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许百年》 第1章 初次见面你哪位 下午五点,麦城大学附属医院。 丁风禾做了很长的一个梦,梦里他站在广阔无垠的草原上,毫无方向地走了很远,走到他筋疲力尽却一直没有看到尽头。 天和地的交接处只有晃眼的落日。 他打算停下歇一歇,刚坐下,便听见头顶的天空中传来一声声呼唤,那声音沉闷又模糊,像隔着层棉被传进耳朵,带着急促的腔调,让人心头烦躁。 “禾禾,禾禾......” “禾禾,你看看哥哥好不好......” “禾禾,栀子花开了,我买了几支......” “禾禾,你爱吃的那家店出新口味的小蛋糕了......” 无聊的碎碎念几乎一刻不停,360度无死角环绕在身边,丁风禾捂着耳朵奋力朝前跑了几步,想要摆脱这缠人的声音,然而随着他跑动的步伐,脚下土地突然开始塌陷,由远及近。 下一秒,丁风禾身体一空,整个人摔进了巨大的黑洞中。 再然后,丁风禾睁开了眼睛。 入眼是一片刺眼的白,六个圆形孔灯排列整齐,散发着微弱的暖黄色光芒。接着闯进眼角余光的是淡蓝色布艺窗帘,凉风裹挟着雨后的潮湿卷起窗帘一角,露出内层的乳白色轻纱。 鼻翼间充斥着消毒水的气味,丁风禾僵硬地转了转眼珠,意识到这里是医院病房。 思绪朝前倒腾,丁风禾想起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幕,火光冲天,热浪裹挟,满目都是腥红的血。 痛感随回忆袭来,丁风禾下意识抚上心口,掌心下心脏正有力地跳动。 还来不及庆幸自己居然还活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便在耳边响起。 丁风禾循着声音偏过头,越过几支枯黄的栀子花,对上一双幽深的黑眸。 距离病床不到一米远的软椅上,坐着一个模样邋遢、精神萎靡的——呃,老男人。 丁风禾在脑中迅速搜集了关于对方的记忆,得到的答案是“未知”。 在和丁风禾四目相对的瞬间,男人手中削了一半的梨啪地掉落在地,紧接着,他瞪大眸子站起身,但似乎是太过激动,左脚绊住右脚,他在迈步的同时竟直直朝着病床跪了下去,海带般杂乱油腻的长发垂下来,挡住那张胡子拉碴的脸。 丁风禾:“......” 然而男人丝毫没有顾及身体的疼痛,爬起来确认般凑到床头,紧紧盯着丁风禾看了半分钟,这才颤着手去按呼叫器,冲那头大喊道:“护士,护士!” 也不知道他是多久没喝水了,嗓音干哑粗粝,像含了一嘴的沙,听得人心里不舒服。 丁风禾抬起手,长时间的躺卧导致身体一时间还陷在虚弱的状态中,他闷声咳嗽几声,轻轻抓住男人激动乱晃的胳膊,道:“这位护工......” “......”男人像是被他的体温烫了一下,瑟缩着往后退了半步,神情恍惚地看着丁风禾。 丁风禾不太理解他的反应,心想难道他不是护工? 不等丁风禾再次开口,病房门被推开,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戴着口罩走进来,身后跟着一群手握仪器的护士。 男人自觉退到人群后,直到医生检查结束,又叮嘱给男人一些话,确认所有人都离开病房后,男人这才重新凑到丁风禾眼前,趴在床头无声地与他对视。 丁风禾被那双幽深的黑眸盯得心里发毛,不自在地动了动,眼睛盯着天花板问道:“我躺了多久?” “一个多月。” “哦,你是护工吗?” 男人惜字如金:“不是。” “......” 推一下滚一下,他是南瓜吗? 丁风禾咬咬唇,忍下不耐烦又问:“那你是谁?为什么在我的病房?” 男人好半天没吭声,良久,久到丁风禾以为他睡着了,男人沙哑的声音才缓缓地响起:“你不认识。” “......” 