他才恍然回神,在惊讶中明白丁风禾的态度为何如此差劲。
未经世事的少年大病初愈,还没来得及从死里逃生的恐慌中走出来,却突然得知唯一的亲人早已离世,欣喜转为悲痛,短短半个小时经历大起大落的情绪,心神已经消耗殆尽,然而转头还要面对这样一个——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邋遢又萎靡的陌生老男人,口口声声以“完成亡父遗愿”的名义下达约束的要求。
丁风禾还能强撑着搭理他,全靠最后那点良好修养,换做其他人,大概早就让他滚蛋了。
叶景行咂了咂嘴,烟草的苦味顺着舌尖一直蔓延到胸下。
掐灭烟头,叶景行将额前的长发拢到脑后,对着玻璃窗反复看了看自己略显沧桑的老脸。
就他现在的丑样子,难怪会被丁风禾嫌弃。
身后有两个护士推着推车挨个查房,叶景行站在窗边等了会儿,看到护士推门进了丁风禾的病房,这才提着热水壶往反方向走去。
病房内。
小护士简单做完检查,一边低头在记录本上写写画画,一边问病床上的人:“身上有哪里不舒服的吗?”
丁风禾认真想了想,说:“屁股发麻。”
闻言,小护士噗嗤笑出声,合上记录本答道:“躺太久了都这样,你起来活动活动就好了。”
丁风禾点点头,又问:“我可以下床?”
“可以呀,你伤的又不是腿脚,而且你身体恢复的很好,基本没什么问题了。”小护士说完扫了圈屋内,随口问道,“你舅舅呢?出去给你买饭了?”
“他不是......”丁风禾下意识要反驳,话到嘴边又止住,懒得解释太多,索性应承下来。
“他还挺负责,寸步不离地守了你一个多月,熬得人都变样了,你刚醒又急着去给你买饭。”或许是为了拉进医患关系,小护士笑着打趣道,“你以后可得好好孝敬你舅舅。”
护士走后,丁风禾听话地起身在病房内走了两圈。跟护士说的大差不差,他身体恢复的不错,除了腰腹部有一条巴掌长的伤口需要愈合,没有其他明显外伤。
剩下的就是躺卧太久的缘故,刚开始下床的时候腿脚发虚,膝盖直往下跪,丁风禾靠墙站了几分钟,等身体适应后才缓慢地移动双脚。
没想到叶景行对他这个没血缘的便宜外甥还挺舍得花钱,居然给他住的是豪华单人间,沙发电视应有尽有。
怪不得他醒来有那么多医生护士赶来检查,感情是VIP客户的专属待遇啊。
丁风禾的坏心情被单人间消散了些许,他龟速移到窗边,推开窗纱将头探了出去,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六月的麦城已经进入盛夏,但落日后的室外温度仍会比屋内低好几度,丁风禾虽然已无大碍,但毕竟躺了一个多月,眼下身体十分虚弱,吸了几口冷空气便忍不住咳嗽起来。
丁风禾拍拍胸口,依依不舍地后退半步。呼吸平稳后,丁风禾百无聊赖地望向楼下的鹅卵石小路,一大一小的父女正拉着手在灯下漫步。
女孩穿着医院的小号病号服,蓝白条纹中间贴了几张动画片人物的贴纸,显出几分独属于孩童的蓬勃生命力。
大概是走累了,她忽然停下脚步,朝身边的父亲伸出手,撒娇要父亲抱。
窗帘内层的白色轻纱被凉风吹起,扑打在丁风禾的胳膊上,留下似是抚摸的痒意。
丁风禾收回视线,眼角余光瞥见沙发上某人遗落的烟盒,顺手抽出根烟叼在了嘴里。
手边没有打火机,烟肯定是点不着的,丁风禾叼着根没燃的烟斜靠在窗边,思绪忍不住随风飘远。
护士说他昏迷的日子里,叶景行几乎寸步不离,陪着他苦苦熬了一个多月。这话的真实性自然不用怀疑,但丁风禾确实感觉到意外。
他原以为叶景行的出现只是巧合,碰巧他今天醒,碰巧叶景行在,没想到是对方硬生生熬了一个多月换来的结果。
丁风禾不明白,非亲非故,叶景行何须做到这个地步。
无利不起早,要说叶景行什么也不图,丁风禾不相信,但硬要说图点什么,丁风禾又想不出来个所以然。
不过可以放心的是,叶景行没有坏心眼,毕竟他完全可以趁丁风禾昏迷独吞他爸留下来的家产。
想到这里,丁风禾的思绪忽然停住。