神经病啊,他要认识的话还问这一句干嘛? “不说算了。”丁风禾彻底失去耐心,抓住床边的扶手强撑着想要坐起来。 男人见状连忙起身托住他的后背,说:“你身体没有恢复好,得躺着。” “屁股都躺麻了。”丁风禾也是很有骨气,咬牙躲开他的帮助,凭借一口傲气勉强坐了起来,伸手去床头柜翻找。 男人叹气,帮他拉开抽屉,问:“你要找什么?” “手机,我要给我爸打电话,让他来接我。” “......” 丁风禾翻了半天都没找到,看见男人耷拉着眼皮,提高音量问:“我手机呢?” “......”男人背着手,始终不抬头与丁风禾对视。 丁风禾皱眉,不可置信道:“你偷我手机?” “......” 丁风禾被他的沉默气笑了,拔了手背的针头就要下床,“行,你不说,我找护士,我记得我爸的手机号码,我拿护士站的座机打。” 男人被他的举动吓到,慌乱又无措地挡在床边,一时间不知道是先拿纸按住他手背的针眼还是先把他按回床上。 人一急就容易口无遮拦,男人劝阻的话脱口而出:“禾......丁风禾,你爸爸他已经——” 丁风禾看着忽然噤声的男人,心中咯噔一下。 他冷着脸沉声问:“我爸他怎么了?” 男人懊恼地拍了拍嘴,想要岔开话题:“你手机摔坏了,等修好我就还给你。” 丁风禾目不斜视地盯着他,重复道:“我爸他怎么了?” “……”自知瞒不过去,男人咬着唇犹豫不定,最终还是选择坦白,“我赶到医院的时候,他和我姐姐已经......” 丁风禾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地等待后半句话。 想起那天亲眼看到的画面,男人的声音近乎哽咽:“当时——他们已经抢救无效,宣布死亡了。” 轰隆一声,丁风禾听到什么东西坍塌了,巨大的震动牵扯着心脏,迟来已久的钝痛在他的身体里延绵不绝。 他呆滞地看向男人,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他想问,怎么会呢?明明他伤的最严重,明明他闭眼之前,爸爸还握着他的手让他别害怕,怎么会是爸爸抢救无效呢?怎么会是他活下来了呢? 他不相信,他觉得眼前的男人一定是在撒谎骗他。可他看了好久,始终没有在男人的脸上找到除了痛苦以外的其他神色。 透彻心扉的凉意自手脚一寸寸蔓延,直抵心脏。 良久,丁风禾终于愿意相信,自己的爸爸真的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喉咙像被一双无形大手紧紧扼住,任他如何用力都无法挣脱。哭不出来,喊不出来,呼吸逐渐急促,空气越来越稀薄,丁风禾痛苦地抓着脖子,无声地呜咽,指甲在白嫩的皮肤上留下一串串血痕。 可他像感受不到疼痛似得,拼命地抓挠。 “禾......丁风禾,你听我说——”男人被他的模样吓到,紧紧握住丁风禾的手剥离开脖颈,俯身用力环抱住少年单薄的身体。 男人沙哑的嗓音似乎也在压抑着某种情绪,半晌,他低声继续说道:“他们回不来了,但你还活着,你要更用力地活着。” 丁风禾挣扎着,双手攥成拳,胡乱捶打在男人宽阔的后背,带着对自己的埋怨与发泄。 活,他拿什么活。 从出生时害母亲难产而死,到长大后眼睁睁看着父亲为保护自己倒在血泊,甚至只能通过外人的嘴得知父亲离世的消息。 他的出现夺走了两个爱他的人的生命,他就是个害人的扫把星,他要如何心安理得的活着? 男人任由身上的拳头密实落下,闷哼一声,忍痛说:“丁风禾,你的命是两个人争取来的,你要带着他们的那份一起活下去。” 话音落,怀里挣扎的力气逐渐变小,男人偏头,听见耳边响起呜呜咽咽难以抑制的哭声。 男人松了口气,等丁风禾哭够了,彻底冷静下来,这才把人放开。 窗外天色渐沉,街道边的路灯亮起微弱的光。 手背的血液已经凝住,丁风禾垂着脑袋,揉了揉哭到微肿的眼皮,视线聚焦在白色床单印着“麦城大学附属医院”的大字上,想起自己幼时生病,打针后哭闹不止,父亲总会买许多玩具哄他高兴。 视线再次模糊,丁风禾眨眨眼睛,苦咸的眼泪便如同断线的珠帘簌簌落下,洇湿大片被单。 一双葱白大手伸到眼前,男人递过来两片纸巾,安慰道:“看到你平安健康,你爸爸肯定也会感到高兴的。” 情绪趋于平稳,丁风禾擦干脸颊,整理好思绪,终于问到重点:“他们死了,你留在这里干什么?” 这话当真是问的没良心,但念在他此刻的处境,男人不跟他计较,拉了把椅子坐到床边,温声答道:“你父母都不在了,你这么小,没人管肯定不行,所以在你毕业前,由我担任你的监护人。” 一个20岁的大小伙子要哪门子监护人。 丁风禾闻言扯了扯嘴角,刚刚哭过的原因,他的眼尾泛着红,配合着苍白的面色,忽然这么一笑,倒有些瘆人。 结合男人一系列的行为,丁风禾心中了然,总结出一句话,闷声道:“你打的是我爸遗产的主意吧?” 男人一愣,拧眉问:“你在说什么?” 也许是没想到少年是翻脸不认人的性格,面对这样的质疑男人竟有些吃惊。 丁风禾抬起头,毫无血色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更是降至冰点:“你说叶景星是你姐姐,你有什么证据?” 叶景星是他的继母,虽然知道她有个亲弟弟,但由于丁风禾和她关系不怎么亲近,所以他和那个传说中的亲弟弟一直没能见过面,只知道世界上有这么个人存在。 男人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转身从床头柜里翻出一个巴掌大的红本,翻开两页指着前端的名字亮给丁风禾看,“这是我们家的户口本。” 谁家好人随身携带户口本。 丁风禾没戳穿,顺着男人的手指淡淡抬眼看过去。 姓名:叶景行 性别:男 与户主叶景星的关系:姐弟 丁风禾的目光向后移动,停留在出生年月日上。 不等他看清,这个叫叶景行的男人迅速抽回手,兀自对前面的问题作出解释:“遗产问题你不用担心,我姐姐和你爸爸没有领证,法律意义上他们没有任何关系,所以你爸爸的遗产全部属于你。” 他从柜子里掏出一瓶水,喝了两口润了润嗓子,接着说:“我只是想完成你父亲的遗愿,保证你能平安顺利的毕业。” 完成遗愿,不图遗产,八个字串起来比天方夜谭还像童话故事。 就算他的身份不假,但意图不清,丁风禾仍旧保持冷漠的态度拒绝道:“不需要,我成年了,不用你管。” 叶景行坚持道:“这是你爸爸的遗愿,而且,站在道德的角度,我有义务管你。” “她是我继母,又不是我亲妈,你也不是我亲舅舅,你凭什么管我?” “我,我凭什么管你?”叶景行似乎被他噎住,顿了顿,想起什么,理直气壮反驳道,“我这年纪都能当你爸了,我凭什么不能管你?” 眼前的男人穿着皱皱巴巴活像牛嚼过的衬衫,顶着双青乌凹陷的双眼,额前的刘海油腻到有几缕甚至黏在了脸上,看起来就是一整个不修边幅的大邋遢。 要不是那个铁证如山的户口本,丁风禾打死都不会相信这人是叶景星的亲弟弟。 印象里叶景星是个很体面的女人,无论何时都会把自己收拾得漂漂亮亮的,怎么会有这样一个糟心弟弟。 丁风禾撇嘴,嫌弃地挪开视线,“谁要你这便宜爹。” 第一次尝试写这种类型的文,心情很忐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初次见面你哪位 第2章 心有愧疚但不多 话不投机,叶景行被气得差点昏死过去,冲出去站在走廊缓了好半天才把气息捋顺。 叶景行从兜里摸出一根烟点燃,靠在窗边吞云吐雾,心道以前怎么没发现丁风禾的嘴巴这么能耐呢? 盛夏的雨后总是带着点说不出的闷热,但今天却意外的凉快,叶景行的心情稍微好了点,侧目看向楼下郁郁葱葱的树木,被玻璃窗里折射的走廊灯光晃了一下眼睛。 