其实在过去的岁月中,丁风禾经常会对自己慢半拍的反应感到烦闷,对于感情方面,他始终显得迟钝木讷,同样的情况他需要花更长的时间去理解和消化。
眼下就是很好的例子,他苏醒后的这段时间,从头到尾都只关注自己的事情,完全没有想过,失去亲人的,不止他一个人。
一个月前,叶景行亲眼见证了姐姐的死亡,但他没有多余的时间伤心,因为身后还有个名义上的外甥正昏迷着,等他照顾。
一个月后,病床上的人终于苏醒,然而对方醒来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质疑他图谋自家的财产。
比起日日夜夜的无望等待,咄咄逼人的质问更令人心寒。
丁风禾叼着烟,后知后觉对自己先前的行为感到愧疚。
他刚刚怎么就没想到呢?非得把人得罪了才反应过来。
丁风禾抓了抓头发,心头郁结。
门口响起沉重的脚步声,丁风禾长呼一口气,打算先服软道个歉。
叶景行提着一壶热水推开门,抬眼看见丁风禾单脚抵墙靠在冷风呼呼的窗边,嘴里叼了根不知道从哪翻出来的烟,满脸的忧郁深沉,瞬间气不打一处来。
叶·大龄成熟男人·景行:“......”
臭小孩,半死不活了还耍帅。
丁风禾抿了抿嘴,垂眼看地板,诚恳道歉:“刚才是我......”
“丁风禾!”叶景行快步走过去,一把夺过丁风禾嘴里的烟,火冒三丈地骂道,“你知不知道现在什么情况?!饭不吃水不喝睁开眼睛就抽烟?!你是烟囱吗?!”
“?”丁风禾莫名其妙被凶了一顿,脑袋发蒙,张嘴想为自己辩解。
叶景行关上窗户,转头恶狠狠地警告道:“从现在开始,再被我发现你偷偷抽烟,我就扣你零花钱,一万一万的扣,今天是第一次,双倍罚款,扣除两万。”
丁·并没有抽烟·风禾:“......”
合理怀疑他是为了扣钱才发的火。
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歉意转眼间荡然无存,丁风禾翻了个白眼,懒得回答。
叶景行装作没看到,强行拖着人回到病床,倒了杯热水塞进丁风禾怀里,监督他喝光。
热水下肚,身体渐渐回暖,丁风禾平躺下去,单手枕在脑后,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叶景行说:“我刚路过护士站问了一嘴,她说得等你检查结果出来。”
“行。”
见他兴致不高,叶景行主动提起:“学校那边我给你办了休学,等你修养段时间再回去。”
丁风禾眨眨眼睛,说:“好。”
“......”叶景行继续说,“为了方便监督你,我会搬过去跟你一起住,直到你大学毕业。”
“哦。“丁风禾反应不大,似乎对这件事已经妥协了。
他翻了个身,面朝窗户背对叶景行,好半天忽然说道:“出院了我想先去看看我爸。”
叶景行愣了愣,明白其中缘由,低声应道:“好。”
丁风禾的检查结果隔天就出来了,各项指标都显示正常,他本人也完全不像大病初愈的模样,脱了病号服换上自己的衣服,看上去比旁边的叶景行还要健康。
办完出院手续,叶景行叮嘱丁风禾乖乖等在门口,他去取车。
丁风禾双手插兜,冷酷地点点头。
路过两个护士,其中负责他病房的护士姐姐主动跟他打招呼,丁风禾面露微笑,主动摆手:“姐姐拜拜啦。”
护士姐姐垫脚摸了摸他脑袋,说:“记得按时吃饭,不要抽烟哦。”
丁风禾应道:“一定一定。”
目送两位护士姐姐离开,丁风禾双手插回兜里,静静等待叶景行。
两个年轻小护士手挽手坐上公交车,其中一个忍不住推开窗户看了眼马路边的少年,低声问道:“你上次说的奇迹小孩就是他吗?”
“对,真的很神奇,他们一家三口出车祸,送过来的时候全都没有呼吸了,大家都以为回天无力的时候,他突然恢复心跳,而且,正常人伤那么严重,起码都得躺半年,他居然一个半月就醒过来了,还活蹦乱跳的,你说是不是医学奇迹。”
女孩夸张地捂住嘴,配合道:“那确实能叫奇迹小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