虽然只有短短几秒,但足以看清上面印出的面孔。 叶景行愣在原地,直到烟头烧到手指传来轻微的痛感,他才恍然回神,在惊讶中明白丁风禾的态度为何如此差劲。 未经世事的少年大病初愈,还没来得及从死里逃生的恐慌中走出来,却突然得知唯一的亲人早已离世,欣喜转为悲痛,短短半个小时经历大起大落的情绪,心神已经消耗殆尽,然而转头还要面对这样一个——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邋遢又萎靡的陌生老男人,口口声声以“完成亡父遗愿”的名义下达约束的要求。 丁风禾还能强撑着搭理他,全靠最后那点良好修养,换做其他人,大概早就让他滚蛋了。 叶景行咂了咂嘴,烟草的苦味顺着舌尖一直蔓延到胸下。 掐灭烟头,叶景行将额前的长发拢到脑后,对着玻璃窗反复看了看自己略显沧桑的老脸。 就他现在的丑样子,难怪会被丁风禾嫌弃。 身后有两个护士推着推车挨个查房,叶景行站在窗边等了会儿,看到护士推门进了丁风禾的病房,这才提着热水壶往反方向走去。 病房内。 小护士简单做完检查,一边低头在记录本上写写画画,一边问病床上的人:“身上有哪里不舒服的吗?” 丁风禾认真想了想,说:“屁股发麻。” 闻言,小护士噗嗤笑出声,合上记录本答道:“躺太久了都这样,你起来活动活动就好了。” 丁风禾点点头,又问:“我可以下床?” “可以呀,你伤的又不是腿脚,而且你身体恢复的很好,基本没什么问题了。”小护士说完扫了圈屋内,随口问道,“你舅舅呢?出去给你买饭了?” “他不是......”丁风禾下意识要反驳,话到嘴边又止住,懒得解释太多,索性应承下来。 “他还挺负责,寸步不离地守了你一个多月,熬得人都变样了,你刚醒又急着去给你买饭。”或许是为了拉进医患关系,小护士笑着打趣道,“你以后可得好好孝敬你舅舅。” 护士走后,丁风禾听话地起身在病房内走了两圈。跟护士说的大差不差,他身体恢复的不错,除了腰腹部有一条巴掌长的伤口需要愈合,没有其他明显外伤。 剩下的就是躺卧太久的缘故,刚开始下床的时候腿脚发虚,膝盖直往下跪,丁风禾靠墙站了几分钟,等身体适应后才缓慢地移动双脚。 没想到叶景行对他这个没血缘的便宜外甥还挺舍得花钱,居然给他住的是豪华单人间,沙发电视应有尽有。 怪不得他醒来有那么多医生护士赶来检查,感情是VIP客户的专属待遇啊。 丁风禾的坏心情被单人间消散了些许,他龟速移到窗边,推开窗纱将头探了出去,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六月的麦城已经进入盛夏,但落日后的室外温度仍会比屋内低好几度,丁风禾虽然已无大碍,但毕竟躺了一个多月,眼下身体十分虚弱,吸了几口冷空气便忍不住咳嗽起来。 丁风禾拍拍胸口,依依不舍地后退半步。呼吸平稳后,丁风禾百无聊赖地望向楼下的鹅卵石小路,一大一小的父女正拉着手在灯下漫步。 女孩穿着医院的小号病号服,蓝白条纹中间贴了几张动画片人物的贴纸,显出几分独属于孩童的蓬勃生命力。 大概是走累了,她忽然停下脚步,朝身边的父亲伸出手,撒娇要父亲抱。 窗帘内层的白色轻纱被凉风吹起,扑打在丁风禾的胳膊上,留下似是抚摸的痒意。 丁风禾收回视线,眼角余光瞥见沙发上某人遗落的烟盒,顺手抽出根烟叼在了嘴里。 手边没有打火机,烟肯定是点不着的,丁风禾叼着根没燃的烟斜靠在窗边,思绪忍不住随风飘远。 护士说他昏迷的日子里,叶景行几乎寸步不离,陪着他苦苦熬了一个多月。这话的真实性自然不用怀疑,但丁风禾确实感觉到意外。 他原以为叶景行的出现只是巧合,碰巧他今天醒,碰巧叶景行在,没想到是对方硬生生熬了一个多月换来的结果。 丁风禾不明白,非亲非故,叶景行何须做到这个地步。 无利不起早,要说叶景行什么也不图,丁风禾不相信,但硬要说图点什么,丁风禾又想不出来个所以然。 不过可以放心的是,叶景行没有坏心眼,毕竟他完全可以趁丁风禾昏迷独吞他爸留下来的家产。 想到这里,丁风禾的思绪忽然停住。 其实在过去的岁月中,丁风禾经常会对自己慢半拍的反应感到烦闷,对于感情方面,他始终显得迟钝木讷,同样的情况他需要花更长的时间去理解和消化。 眼下就是很好的例子,他苏醒后的这段时间,从头到尾都只关注自己的事情,完全没有想过,失去亲人的,不止他一个人。 一个月前,叶景行亲眼见证了姐姐的死亡,但他没有多余的时间伤心,因为身后还有个名义上的外甥正昏迷着,等他照顾。 一个月后,病床上的人终于苏醒,然而对方醒来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质疑他图谋自家的财产。 比起日日夜夜的无望等待,咄咄逼人的质问更令人心寒。 丁风禾叼着烟,后知后觉对自己先前的行为感到愧疚。 他刚刚怎么就没想到呢?非得把人得罪了才反应过来。 丁风禾抓了抓头发,心头郁结。 门口响起沉重的脚步声,丁风禾长呼一口气,打算先服软道个歉。 叶景行提着一壶热水推开门,抬眼看见丁风禾单脚抵墙靠在冷风呼呼的窗边,嘴里叼了根不知道从哪翻出来的烟,满脸的忧郁深沉,瞬间气不打一处来。 叶·大龄成熟男人·景行:“......” 臭小孩,半死不活了还耍帅。 丁风禾抿了抿嘴,垂眼看地板,诚恳道歉:“刚才是我......” “丁风禾!”叶景行快步走过去,一把夺过丁风禾嘴里的烟,火冒三丈地骂道,“你知不知道现在什么情况?!饭不吃水不喝睁开眼睛就抽烟?!你是烟囱吗?!” “?”丁风禾莫名其妙被凶了一顿,脑袋发蒙,张嘴想为自己辩解。 叶景行关上窗户,转头恶狠狠地警告道:“从现在开始,再被我发现你偷偷抽烟,我就扣你零花钱,一万一万的扣,今天是第一次,双倍罚款,扣除两万。” 丁·并没有抽烟·风禾:“......” 合理怀疑他是为了扣钱才发的火。 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歉意转眼间荡然无存,丁风禾翻了个白眼,懒得回答。 叶景行装作没看到,强行拖着人回到病床,倒了杯热水塞进丁风禾怀里,监督他喝光。 热水下肚,身体渐渐回暖,丁风禾平躺下去,单手枕在脑后,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叶景行说:“我刚路过护士站问了一嘴,她说得等你检查结果出来。” “行。” 见他兴致不高,叶景行主动提起:“学校那边我给你办了休学,等你修养段时间再回去。” 丁风禾眨眨眼睛,说:“好。” “......”叶景行继续说,“为了方便监督你,我会搬过去跟你一起住,直到你大学毕业。” “哦。“丁风禾反应不大,似乎对这件事已经妥协了。 他翻了个身,面朝窗户背对叶景行,好半天忽然说道:“出院了我想先去看看我爸。” 叶景行愣了愣,明白其中缘由,低声应道:“好。” 丁风禾的检查结果隔天就出来了,各项指标都显示正常,他本人也完全不像大病初愈的模样,脱了病号服换上自己的衣服,看上去比旁边的叶景行还要健康。 办完出院手续,叶景行叮嘱丁风禾乖乖等在门口,他去取车。 丁风禾双手插兜,冷酷地点点头。 路过两个护士,其中负责他病房的护士姐姐主动跟他打招呼,丁风禾面露微笑,主动摆手:“姐姐拜拜啦。” 护士姐姐垫脚摸了摸他脑袋,说:“记得按时吃饭,不要抽烟哦。” 丁风禾应道:“一定一定。” 目送两位护士姐姐离开,丁风禾双手插回兜里,静静等待叶景行。 两个年轻小护士手挽手坐上公交车,其中一个忍不住推开窗户看了眼马路边的少年,低声问道:“你上次说的奇迹小孩就是他吗?” “对,真的很神奇,他们一家三口出车祸,送过来的时候全都没有呼吸了,大家都以为回天无力的时候,他突然恢复心跳,而且,正常人伤那么严重,起码都得躺半年,他居然一个半月就醒过来了,还活蹦乱跳的,你说是不是医学奇迹。” 女孩夸张地捂住嘴,配合道:“那确实能叫奇迹小孩了。” 第3章 禾禾你要好好的 几分钟后,一辆黑色奔驰G500缓缓停在路边,车型庞大,就连身高有一米八五的丁风禾站在旁边都显得娇小了。 副驾驶车窗降下,叶景行单手握住方向盘,有些犹豫地问道:“你能坐车吗?” “不然呢?”丁风禾翻着白眼,一屁股坐进副驾驶,边系安全带边没好气道,“要不你给我说位置,我走路过去?” 若不是两日相处下来知道叶景行没坏心眼,丁风禾真想给他一棒。 问的什么傻叉问题。 叶景行短暂沉默了几秒,解释道:“我怕你会想起那天的事。” “……”反被当头一棒的丁风禾突然想抽自己两耳光。 丁风禾感觉脸颊烧热,不自在地动了动屁股,低声道:“没事,不至于。” 叶景行点点头,兀自从后座拽出个软垫熟练塞到丁风禾的腰后,问:“先回家还是先去看你爸爸?” 丁风禾偏头看向窗外,“先去看看他吧。” “好。” 汽车启动,空调的冷风顺着出风口打在身上,降下些许热度。 陵园建在郊区半山腰,从市区开车过去大概要一个多小时才能到。 两人一路无话。 拐进陵园入口,车过减速带轻微颠簸,丁风禾腰后的软垫终于发挥了明显作用。 他回过头,打发时间般将视线落在前方,细细打量起车内。 车应该是刚买不久,里面闻起来还有股浓浓的皮革味。 装饰物也比较少,除了后视镜上挂了个小木牌,再没有新的物品。 小木牌上貌似写了两行字,丁风禾好奇地凑过去,看清内容。 叶景行长命百岁 叶景行永远爱我 没有署名,字是纤长的瘦金体,短短两行,足以看出下笔之人的心意。 车内安静得让人发慌,丁风禾重新靠回软垫,随口起个话题问道:“你多大?” 叶景行目不斜视盯着前方,说:“35。” 丁风禾狐疑地扭头看了看他,“35?你看着像45。” 叶景行摸了摸鼻子,“长得显老。” 丁风禾撇撇嘴,没深究他的年龄问题,“你结婚了?” “没有。” 意料之中的答案,他看着也不像结过婚的样子。 丁风禾又问:“这是你女朋友写的?” “不是。”或许是错觉,叶景行的声音几不可见地颤了颤,然后在丁风禾以为话题结束的时候,突然出声,“是——男朋友。” “?” 丁风禾刚想张开的嘴瞬间紧闭,整个人像被雷劈一般,两分钟后,他瞪着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驾驶座的人,“男……你,你,你喜欢男人?” “嗯。”相比丁风禾的难以接受,叶景行的反应倒是坦荡。 “……”丁风禾此刻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他活了20年,从没想过同性恋竟然会出现在自己身边。 这么小众的人,不应该只存在电视剧或者短视频里吗? 见他不吭声,叶景行咬咬唇,试探地问道:“你……你不喜欢男人?” “?”丁风禾像一只被人踩住尾巴的猫,瞬间炸毛,“我当然不喜欢男人!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喜欢男人了?!” “……” 现在轮到叶景行沉默了。 话题实实在在到此结束,两人直到下车都没再说过一句话。 丁风禾不歧视同性恋,但他实在没办法把叶景行和这个词联系到一起。 一个35岁的邋遢大叔,作为他的伴侣,得多能忍啊。 丁风禾被脑中浮出的画面吓得打了个寒颤,他摸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在叶景行的注视下,同手同脚下了车。 不料叶景行会错意,在丁风禾第五次刻意和他拉开距离时,忍不住为自己的清白发声:“你不用害怕,我不是什么人都喜欢的。” “?” 丁风禾差点一脚踩空。 丁风禾牵强地扯动嘴角,面部肌肉僵硬的像一块死面馒头。 丁风禾的声音平静如水:“我不害怕。” 虽然他大病初愈身体虚弱,但揍一个面黄肌瘦空有190高个实际风吹就倒的老男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丁风禾对自己的战斗力向来自信。 叶景行放心点头,领着丁风禾朝他父亲的墓碑走。 陵园建在半山腰,群山环绕,草木茂盛,除了清明这样的重要节日,平时鲜有人来。 此刻寂静又冷清。 越往里走心情越沉重。 丁风禾停下脚步,看着印有父亲和母亲照片的石碑,心脏传来微微刺痛。 他跪下去,手指指腹轻轻抚过石碑上凹陷的刻字,喃喃问道:“爸,你后不后悔?” 后不后悔没在20年前打掉他,后不后悔那天护在他身上。 如果没有他,父亲和母亲都不会出事。 如果没有他,他们还会有一个孩子,健康平安地在他们的护佑中长大,陪他们变老。 他想,如果他是父亲,他一定会很后悔。 叶景行站在旁边不知如何安慰,他不擅长面对这样的情绪,想了许久,只憋出了句:“不是你的错。” 丁风禾凝噎:“是我的错。” “天灾、**,都是无法预料和避免的,你能做的就是带着他们的意志活下去。”叶景行蹲下身,轻拍着丁风禾的后背,“你爸爸临走前让我好好照顾你,他最大的心愿就是你能平安健康。” 平安健康,万事顺遂。天底下大多数父母对待子女都只有这样的祈愿。 丁风禾闭上眼睛没有接话,叶景行顿了顿,继续说道:“他留了一句话给你——” 丁风禾浑身颤抖,不敢再去看照片中父亲的笑容,甚至不敢听叶景行的后半句话。 他咬着口腔内壁的软肉,痛感逼得意识越发清醒。 叶景行压低音量,轻而柔的嗓音倾泻而出,像汩汩温润的泉水安抚人心。 他说:“禾禾,你要好好的。” 一如从前每个短暂分离时的叮嘱,简单平淡的五个字陪伴了丁风禾大半人生,也囊括的父亲全部的心愿。 熟悉的声音和腔调犹在耳边回响,丁风禾再难自抑,捂着脸泣不成声。 从陵园出来后,丁风禾的情绪一直很低沉。 如果说听到父亲离世的消息是一把悬在心尖的刀,那么冰冷的墓碑便是推着尖刀刺进心脏的手。 在来陵园之前,丁风禾对父亲的死亡并没有实感,在他的潜意识里,父亲还会像以前一样忙完就联系他,会啰嗦地在电话那头问禾禾吃饭没有,会在每个降温的日子提醒他添衣保暖。 直到他亲眼看到父亲的名字刻在石碑上,他才清楚的意识到,从前被他嫌弃爱管闲事的父亲,已经埋葬在地下,长眠于这片陵园,永远离开了他。 以后,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人会笑着叫他禾禾了。 天边闪过几道雷,乌云低得几乎和高楼齐平。 狂风卷走夏日的闷热,带来豆大的雨滴。 暴雨来临前,叶景行紧赶慢赶驱车回到丁风禾家,车在院子里刚停好,丁风禾便推门下车,浑浑噩噩地上了二楼,一头栽到卧室的床上。 叶景行被锁在门外进不去,干着急没用,喊了几声没人应后也不再坚持,将修好的手机透过门缝塞了进去,物归原主。 叶景行说:“我在你手机里存了我的号码,有事可以给我打电话,我随时都会接。” 之后的半个月时间两人没再碰过面。 丁风禾身边朋友不多,出事之后联系的更少了,现在只剩下一个发小还坚持偶尔给他转发些营销号的视频。 不用上学也没心情出门溜达,丁风禾窝在家里闲得脑袋快要长出蘑菇了。 叶景行不知道在忙什么,每天早出晚归,他回来的时候丁风禾刚睡着,他出门的时候丁风禾还没睡醒。 两人在家里的活动时间完美错开,以至于半个月都没能见上对方一面。 不过也挺好,省得客套。 原以为这样互不打扰的生活能持续到丁风禾大学毕业,没想到隔天下午两人就在家里碰了面。 七月初连下了两天暴雨,天空像划开条口,雨水倒灌。 好多路段都因积水禁止通行。 叶景行淋得浑身湿透,回到家打算等雨势稍微小些再出门。 洗完热水澡,他正坐在客厅吹头发,忽然听见楼梯传来东西砸地的声响。 叶景行抬起头,视线和丁风禾撞上。 后者瞳孔微微扩大,嘴唇微张,在表情分析的角度来说,这属于惊讶的表现。 在丁风禾陷入昏迷的日子里,叶景行虽然没有现在忙,但是精神压力比现在大,经常连续几个晚上失眠睡不着觉,一个半月熬得硬生生瘦了十来斤,样貌大变。尤其后面几天,他的情绪近乎在崩溃的边缘,每天盯着昏迷不醒的丁风禾都快要魔怔了。 这样的情况持续到丁风禾出院,压力减小后,叶景行的身体渐渐恢复到之前的状态,不仅看起来健康了,精神也比在医院的时候好得多。 因此,丁风禾感到震惊也很正常。 丁风禾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你是叶景行?” “嗯。”面对他的惊讶,叶景行神色如常,五指分开捋了捋额前的碎发,不紧不慢地抬眼看他,“你身体怎么样了?” 一双幽深漆黑的瞳仁在白炽灯下泛着清冷的光,丁风禾下意识收紧腰腹,身体在叶景行的目光下僵了几分,“挺,挺好的。” 叶景行发出个单音节,“我平时比较忙,你有事记得给我打电话,我随时都能接。” “……好。”丁风禾怔怔地点头。 晚上十二点。 丁风禾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了一个小时,闭上眼脑子里自动浮现白天的画面。 先不说那身高一米九的优越九头身,和那宽肩窄腰。 也不说那浓眉大眼唇红齿白的清秀模样。 就说那领口大敞的白色衬衫,还有那结实粗壮的小臂。 这能是医院里穿着褪色T恤看起来一幅要死不活精神萎靡的叶景行??? 丁风禾觉得自己出现幻觉了。 他将脸埋进被子里,心想,自己肯定是熬夜把脑子熬坏了。 凌晨一点。 丁风禾的两只眼睛仍旧瞪得像铜铃。 凌晨一点半。 丁风禾决定找叶景行谈谈心。 他换了身睡衣,轻手轻脚站到走廊。 丁风禾透过半掩的房门,看到叶景行床头昏黄微弱的台灯。 丁风禾的手紧紧攥住门把手,暗暗在心中给自己打气鼓励。 “我没多少时间了,难道你希望自己像齐牧一样吗?”屋内忽然传来类似争吵的声音。 齐牧是丁风禾父亲的名字。 叶景行在和谁打电话,为什么会聊到他父亲? 丁风禾屏住呼吸,听见叶景行提高了音量:“安全是暂时的,如果我不早点搞清楚,意外还是会发生。” 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叶景行的语气明显变得急促焦躁:“她不复活,我们都会死!到时候谁来救他?!” “齐牧和我姐的死是最好的证明!我不会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第二次!” 什么意思? 什么叫做他父亲和他姐姐的死是最好的证明? 证明什么?他们的死难道不是意外吗? 还有他说的复活是什么? 千丝万缕的问题绞得丁风禾脑袋混沌,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燃烧。 他急需得到准确答案。 下一秒,丁风禾推开门,整个人暴露在灯下,沉声问屋内的人:“你刚刚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丁风禾:我不喜欢男人 叶景行:你最好是 · 想到一个梗,感觉很合适哈哈哈哈哈 看到刚洗完澡的叶景行,丁风禾:小嘴巴拉巴拉说什么呢?想亲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禾禾你要好好的